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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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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伫旁紧盯着周遭浅船的运载情况,容云的眉头越蹙越深。
  “云儿。”
  在她焦急得快发疯之际,一道娇柔的叫声从背后传来,纾解她心头绷结。
  “喜姨……”转身靠上喜姨纤细的肩膀,容云口中吐出叹喟。
  喜姨清亮的眸子生出怜爱。“累了吗?要不要休息?瞧你忙好久了。”
  容云摇首,苦恼地皱着眉心。“怎么办?别的船家都到对面去了,今趟……怕是赶不上了。”她不怕累,只怕错过了招货时间。
  镇江与扬州只隔一水,两地商货络绎不绝,每日时到晌午,扬州的商客及船舶都会在岸头相互招揽,商客招船、船家招货,处于这“京口瓜州一水间”的船家们,大多赖以这种短水航运为生。
  眼看大部分船家都赶往扬州去了,他们却仍搬着昨日押来的货物,万一真赶不上的话,恐怕今天帐房又得唱空城计了。
  喜姨默然,眉间漾出了淡淡愁绪,她虽心疼云儿,但说不出要她把事情放着别忙的话。他们实在得去招货,不然这个月全船人都得喝粥水了。
  感觉到喜姨的沉默,容云心一窒,赶紧收起忧苦。“其实今趟赶不上也没关系,送走了这些货,明天就能早点儿赶过去了!”她强笑着,不想让喜姨忧心。
  “云儿,这三年来……让你辛苦了。”说着,喜姨眼泛泪光。
  第一章 归心(2)
  提起往事,容云神色黯淡,早已失去稚气的脸容,只剩满目凄然。
  三年前的夏天,她受父母之命许配城中故家子弟陈旭,在两家即将结亲的当下,陈家却被揭发与五年前被诛的胡丞相乃旧识而下狱,连容家也受波及,全府人被官卫抓至牢狱度过了漫如十载的十天,那段日子,容家上下都在惶恐中撑过每一天。
  容家遭逢剧变,虽不至家破人亡,却也溃散不堪,爹爹变卖了岸上的宅第,一家人从此临水而居,后来各房姨儿全跑了,连伯父一家也迁回了故乡,家中船夫从二十人只剩寥寥四人,爹爹又终日意志消沉……
  这个家,她管得很累,但她不甘心放弃,真不甘心。
  当“隆容”仍是江南航首时,沿江的船家及商客都投以敬畏,如今却遭所有人唾弃,可在此当中,更多的是惶然。唯恐惹上赔命的麻烦,人人对容家避而远之,就连那些合作了几十年的商客亦然。
  “只要能让『隆容』东山再起,再辛苦都值得。”奋力推开伤感,她不允许自己怨天尤人,也不认为自己穷尽一生也实践不了振兴家业的心愿。
  看着容云眸中的坚定,喜姨凝眉,心绪泛忧。
  并非怀疑她的能力,而是要把一败涂地的名望重整起来,谈何容易?她只怕“隆容”会拖累了她的前途……
  “喜姨,别再挂心我的婚事了。”看穿喜姨的心思,她无奈一笑。“真要嫁,就得找个不知情的婆家嫁去,哪天我像楚楚那样嫁个外地人,你舍得吗?”
  “当然不!”喜姨立即摇首,除了丈夫,容云便是她命根子,怎会舍得?
  朱唇焕出了甜笑,她展臂拥住喜姨,往她耳边轻轻道:“我不要郎君、不要嫁人,女儿一辈子不离开你。”
  喜姨本是她亲娘的陪嫁丫头,可打她出生,亲娘便去世了,后来喜姨也成了爹爹的侍妾之一,因着喜姨与亲娘的主仆情分,喜姨待她视如己出,关系亲厚。
  “女儿”二字教喜姨湿了眼眶,动容地回搂身前纤腰。她窝心也担心,却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半个时辰后,容云终于把镇江的货物打点妥当,准备驶往扬州之际,却被突然登船的男人绊住脚步。
  “雷爷。”她掀唇,对客人露出礼貌的微笑。
  “容小姐,这么大的太阳还跑出来押货?瞧你这娇皮嫩肉的,晒伤了岂不教我看了心疼?”堆着满脸的笑意,雷亮步近容云,一双狭长的眸子肆无忌惮地猛盯着她清丽的脸儿,眼底流露出垂涎的光芒。
  年近四十的雷亮是镇江城内唯一的丝桐商人,自容家家道中落以来,他仍继续跟“隆容”长期合作,对容家的意图早已路人皆知。
  城中敢不要命也要亲近佳人的,大抵也只有他一人了。
  “不碍事。”从容面对他的调笑,容云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回身走到那堆属于他的货物前,平声道:“雷爷,你的丝桐都打点清楚了,我们正要离开,你要不要先下船?我晚些回来,会叫人把那方画好的押票送到你府上。”
  “容小姐,要是你肯亲自过府,那就最好不过了。”
  比起其他商客的刻意压榨与刁难,这位雷爷才是真正教她学会如何坚忍谦卑的角色。
  “雷爷,我看今天——”
  “没想到雷爷会把这么贵重的丝桐交到『隆容』手上。”
  一道久违却深印于记忆中的嗓音倏地响起,容云脸上的笑意不觉褪尽,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怔怔看着那个霍然跃进她视线内的伟岸身躯。
  长孙晋?他从燕京回来了?怎么没听楚楚提起?
  她惊讶着,心窝却泛起一股炽热的颤动。
  与他,竟有三年不见了……
  这个男人,害她被家人笑称是男娃儿笑到及笄,她始终对他敬而远之,他却一直靠近过来,总说要弥补她,但那坛女儿红砸了就是砸了,他又能如何?可他仗着自己大哥与爹爹交情甚笃,三不五时地过府寻她赔礼,硬逼她收下他的礼物,最后又害她被爹爹斥责无功受禄、贪心不足。
  到了第三回,她终于受够了,厉声警告他别再烦人。生平首回对人如此恶言泼语,她以为能吓跑他,谁知他只愣了一下,转瞬又朝她咧嘴轻笑,那双漂亮的黑眸还闪过一丝玩味……
  自从那天起,他像要报复她的无礼似的,不再把弥补挂在嘴边,却是有意无意地挑拨她,惹得她越是怒目相向,他笑得越开怀,不把她气得跳脚便不肯罢休。
  她真讨厌他的招惹,但阔别三年,骤然的重逢竟教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凝望着眼前更形挺拔的背影,对他,更多的却是好奇。
  “长孙二当家?许久不见了。”收起色迷迷的嘴脸,雷亮笑着打招呼。
  “的确许久不见。”长孙晋笑笑,回首瞥了瞥兀自发怔的容云,朗声道:“雷爷,全镇江就你一个卖丝桐了,『隆容』忙到现在尚未渡江,你不怕误期?”
  沈厚有力的嗓音将容云脱序的思绪拉回,她醒了醒神,不由得蹙起一双秀眉。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雷亮一时语塞,总不能对旁人表明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见他吞吐,长孙晋暗暗冷笑,早就看穿他的心思。
  “我看就这么办吧,以后雷爷的货交来『麟盛行』,毕竟容家曾有恩于长孙家,我也是时候站出来帮忙了,免得『隆容』屡屡误期,失了商誉。”
  闻言,容云瞠大了美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居然当着她的面抢她生意?这个男人会不会太过分了?
  “长孙晋!”无法抑制心间燃起的暴怒,她冲上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在我的地方讲这种话不觉得丢人吗?你这算是什么帮忙?!”嘴巴说没忘了她爹爹对他大哥当年的提携之恩,他却动手抢容家的生意?分明就是恩将仇报!
  漠视她愤懑的容颜,长孙晋深邃的目光牢牢锁定雷亮。“雷爷,我只收『隆容』的一成。”捉着商人根深柢固的悭吝性子,他淡声开出最诱人的条件。
  被容云突现的泼辣吓得不知所措的雷亮,乍闻“一成”两字便立刻首肯。容云见状,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事情尘埃落定,雷亮终于肯下船了,独留船尾那对男女一同渡江。
  “我给雷爷的是全镇江最低的价码,这回你亏大了!”狠狠盯着他惬意得过分的俊脸,容云恨得咬牙切齿。从小到大,这个长孙晋净会欺负她!
  “我知道。”他点点头,不禁又往她挪近了几步,欣赏她那片莹白肌肤,是如何被愤怒染上美丽的淡淡绯色。“我晌午回来,就一路打听你的消息。”
  本以为她因劳碌家计而变得憔悴,可仔细一瞧,却发现她容貌更胜昔日,明眸晶灿,梨颊生妍,尽管荆钗布裙也掩不住她夺目的俏丽。
  唯一的不同,便是她的眼眸多了几分从困难中磨出来的刚毅与倔气。
  他深深凝睇着,多想把她拥入怀里细细呵护,但他还是不够高明,总把彼此间的气氛弄拧了,惹来她的憎恶,徒增他的患得患失。
  “你的生意还不够好吗?明知道赔本也要来抢?!”她受不了他即便不赚也要跟自己杠上的作为,气结吼叫:“长孙晋,三年不见,你还是一样讨人厌!”无论长相或心肠都跟从前一般坏!
  他扯了扯唇角,明知不该怪她不懂自己的苦心,嘴上却失控回敬。“三年不见,我也没想到你学会了以色事人的本领。”
  只要想起她面对雷亮无礼的调戏仍能与之谈笑风生,他就恼极了,为了不让她日后再接触这种别有居心的客人,他再卑鄙也要把雷亮扯到手里!
  以色事人?她衣裳都穿得好好的,雷亮一根指头也没碰过她,他干么把她说得跟花船上的花娘没两样?!
  她气得双唇颤抖。
  “长孙晋,你这个——”
  “怎么了?吵什么——咦,阿晋?你回来了?”
  喜姨讶异的嗓音挤进他们之间,背对着她的长孙晋立时卸掉眉间阴沉,转身即向她微笑问好,与方才的恶劣嘴脸判若两人。
  “喜姨!”气呼呼地奔到喜姨面前,容云不让他的俊朗笑容蒙蔽了喜姨双眼。“他刚才竟然在我面前抢了雷亮那笔生意!他只收一成也要抢我!”
  心知喜姨对他印象向来不错,她不先揭发他的无耻,只怕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又把人给哄得服服贴贴。
  “容小姐,雷亮竟然开口要你过府,他存着什么样的不良之心,你还不懂吗?”不待喜姨开口,他已满颜歉意,摇首轻叹。“请雷亮过来『麟盛行』实在逼不得已,我真的不想再让他有机会骚扰你,损你闺誉。”
  他苦口婆心的忧虑感动了喜姨,却让容云心火更炽。
  一个骂她以色事人的人,会这般为她着想、处处顾惜着她?打断她双腿也不信他真安好心眼!
  “长孙晋,你少把话说得那么好听!你口口声声——”
  “云儿,别这样。”蹙眉制止她的冲动,喜姨自然而然站在长孙晋那方,劝化道:“阿晋毕竟也是从商的,如何会做这种赔本生意?他真是为你好的。”
  长孙晋对云儿存着怎样的心思,这么多年来,她都看进心眼里去了,奈何两人总是合不来,只要碰上了必然是一顿大吵,任她说破了嘴,云儿都不肯相信他是为她好,如此一来一往的都快十年了,她何时才开窍呢?
  喜姨的曲庇之意像盆冷水似的,兜头把容云所有的怒火浇个干净。
  “我回房了,到了就喊我一声。”她垂下眸,闷声道,不想跟最敬爱的喜姨生气,既然都被认为是不识好人心了,她也不必再解释什么,只能沮丧离开。
  他没变,一切都没变,她依旧斗不过他的伶牙俐齿,总是吃亏,后来她学乖了,只要旁人说她不对,她就闭嘴,免得再多作辩驳让事情越描越黑,换来爹爹更凌厉的约束。
  只要对上他,她就不知冷静,几乎管不住自己的情绪,自小受尽的家教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他走了三年,她还是没点长进,让他轻松几句就打得自己理智全消。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般在意起他的言行态度了?尤其是他那句“容家有恩于长孙家”,说得他对她做什么都是为了报恩似的,每回都听得她好不刺耳。
  回到舱房,她躺上床榻,把脸深深埋进被褥里,掩住心口那股为他归来的悸动。
  她讨厌长孙晋,更讨厌让他的影子在心湖徘徊的自己。
  第二章 匿意(1)
  到达扬州,岸头上能招货的商客果真一个不剩了,容云失望地吩咐船夫卸下货物,她收好了押票便回房写帐,任凭喜姨怎么热络招她去跟长孙晋叙旧也不肯出舱。
  直至回到镇江,她爹爹返家了,她才步出舱房帮忙喜姨准备晚膳,让那两个男人在舱厅品香茗,促膝漫谈。
  “今非昔比了。”谈着这三年来的变迁,容昊向来刚毅的眉目抹上沧桑。“三年来,『隆容』没有一次远航过,只能争些短航小生意餬口。”
  长孙晋俊颜阴郁。这些年,楚楚来信总对他谈及“隆容”的种种景况,只是没人知道当年最危急之时,是他央求朱棣出手相救,容家和陈家才幸免于难。
  可当他听着那些不堪,还是勒紧了心弦。
  “说真的,我真想把『隆容』结束掉。”他经历过元末乱世,年少跟随家人披霜冒露地从蕲水逃难至此,什么苦没吃过?但在朱元璋诛锄异己的狠辣统治下,再苦都不及当朝的腥风血雨可怖。
  “毕竟是历经四代的百年基业,结束就太可惜了。”
  “云儿也是这么说。”容昊轻喟,没有女儿的坚持,“隆容”早崩解了。
  “我今天看她事事亲力亲为,她这份心意,着实难得。”忆起那辛劳的娇小身影,他眼底掠过一抹苦涩。
  容昊皱紧眉,自责道:“是我害了她,明知道她不想嫁,仍那样逼着她。”
  假如当初不是为了侄子的前途攀上陈家这门亲事,哪会跟陈家扯上关系?他不仅拿女儿的幸福换取侄子功名,更误了女儿一生,回首当日作为,他悔疚不已。
  “谁会知道陈家与胡惟庸有那层关系?容爷,那怪不了你的,要怪便怪锦衣卫实在神通广大吧。”沈声安抚,他低叹道:“只是没想到两家都安然无恙了,婚事还是弄砸了。”
  他一直以为容云和陈旭的婚约依旧,直至半个月前,楚楚在信中透露她尚未嫁人,他才恍然了悟她为何还能管容家的帐。
  提起女儿的婚事,容昊面露无奈,毕竟经此一遭,她更无嫁人的念头和机会了。
  稍晚,容云端着托盘,跟随喜姨进来舱厅摆放饭菜。她抬眸瞄了爹爹一眼,却发现长孙晋正看着自己,她不自觉绷紧了小脸。
  她笑脸迎人就叫以色事人?那么,她也不必跟他客气了,免得待会儿她对他笑了,他还以为她在勾引他呢!哼。
  瞧见她赌气地别开眼,长孙晋也知道自己真惹怒了她。
  唉,谁教他总是说不出好话,总是忍不住嘴上要酸她,想获得她的注意,不让她冷淡忽视自己的存在,最后自然是适得其反,教人丧气。
  摆好碗筷,各人就位用膳。向来只有一家三口的晚膳突然多了个长孙晋,气氛不见生疏,反倒融洽得紧,容云在旁看着,思绪忽地回到过往……
  九岁那年,她跟他相识之后,他们两家人的往来逐渐密切。爹爹早已注意到于商场中崭露头角的长孙齐,在伯父已决定不让堂弟继承家业,一心要堂弟考取功名的情况下,爹爹曾喟叹“隆容”或许从此后继无人,凭着与长孙齐的交情及惜才心切,他器重长孙齐,不仅帮他购买浅船,更提拔他成为镇江航首,以这段恩情牵起两家人无形的情谊,使容家以后在官场有陈家的撑腰,在商场也有长孙家的敬奉。
  因次每当长孙齐在外奔波,爹爹都会把他的弟妹接回家好生照顾着。
  那时,他们天天同桌用膳,有回她被他在桌底下偷踹了一脚,她狠踹回去,他竟然马上痛叫,爹爹在大惊之下撩起他的裤管查看,当那片瘀青呈现人前,她立即解释是他惹她在先,无奈自个儿一点伤痕都没有,缺乏被害的证据。
  那天,爹爹气得罚她跪船头,那是她有生以来最窝囊的一次。
  回忆之间,午后压下的怒涛又再度涌现,她忍住今儿个又得跟他同桌的郁闷,打算扒完饭就快快回房,一块鸡肉却打乱了她的计划。
  “我不吃这个!”瞪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八宝野鸡,她马上挟起丢回喜姨的碗里。那是特地为长孙晋做的,她才不希罕吃他的东西!
  “容小姐爱吃山扁豆。”挂着温雅的微笑,长孙晋持起盛满山扁豆的小杓,长臂横越容昊,把伊人最爱的菜肴放进她碗里。
  他竟然记得她爱吃山扁豆?
  他的体贴吓住了容云,教她没来由地掀起一阵心慌意乱,失措之下,她放下双箸,霍然起身。
  “这个月的薪饷还没算清楚,我回房算去!”交代完毕,她不理爹爹和喜姨责备的眼色,就这么贸然离开,急急掩饰脸颊快遮不住的红晕。
  没用的东西!忘了他是怎么惹自己生气了吗?怎地人家只是对她做个小动作,她坚定的心志便马上动摇了?
  “唉,都这么多年了,看来容小姐还是对小辈难以释怀……”
  “别管她,是她自个儿小气罢了,来,这道不错的……”
  回舱房的途中,两个男人的对话从窗户飘了出来。
  扫去才刚窜起的矛盾,容云没好气地暗骂自己干么那样笨?别人吃饱了撑着来惹她,她使力反击,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吃亏?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气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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