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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集]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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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世界劈为两半?淡梅也想过要坠入空门的,只不过是想找个地方清净罢了,“心静自然凉”,淡梅知道这个道理,从小姥姥都是这么教导她的,还有什么“境由心生”,全是扯淡的话,你做得了一时却做不了一世,烦恼在人间那是天经地义的,谁能说自己真的没烦恼呢?那还是人吗? 
  好在淡梅没有那么多烦恼,这是因为淡梅没有那么多欲望。欲望是人们活下去的理由,也是生存的基础,可淡梅根本就没想活下去。 
  最近一段时间,淡梅总是在满屋子寻找,寻找一根梁木,或者一根高挂的金属横杆,只要能够支撑起她的体重就好,可是她发现,除了挂窗帘的罗马杆,没有任何符合这个条件的东西。可那铁杆离窗台实在太近了,一脚就可以踩到窗台上,她不能保证自己是否会在死之前临阵退缩。叛徒就是这样产生的。面对失去生命的巨大恐慌,什么信仰、什么真理,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吗?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难道他真的愿意当叛徒吗?这是人的本能在起作用,而不是道德。那些刘胡兰之类的英雄,那些非常人之举,令人佩服的原因就在于此,他们真的是英雄啊,或者说是神,能够把自己的信仰凌驾于生命的,淡梅统统称他们为神,他们简直就是不食人间烟火! 
  这么想着,淡梅就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儿好笑了,好像自己真的就是那个不想死的大臣。但忍不住还是会去寻找,寻找那根足以支撑自己体重的梁,或者杆,每天寻找,一天不下二十遍。 
  有时候,我感觉,她就像是一个幽灵,轻飘飘的脚步无声无息地滑动,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从楼上到楼下。好像那一衣麻白就是她的隐身衣,只见衣动,却看不见人。偶尔对视,我发现她眼神灵动,灵动到狡黠,在一个立柜里她也能发现点儿什么,比如说永远。她还对着我狡黠地微笑,好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我的秘密,搞得我毛骨悚然。 
  这个女人疯了,真的疯了!只有田泽来的时候她才会恢复正常,又变成了一个甜甜蜜蜜的小美人儿。这个女人真是多变,就跟变色龙似的,说变就变。 
  也只有田泽来的时候才会给我吃肉,都是田泽带来的,淡梅每次看都不看,背过身去。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在城市呆了这么久,竟然还是学不会吃那些营养丰富、搭配合理、花花绿绿,足以让人羡慕的狗食?为什么每次吃狗食看起来都是那么勉强,只吃那么一点点,而吃肉的时候却狼吞虎咽?有很多事情她都不明白,越想越不明白,直到想得头疼她都没弄明白。 
  一切事物,均有它的秩序,不能因为你是人你就可以随意更改,否则地球不早就乱了吗?你不能把我当作宠物犬饲养,因为我不是!哎!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如果你能明白你早就明白了,还用我说吗? 
  其实,人类不是苦于没有和动物沟通的语言,而是苦于没有和动物沟通的需要,是需要决定了人类的一切。  
  秋天的风是长的,很长,就像无数蚕丝被拉抻开来的感觉,但看不见丝,连时间也被拉长了。窗外的那棵杨树又在满世界地播撒风情,神态是那么庄严那么华丽。只有那些草还倔强地绿着,也快精疲力竭了。淡梅坐在阳台上的摇椅上想着什么,然后饶有兴致地看我不停地、最大限度地绕着那根铁链画半圆。 
  我会突然停止奔跑,也会突然起跑,只是因为隔壁阳台上那只懒洋洋的猫。久已习惯我存在的猫,已经不再惧怕我突然起跳会伤害了她。偶尔,我也会回头看一看那个躺在摇椅上漫想春秋的女人。那一刻,她以为她找到了和我共通的灵魂,于是,她终于为自己在尘世间找到了一个同伴而兴奋了,她大声叫道:“扎巴,扎巴!” 
  扎巴是个囚徒,和她一样,她这么想着。说什么人生而自由,人和狗一样生而都是不自由的,她想去天上飞,不是依靠那个大而笨重的金属,而是依靠自己的身体,想怎么飞就怎么飞,累了就睡在云朵上,可以吗?她还想带着扎巴一起上青天,可以吗?或许可以吧,那是在天堂,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现在,她被自己的身体囚禁了,被那无穷无尽的时间囚禁了,还有这没完没了的生命。 
  现在,淡梅已经习惯了田泽时不时给她现金,她想起母亲曾经说的一句话,“如果想让一个人记住你,最好的方法就是拿走他最心爱的东西”。 
  很多时候,淡梅认为母亲是她的一个闺中密友,母亲总是跟她说一些不该母亲说的话,比如她还说,“被爱是幸福,有个人爱也是幸福,得不到的爱更幸福”。淡梅总觉得这话没说完,但是母亲却没有往下说了。后来,淡梅就老是想这句话的后半截,怎么想都对不上号。在母亲的词典里,没有逻辑,但有推理,她总是能把根本不沾边的两码事联系在一起。记得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没有过不去的坎,除非你自己根本不想过,记住,孩子!”那一段时间,母亲根本就没说过一句连在一起的、像话的话,只有这一句说得肯定而且清晰。然后她就走了,连滴眼泪都没有掉。想必她去的是天堂,所以她没有丝毫犹豫。她现在在看着她吗?想必她想看见她就会看见她的,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在干什么。 
  淡梅突然就想到了那句话的后半句!——“守一个人比守两个人容易。”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田泽还是会来,淡梅每晚都会去上班,我还是每天上午、下午出去散步,偶尔会在房子外面呆上一整天。冬天去了,春天来了,然后就是燥热的夏天,杨树的叶子卷了,草地看起来有点儿发蔫,淡梅还在为吃饭发愁,而且是越来越没胃口。 
  经常地,一整天她都不吃一点东西,有时候是真的忘了,有时候是不想吃。她的身体越来越瘦,越来越虚弱,眼光迷离似无着物,思维也渐渐不清晰了。她的内脏正在腐烂,我可以嗅到那种气息——死亡的气息。但是,除了我,谁也没有察觉这一点,连她自己也不甚明了。每次田泽来的时候,我看着她笑靥如花,而她的身体,她的身体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却在他离去的刹那,那花瓣就纷纷扬扬地凋敝了,又在瞬间被风干。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很烦躁,把脑袋埋到地毯下,不想看到任何东西。因为我觉得我在和她一起腐烂。虽然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不露痕迹发生的,但确实发生了,我们都在死去,我、她、这个城市。无论快乐的时候,忧伤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我们都在死去。高贵的,抑或卑贱的,都在死去。我相信一定有人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有一只透明的玻璃杯在地球的某个角落突然坠地,“咔嚓”一声摔得粉碎。这样的事情每分钟都在发生,每分钟。 
  夜幕每天都会笼罩这个城市,霓虹灯每晚都会把这个城市分成两个世界,在静谧的天空背后是遥远的星空,天空下面是车水马龙的喧嚣世界。薄薄的一层水泥又隔断了这个世界和地球的联系,曾经从大地吸取营养的草原被钢筋混凝土代替,大地的生命在这里消亡于无形。水泥路面上还有一些尘土,是龙卷风把它们从遥远的天边带到这里来的,尘土里翻卷着枯黄的落叶,落叶青筋暴露,风干了最后的记忆之后,躺在那里。在彻底的冰冷到来之前,它们徒劳地积聚着所有能量从大地吸取温暖,虽然力量越来越微弱。现在,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大地已经枯干,再也生长不出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了。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淡梅看见了项小米。她是无意中看见他的,他和几个朋友正在茶馆里喝茶。项小米刚开始并没有看见她,而她正在弹琴,也没有跟他打招呼。后来,她下了那个半尺高的舞台,就和他走了个对面,不知道他是成心的,还是无意。然后他邀请她一起喝茶,他的那几个朋友就先走了。 
  淡梅实在不想在这个茶馆喝茶,让平日很熟络的服务员为她端茶倒水她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他们就去了后海一家酒吧。 
  淡梅在事后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他去了酒吧,好像一切都是必然的,没有什么所以然。就像人们被逼迫去寻路,却遇到了一个死胡同,然后欣喜地返回,“因为前面有堵墙”,墙成了一种借口和慰藉。 
  如果不是碰到了一个纠缠的老板,她想她是不会一直和他坐到天亮的。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叫了一瓶红酒,当然是项小米叫的,一种西班牙产的掺了斗牛鲜血的红酒,淡梅不懂这个。然后,他们开始聊天,还没聊几句,那个老板就来了。淡梅忘了是怎样开的头,好像是从什么会员卡说起的,老板拿着一张信笺纸,希望他们能留下联系方式,说以后店里如果有什么活动好通知他们。 
  项小米说,“不是有我的电话了吗?” 
  他说,“还有这位小姐呢?” 
  淡梅笑了笑,觉得没必要什么都拒绝,仅仅出于礼貌也不应该拒绝,就写下了自己家里的电话。 
  然后,他又问,“你们是情侣吗?” 
  项小米和淡梅相视而笑,一起说,“不是。” 
  “怎么可能呢?我开店这么久,也算阅人无数,一看就知道你们一定是情侣。”他肯定地说。 
  “真的不是。”项小米和淡梅也肯定地说。 
  淡梅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没走,干脆坐下来跟他们聊了起来。好像先是项小米问他为什么想起来开酒吧了吧?于是,一个比女人裹脚布还长的故事就开始了。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说起了他的爱情。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居然说自己没谈过恋爱!是的,他没谈过恋爱,也没拉过任何一个女人的手,更别说亲吻了,从他那一脸稚嫩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这怎么可能呢?但是,在某一刻,淡梅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因为他说的那么特别,那么真诚,所以就津津有味听了。 
  他说,“我就是想找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女人,如果等不到,就一直等,我相信总有一天会等到的。我相信有真的爱情,真的相信。” 
  看到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淡梅真的很感动,在某一刻她甚至认为自己要等的就是这个男人。但是,项小米却不这么想,于是争论就开始了。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 
  淡梅看到天光一点点放亮了,一点点地放亮,从幽蓝到灰蓝,又到鱼肚白,朝阳还没有彻底升起来,但是却把金光播撒到了湖面上。湖面没有水,只有冰,边缘还有薄薄一层白色雪绒。好多年没看见过黎明了,也好多年没有这么听着别人的故事感动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淡梅不由得想。笑容跟着阳光浮出了水面。 
  “他跟谁都会说这个故事的,你千万别相信!”项小米郑重地对淡梅讲。嘴里答应着,淡梅还是相信那个故事是真实的。或许,这个世界真的还有那么一些人在固守着他们的理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为什么人们只允许背叛而不允许纯洁存在呢?淡梅不喜欢项小米这么说话,好像她是个六岁小童,还不能明辨是非似的。 
  其实那一晚,她和项小米还真的没说什么,也没机会说什么,也就是在那个酒吧老板找到他们之前说了那么一小会儿话。说到项小米和吴小小分手了,淡梅没有多问,项小米也没多说。还说起他这一年来在南非的经历,整天穿着防弹衣绕大半个城市,回只有几分钟路程的家,进了铁丝网护栏的小区就很少出来,只好泡在健身房,练就了一身疙瘩肉。淡梅问他为什么会去南非,他说是妈妈让他去帮舅舅处理那里的钻矿,舅舅老了,那里的时局又不稳定,老有中国人被绑票,所以他想告老还乡。淡梅问他,为什么是中国人被绑票?他笑了,说,中国人勤劳,大多有钱啊! 
  淡梅也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说她为什么学了音乐。那理由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可笑,仅仅是为了一个幻想中的场景,为了一把从天国来的光束?项小米却没有笑,好像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足够了。 
  早晨分手的时候,项小米要去吃烧鹅,淡梅只想回家睡觉,就匆匆告了别。刚回到家,项小米的电话就追来了,说了那样的话。淡梅恹恹地说,“知道了,我都快睡着了,不说了,有事儿改天再说吧。”说着就挂断了电话,心里老大不满。 
  淡梅果然就睡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闹钟把她叫醒。去茶馆的时间到了。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就是说故事具有一定的随机性,这个世界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但总的来说,在每一个故事发生之前,当事人都得到了预兆的提醒,只是当事人自己没注意罢了。当你心里有了某个念头,这个念头其实只是一点好感,或者一句评价,故事就已经开始了。 
  淡梅心不在焉地弹着钢琴,不知怎么的,就弹起了那支古老的名曲《致爱丽斯》,清爽的音符把淡梅从恍惚中拉了回来,于是她又想到了昨晚那两个男人。一个稚嫩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令人不忍采摘,另一个老到得可怕,眼光独特,言辞辛辣,但他们的年龄却完全不对码,一个三十一,一个二十六。刚开始,淡梅还觉得自己和项小米是一条船上的,比如说,当时他们都对那个男人不请自来有点儿排斥,好像他们是一起来的,理所当然他们应该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但后来,淡梅反戈,一起批判起项小米,淡梅就觉得项小米和他们俩根本就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淡梅又把自己归队于那个男人了。 
  淡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多话,但她真的说了很多话。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讨厌极了项小米,说什么爱情就是找个人同行一段路而已,到下一个路口就该分手了,会有另外一个人再同行一段路。如果可能,淡梅还是希望能够看到天长地久的爱情,当然自己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可能,淡梅也愿意身体力行的。 
  “一生只要一个承诺”,淡梅想的就是这个,并被自己这句话感动了。 
  晚上回到家,淡梅迫不及待地冲进了书房,郑重地写下了这句话,她想,或许她会为这句话写首歌也说不定呢。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拿起电话,居然是那个酒吧老板打来的,说是想见淡梅。 
  淡梅说,“很晚了,明天白天吧!” 
  他说,“就现在!你不是还没睡吗?明天白天恐怕我又在睡觉,日子早就过颠倒了,好像好多天都没见过太阳了,除了今天早上。” 
  淡梅说,“我住得很远,还是明天吧。” 
  他说,“今天吧!我现在就想见你!” 
  禁不住央求,淡梅只好答应了他。 
  四十分钟后,淡梅在小区门口见到了他。外面真冷啊!淡梅裹着一件大衣,睡眼蒙眬地上了他的车。车上暖气开得很足,淡梅越发觉得困倦。车子停在小区门外一条林阴道上,当然只有夏天才能看到树阴,冬天只有树杈。不过,树杈也很好看,没有化掉的雪结成了树挂,昏黄的路灯光下荧荧地闪着金光,就好像是无数小萤火虫在天堂戏耍。他在说什么?他说他喜欢她?还问她是否愿意和他共度一生,直到他们都死了? 
  淡梅笑了,事情来得太突兀,她的脑袋有点反应不过来,就抽筋了。她晃着脑袋说,让我想想吧! 
  是该好好想想了,或许她淡梅也应该有一个家呢?像别人那样,虽然辛苦,但总有人疼着?这个男人是吗?真的是吗?上天真的就这么轻易给她一个家?是不是妈妈的在天之灵在护佑她,给了她这一切的呢? 
  恍惚中,他吻了她,淡梅奋力挣脱着。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就在妈妈的眼皮子底下?妈妈一定在天上大笑了,她总是喜欢看淡梅反抗的样子,以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如此!淡梅一把把他推开了,大声说,“我警告你!不要这样!”可能是声音太大了,吓得他打了一个哆嗦。 
  镇定之后,淡梅又很抱歉地说,“我会考虑,真的。” 
  他把座位往直调了一下,说,“三天时间,够吗?” 
  “不,我要一个月。”淡梅小心地说。 
  “好吧!我等着,到时候一定给我一个答案。”他说。 
  回到家,淡梅怎么想也想不起那个男人最后说话的表情了,再想,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长什么模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啊,怎么回事呢?他叫什么来着?自始至终,淡梅都没有记住这个男人的名字,好像是个很绕嘴的名字,也好像不是,谁知道呢?淡梅的嘴唇有点发烫,很烫,淡梅难过地从冰箱里拿了冰块出来,用纱布裹着,压在了唇上。 
  这是淡梅的禁地,除了那个死鬼丈夫,即使田泽也没有碰过它,当然也是淡梅不允许他碰。淡梅觉得,亲吻是灵魂的事,而做爱是身体的事,身体原本就是污淖的,而灵魂是不可以亵渎的。 
  就是这样,她的吻只能给她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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