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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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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夫人惊得脸色青白,双软一腿,不自禁地哭嚎了起来,谷夫人搀扶着她,也陪在一旁呜咽拭泪。
  马车依然载着黄昭瑞朝京城疾驰而去。
  黄府上下陷入了极度恐惧不安的等待中。
  黄夫人心中很清楚,进了刑部死牢,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要从阎王面前救回珍棋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因此她天天哭,几乎哭断了肝肠,到最后,已经哭得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
  始影和柔雁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仍然还抱着一线希望,劝慰着婆婆。
  深秋的风透着蚀骨的寒意。
  一个月之后,载着黄昭瑞前往京城的马车回来了,只不过,马车载回来的却是珍棋冰冷的遗体。
  看到装着珍棋的棺木时,始影面色苍白,目光凝滞,罪恶感毫不留情地击向她,她的身子禁不住地剧烈颤栗,艰难地移动着步伐,还没来得及走到棺木前,就已无力地瘫坐在地,掩面恸哭。
  黄夫人眼神空洞地盯着棺木,双眼因早已悲伤过度而没有了泪水。
  珍棋是被斩首的死刑犯,黄昭瑞花了几千两银子才买回儿子全尸,所以珍棋的丧礼是在静悄悄中办完的。
  府里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悲伤沉重,都需要时间来抚平伤痛。
  之后一整个冬天,始影都是穿着素白戴孝的长袍。她更安静、更寡言了。
  有时候,柔雁看始影整日神情木然,坐着大半天一动也不动,长长久久的不发一语,就会过来陪她说说话。
  但始影总是心神恍惚,低低喃喃地说着:“都是我害了珍棋,都是我日日向神明苦苦祈求,不要让我去京城,所以都是我害了他……”
  柔雁总是一再地劝她不要自责,珍棋的死是遭人陷害,与她无关。
  只是她并没有去深思,为什么始影要祈求神明不要让她去京城?
  始影独自一人在菱花镜前端详自己的脸,镜中的脸依旧清丽脱俗,只是双眼不再灵动有神了。
  珍棋的死,让整座黄府笼罩在深沉的哀伤中,府里每个人都度过了一个最寒冷的冬天。
  而她,成了寡妇,必须在这座大宅里安安静静地度完余生了。
  她没有唤来喜缨侍候,自己简单地梳了一个与平日一样的发髻,插上一根素银簪,依旧穿着一身素服去向公婆请安。
  此时正是暮春三月,园子里桃花都开了,朵朵红云将花园妆点得缤纷馥郁,也悄悄驱散了府里阴郁的气息。
  她怔然立在院中,望着飘飞满天的霏霏红雨。
  看了几回花开花落,如今的她也成了这座园子里的一株花,等着枯萎,等着凋零,等着落花成泥。
  她的一生,就要被锁在这座园子里了吗?
  “给爹娘请安。”她来到公婆正屋,恭谨地请了个安。
  黄夫人见她仍是一身缟素,不禁轻轻低叹着。
  “始影,珍棋都走了半年多了,你也可以把素服换掉了。”
  始影淡然地笑笑。“娘,不要紧,我平时穿衣也偏素。”
  “娘要你换掉就换掉。”黄夫人态度坚持。“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的人也得好好过日子才行。”
  “是。”她垂首敛眉。
  “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你也多出来走动走动,别老是关在屋子里,会闷出病来的,知道吗?”黄夫人把几样点心推到她面前。“来,多吃点,你已经太瘦了。”
  “是。”始影柔顺地挟起一块点心吃。
  对这个规规矩矩、安静寡言、百依百顺,好得几乎无可挑剔的儿媳妇,黄夫人总是既心疼、又怜惜。
  黄昭瑞默然起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柔雁怎么还没来?”他摇头叹气,这个二媳妇老是睡到忘了请安。“算了,我还是先跟你们说吧,一会儿柔雁来了,你们再告诉她。”
  黄夫人狐疑地看着丈夫。“是谁来的信?”
  “抚司衙门有人到宁波查案子,在宁波看见了管儿。”
  始影一听见“管儿”,像被火烫了一下般,浑身一震。
  “管儿?!信中写了什么?管儿如今在哪里?怎么样了?”黄夫人迫不及待,心急地追问着。
  黄昭瑞打开信,仅挑了几句重点说。
  “信上说,管儿这一年来都在宁波做钱庄和绸缎买卖,做得很不错。他不知道珍儿已经死了的消息,一听说珍儿被斩首,他急着处理掉手头上的几桩买卖,最近就会赶回来。”
  “管儿要回来了!”黄夫人的声音发颤,悲喜交加。一双儿子如今只剩下一个,她此生别无所求,只求在离开人世前能再见一见他。
  听见管朗就要回来的消息,始影的心在胸腔内突突乱跳,又是欢喜、又是慌乱,渴望见他,又害怕见他。
  柔雁正巧在这时候走进来,她整个人怔怔傻傻的,似乎不敢相信。
  “爹、娘,管朗要回来了,是真的吗?”
  “是啊,柔雁,管朗就要回来了!”黄夫人激动得拼命拭泪。“你们一年多不见了,见到管朗后,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闹脾气,知道吗?要是让管儿再离家出走,娘可是不会再饶你了!”
  柔雁委屈地抿着嘴,对婆婆把管朗离家出走的原因怪罪到她头上很是不悦,但她压抑着自己不要顶嘴。这一年来,她的性子已改好了许多,不再动不动就拉下脸发脾气了。而且对公婆来说,管朗是黄家的唯一命脉,她这个当妻子的人,当然有责任留住丈夫的心。
  “柔雁,你要记住娘跟你说的话,以柔克刚。”黄夫人把柔雁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谆谆告诫着。“你只要温柔一点、体贴一点,男人都会吃这一套的,瞧瞧你们姐妹,嫁进我们黄家都一年多了,也没能生个孙子,如今珍棋不在了,延续香火的责任可就落在你的肩上了,柔雁,你可要明白呀!”
  “我明白。”柔雁心虚地叹口气,不敢回嘴说,生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能生得出来的。
  “管朗好不容易想回来,柔雁,你们可得要加把劲,爹娘年纪大了,早想抱孙子了,可别让爹娘一年等过一年啊!”黄昭瑞终也忍不住加入了话题。
  当话题绕在管朗和柔雁身上时,始影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场面上很多余,她把自己陷于一种内心的尴尬处境中。
  她开始害怕,管朗回来以后的情况,会比现在更糟,这对她来说,将是一种可怕的痛苦和折磨。
  管朗回来这天,府里所有人都在正厅前院里引颈盼望着。
  始影托病躲在房里没有出去,她害怕见他,怕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家人面前,她的秘密必须藏得天衣无缝。
  喜缨来传话,说爹娘要她前去祠堂给珍棋上香。
  她仍托病下去。
  喜缨又来传话,说爹娘要她出去一道用膳。
  她还是托病下去。
  要是平常,她病了,爹娘一定会着急着来探望,但是管朗回来的喜悦让他们一时间忘了她。
  她无所谓,也不在意,她现在只希望所有的人都忘记她,这样她就可以不必面对任何善意的关切。
  但是躲得了一天、两天,却躲不了一辈子,她终究必须在众人面前与管朗相见。
  “大嫂。”
  在家宴上,管朗优雅地站起身,客气而有礼地唤她。
  一年多不见,他还是一样俊朗迷人,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和淡定,眼神少了几分轻浮和嘲弄。
  他已然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尽管已做好见他的准备,但是一见到他,所有隐藏的心绪区却几乎无可保留地泄漏出来。她呆滞在原地,空白而凌乱的思绪让她觉得害怕。她知道自己很不对劲,心中又是悲酸,又是说不清的奇怪喜悦。
  “大嫂身子不好吗?”管朗刻意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
  “我……胸口时常闷痛。”她不由自主地说了真实的病情。
  “闷痛?”黄夫人微愕,她从没听始影说过。
  柔雁也讶异地看着她,从来不知道她胸口时常闷痛。
  “珍棋的死给始影很大的打击,她伤心了很久,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日久天长,难怪要胸闷了。那都是肝气郁结所致,要放宽心一些,自然就不药而愈了。”黄昭瑞以为自己够了解媳妇儿,擅自替她诊病。
  管朗凝视着她的目光深幽难测。
  提到了珍棋,原本欢乐的气氛又转为僵凝沉重。
  “始影,你没听管儿说他做的买卖,才一年的功夫,他就赚了不少银子,在宁波买下大片田宅呢!”黄夫人立刻转开了话题,得意地赞美着儿子。
  “哼,那也要守得住才行!”黄昭瑞不改爱泼冷水的毛病。
  “你就不能跟儿子好好地说话吗?”黄夫人瞪着丈夫,微微发怒。
  “娘,爹说的没错啊,能赚也要能守,一点儿也没错。”他附和着父亲。
  管朗头一回不跟父亲唱反调,让黄昭瑞颇感欣慰,觉得儿子这次回来是真的长大了。
  “管儿,你这次回来,可就别走了。”黄昭瑞难得对儿子如此慈祥。
  “爹,宁波那边还有买卖要处理,过阵子我还是得回去。”
  “这怎么行!”儿子好不容易回来,黄夫人哪里肯放人?“你这阵子最好都乖乖地给我待在家里,爹娘能不能抱孙子,就看你跟柔雁了。就算宁波真的有事要回去处理,也得把柔雁带上,总之,就是先给我生个孙子再说。”
  柔雁闻言,羞涩地涨红了脸。
  “是啊,怎么能再让妻子独守空房。”黄昭瑞接口说道:“你们要多生几个孩子,让家里头热闹些。”
  管朗淡淡苦笑,不经意地斜睨始影一眼,见她眼神迷茫地深瞅着地面发呆,像断了线的木偶傀儡般,他的心就不禁一阵抽痛。
  一年不见,始影比他记忆中的模样还要清瘦苍白,整个人毫无生气,就像行尸走肉。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这样。是珍棋的死?还是他的离开?
  尖瘦的下巴、空洞的眼神、勉强的笑容、忐忑的表情,这是当年让他惊艳的深谷幽兰吗?
  他不想看见她现在这个样子。
  他想救她。
  第六章
  这夜,恰巧是满月,月光将天地照得明亮。
  始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隐隐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却又害怕着事情的发生。
  她知道自己不该有、也不能有太多妄想。
  回想家宴上见到管朗,他的目光一凝视着她,她就觉得内在的空洞都被填满了,像枯萎的花忽然得到了水的润泽。
  窗户突然传来细微的喀喀声响,她从床上翻身坐起,心剧烈跳动着。她知道那不是夜风吹窗的声音,是她期待的人来了。
  他真的来了?
  她不确定,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侧耳倾听窗外轻得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他正在试每一扇窗,她跟着他的脚步来到他试的窗前。她知道他打不开,他不可能打得开的,因为她已经把所有的门窗都闩死了。
  她期待他来,又害怕他来。
  “影儿。”隔着一扇窗,他的低语幽魅地穿透她的心。
  她深深吸气,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一年的别离,有太多的心情凝结在这一刻,除了爹娘,只有他是这样唤她的名。
  “影儿,让我进去。”他的恳求如魔咒一般渗进她的心底,掀起阵阵涟漪。
  “不、不行……”她额头倚在窗前,抑不住潸然而下的泪水。
  “我想见你,让我见你。”
  他的低喃恳切得让她心疼。
  “我们随时可以见得到面。”她强忍着不哭出声。
  “影儿,让我进去,把门打开好吗?”他的声音里有着强烈的压抑和渴望。
  “我们不能这样见面,我们不能……”
  窗外传来长长的叹息。
  “是因为大哥吗?”
  “我怕……我怕对不起他……”她对自己没有把握,害怕真的见到了管朗之后会管不住自己。
  “好。”他妥协。“既然不肯见我,那你就这样陪我说说话。”
  “我们连这样说话都很不应该的。”她凄然苦笑。
  “影儿,你难道真的想守寡一辈子吗?为了一个你并不爱的男人。”他直率地说出口。
  “爱是什么?”她悲哀失笑。“在命运和礼教的面前,爱什么都不是。我不能有爱,我有的只是道德和责任,那会像千斤重担一样压在我身上一辈子,我这一生都没有选择爱的权利了。”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影儿,你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她无力地掩面摇头。
  “我不在乎了,我一点都不在乎了。”她已经尝够了绝望的苦果,早已心如死灰了。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我不想看你过得不快乐。”为什么有人会做出背叛良知,违背道德的事情来,他总算明白了。因为现在的他,就冲动地想这么做。
  如果可以什么后果都不管,带着始影私奔,离开所有恼人的凡俗牵绊,不知道该有多好。
  “你不用担心我。”她深深吸气,幽幽低叹。“你的妻子是柔雁,你应该多关心她才对。”
  “我对柔雁没有感情,不知道如何关心起。”他很清楚柔雁是他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反叛之下的牺牲品。
  “你对妓馆的姑娘们都有感情吗?”她隐隐动怒,为柔雁抱不平。“为什么你就可以对她们……”
  “柔雁不是妓馆的姑娘,她们不会在一夜温存缠绵之后要我对她们负责任。”他平静地解释。
  始影哑然。
  “不管怎么样,她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也已经成为你的责任了,你就……”她的胸口突然如遭重击般剧烈地闷痛着,她捂住心口,疼得紧紧蹙眉。
  “影儿?”他看不见她的异状,奇怪她怎么话只说了一半。
  “……让柔雁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好吗?”她虚弱地继续说道。
  管朗默然不语。
  “你不是对女人都很有一套的吗?你只要用一点心在柔雁身上就行了,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吧?”
  “是不难,只是我不愿意。”他不喜欢这种被迫屈服的感觉。
  “算我求你,给黄家传下子嗣后代吧。不要再为我费神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已经够了。”这一年来,她比谁都清楚柔雁心里的苦,如果她的乞求有用,她愿意帮柔雁求他。
  管朗冷笑。
  “我想见你一面都求不得,你却为了柔雁求我?影儿,你是在为难我。”
  “不,是你在为难我。柔雁是你的妻子,而我,只是你的寡嫂。”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至脸庞上,在月光的映射下透着忧伤哀怨。
  他仰起脸咬了咬牙,望着天上那一轮圆满的月,只觉得像一种嘲弄。
  “如果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答应你。”他残忍地说完后,在月色中离去。
  始影靠着墙缓缓瘫滑在地,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泣不成声。
  管朗回到黄府之后,大宅里总算有了笑声传出来。
  黄昭瑞和夫人不再日日愁眉不展了,府里久违的消遣娱乐也从黄夫人开始打破了,她总是拉着管朗、始影和柔雁陪着她玩牌、听戏、游园、赏花。
  这天,黄夫人心血来潮,想到大佛寺进香,儿子媳妇们照例得奉陪。
  大佛寺,始建于宋朝,依山傍水,地处幽静,寺内主祀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非常灵验,远近的人无不慕名参拜。
  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大佛寺人烟稠密,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黄府两辆马车被人朝挤得寸步难行。
  管朗搀扶着黄夫人进殿,陪着上香。
  “求菩萨保佑珍儿早日超生极乐世界,保佑柔雁顺利怀下男丁……”黄夫人虔诚地向菩萨喃喃乞求着。
  管朗、柔雁和始影三个人,手里拈着香,面无表情,不发一语,各自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上完了香,饮用了寺内沙弥送上来的香茶素果后,黄夫人嫌人多心烦,便决定打道回府。
  管朗先将黄夫人送上马车,回头看始影和柔雁正打开马车车门,突然,这时从草丛中窜出两只野狗来,狂吠声立刻惊吓了马儿,两匹马频频发出嘶鸣声!
  始影和柔雁吓得不敢坐上马车,但是已经在马车内的黄夫人却来不及逃不来,马儿惊慌地不停蹬踏四蹄,吓得黄夫人惊叫连连。
  管朗和马夫急忙上前安抚马匹,却不料马儿忽然拾起前蹄直立了起来,马夫首当其冲被踢倒在地,管朗大惊,急忙扯住缰绳控制马。
  “快把娘救下马车!”他狂喊。
  始影和柔雁惊慌失措地把黄夫人从车厢里拖抱出来,迅雷不及掩耳间,马从管朗手里挣脱,像阵旋风般翻倒了他。
  当始影看见马蹄就要踏向倒在地上的管朗时,骇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狂喊!
  “不要——”
  管朗飞快在地上滚了一圈,从马蹄下逃出生天,马儿狂嘶着,横冲直撞地往前冲出去,路人见马狂奔,吓得四处奔逃。
  黄夫人见管朗没被马蹄踏中,整个人瘫软在地,感激地跪谢菩萨保佑。
  管朗撑着上身坐起来,惊魂甫定,正拍着身上的尘上,猛然问,一个小小的身子扑撞过来,跌进了他怀里,狠狠地用尽了全力死命抱住他。
  始影!
  他震愕地怔住,感觉到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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