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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荒颜-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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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气息平匍起来——只是仿佛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支持着,丝毫不顾身上伤痛疲惫、依然对他连下杀手。
  风雪中墨香看不清楚她的眼神——随着决斗的越来越激烈,沙曼华虽然面无表情,眼里的挣扎苦痛却已到了极限。在她漆黑的发隙里,三枚金针没入处、已经渗出了细密的血丝。
  又是一轮交锋。两道气劲对撞,积雪猛烈地飞扬起来,湮没了两人的视线。
  就在视线受阻的一瞬,墨香欺近了一丈——他曾是西域最出色的杀手,只在一瞬间便做出了判断:箭法利在远袭,必须尽快拉到近身搏击的距离,才能扭转当前的劣势。
  墨香从积雪中冲出的刹那,白狮仿佛察觉了他的意图、也同时往后跃去。后跃中,狮背上的白衣少女身子忽然一震、眉间闪过了一丝血气,在风雪中忽地弃了银弓,双手交叉胸前如抱满月,缓缓作出了一个虚空拉弓的姿式。
  “月冰疾风箭!”墨香身在半空,看得这般弃弓的姿式,骇然低呼。
  那是集中了体内所有真气,凝成一支虚幻的箭气,一击之后,全身便力竭,故此这一击也力求务必格杀对手于一刹——他从未想过沙曼华居然奋不顾身到了如此的境地!星圣女,真是要置他于死地?
  那一箭无形无质,穿破了空气呼啸而来。他身在半空根本无法躲避,他忽然一声长笑、手中墨魂对准了白狮上的女子,急电般掷出——那是逆着无形箭气的另外一箭!
  “快躲呀!”在射出那一箭后,沙曼华立刻委顿。然而射出最后一箭而力竭的她,却似乎清醒过来了,钉入脑中的金针仿佛受到了某种压迫力、急速涌出了血丝。脸上面具般的漠然终于消失,仿佛忽然认出了对手是谁,沙曼华惊惧万分地惊呼:“墨香,快躲!”
  就在她发出惊呼的一刹那、脑后的黑发中迸射出三道血丝。金针反跳而出,没入白雪!
  那一声惊怖的叫声传入耳中,墨香心头一惊、出手便缓了一缓。
  那一刹、他只觉风雪仿佛穿透了他的肺腑,冷入骨髓。鲜血在雪中迸射开来,凝固成触目惊心的图案。依稀中,他看到对面的女子也从白狮上跌落,委顿于雪中。
  终于……还是没能杀了她么?墨香苦笑着想,神智却渐渐恍惚。
  “墨香,墨香……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么?”耳边忽然听到熟悉而久违的声音,他费力地转过头,看到沙曼华在雪地上挣扎着向他爬过来,脸上血泪交织,隐隐露出狂喜,和片刻前那样漠然的脸色截然不同。
  方才,难道是被控制了神智么?——他想起了教中秘法,霍然明白过来。
  没来由的觉得一阵释然,他不由微笑起来,重重点了点头:“我为了说这一句话……连命都押上了,还会……是假的么?”那样短促的一句话,却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然而他必须要说……必须要说!十年了,他如果不对着沙曼华说出真像,便是永远欠了一笔债。
  他欠高舒夜的,便永远还不清了。
  听到那样的回答,泪水从那张熟悉的素颜上长划而下,凝成冰珠。那把墨香剑插在沙曼华左肩上,从颈后斜穿出来,脑后针孔里的血汩汩涌出——但那个女子却毫不觉得痛苦,脸上焕发出了欢欣而舒展的笑,仿佛一株冰上怒放的雪莲。
  真的……真的很美啊。连大胤后宫都没有与之比拟的笑颜吧?难怪舒夜那小子十几年来癫了一样的惦记着……墨香怔怔看着那个女子,忽然叹了口气。
  他捂着胸口,终于支持不住,重重摔倒在积雪里。
  长老妙水奔上绝顶的时候,疾风暴雨般的一轮交手已经结束。
  看到了倒在雪中的黑衣来客,老妇的眼神忽然因为震惊而凝聚——是墨香?竟然是墨香?代替高舒夜来赴约的、居然是那个十年前同时失踪的墨香!离开大光明宫后久已销声匿迹的墨香、竟然代替舒夜前来赴约!
  昔年生死相许的两位少年挚友,今日竟然热血犹在么?
  黑衣来客倒在了自己的血里,似是陷入了半昏迷的境地;而那把墨香剑、却插在了星圣女身上。竟是这样两败俱伤的结局?
  长老妙水从袖中抽出金色的软鞭,缓步走向杀戮过后的战场。
  “长老,别杀他!”沙曼华此刻尚自清醒,一见教中长老上了山顶、立刻惊呼起来,挣扎着摸到了那把银弓、撑着站了起来,挡在墨香面前,“他是舒夜的朋友,你不能杀他!”
  长老妙水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圣女,忽然叹了口气——依然是这样的脾气啊……这个从苗疆来的最小的圣女、对于爱恨一直都是如此单纯。她并不信仰明尊,也不信奉月神,她只听从自己内心得意愿,只要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便不考虑其它。就如她只知道眼前这人是舒夜的朋友、却不在意他的任何其他身份。
  而群狼撕鹿,这样的人、在如此的世间里注定是被牺牲的吧?即便是所谓明尊的子民,其实不过也是一群嗜好权力和鲜血的恶徒罢了!
  那一瞬间,老妇心里一痛,忽然间觉得多年来的信仰轰然倒塌。
  “好,好。我不杀他……”长老妙水长长叹息着,松开了手,上去扶住那个摇摇欲坠的女子,“你快坐下,可怜的孩子,你的血流得太多了。”
  沙曼华却不肯坐下,眼睛执着地看着远处敦煌得方向。血不停从她颅脑中沁出,然而随着血液的流逝、记忆却在激烈的挣扎中逐步恢复。她遥望着敦煌,梦呓般轻轻道:“不……我要看着他来。舒夜他、他就要来了,是不是?”说到这里,她只觉全身微微颤抖。
  十年飘忽如一梦。梦醒之时宛如隔世,却不知道相见还能说些什么。
  或者,此后干脆离开明教、跟了他去敦煌?十年前她便应该跟了他去,然而阴差阳错地、她却一箭射穿了他胸口。此后天涯相隔。如今虽然迟了十年,但以后的岁月想必还有很长吧?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她每一念及、就觉得无法呼吸。
  长老妙水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陡然泛起嫣红,忽地叹了口气——已经想起来了么?什么金针封脑、什么摄心术,最终都还是败给了人心强大的念力啊。在痛苦挣扎中射出那一箭后,星圣女终于将一切该记起来的都记起来了吧?然而……如今却是这样的局面……
  看着日头慢慢移到正中,老妇忽然吐出了一句话,将沙曼华所有幻梦击碎:“高舒夜如果是来赴约了、那么如今月圣女也应该已经带着五万回纥人马,将敦煌灭了罢?”
  沙曼华浑身一震,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深意,脸上刹那褪尽了血色。
  原来是这样!二姐姐用慑魂术控制自己、将舒夜引来祁连就是因为这样?!梅霓雅她要急袭敦煌,将这个丝路要冲收入回纥手中!所以,她用自己当作棋子、将舒夜调离了敦煌!
  她急急转身,在雪山顶上举目望去,果然看到极远处腾起了漫天黄尘,似乎有大股人马在来回驰骋。
  “月圣女此次计划极为机密、连我也是临时才得知她要借兵回纥攻打敦煌。可她千算万算、一定没想到墨香会代替高舒夜来赴约。”仿佛有些感慨,老妇长长叹了口气,“这一下,我也不知道舒夜还来不来赴约?来了,又会如何?还是不要来的好罢?或许他已经觉察了回纥的异动、所以让人代替赴约而自己留在了敦煌?”
  沙曼华忽然全身一震:如果舒夜来赴约,看到墨香被自己重伤、敦煌又落入了明教和回纥手中,他会不会……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引他入彀?如果明教和回纥灭了敦煌,毁了他的故土、烧了他的家园——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他们还有什么余地、可以再度相见?
  十年前、他被出卖,含冤莫白;十年后、却是她被当作棋子!命运狰狞的利爪始终紧扼这他们的咽喉,始终不曾给了他们半分机会!
  她不敢再想下去,脱口惊呼起来,用手捂住了头,浑身发抖。
  “可怜的孩子……” 看到女子恐惧的脸,老妇眼里也充满了悲悯,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叹息,“教王他们不过当你是一枚棋子啊……连我也不过是一枚棋子。那些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人,只顾自己争夺,谁会顾及棋子的感受?”
  沙曼华身子不停颤抖,说不出一句话。血不停从伤口中涌出,结成冰,她感觉自己神智都慢慢恍惚起来。然而她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祁连山下的来路。舒夜……不要来,不要来!但愿你察觉了梅霓雅的计划、并未离开敦煌!
  老妇抚摩着她的长发,爱怜地看着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沙曼华,你太天真了……那些机心权谋、你一辈子都看不穿啊。我一手把你带大,却眼睁睁看着你一次次受苦。唉……你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应该置身江湖和天下纷争。”
  顿了顿,长老沉吟着,仿佛在下某种重大的决心,嘴里却问出了这样的话:“梅霓雅下令:一旦决战完了、便要我带你回去——你还要回去么?沙曼华?”
  虽然神智逐渐模糊,可星圣女依旧蓦然一震,微弱地挣扎着、极力摇头表示反对。
  “那么,可怜的孩子、我带着你回你的故乡去,好么?”长老望着东南方的天际,喃喃,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明尊渡世,怎么会是这种渡法呢?不该是这样……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我实在也厌倦了做一枚棋子……这把老骨头,就埋到岭南的瘴气中算了。”
  沙曼华眼里蓦地闪过了一道光,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力气回答。神智慢慢从她身体里离去,她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皑皑雪山下的苍茫大漠,模糊的视线里、忽然看到山下极远处一个淡淡的影子,如风般掠来。即便是多年未见,她依然一眼认了出来。
  他来了?他终归还是中了梅霓雅的调虎离山之计,离开敦煌来祁连山了!
  ——那么,敦煌,要万劫不复了罢?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再见面的余地了。泪水从她眼角长划而落,滴滴凝成冰珠,她绝望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影子,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神智在慢慢消失,一阵急怒攻心、一口血吐在了白衣上。
  “他来了!”雪峰上、长老妙水也看见了那个影子,蓦然低声惊呼,“我们走!”
  白狮低低吼了一声,跃过来驮起了陷入昏迷的主人,如跳丸般消失在冰川后。

  第十章 兄弟

  太阳高悬于冰峰之上,冰雪璀璨晶莹。四围风雪呼啸,祁连绝顶上居然没有一个人。而雪中纵横交错的足迹、断裂一地的冰,无不显示着片刻前这里刚有过怎样的生死拼杀。
  白衣来客是以风一样的速度掠上雪峰的,在一眼看到峰顶景象的时候、却仿佛化成了岩石。一行兽类的足印混杂在人的足迹中、向着东方远去;而冰雪上满是结了冰的血,黑衣男子脸朝下匍匐在血和雪里,一动不动。恍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看着远处还没有消失的白狮影子,他立刻就像拔脚追出,然而脚绊到了地上黑衣人的身体,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追上去的企图,跪倒在雪地里扶起了重伤的人。
  “墨香!墨香!”公子舒夜一把抓起那个雪地里的黑衣人。那个人的胸口上血肉模糊,仿佛有利箭对穿而过。看着这个本该回到长安的、却出现在这个雪山顶上的人,他失去理智地破口大骂起来:“你这只疯狗!他妈的又多管闲事!”
  来不及多想,他伸手到墨香衣服夹层里摸索着,从狼藉血污中抽出了一片碎裂的金色布帛——映着朝阳,居然有一种透明的光芒。公子舒夜忽然间长长松了一口气。天蚕衣! 
  那是修罗场当年发给最优秀的杀手的护身软甲,用昆仑雪山上的冰蚕丝混和了密银织成,可以让杀手们在刺杀中保证自身的安全——在十年前逃出光明顶那一夜,也就是那一件天蚕衣,救了他的命。
  那家伙是穿着这件软甲来的……原来、还不算笨到家。
  清理伤口、取药、止血、包扎,用冰块来暂缓胸口过于激烈的血流。一度心脉停顿了,他便孤注一掷地将手放在断裂的肋骨上,用力按压,一直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重新跳动。虽然长久没有做过这些事了,但这种本能依然烙印在他灵魂里,处理严重伤势的手法熟极而流。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甚至无暇抬起头来、去看白狮离去的那个方向;或者,看看三百里开外敦煌城头上腾起的黄尘。除了咬紧牙关和死亡争夺着挚友的生命,他不顾上别的——就像十年前墨香一次次将他从死亡边缘带回一样。
  包扎完毕后,他虽然想立刻带墨香回敦煌治疗,却不敢移动他的身体。因为多年的经验让他明白这样严重的伤势、既便是高手也需要绝对的静止。他抬手按住墨香后心的几处大穴,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体内、护住他微弱的心脉。
  他只是没有料到、如今已经成为“鼎剑候”的墨香,还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些年来分别处于帝都和敦煌,两人身份日渐显赫,身处的境地却也越发险恶。习惯了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他,也已经渐渐失去了当年那份肝胆相照的刎颈热血,内心猜疑渐生。
  前日在莺巢对墨香说的那番话、虽是为了激他走而故意冷言相向,然而,那些疑问、难道他平日心里就从未出现过么?或许,墨香对自己也不是没动过猜疑的念头吧?可在看到他即将赴这个死亡之约的时候,那个曾经出卖过他、也救过他的挚友,却毅然跨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代他受了这支鸣镝响箭。
  这一箭、已将所有撕裂东西的都弥补回来……
  日头从祁连雪山顶上缓缓向西移动,影子从一点开始慢慢拖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墨香的手指动了一下,内息转强。果然不愧是修罗场里当年的第一杀手, 这个千锤百炼过的身体、即便是受了这样的重伤还复原的如此之快?
  “……”墨香身子往前一冲、用手撑着雪地,吐出一口淤血。失去血色嘴唇开阖着,焦急地要说什么却终归没有力气,只好先安静下来,暗自调动全身血脉积攒力气。
  “不要说话!”公子舒夜发觉了他的意图,一掌按在他后心,怒斥,“快推血过宫,自己调息,这样我才好把你弄下山去看医生!”
  “别管我!”墨香却忽然拼了全部力气,大叫了一声。血随着他不惜一切的怒吼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满地,黑衣的鼎剑候咆哮起来:“回敦煌!快回敦煌!我听妙水说,回纥大军今日要突袭,咳咳……你若不赶快回去……”
  公子舒夜霍然一惊,回头看向百里外的东南方——那里,黄尘漫天、战云密布!这样的声势,绝不是区区明教可以做到的。回纥突袭敦煌?回纥今日真的突袭敦煌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从雪地上直跳起来,凝望东方。
  “别管我,快、快回敦煌!”黑衣上染满了血迹,冰渣子簌簌掉落,然而墨香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从日出到现在,已经、已经快一天了……我怕敦煌……落入回纥手里。这分明是调虎离山……妈的,我们、我们居然都中计了……”
  公子舒夜微微发抖。极目望去、东南方的战云密布,隐约显露出战争的激烈和残酷。
  回纥的狼子野心、他十年来无日无夜不在枕戈待旦地提防。然而只因沙曼华……只因那个女人的忽然出现,令他忽然发了狂一般把一切都抛下,落入了对方的计算。可墨香……那个身经百战、权倾天下的鼎剑候,居然也同时昏了头?
  “敦煌、咳咳,敦煌守军不过五万……但看对方声势,绝不在神武军之下。猝然发难,而军中无帅群龙无首……我怕、我怕敦煌就要……”墨香只在绝顶上俯瞰远处的黄尘,断断续续催促,忽然间急速做了一个动作,似乎将什么东西吞了下去,“咳咳,丝路要冲若落入回纥手里,中原局势就不受控制了……你别管我,赶快回去……”
  “你这样的伤势,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公子舒夜霍然回头,眉间也是烦乱已极,厉声,“你这个疯子!为了权势不要命了么?我带你回去!”
  墨香忽地笑起来,停息了片刻,想了想,又说了一句话:“她被带往南方苗疆去了。不快点,就追不上了。”
  公子舒夜一惊,呆住。鼎剑候脸上也有感慨的表情,用手撑住雪地,慢慢站起来,带着满襟的鲜血,抬手指了指南方,又指了指东南的敦煌:“你要去哪一边?咳咳,还是……留下来?必须快些作出决定,没有时间了!”
  夕阳红如血,将冰峰映照的晶莹剔透。绝顶之上,两名同生共死过来的挚友默然相对。
  远处战云密布、烽火连天,已经到了刻不容发的地步。不远处,是那袭再度逝去的梦里华衣,他毕生的至爱。而眼前,却是为自己赴约、伤重垂危的朋友——要去哪一边?一边是多年的夙愿和梦想、一边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而另一边、却是在烈烈战火中燃烧的故乡和家园!孰轻孰重?孰取孰舍?
  雪地上尤自有血点点泼洒,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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