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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句,她的丫鬟来请大夫去家里看诊。
白露跟着少爷去了,到了地头,才发现她会请大夫到家里来,是因为她手断了,她告诉替她看诊的少爷,说她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才跌断了手。
少爷挑起了眉,明显对这原因颇不以为然,但他向来随便,也没说什么,只替她接了骨。
入了那个家,白露很快就看出那女人几乎像是另一个她的翻版,差别在于经济大权不在她身上,相较于掌握家中大权的她,这女人更加无助。
又一旬,女人刚接好的手骨又断。
当然,又是她不小心跌伤。
这一切,教白露再无法忍受,她感觉那腥红的血,又漫上了她的口鼻,快要将她淹没,彷佛自己又被抓回了那个宅院,承受着那无止境的暴力。
那一夜,她无法入眠,只蜷躺在黑暗中,瞪着黑夜,直到天明。
第二天,当她发现时,她已开始安排一切,然后,她杀了一个人。
事情顺利得吓人,这一个远比第一个要更简单,这一次她懂得用药,没弄得那么难堪,不再那般混乱。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很快的,关于杀人这件事,她变得越来越熟练。
但她毕竟是身在药堂,少爷没多久就发现她在做什么,可他一句话没说,然后三婶和余大夫也发现了,他俩一样一声不吭,甚至还帮起了她,替她掩护,为她收拾残局。
她猜老爷夫人也许也知道,可没有人对她不道德的行为多说一句狠话。
她知道终有一天,会有人起疑,派人调查这些命案,她已经欠宋家和应天堂太多,不想牵连更多的人,所以她让所有的事情只到她为止,无论谁去查,到了最后,都只会得到一个答案,就是她。
打一开始,她就是主谋。
这事由她而起,也会由她结束。
雾散了,天气完全放晴。
蓝天万里无云,可她知道这只是一时的暖。
天要变冷了,秋老虎的威力,不再同之前那般张扬。
附近的人们,纷纷出现,下田收割紫苏、霍香。紫苏还好,已收过了叶,这回结了果,才又再收一次果与枝梗。霍香则需连同花与草,一并将其扎把,先曝晒一日,再以席盖闷两天,然后方能将其摊开再晒干。
把握着天晴的机会,所有的人都空出了时间,大伙儿一块儿赶着工,男人们做着收割晒干的前置作业,她则同姑娘与大娘们,将已晒干的霍香拣去杂质,除去老根,再把粗梗与枝叶分开,洗尽泥屑,捞出竖置,切片后再次晒干。
虽是简单的炮制作业,工却细碎,细梗枝叶只须浸润一个时辰,粗梗却需润三到五个时辰,得视情况而定,她还没太多的经验,多是大娘们顾那炮制的大锅,她则与其他小姑娘们,清洗泥屑,切片曝晒。
霍香夏秋皆可收一次,仓库地窖里还有存货,才留到了最后,真来不及了,也还不大打紧,不过药不嫌多,只怕不够。
霍香可解表消暑,对肠胃不适也有很好疗效,许多年前,老爷就以此作药,于夏日免费赠予来往商旅。
她来之后,特别将包药的蜡纸上,加了应天堂的泥印。她将药堂里四季常备药,都盖上了泥印,收藏药品的木箱与瓷罐上,也一样打上印、烧上名。她让人们知道赠药的是谁,教应天堂的名号散了开来。
这一招,让应天堂人尽皆知,江南与两湖,无人不知这家药堂,可也因此,让堂里药材的需求量大增,每到秋收,总是忙得人仰马翻,恨不得能多上几个帮手。
她调度着人手,分配工作,尽量顾及每个人的需要。
他清楚说过,除了他,还有别人在查这件案子。
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她尽力赶工,交代叮咛着每一件事,只希望在事情爆开来之前,把堂里的一切大小事都安好。
炮制煎熬药材让大伙儿忙得昏天暗地,几乎没日没夜,没人有空多管其他,每个人还没到天黑就累得腰酸背痛,常常回家吃完饭,便倒头就睡。
除了她。
他走了,再没回来。
客房里已空,没有留下半点私人物品。
就连那匹骏马,他都骑走了。
蓝蓝又回到了她的房间,陪着她睡,同她一起在白天走动。
对于那男人的离开,她只说他有其他事要忙便简单带过,或许因为她又失去了她的笑容,也可能是因为真的忙到太累,没人敢多嘴再问些什么,连向来口没遮拦的喜儿都闭上了嘴。
可即便人们不提,她依然无法忘记他。
无论她在洗药,或在切药,抑或在算账,总会因一时忘神,出声叫他帮忙拿些什么,然后才蓦然想起他人已不在身旁。
离开了,走了,就这样。
走了也好,她方便做事,她这样告诉自己,忍着苦、咽下痛。
林家的二夫人如三婶所说,那日就火化下葬,她亲自送了奠仪过去,还亲手拈了香。
林家是书香世家,人人客气有礼,那丧礼虽然匆促,却依然盛大铺张,林老夫人牵着她到一旁,告知她,望应天堂对外,须得说二夫人非是鼠咬,只是急病猝死。
她应承允诺,答应会让余大夫改了说辞,对方才让她离开。
事情就这样告了段落。
她回到药堂,张罗着一切大小事宜,让自己忙。
夜来,她总刻意离开那充满了他气息的床榻,带着少爷与那姑娘所需的吃穿用度,到岛上帮忙。
她逼自己忙,教自己忙。
忙了,就没空想,什么也不需想。
她让自己忙到一沾枕,就能累到睡着,怎知午夜梦回时,却总梦见他在身旁,低低哼唱着那已开始变得熟悉的异国小调。
她梦着他,睡着梦着他,即便醒来也梦着他。
她闭着眼,不敢睁开,不敢醒来,总让自己假装他还在。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这么说。
在遇见你之前,我并不知道我可以这样过日子……我不知道……原来我也能和人这样好好的过日子……
她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耳畔,感觉他的吐息,就在嘴角。
我喜欢晨起时看见你在我怀中……
他哑声低语着,诉说着。
我喜欢和你一起脚踏实地的站在田里……
他抚着她的脸,磨着她的唇。
我喜欢你夜来会帮我洗脚……
他悄悄啃咬着她的耳,嘶声低喃。
我喜欢你会偎着我直到天明……
第11章(2)
她屏着气息,感觉泪湿眼眶。
我想娶妻、想生子,想找个懂我、知我的姑娘,和我一起携手白头……
他说,这么说,充满渴望,几近恳求。
每一天、每一夜,她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她清楚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那每一个字,都让她心疼若烧,却也同时抚慰着她。
在天色将明未明的那一小段时光,她总纵容自己作着梦,梦着他与她度过日夜晨昏,度过岁岁年年。
梦着他晨起望着她的面容,梦着他与她牵手踩在田中,梦着她夜夜为他洗脚,梦着他和她相拥直到天明……
她拥抱着他所说过的每一句话,让自己含泪作梦。
梦着那……此生不可能实现的梦……
深秋的夜,冷如水,冻如霜。
岳州城外,芦苇因风低垂着,虫鸟都寒冻的噤了声。
忽地,寒风中,有一黑影晃悠悠的爬上了悄无人踪的山坡。
冽冽的风,吹得天上的云走得飞快,让明月忽隐忽现,也让在深黑夜里的人影,如鬼魅般闪动。
这时辰,已是三更半夜,哪有常人会在这儿走动?可那如幽鬼般的人影,确实是个人,还是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穿着厚重防风的衣物,扛着一把沾满了泥的铲,一个劲的往山上走。虽月不明、星不亮,又行在山路上,他却如履平地,大气也不喘一口,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山坳处才停下。
山坳处有石造牌楼一座,牌楼高耸而大,如一道寺庙山门,可这牌楼内不见一寺一庙,却全是一座座阴森森的坟头。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袭来,吹得林叶沙沙作响,落叶萧萧在坟头上飞舞打转。
这情景,莫名教人看了心口发凉。
可那男人却不惊不慌,只一一走过眼前那数个坟头,很快就找到了他所要找的那一个。
它很新,坟上的草,极短,像才刚冒出了头。
眼下已要入了冬,这草怕再活也没多少时候。
他快步上前,确认了墓碑上墓主的身份后,就跨上了坟头,半点也不客气的一抖肩,将肩上的铲子给放了下来,手脚并用的铲了下去,一铲一铲的将那新堆的坟给挖了开来。
这座新坟,土都还是松的,还来不及变得扎实。
他动作极为熟练,但这不是轻松的工作,他很快就铲得满头大汗,可他没停,用同样的节奏,卖力的挖着坟。不一会儿,他就将这隆起的新坟铲平,很快又往下挖出了一个洞,再不久,他的铲子就碰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只棺。
当然,坟头里会埋的,除了棺,也没别的啥了。
他将棺上与棺旁的泥土铲开,拍干净,这棺木看来很有那么一回事,是用楠木所做,他小心的撬开外棺,打开一看,里头的棺材更是上等,其上雕着繁复的花鸟纹,精细的程度,教人看了都觉得拿来做棺实在太过了头。
果然,官家就是不同。
他一扯嘴角,寻找头尾盖棺的钉棺处,然后举起铲子,插到了棺盖与棺身中间的缝隙,硬是将其一一撬开。
这棺封得极为密实,费了他一番功夫。
深黑的夜,那撬开棺盖的声音,传得老远。
但在这生人回避、死人安眠之处,倒也没吵着了谁。
终于,他撬开了所有封棺的钉,放下了铲子。
寂静的夜,依旧沉寂,没有任何生人跳出来指责他,也没有任何死人爬起来对他咆哮叫骂。
他深吸口气,伸出双手,将那厚重的棺盖掀推开来。
云,被风吹散了。
月光洒落,照在他粗犷的脸庞上,也照在那精雕细琢的棺椁之中。
棺椁内,躺着一个人,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
她肤自如脂,唇红如樱,身穿织功精细的真丝衣裳,脚踏绣着珍珠碧玉的五彩绣鞋,交迭在身前的纤纤十指,更是戴满了金银玉戒,就连手臂上,也挂了一只又一只巧匠精心打造的金银手环。
瞧见这夫人,他愣了一下,心头一沉,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倦累的坐在他自个儿挖出的土坑边,抬手搓着疲惫的脸。
云,又来,又走;再来,再走。
男人抿着唇、拧着眉,耙着自己被风吹乱的发,挫败与恼怒爬上了他的脸,他往后倒在土堆上,抬首看着天上的云与月,只觉得闷。
他吸了口气,再吸口气,胸中却还是闷。
脑中无数念头闪过,本已理出的头绪,到了这儿却又是条死巷。
该死!
他查过每一条线索,问过每一个和这些案子有关的人,他去那些深宅大院里排粪、卖油、送菜,甚至半夜翻墙进去,只为找出事情不是她做的证据,或者别的任何可能。
可是,所有的线索到头来都回到了她身上,每一个他找出的证据,都只证明了一件事—-
她杀了那些女人。
再这样下去,她非得要等着被抓去杀头了。
他知道,她晓得这事终会发生,她早有了心理准备,就是要等着这事发生。
一定有哪里不对,他一定漏掉了什么!
她不是那种连环杀人凶手,她没有那种掠食者的眼神,她或许压抑,或许改过名、换过姓,但那都是有原因的。
她不疯狂。
他知道。
他在阴森冰冷的墓地里躺了一夜,竭尽思虑的想着,思考回忆着每一个查问过的细节。
天际在远方泛起鱼肚白。
飞鸟,从空中掠过。
他看到月落下,看见云转白,看见风吹得树摇,看见一滴露水凝聚在坟头的苴叶上。
它不知何时出现,不知花了多久,才在翠绿的草叶尖端凝成一滴,悬挂着。
风,轻轻的吹。
它勉力的撑着,就像她。
白露。
他看着它,看见万物尽皆浓缩在那滴晶莹剔透的露水中。
在那个小小的世界,一切都是颠倒相反的。
他屏住了气,心跳飞快。
是相反的,就像她一样。
他一直以为她没有做,他一直以她没有做为前提在查案,他被影响了,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
她说她做了。
她确实做了,什么都是她做的。
如果真是她做的……如果真是她做的,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忽然间,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再清楚明白不过。
他猛然坐起身来,前方棺盖依然半开,他能在熹微的晨光中,隐约看见棺里那具尸体。他玻鹧郏赘峭频酶缓蟾┥泶战翘稍诠啄局械姆蛉耍钌钗丝谄
为了确定,他还摸了下她的脸。
她的肤滑如脂,有点硬,他将指凑到鼻端嗅了一下,再把那摸过尸身的手指,含进了嘴,细细的尝了尝它的味——
第12章(1)
下雪了。
今年的雪,下得好早。
白露伸出了手,接住了那莹白的雪花。
那一抹白,入了手有些冰凉,但不一会儿便化了。
她仰天看着那片片飘落的飞雪,将披风上的兜帽戴了起来,三婶让船稳稳的靠岸,她提着竹篮与包袱上了岸,往那栋伫立在林间的屋子走去。
天一冷,她呼出的气,都化成了氤氲的白雾。
即便在夜里,屋前廊上,仍亮着一盏灯笼。
她走到屋前,上了阶,轻敲了敲门。
“进来。”
听见少爷的回应,她推门走进去,掀开兜帽,放下了东西,再解开披风,挂到了墙上。
桌上油灯在她开门时,轻轻晃了一下,复又归于平静。
少爷蹲在小厅地上,正拿铁钳子,翻着小炉,烧着开水。
那姑娘醒着,没如之前那般,在后头的房昏睡,她沉默的跪坐在桌边,姿势虽端正,一张俏脸,却冷若冰霜。
几日前,少爷终于问出了她的名,她说她叫阿澪,但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她没多瞅那阿澪一眼,只将篮子里的吃食拿出来。
几碗米饭,一些小菜,卤过的冷牛肉。
因为天冷,她熬了一锅鸡汤,她将包袱解开,露出其中的陶锅时,她注意到那阿澪的黑眸,亮了一亮。
她将陶锅端到了后头厨房的炉子上,和少爷借了小炉的火,点着了大炉。
“下雪了吗?”她忙着生火时,少爷走过来问。
“嗯。”白露应着,边将旁边那一捆捆稻秆,小心的放到了火炉里,道:“刚落下而已,还不大。幸好咱们已将药田都收割了,就剩一些后续的炮制。”
“那不错。”他随手抓着厨房柜子里切好的药材,零落的丢进烧开的壶水里。
“是啊。”她看着那火焰吞吃着稻秆由小而大,再将较粗的干柴枝加了上去,一边在旁堆放着更粗的干柴。“我已将这一季的帐算好,都搁在老爷的书房里,若有不清楚的地方,之后可以询问喜儿,她虽然嘴快,可还算聪明,只要岑叔多费点心照应,应该就能接手账房的工作。”
“你觉得好就成。”他不在意的说着,提着那壶烧滚的开水,放回厅里的小炉上,回到了桌边盘腿坐下,拿起筷子就吃起饭来。
火变旺了,稳定的烧着,她再烧了一壶水,等水开了才站起身,提着那壶水来到了桌旁,替他泡茶。
少爷喝茶,不像那些文人雅士一般,总爱将茶磨成粉,东加西加一些有的没的,他向来只爱用清水泡新摘的嫩叶,这一套简便的泡茶法,据说是他祖师爷传下来的方式。
焙过的茶叶,其实较香,磨成粉后,热水一冲,便能满室生香。
她总觉那祖师爷只是因为贪方便才会这样做,少爷也同样一般。
可是,以嫩叶泡出来清清如水的热茶,喝来也别有一番清甜的风味,也较有渣的茶润喉,久而久之,她也喜欢这样泡茶。
阿澪姑娘还是一声不吭,但她泡茶时,她瞄见她一直看着厨房。
火一旺,鸡汤的香味更浓了,引人口齿生津。
阿澪饿了,她能听见她的饥肠辘辘。
少爷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的饭,似没注意到那空腹的鸣响,也没看见那姑娘恼恨的朝他瞪来的眼。
因为同情,她泡好茶后,走到了炉边,替她盛了碗热汤,连同汤匙,一起搁到了她的身前,这才伸手,抽出了那定住她上半身动作的银针。
“喝吧,喝点汤,暖暖胃。”
阿澪瞪着她,挣扎了一会儿,白露猜她正想着是否要拿汤碗砸向她或少爷。
但她身上还有另一根银针,限制着她下半身的行动,她若真闹起来,只会被少爷再戳上几针,然后再一次的失去自由而已。
白露看得出来,她衡量过了得失,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小心的端起了碗,喝起了那冒着腾腾白烟,香味四溢的鸡汤。
松了口气,白露轻拉裙摆,秀气的坐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