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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顾俩人与徐汝愚在云溪之畔刻意偶遇之后,就被徐汝愚挽留在玉案岭为客三天了。
屠文雍轻轻一笑,心想:此时岂容你俩在抚州乱窜?
梁宝率领二千宣城步营将士赶到玉案岭,他跟随徐汝愚习军务已愈两年,已能娴熟整饬集结在玉案岭附近的一万七千兵马。他此时满怀心思的望着别处,似乎对徐汝愚的一番话没有在意。
梁宝最早追随徐汝愚,此次用兵之策别人或许不知,梁宝不会不知。萧逸之不奢望从徐汝愚神色间判断出什么,眼睛却盯着梁宝,见他这般模样,想起水如影与袖儿之事,暗感可惜。
萧逸之说道:“云溪至崇义北部汇入钱江,钱江与清江有凤陵河相勾连。凤陵河过清江邑有百里水道淤积拥塞不利航行,只要疏通凤陵河,清江五邑就通贯而成一体。青焰军清剿山寨,似乎对凤陵河两岸的山寨清剿最力。”
徐汝愚浑不介意萧逸之试探性的口气,说道:“越郡水网如织,战船之利天下莫当,只是二十余年来,祝、樊两家水营在普济水营面前连连受挫,已无实力与之在水面之上争胜。樊家借余杭坚城锁钱江水道,才免得普济军借助越郡水网肆意渗透。祝家焉能不担心普济军攻克余杭城之后,普济水营借凤陵河迅速侵入清江水道?凤陵河数处河闸都祝家有意损毁,凤陵河今日淤积拥塞,实乃祝家有意而为。但看吴州府与余杭府之间的几条水道只有吴江一条水系利于通航便知。疏通河道非旬月可以竟功,哪会对此时有利?”
徐汝愚稍停瞬息,口气极淡的说道:“先行清剿凤陵河两岸的山寨,确是为了尽早疏通凤陵河道,秋夏涨水之前,凤陵河口的两处水闸应当修葺一新,那片土地也就可以耕种了。”
“哦。”听他似有十足把握将公良友琴此次攻势化去,萧逸之未免又生好奇,却无法问出口来,转念一想,问道:“吴江近海,普济水营的小型战船不时得以入之骚扰,凤陵河能够贯通钱江,无疑是商旅之富。”
顾明山在旁说道:“吴江连通大江与钱江,中有大泽容纳秋夏裕水,使得吴州一府无涝旱之忧,若无侧榻的普济海匪,吴州应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清江府除去溧水河谷,其余各处的水利都需花大力气整治,东林会纵横江河,会中定然不泛娴熟水文之人,可否举荐一二?”
徐汝愚早就让江凌天留意这方面的通识之人。现在雍扬世家真心归附徐汝愚者惟有梅家,其他各世家不过屈服于江凌天与梅铁蕊联合压制之下。雍扬精通各项实务的匠人大多被世家控制,梅家并无合适人选主持水利,那清江府内的水利就会有所延误。
见顾明山借故提起,徐汝愚双瞳微敛的去看萧逸之的反应。
萧逸之哈哈一笑,说道:“青凤将军只要不吝惜几壶玉壶春雪就行。”
顾长淮见徐汝愚侧头望来,谦然一笑:“顾某人稍识水利,当不得玉壶春雪的。”说罢,又生怕徐汝愚真的不以玉壶春雪相邀,心中竟十分后悔。
徐汝愚笑道:“对《河渠书》有所增益者,怎能说只是稍识水利?‘善为国者,必先除其五害,除五害之说,以水为始’,这好像是先生的原话?逸之兄,水利学于长淮,也非稍识之人啊?”
萧逸之愕然呆立,却是顾长淮瞬间明白徐汝愚先前投石问路之意,自己与逸之都未警觉,将有意与青焰军合作的意图袒露出来,顾长淮笑了起来,朗声说道:“青凤将军所学传自首俊,又得逸俊相助,顾某人有什么长短瞒不过去,才是当然。”看罢,看向萧逸之,毕竟此行以他为主。
萧逸之说道:“世人皆不看好青焰军,我却不以为不然。东林会历来不干涉各家势力军政,却为各家互通有无。百夷依存溧水河谷,通往南闽的茶马古道复兴在即,我谨代表东林总会,向青凤将军请求在溧水新城设立分会。”
徐汝愚心想:你若是真的看好青焰军,哪会有抚州一行,只需而许伯英商议便成。脸色却未显露出来,说道:“青焰军势力之辖,东林会战船不利擅入,安全事宜由清江水营一力承担;东林会只得与青焰军所司贸易,且不得在青焰军辖内私雇人员。其他细节我将派人将你们护送回宣城,你们与邵先生、伯英商议即可。不过,双方议定,东林会需帮我从雍扬运一批人过来。”
萧逸之与顾长淮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徐汝愚淡淡一笑,说道:“东林会还是惧了公良友琴?”
萧逸之却不受徐汝愚的话激,锁眉深思起来。东林会东南六郡事宜皆有他来负责,只是现在应承下来,日后免不了会受到会中耆老的问责。
东林会不干涉势力军政,东林会却是在二十年前干涉东海军政而崛起的。如今在大江水道上,东林会受两湖帮挤压,不得不退出晋阳、南平、荆郡三郡,徐汝愚真的在清江崛起,东林会不仅可以扩张到越郡,更可以扩张荆郡南部、南闽、南宁。
萧逸之抬头去看顾长淮,却见他转头看向别处,显然是要他自己决断。
徐汝愚不可能未卜先知,他不知在此之前就知道自己有意与之合作,在此之前他不可能考虑雍扬府的因素,难道除了雍扬,他还有决胜的手段?
萧逸之在心中盘算起青焰军的胜算,终究不知徐汝愚的安排,一无所得。青焰军若是在此次会战失利,东林会就得不偿失了。偏偏徐汝愚神色自若、怡然自得,却无向萧逸之解释一二意思。
萧逸之问道:“即使东林会愿意,能否适逢其会?”
屠文雍笑道:“时间对于我们紧迫些,商议合作细节时,不是更有益于贵会吗?”
徐汝愚正色说道:“两军相争,因势导利而已,疑阵在前,公良友琴怎会轻举妄动?即使他设破此相疑之势,我也有信心将会战推延至半个月后。”
萧逸之与顾长淮在青焰军精卫的护送下,当天赶去宣城,与留守宣城的邵海棠、许伯英等人商议两家合作事宜。
樊彻在金华城中知道公良友琴将三万五千兵马去了云乌荒镇,此时乐清城外,只有一万五千普济军,与守城的樊家精兵人数相当。金华城外,普济依旧保持着两万兵力,监视樊家在金华城二万兵马的异动。
樊彻抬头望着阴霾的天气,乌云四合,天光昏昏,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断有青绿的新叶飘落,啪啪啪,树枝被风吹折。青草低伏。
骤然间,电光蛇行于乌云,歧出数枝光迹,訇然炸响传来。
这雷电来得比往年早些,樊彻内心莫名一紧,低语说道:“公良友琴急于与徐汝愚在台山北麓会战,为何又在云乌荒镇徘徊不前?”
樊文龙默然不语,手掣烂银长枪紧随樊彻身后。他知道,主公只是在问自己。
在过去的八个月,青焰军与樊家若即若离,以极为松散的联盟方式共同对抗普济海匪,故而青焰所何动作,樊家也不甚清楚。
樊彻继续说道:“青焰军每营编制常一千五百人,战时可扩至二千人,青焰军此时拥有八个营,精锐战力可达一万六千人,此时在玉案岭集结民寨将士又高达一万五千人,百夷一族又有精锐战力一万五千人,也就是说徐汝愚可调动的战力远远超过三万五千人,若是真在台山北麓进行会战,公良友琴极有可能再度折于徐汝愚的手中啊。”
樊文龙却不以为然,青焰军需防守的地方仍然很多,十二寇盟的残余势力需要封锁,怀玉山六寨各怀异心,徐汝愚焉能不防,百夷一族需防备云岭与南闽的敌对势力,玉案岭集结的一万五千民寨将士战力怎能与普济海匪相提并论?
“文龙,你即刻前潜入乐清城,只要公良友琴在台山北麓与徐汝愚缠战一传至乐清,立刻弃城而去,统领一万五千精兵夺回雁潭堡。”
“若是普济将乐清城外的一万五千兵力投入台山北麓战场,青焰军无疑会面临灭顶之灾。”
樊彻微微摆头,笑道:“徐汝愚不会只有这点伎俩,普济五万精兵也只能落得惨胜而已。”心想:从余杭府秘密抽调的一万精兵不需三日就会秘密潜入金华近侧,我樊家重振之机终于来了。
~卷九 第八章 玉案岭~
云溪西岸,碧草接天,天际就是葱葱郁郁的山林,青绿分明。漫过人腰的荒草中,班照邻握了握手中的铁剑,双眼专注的眺望远际。
片晌过后,数百人沿着云溪向北漫卷而来,披坚执锐,数百支各式兵器刃口的寒芒与溪水相映。数十名斥候散在四周。不时沉闷的牛角吹号“呼呼”的响起,掠过粼粼的水面、荒草、灌木、缓坡、洼地向四周散去。
“噗噗噗”,数十支从荒草中钻射出来,当前的十余名斥候闻声仆倒,一人沿着坡堤滚落到云溪里,溅起一片水花,瞬间鲜血将清澈的溪水染红。
锐利的哨音骤然响起。
数百人迅速结成防守阵,刀盾手占据外围,矮蹲下来,向半身圆盾护在身前,长戟手戟尾插地,用足抵住,戟尖从圆盾间隙斜指出来,长弓手纷纷掣出长弓,搭箭引弦,斜指半空,目光却直视前方。
各有五十人从两翼疾出,与闻声聚拢起来的斥候结成两个翼阵峙守两侧。
班照邻拔出铁剑,振臂一呼,身后五百名民寨将士纷拥而出,向普济海匪的前哨扑去。片刻工夫,箭飞如雨,纷纷攒射入活的人体之中,鲜血激射。两军相接不久,普济前哨本阵缓缓后撤,两翼阵钳击过来。片刻之后,两翼阵合在一处,将民寨将士的攻势接去,前哨本阵脱离战场,向后撤去。
民寨将士退结成阵,掣出长弓,纷纷向当前之敌攒射过去。翼阵没有长弓手,三十面半身圆盾护不住一百多人,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将眼前之敌击溃时,普济前哨本阵已在千步之外。
班照邻见再难追及,出令收兵,徐徐后撤奔玉案岭而去。
徐汝愚缓缓从一棵高树走出,眉头轻结的走向战场,神色之间对刚刚发生的战斗颇为不满。梁宝一声不吭的跟在他的身后。
普济海匪溃逃之时,将七八名重伤的普济匪兵弃在战场上,青焰军有着不杀俘的铁律,民寨将士也不敢轻违,班照邻将己方受伤的将士带回,却将普济伤兵弃在荒野,任其自生自灭。
徐汝愚暗叹一口气,望着一地死尸,七八个垂死之人依着死尸,将死之际,眼神还是那样的凶悍冷漠。
若是无人理会,这些人终究会失血过多而死。班照邻就是看到这点,才弃之不理,徐汝愚也无法垢之。徐汝愚随手给这些人止了血,心想:死尸堆里能寻着一些干粮,或许有一二人能活下来。
徐汝愚与梁宝替伏在一侧就是为了看看实战中的民寨将士的战力。普济海匪的前哨游刃有余的脱离战场,这一百多人好像原定就要牺牲掉似的。徐汝愚右手抓了一把青草,将血迹捋干净。望了玉案岭一眼,便想返回。
“你若想救我们,请将我们搬到别处去。”一人冷冷说道。
徐汝愚微微一惊,拧头望去。那人满面血污,看不清什么模样,双眸精光阴冷,他左肋下有一滩乌黑凝结的血迹。
徐汝愚说道:“为什么?”
“公良友琴率大军不需两个时辰就会途经于此,我们哪有什么气力离开?”
徐汝愚眉头一皱,说道:“刚刚普济军溃逃时无暇顾及你们,等他们的大军赶来怎会不救你们?”
那人冷哼一声,牵到左肋的伤口,眉头骤然一皱,随即舒展开来。徐汝愚替他止血时查过他的伤势严重,见他牵动伤口,不过就是眉头轻皱,却也十分坚毅。
梁宝目光警惕的扫过其他重伤卧地的七人。
那人说道:“普济军不留重伤之人,我等留在这里性命不保。”
梁宝想起刚刚作战情形,讶道:“公良友琴如此御下,你们作战时还悍不畏死?”
那人啐道:“恁多言?”一脸凶横的望向别处。
徐汝愚微微一笑,挥袖拂击,一股柔和丹息向他送去。那人心头一窒,歪头倒下。徐汝愚依次将余下七人击昏,说道:“能不能醒过来,那就要看各位的运道了。”
四月底,集结在云乌荒镇的三万五千普济海匪在迟疑十天之下,终于沿着云溪向北开拔,适才不过是前哨战,夜间普济海匪的主力通过此处,驻在台山东麓的泯寨附近。
青焰军的迁民、剿匪之事被迫终止,崇义、抚州的民众退避回民寨,宿卫营八千将士进驻玉案岭,邵海棠也随军赶到玉案岭。泯寨与玉案岭各峙云溪一侧,相隔二十里。
普济踞泯寨,那些残留下来的山寨势力纷纷前来相投,除去原有三万五千普济海匪,至五月三日晨间,聚集在泯寨左近的流寇达到六千人。
玉案岭据险以守的青焰军只有二万五千人,其中战力尚弱的民寨将士占一万五千人。自从普济军驻到对岸的泯寨附近,班彪结起的眉头从未展开过。
“大人,此事不可不忧啊。”
徐汝愚剪手卓立,窗外聚有成千上百的粉蝶,停在枝头仿佛素雅的花朵。
“普济军聚于泯寨附近,粮草必不能持久,公良友琴定会想方设法与我决战,我们要比他更有耐心才行。”
“流寇越聚越多,公良友琴不需分出本部人马,利用集结起来的流寇就能对崇义、清江的民寨开成威胁,那时我们还不是一样与之决战。”
徐汝愚淡淡一笑,说道:“公良友琴大概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语气间透露出的自信让班彪心安不少。
无奈徐汝愚的全盘计划就是青焰军直系将领知之甚详上也不多,班彪惴惴不安的退了出去,出门时见班照邻正拾阶赶来,将他拉到一旁,说道:“这几日总让人无法心安,抚州诸将为何单将你留在玉案岭,张续、杨尚等人给大人调往何处了?”
班照邻歉然一笑,说道:“我若不在玉案岭,公良友琴必有戒心。至于张续等人与抚州步营的行踪,连大人也无法确定,大人只让张续等人伺机而动,张续若觉得此处真是处于险境,他会率领抚州步营适时出现的。”
班彪对他的似是而的答话甚为不满,此时尚不属险境,何时才算?难道徐汝愚打算将崇义、抚州的民寨放弃掉。班彪心中一惊,暗道:抚州、崇义的民寨大半将士聚集在玉案岭,公良友琴只需将六千流寇派出去,分散各处的民寨就抵挡不了,若有什么损失,大家只会将仇恨记在公良友琴头上。
班彪满面疑虑的望着班照邻,低声问道:“大人是否想牺牲掉一些人?”
班照邻跟随徐汝愚也有一段时日,素知徐汝愚之能,兄长一番话声线压得虽低,却瞒不过徐汝愚灵敏的听觉。班照邻脸色僵硬,心中猜想徐汝愚会不会因此对他班家而心怀芥蒂。
班彪以为自己猜中,脸色煞白,指着班照邻,语气一下子激烈起来:“班家立寨数十年,从未有过牺牲民众成就霸业的念头,你…你……”
徐汝愚推门走出,说道:“战斗必定会牺牲一些人,但是没有人会是刻意牺牲掉的。子彪,我不识路途,你不妨领我前去清江邑。”
班照邻讶道:“此处少不了大人,还望大人留在此地主持大局。”
徐汝愚笑道:“邵先生代我主持此处,你们均需听他吩咐,不可轻举妄动。北面还是我亲自去才让人放心,三邑民众共有十八万众集中在台山北麓一带的十余家民寨中,稍有闪失,就是成千上万条性命,马虎不得。”
洪江又名寿春江,源于怀玉山,怀玉山流泉飞瀑汇成寿春溪,飞泄而下,到了平地,容纳数条支流,水量骤然增大,浩浩荡荡奔腾汇入清江之中。
清江盟、溧春会、洪江盟三家水寨势力被封在这洪江水道之内已有四个月之久。徐汝愚早就传出话来,既往不咎水寨劣迹,但是清江水营数月来并没有针对清江水寨组织过大规模的攻势,不由令水寨各位当家心生希望,以为徐汝愚此时专注于抚州战局,无力清剿水寨势力,双方对峙直至今日,三家水寨并无归附的意向。
微微的浪水逐船,轻响传来。入夜不久,就起了薄雾,船头挑起的风灯,光线投不到远处,李印依稀看见高树的黑影,再无别的可辨识的物体了。
清江盟原是清江水系实力最大的水寨,但是去年年初,清江盟大当家程景死于徐汝愚与蒙亦合击之下,清江盟事实上已分为两派。李印是清江盟的二当家,原应由他接管整个清江盟,无奈当时在清江之上被徐汝愚反巫他拖延不救程景,才使得徐汝愚与蒙亦有机可乘。任谁都看得出徐汝愚是无中生有,偏偏三当家孙蒙抓住这点为不放,不愿交权于他,清江会就如此成了两系。
李印一系拥有大翼舰十四艘、冲舰八艘、蒙冲舰二十九艘,战力远远超过孙蒙那系,比溧春会、洪江盟的实力也强上不少。
李印望着幽暗的江面,那深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