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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玉又喟然点了点头:“恐伯是这样了……”
“既然已经死了,那你还找她做甚么?”飞龙还是一付不解的样子。
慈玉对飞龙这个显然问得有些多余的问题也有些讶然:“你为甚么会这么问呢?我师父虽然能够幸存的可能不高,但是我总得找着她的下落;就算是连最后一丝的希望也没有,但至少也还能将她的遗体择地而埋,不致于流放无定……”
飞龙想了想,还是不大明白地道:“人死了就是死了、在土上和在士下,都一样要回归自然,为甚么要择地而埋呢?”
慈玉听得有些愣愣地回答道:“择地而埋,至少也能让后人有得凭吊致问,而且人家都说这样才能够让死者的魂魄安息……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飞龙很认真地想了想,好一会儿才摇头回答道:“我不这么认为……人死了,尸身分解腐化,在哪里都一样……肉身的识体也会自动散稀回归于虚空,最后都是一样的,有没有择地而埋我觉得都无所谓的……”
慈玉听得有些惊奇地问道:“你真的这么想吗?你……你是哪一派的呀?我好像从来也没听说过像你这样的说法……”
飞龙听得愣了愣,又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是哪一派的?嗯……我好像有点印象,但是又不大想得起来……”
慈玉更加惊讶:“不大想得起来?那你是谁?你知道吗?”
飞龙点了点头:“这一点我的印象比较深,我好像是叫做‘阴阳飞龙’还是‘飞龙’甚么的……”
“飞龙?”慈玉听得吓了一跳,又上下地瞧了飞龙一眼:“你是说,你就是‘邪宗联’的飞龙联主?”
“飞龙联主?”飞龙听得眼神一亮:“唔,不错不错,这个名字我听起来熟得很,应该是没错的……”
慈玉还是上上下下地猛瞧了好几遍,心想这个“飞龙联主”,听说是个智慧极低的痴人,看起来还真的有那么几分事实的模样。
她实在是没有料到,在这滂沱的大雨之中,居然会这样遇见了这位最近常听人说起的“飞龙联主”。
听说他前些时候已经被妖魔界的角魔魈给穿心而亡。显然是传言有误了。
她接着又想到冒险要去寻找他的红菱,于是又赶忙接口说道:“真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碰见你……之前红菱姊姊还正到处要找你呢……”
“红菱姊姊?”飞龙好似在回想着甚么:“喔……我好像知道这个人……红菱……嗯,不错,我是知道这个人……”
慈玉的脸上明显地浮起为红菱而发的欣慰:“你当然应该知道啦……红菱姊姊之前听说你被甚么‘角魔魈’穿胸而亡,难过得甚么似的,到处要找你……”
“角魔魈……”飞龙一听到慈玉提起这个名字,眼中立时流露出奇光:“角魔魈是谁?”
慈玉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听说角魔魈应‘空间异变’而出现时,我根本还没来这里……”
慈玉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在哗啦哗啦的雨声中,传来一种怪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咕噜咕噜,就好像是有个甚么东西,正在连续撞击着甚么东西的怪响。
“咦?那是甚么?”慈玉连忙往雨中伸着头寻找着。
飞龙则是立刻就淡淡地回答道:“那是从前面左边临时出现的水流所带下来的一个死人……”
慈玉一听,立刻就跳了起来道:“在哪里?在哪里?说不定就这么巧,那真是我师父……”
飞龙耸了耸肩,右手轻轻伸了出来,微微一带,雨烟之外的某个远方,传来了微而又微的一声“哗啦”轻响,紧接着从朦胧雨雾中,有个像是人体般大小的影子猛地从空中“呼”地直飞了过来……
本来还想这就窜出去一探究竟的慈玉,被陡然出现的这个影子吓了一跳,连忙煞住身形,正想定睛瞧个清楚,那团人影竟已“叭喳”一声,软软地趴在地上了。
“这个死人是你的师父吗?”飞龙轻轻地收回手,淡淡地问道。
慈玉心中本来还在为这个她以为神智较痴的飞龙联主那一手凌虚就从不知多远的地方摄物而来的功力惊异不已,飞龙的问话立刻就让她细细地观察着那个落地的女尸。
慈玉边辨认着,边冒雨往那个趴在地上,混身污泥的女郎跃去,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自己,马上就把腕探心,试息测脉,就是一付正在急救的模样。
这个女人虽然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污泥,但是慈玉仔细分辨下,就发现这位女郎原本周身是穿着一套雪白的衣服,显然是因为沉浸在烂泥中有一会儿,所以才会看起来简直就跟个泥人没有两样。
当慈玉将这女郎脸上的污泥拨开时,还是可以看得出这位女郎秀致的容貌和雪似的白肩。
更让慈玉惊讶的,是这位看起来应该年纪并不会很大的女郎,一头烂泥下,竟是根根雪白的长发,有些部份在大雨的冲刷下,显露出了原本银亮的反光。
慈玉连忙将这位雪肤雪发的女郎尸体连拉带抱地拖回雨棚之下,继续着她的急救工作。
如果有精通医术的人现在站在旁边,就会发现慈玉的一些急救手法和一般的完全不同。
不管是取劲捏穴,拍经灌脉,都是一些非常罕见的怪异手法……
其实连慈玉自己都不大明白这些方法,自己是在甚么时候,怎么样学会的……
以前的经验里,好几次她面对已经束手无策的重病重伤患者时,总是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怪异手法跑出来,将那些本来她以为已经无望的患者挽回沉疴,重获新生。
这些怪异的手法,就好像是慈玉本来就明白了那样,让慈玉怎么想都想不通这种怪现象。
因此当慈玉面对着这位雪发污衣的初死女郎时,当然也是毫不犹豫地使出了那种好像潜藏在她神识深层的怪手法……
只不过这一次显然因为这位雪发女郎生机已经全断,因此慈玉忙活了好一会儿,并没有能够救回这位女郎……
“你在做甚么?”站在旁边的飞龙,见到慈玉在这个死人身边忙个不停,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不解的表情问道。
“我在做甚么?”慈玉的动作不停,连头都不转,只是快速而熟练地动作着:“当然是试着看看能不能救她啦……”
“这个死人是你师父吗?”飞龙还是静静地站在旁边,仔细地看着慈玉的动作。慈玉连续不停地捏了捏女郎的人中、天灵、玄窍,见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时,便即摇了摇头道:“她不是我师父……”
“那你认识这个女人吗?”飞龙又问。
慈玉还是摇了摇头,将素手伸入女郎泥泞的胸口衣襟,捏了捏女郎胸乳侧上已经僵硬断裂的心脉,心中知道这位女郎生机已断,可以说是回天乏术了……
“她既然不是你师父,你又不认识她,那你还想救她做甚么?”飞龙还是站在旁边淡淡地说道。
慈玉听到飞龙的问话,语气中的淡漠透然可感,秀丽的双眉不由得轻轻皱了起来,没有立刻回答飞龙的话。
慈玉终于确定没有办法对这位女郎多做些甚么,不由得就将也已经染了许多泥渍的素手从她的衣襟内抽了出来,微微地叹了口气。
“你好像很不舒服?很难过?”飞龙又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慈玉:“这个女人你又不认识,你为甚么也要这么难过呢?”
慈玉听到飞龙这种近乎冷酷的淡漠语气,心中也不晓得是为了甚么,只觉得极不舒服,没好气地对着飞龙说道:“你这人是怎么了?难怪人家说你……我虽然不认识这位女修,但是她总是一条宝贵的生命……就算是物伤其类,总也会有点同情怜悯的心情……难道你都没有感觉吗?”
飞龙清澈的眼神,移到了地上那个死透了的女郎身上。
经过雨水的冲刷,可以看得见这位雪发雪肤的女郎,脸上透着一种冰洁的美感。
可是飞龙敏锐的感应,却清楚地察觉到这位女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很有一种睡着了的沉静与冷艳,但是其实体内骨骼至少断了二、三十处,脏腑更是都已裂碎,确实是生机全断了。
飞龙经过细细的感应之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生命起灭,本来就是自然的定理,我还是感觉不到有甚么好同情怜悯的……”
慈玉一听飞龙这种说法,一向最为惜生重命的她,虽然个性一直都很温和,但也还是有些不满地说道:“虽然死亡是自然之律,但生命依然是值得珍惜的;不论这位女修是谁,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再出现了。但看这种独一无二的特性,怎么能不为她的逝去而扼腕?”
飞龙的眼神静静地停在那女修的遗体上一会儿,忽然伸手指着雨棚外因为雨势而在积水的地面上现出的圈圈涟漪道:“你看到地面积水的涟圈了吗?”
慈玉转眼望去,有点搞不清楚地问道:“当然看到了,怎么了?”
“你会不会因为涟漪的出现与消失,而感到惋惜悲哀?”飞龙问道。
慈玉愣了愣:“当然不会了……”
“为甚么不会呢?”飞龙澄静的眼眸直视着慈玉:“你莫看这涟漪圈圈而起,重重而垒,其中每个涟漪也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对自然而言,它也是独一无二的,稍现即逝,以后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涟漪跟之前的完全一样……”
慈玉也没想到飞龙居然会拿水面上的涟漪来比拟无价的生命,不由得被惊讶压过了心中的不满:“在你的眼中,生命就和涟漪一样吗?”
飞龙淡淡地说道:“我看不出这里面有甚么不一样……人的生命不管活多久,对自然来说,也和涟漪并没有甚么两样,它只是宇宙之中所激起的一种变化而已……生命的起灭,和水面上波浪的起伏,并没有甚么不同吧?如果你会对生命的逝去感到惋惜,那又怎么能不对涟漪的起落,发出感叹?”
“话虽然是这么说……”慈玉想了想又叹道:“然而我们既然身为人身,又怎么能不受此情所牵?不对自己的亲人好友,甚至是同为此身的人们远逝而感伤?”
飞龙轻轻地耸了耸肩:“涟漪起自水面,最后波尽浪过,还是落回水面。人身来自自然,之后不论肉身神识,也都只会回归自然,这又有甚么好感伤的?”
慈玉这时所听到飞龙的话,和她一向的认知产生了极大的差距,虽然听起来颇有玄理,但是不管怎么说,都还是觉得怪怪的,不由得就又问道:“如果照你这么说,自然所生的一切神奇,岂不是都失去了珍惜的理由?”
飞龙还是摇了摇头:“生命起灭的本质如何,与我们是不是要以珍惜的态度来面对生命,我觉得并不能摆在一起,这是两个不同的题目。‘看得开’和‘很珍惜’,应该是可以并存的。”
慈玉不同意地道:“如果不是心理上或是感情上极牵挂着亲人朋友甚至陌生人,又怎么会‘很珍惜’亲人朋友呢?”
飞龙抬头往上看,又指着树上一朵初开的乳黄色小花说道:“这朵花非常的可爱美丽,二十六个时辰后它就会谢了。你看了觉得非常珍惜,甚至为了它的凋谢而感伤,但是花朵并不会因为你珍不珍惜,或感不感伤,而有任何的改变。说得更坦白一点、就算我们没有站在这里,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见过这花,它也不会因为这样而少了一分可爱,减损一分美丽。同样的,也不会因为我们站在这里看着它,它就真的‘比较’美丽……如果我没有将这死人摄来,你没有看到她的模样,你心中的那种惋惜感伤就不会发生……是不是?”
慈玉皱了皱眉头道:“可能吧……”
“不是可能,而是必定……”飞龙淡淡地说道:“据我从旁观察,这只代表了一件事实……”
“甚么事实?”慈玉问道。
“感伤与惋惜,或是甚么生命可贵的这种感觉,是因为你而产生,并不是因为外在的花朵凋谢或是生命陨灭所造成的……”飞龙静静地说道:“也就是说,生命对我而言,并没有甚么可贵不可贵的,它的生灭只是自然的一部份……”
慈玉听得愣了愣,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矛盾之处,让她连弯弯的秀眉都紧蹙了起来。
飞龙这样的说法,根本就已经直接挑战了慈玉一向的认知与观念。
她觉得飞龙说得实在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却是和她最直接的感受相违背。
这里面是甚么地方有问题?
慈玉有点矛盾地说道:“如果照你这么说,生命并无想像中的可贵,甚至非常平凡,那么我们为甚么又会这般地牵挂着自己的亲人?”
飞龙摇了摇头:“依我看来,会有这种感觉的人,实在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
“为了自己的私心?”慈玉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心中认知的冲突出现了如许的震动。
飞龙很平静地点了点头:“那当然了,以眼前这个死人来说,你瞧着了,为她感伤惋惜,但若我没有将她摄来,你根本就没看到她,那么又怎么会感伤惋惜?所以这心里面的感觉和这个死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因此不是纯粹由你自己的感觉所激发出来的,又是甚么呢?”
慈玉又愣了愣,还没回答,飞龙又接着说道:“我们再换个说法,如果我将这人的死亡状态作出修补,然后重新启动这个女人的生命,使她又活过来了,那么你还会为她而感伤惋惜吗?”
慈玉只好摇了摇头:“如果真是这样,我为她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感伤?”
飞龙点了点头:“是呀!可是如果她离开我们之后,马上又遇上了意外而死亡,而这时你还以为她活得好好的,依旧为了能够救回她一命而高兴时,岂不是她都死了,而你反而还高兴了吗?”
慈玉被飞龙越说越有些迷糊了:“你的意思是说……”
飞龙定定地,沉静地,甚至有些淡漠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心中的那种爱惜生命的感叹,根源也只不过是为了想让自己心里能够舒服一点,但又不可得的时候,一种私心的感觉而已;和这人真正是怎么回事,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慈玉听着飞龙冷静得近乎无情的声音,弄得心头宛如坠入迷雾之中……
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自飞龙这样的角度,一些最令人珍惜的情操与感受,其实竟都只是一种私心的满足……
这种观点尽管言之成理,但却又充满了怎样冷酷的淡漠……
慈玉想着想着,好像心中就这样陷进了混乱的迷惘之中,不由得有些痴了。
她的眼光落到了眼前那雪发白肤的女郎身上,冰冷的身躯代表了生命的远去,慈玉是那么样清楚地感受到她为这位女郎艳华的灿亮生命,即将腐化崩碎,充满了如此浓厚的感叹……
只是,在眼前这个冷淡的飞龙眼中看来,慈玉这样的感受,又是怎么样地纯粹是一种个人的私欲……
难道要像这个铁石心肠般的飞龙这样,才算是符合自然的根源精神吗?
“在你的想法里,也许每一个人都能永不死亡,才算是符合你最大的愿望……”飞龙又冷静地说道:“但是你知道如果真的是这样,结果会怎么样呢?”
慈玉想得头部有点痛了:“会怎么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整个人类最后会因为支持人类生存的环境完全枯竭,最后导致所有人类全部死亡……”飞龙语气中有一种非人的淡漠:“……这是你希望的吗?”
“当然不是……”慈玉叹了口气,好像浑身都没力地说道。
飞龙说到这里,点了点头道:“所以该死的就让她死吧……这本来就没有甚么……如果日后人类真的每个人都永生不死,必定就是人类完全灭亡的危机开始启动之时……”
慈玉听到这里,只是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说得对,这种事真的很难有甚么绝对的道理……你又为甚么要跟我说这些?”
飞龙轻轻地微笑说道:“本来是没有必要说这些的,只不过我看你对我的态度好像很不以为然,所以才会想要了解一下你的想法而已……”
慈玉心中的那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又出现了,一向柔顺的她,竟在心中产生一种在这个冷漠的飞龙脑袋上狠狠地敲上一记,瞧他是不是还能这么冷淡地看待的念头。
当她也醒觉自己心中有这种恨极的反应时,连她自己也不由得有些惊讶了起来。
愣愣地想了一会儿,慈玉只好皱着姣好的秀眉,又叹了口气道:“其实说这些又有甚么用?这位女修总是去了,我除了为她感到悼念外,也没有办法让她复生……从你的观点,我不能说你完全无动于衷是不对的,但我心中的感叹与惋惜,也没有因为我无能驳倒你的话而稍有减少……”
孰知慈玉的话一说完,飞龙的脸上就又露出了那种好像专门和慈玉唱反调的淡然:“谁说她不能复生的?”
慈玉听得心中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薄怒:“你这人怎地说了半天,又绕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