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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担忧他的伤势,担心柔雁不懂得怎么看顾他。她多么想待在他的身旁,寸步不离开他。
但是这都是痴心妄想,两人在这座深幽的宅府里,即使近在咫尺,都不能有太多的眼神交流,连说句话都要避嫌,这种深重的痛楚该如何疗治?
房门被轻轻开启了,珍棋走了进来,她正想翻身假寐,却已经来不及了。
“始影,这么早就睡啦?”他坐到床边,轻轻抚她的发。
“今天有点累了。”她下意识地想躲避丈夫的触碰。
“是不是被管朗杖打的事吓到了?”他猜道。
“是啊。”谈到管朗,她的精神略微一振。“我和柔雁连手心都没有被爹娘打过,家里的仆婢们就算犯了错也不会这样挨打。”
珍棋笑笑。
“我也没有被爹这样打过,不过管朗从小就不肯听爹的话,所以老挨打。”
“爹下手也太狠了,竟把他打成那样,看他伤势那么重,一定疼死了。”始影蓦然问住了口,惊觉自己流露了太多感情。
虽然叔嫂间互相关心很正常,但始影对管朗的关怀就是教珍棋难以忍受,他压抑着护火,不动声色。
“这是爹打管朗打得最狠的一次,不过管朗这回也是做得太过分了些,把新婚妻子丢下管也不管,难怪爹会气成这样,要是我可舍不得。”他伸手去拉始影,始影抬起手拨了拨头发,巧妙地避开了他。
珍棋落了空,手用力紧握成拳。
“始影,我有件事跟你说。”他正色地说,盯住她的眼睛。
“什么事?”
“过几天,我要到京城一趟。”
“京城?”她微讶,认真地看着他。
“是。”他仔细观察着她的眼睛。“爹以前的旧部属丁颢,现任刑部主事,为了报答爹从前对他的提拔,主动向爹提起让我进刑部,爹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让我去刑部磨练磨练也好,所以我过几天就要动身了。”
始影微怔,不知怎么的,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等我到京城安顿好,便把你接到京城去,好吗?”珍棋俯身搂住她。
“把我接到京城?”她不安地在他怀中挣动。
“对,我要带你离开这里。”他狠狠地用劲紧抱住她。正确地说,是要让她离开管朗愈远愈好。
始影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可是……我……”
“没有可是,你是我的妻子,我走到哪儿,你就要跟到哪儿。”他低头想吻她的唇。
“不、不……”始影慌张地从他怀中挣开。
“始影?”他皱起眉头,脸色沉了不来。
“我癸水刚来,身子不干净。”她心慌地找了个借口。
珍棋深深地看着她。
“上一回你闹胃疼,这一回又是这样。”他知道真正的原因,但他不愿去深思,也不想去拆穿。
“对不起。”始影勉强地僵笑了一下。
珍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等我把你接到京城以后,你就完完全全是我的了。”
始影愣住。
她深深吸一口气,眼底缓缓浮起一层哀伤。她微微侧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她眼角溢出的泪水。
珍棋早已经洞悉她的内心,她总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模样,虽然他们天天共枕眠,但是她总一个人远远地睡着,从不靠近他。
性格文儒的他,也有想要征服的女人,他不容许自己的妻子心中总想着另一个男人,她要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
他坚信,夫妻在一起久了,她总有一天会爱上他的!
珍棋动身前往京城之后,始影虽不必烦恼与他面对面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窘境,也不必担心夜里他的求欢,但是却有块大石头沉沉地压在她的心上——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将会被接往京城,何时将要离开这里。
她开始拾起画笔作画,只有在专注作画时,她才不会去想起宅院另一侧那个让她魂牵梦系的人。
虽然管朗在府里养伤,但她时常会听见柔雁哭哭啼啼的吵闹声,怕柔雁胡思乱想,她从来不敢去过问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只偶尔会让喜缨去探问一下管朗的伤势,她自己则从不主动去探视。
珍棋离开以后,她更加沉默寡言,生活很像回到了未嫁前那样舒心自在,幸好她的性子好静,也耐得住寂寞。
有时候,她会自己一个人坐在花园里静静发呆,而大部分的时间,她都躲在房间里写字画画,遗世而独立。
日复一日,日子过得艰辛难熬,但她知道她必须让自己习惯这样的日子,因为这样的日子,她还有很长的一生要过。
只有学着不去想念,试着去遗忘,她才能扮演好此生唯一的角色——黄珍棋的妻子。
这一夜,大宅内外都熄了灯,大地一片漆黑。
管朗悄无声息地走在幽暗的长廊。
乌云缓缓散去,明月露出了皎洁的柔光。
他来到了珍棋的院落,悄悄推开纱窗,翻身进屋,一进屋,他就闻到了浓浓的墨香。
昏暗的房间有束淡白的月光照进来,他看见始影在床上静静熟睡着,柔软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枕上,身上穿着月白色的缎袍,莹滑的肌肤在凌乱的睡袍间若隐若现,一双修长光裸的腿从睡袍底下露出来,无比诱人。
他来到床边坐下,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的睡容。什么样的美女他没见过,但没有人像她这样美得如凝脂玉般温润无瑕,却又处处散着诱惑。她只是这样静静地睡着,就已让他乱了心志。
她在作着什么样的梦呢?
梦里,是管朗邪气挑诱的、如火一般的眼神。
我不认你做我的嫂嫂,你也可以不认我是你的小叔,我们做了什么,不会有人知道的。
那火恶狠狠地将她吞噬,她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销融……
始影骤然找回了意识,从漫天焰火中醒过来。
一个朦胧却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她床前,月光淡淡,迷离得分不清是梦是幻。
“是你吗……”她低喃,缓缓伸出手去。
“是我。”他真真实实地握住她的手。
始影真切地感觉到手掌的温度,她蓦然回神,惊慌地从床上坐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我房里?”她吓呆了。
“嘘——”管朗伸出大手轻轻捂住她的嘴。“轻声些,除非你想让我们两个被捉奸在床。”
“你、你别胡说!”他暧昧的神色让她的双颊飞起了一抹红。
“我受伤这么多天,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他的手舍不得离开她的嘴唇,手指柔柔地在她颊畔抚摸着。
“我虽然人没去,但是都有派喜缨去探问你的伤,春蕊没跟你说吗?”她轻轻推开他的手,羞怯地整理身上泄漏春光的凌乱睡袍。
“我要看到你的人才会好得快些。”他低哑地轻喃。
始影被他撩人的嗓音迷得心神荡漾,这样的氛围太容易使人意乱情迷了,一下小心就会铸下大错。
“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们之间不能这样的……”她用仅存的理智提醒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因为见到了他而波澜起伏。
管朗垂眸轻叹,站起身离开床杨,来到放满了画卷的书案前,就着薄淡的月光欣赏她的画作。
“为什么画的都是花?腊梅、牡丹、水仙、秋葵花、石榴花、杏花。”他低沉地轻笑。“想不到我还能认出这么多花的品种。”
“什么‘春满楼”、’花满楼‘的去多了,自然有这门功夫。“始影半开玩笑地说,一面下床找了件外袍披上。
管朗低头浅笑,没有否认,没有辩解。
“以后别这样了。”始影轻声说。
“别怎样?别去‘花满楼’吗?”他邪邪微笑。
“不是。”她很庆幸屋里幽暗,他看不见她晕红的脸。“以后别在半夜进我房里,被人发现了不好,对你我都不好。”
“放心,不会有‘以后’了。”他淡淡低语。
始影看着他,有些迷惑。
“我是来告诉你,我要走了。”
始影怔住。
“你要去哪里?”她的心重重一沉。
“还不知道。”他刻意平静地说。
“去多久?”她有些不知所措。“爹娘知道吗?”
“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本来只想在天亮前悄悄地走,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来见了她一面。
“你为什么要走?”她想叫他别走,但她没有那样的权利。
“也该收收心,去做几件风风光光的大事了,总不能这样荒唐过一辈子吧?”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你要离开多久?何时回来?”她不知道珍棋什么时候要将她接到京城去,她怕没有机会再见他了。
“没有做出一番大事业,我不会回来,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
“那柔雁怎么办?”他的话令她心惊。
管朗淡然一笑。
“你家财力雄厚,而且我完璧归赵,她可以再嫁,不是问题。”
完璧归赵?始影吃惊万分。
“你……你还没……”她咬住唇,这是她从来都拒绝去想的事情。
“我为你守身如玉,感动吗?”他嘴角微扬,故意逗弄她。
“别说这种话。”她的心头闷闷地抽痛,泪水不由自主地要涌出来。在他吻过她以后,明知道和他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却仍悲哀地想为他守住身子,爱情竟是如此的折磨人。
管朗看见她两眼中破碎的泪光和凄楚,两人相对无言,彼此之间似乎再没有什么可以问,也没什么可以答的了。
“大嫂。”他深吸口气,长痛下如短痛地说:“你好好保重身子,我走了。”
他转身匆匆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一道门缝。
决绝的语气和背影,让她的心痛不可抑,她奔向前,自他身后紧紧地抱住他,泪水疯狂地滚落。
她的眼泪熨烫着他背肌上刚结痂的伤疤,他闭眸咬紧牙根,抵御着回拥她的欲望和冲动。
“天要亮了。”他的手轻轻扳开圈在他腰间的纤柔手臂,毅然斩断那难以离舍的依依之情。
始影颓然靠在门边,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他消失在浓浓晨雾中的身影。好像那场梦境。他消失在迷雾中,而她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他。她相信,这就是她和管朗的宿命。
第五章
春寒料峭。
园子里艳红的杏花盛开了。
始影裹着一袭旧棉袄,坐在亭子里看花瓣纷飞,一坐就是半天。
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她回头,看见柔雁慢慢地朝她走过来,与她目光相对。
始影深深吸了口气,第一次,姐妹之间有种微妙不安的紧张。
管朗不辞而别,只给家人留下一封书信,简单交代离家原由,并说明因自己浪荡成性,不想误了柔雁的终身幸福,因此请爹娘将柔雁送回谷府,另配良缘。
这封书信在府里引起极大的震荡,黄昭瑞气得一语不发,黄夫人则日日以泪洗面,而柔雁在一阵暴怒哭闹之后反倒平静了不来,不管谷府几次派人来想把她接回去,她都答应。
始影了解妹妹的个性,管朗是她执意要嫁的男人,一来爱面子的她不肯服输,二来她仍爱着管朗不肯放弃。
她看得懂柔雁眼底的忐忑不安和忧伤,她怜惜她,就像怜惜着自己。可怜的一对姐妹,两个女人,竟同时恋上一个名字。
“杏花开了。”她望着妹妹,幽幽一笑。
柔雁微怔,抬头看着满园杏花树。
“是啊。”她微微地笑了笑。
嫁进黄府两个多月,这是姐妹俩头一回单独面对面说话。
“柔儿,你瘦了。”始影看见她清瘦了很多。
柔雁在她身旁坐下,端详着她。
“姐,你也瘦了。”
“是吗?”她轻抚自己的脸颊。“我自己倒没发现。”
“姐夫呢?还没有消息吗?”也许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心情,柔雁对姐姐不再充满敌意。
“没有。”对于珍棋,她没有太多想谈的。“小叔呢?”提到管朗,她小心翼翼地使用措辞。“他有给你来信吗?”
“没有。”柔雁干涩地苦笑。“他都要我另配良缘了,怎么还会给我来信。”
始影有些怅然。
“那……你现在有什么决定?”
“等,以妻子的身分等他回来。”她的目光流动一下又黯淡不来。
柔雁对管朗的这一份执着令始影惊讶。
“不管多久,你都愿意等吗?”
柔雁默然怔住。她不知道自己的毅力可以让她等待多久?现在的她青春正盛,花样年华,却已经得不到他的心,一旦她容颜老去,她还能奢望得到他的爱吗?但是现在要她放弃他,她偏又不甘心。她风风光光地嫁进黄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退”回去。
“这里是他的家,他总要回来的,只要我还是黄家二少奶奶的一天,他就仍然是我的丈夫,没有人能取代我现在的位置。”
柔雁的好胜心让始影感到不安。
“要是他不回来,自己在外头成了另一个家,娶了另一个女人为妻,你怎么办?”她似想非想地问。
柔雁冷笑一声。“倘若如此,我还是他的正妻,黄家族谱上只会记下我的名字,不管他娶了谁,都只是妾罢了。”
“柔儿,黄家二少奶奶的位置,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她太执着于名分,让始影隐隐为她忧心。
“这是我最后的筹码。”柔雁清晰地说。“我若丢出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始影无言以对。
没错,这就是柔雁。从小,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柔雁都是第一个伸手跟她抢,抢赢了,如果东西不合她意,即便心里不喜欢,也绝对不会再让出来给她,宁可收在自己的玩具箱底蒙灰尘,也不让别人拥有。
“姐,你跟姐夫……还好吗?”柔雁忍不住好奇地问。
“就这样吧,也说不上好或不好。”始影轻描淡写地说。
“我看得出来你不开心。”
“我一向是这样的,以前在家里,你不也常说我闷得很吗?”她眼神低低地一垂,指尖无意识地抚弄袄面上的绣鸟。
“可是以前你会作诗、读书或是画画排遣时间,但现在,你却总是坐在园子里发呆。”
“真的吗?”她没想到柔雁竟然细心地发现了她的改变。
“姐夫到京城一个月了,你是因为想他吗?”她试探地问。
始影淡笑而不语。
虽然柔雁察觉了她的改变,但真正的心事并没有让她读出来,她的心事只能密密地收在心底,不能让人知晓。
“姐夫什么时候把你接走?”柔雁轻声问道。
“不知道,等他安顿好吧。”没有人知道,她总是日日暗地里祈求着,不要带她去京城,不要带她去京城。
“姐,如果你也走了,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柔雁说着,突然有些哽咽起来。
始影微讶,情不自禁地握住柔雁的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眼眶有热热的泪淌不来。
“柔儿,要快乐,要让自己幸福,好吗?”她对她说,也像在对自己说。
“好,你也一样。”柔雁靠在她肩上,忍不住低低啜泣。
半年后
京城传来了消息,但不是要接谷始影赴京,而是珍棋将要问斩的噩耗!
黄府里上上下下慌乱成一团。
“问斩?!”黄夫人惊骇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惨无血色。“这是怎么回事?珍儿怎么会为了五千两银子作伪证?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珍儿为人老实,定是遭人陷害的!”黄昭瑞一接到消息,早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了,赶忙命仆役们备妥马车,准备赴京搭救儿子。
“老爷,一定要想办法救救珍儿啊!”黄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了吗?”黄昭瑞抖抖索索地换穿衣服,匆匆忙忙地出门,正要坐上马车,就看见谷元年和夫人冒着雨赶过来。
“大人,我听见消息就立刻过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珍棋是犯了什么罪?”谷元年面色青白地追问。
“详细情形还得走一趟刑部才知道,说是丁颢诽谤君父、诋讥朝政,罪证确凿了,珍棋却收了五千两银票,为丁颢作伪证。”黄昭瑞脸色凝重地说明。
“珍儿憨直老实,不会做这种事的,他一定是遭人陷害!”黄夫人深怕亲家误会,忙为自己的儿子辩解。
“要多少银子打点只管开口说,花多少钱不是问题,总之得先把珍棋救回来才行!”谷元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女儿变成寡妇。
黄昭瑞的面色更加沉重了,他对刑部内的弊端黑幕太清楚了,而且一旦经皇上勾决定罪的案,根本不可能救得回来。
“秋后问斩……只怕咱们现在想要买替身救珍儿都来不及了……”黄昭瑞语音颤抖,心中一片混沌。
“离秋后问斩还有多少时间?”谷元年已有不祥的预感。
“……一个月。”黄昭瑞嘴唇颤动着。“倘若,珍儿自己就是被人诬害的那个替身,纵有万金,也换不回他的命了……”
黄夫人惊得脸色青白,双软一腿,不自禁地哭嚎了起来,谷夫人搀扶着她,也陪在一旁呜咽拭泪。
马车依然载着黄昭瑞朝京城疾驰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