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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骚小昙花-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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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心里怎么想的,就诚实说出来,喜欢我、讨厌我、想靠近我、要我滚远点、不要我离开你、要我将心思全搁在其他女人身上、要我只对你好、不准我对你好,你要什么,说出来。”
  她咬唇,锁着话,还是不说。
  “月下,你不可以什么都要,却什么都不回应。”要讨厌他,又不说喜欢:要他滚远点,又不容他真的走开;想他靠近,却又推开他;不许他对她好,却又勒索着他的心,天底下不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不敢说话,贝齿将下唇衔得使劲,久久才知道如何反驳他。
  “对,我就是什么都要,偏偏什么都不想回应的人,你要是不高兴,你就甩袖走人呀,我又没求着你对我掏心挖肺——”话说完,她又咬起唇,觉得自己不知好歹。
  可她是这么觉得的呀,他怎么可以自己要对她好,还要向她索讨什么?这本来就不是公平对等的事情,不是他付出一分,她就得还他一分,她又没答应他这种事。
  “喔?”斐知画眉峰挑起,薄唇淡淡抿扬。“原来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付出,对你而言,有也好,没有也罢,一点也无关紧要?”
  他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为了她的嘴硬!
  好得很,既然他真如同她想像的不重要,那么,就让她尝尝失去他的滋味吧!
  人总是要到失去,才会懂得珍惜,他会让她亲眼见识她自己的心意,让她知道,他对她,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堆煨着红薯的火,因为求亲图的烧尽而缓缓熄灭,只剩零星火苗,斐知画从怀里取出一张巴掌大的符,将它投入其中,短短片刻,那张符化为灰烬。
  月下被一阵烟给呛得咳嗽,烟里有着奇怪的香味,比檀香更浓烈一些,几乎是刺鼻,她掩着口鼻,眼睛薰得直掉眼泪……
  “月下!你听见了没有?!月下!”
  有人在吼她,声音了亮耳熟,那手拐子拄在地上的“咚咚”声越来越近。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一拐子打过来,她的脑袋挨了疼,顾不得护住鼻子,她改抱头呼痛,眼前还是一大片的蒙烟,可是她人却已经不在桃花林边烧求亲图,而她身边的斐知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人是爷爷——
  “爷、爷爷?你在这里做什么?”哪里冒出来的幻影还是妖孽——
  “我在这里做什么?!这句话该是我问的吧?!小火盆烧好了没?!”
  “小火盆?”什么小火盆……月下低头,瞧见自己手里握着铁钳,钳头正夹着火红的小炭。她一脸茫然,灶里冒出大量呛人的烟,薰得满屋子像火烧,好不容易挥开烟雾,再四周一望,这里是厨房,一旁有好几名厨子正忙切忙洗,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她怎么在这里?她不是才和斐知画——
  “要你帮个忙,倒是越帮越忙。”月士贤没好气地接手铁钳,俐落将火盆填满红炭。“快点将小火盆拿去喜房,等会新娘子来了,喜房就不能进去了。”他催促道,小火盆搁在托盘,要她捧着。
  “新娘子?喜房?”
  “看你一脸胡涂,心思都飞哪去了?今天是知画娶妻的大喜之日呀!”
  “啊?”蠢娃再度问世,只是她一蠢,忘却了手里捧着的是热烫的火炭。
  幸好月士贤人老动作可不老,在月下吃惊地松开手,一盆烧红烧热的炭火差点就全砸在两人身上时,他手一端,将托盘稳稳托住。
  “你到底在做什么?!”没空拿木拐子打人,只能吼她。
  “你说斐知画要娶妻?!”她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句话。
  “对!拿好!”
  “可是他明明……”明明是喜欢她的呀!怎么会去娶别人?
  “明明什么呀!这事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都筹画了大半年,你现在才做这种反应不嫌太晚吗?”
  “他、他娶谁?”她声音正如同她表情的茫然。
  “月下,你别装傻了,除了尚书府二小姐还有谁?快送火盆过去,送完回房将自己梳妆打扮,今儿个宾客满堂,你别丢了月家的脸,顺便趁这机会,看有没有人被你的外貌给蒙住眼,上门来提亲。”月士贤连串交代完,转向身后厨子,“动作快些!这冬瓜雕得怎么能看?!龙不像龙、凤不像凤,想瞒过每个识画之人的眼?!重雕——”
  月下愣伫许久,看着爷爷在厨房左指右挥——她明明还和斐知画在烧画,怎么眨眼片刻,她人就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忙着替斐知画的亲事张罗?她一丁点印象也没有,好像跳过了许多的空白,日子似乎过得太快了些……
  一股想了解事情全貌的欲望油然而生,她想要弄清楚——
  退出了燠热的厨房,寒风迎面而来,冻得她差点又退回厨里灶前烘手取暖。
  好冷……明明刚初春,为什么外头会冷成这样?她怎么记得自己才坐在落英缤纷的桃花林下,现下嫩软的花瓣不再,换成了灰蒙蒙的雪色。
  她呵气,白白的雾气从唇间飘散出来。檐外的叶丛上凝着薄薄冰霜,檐柱与檐柱间系绑着大喜色红绸纱,一朵朵缠结成布花,柱上双喜剪纸随处可见,彷佛怕人不知道月家正在辨喜事。
  气派的厚毡铺着石阶,踩在上头仍能感觉布料柔软——
  “小姐,这厚毡不能踩,这是等会新人要踩的。”小厮面带为难地上前请她高抬贵脚,将莲足挪到毡褥外,别在上头踩出脏印子。
  “毡子铺这么大片,我不踩着走,难道要飞着走吗?!”月下不甚高兴,故意多跺两下脚。她当然明白铺这毡子的意思是什么,为了是等迎亲回府,新妇不能踩地,穷人家是以布袋铺地,取其“传袋”、“传代”之意,而富有人家则是以青布条或毡褥代替布袋——
  “小姐,您别为难我,瞧,像我这样踩就可以了,小姐,您跟着我走。”小厮蹑起脚尖,沿着厚毡外小小几寸的位置走,即使双手端着五色同心花果及上等的好酒,他身形仍是俐落灵巧地蹑到檐外,半颗花果也不掉、半滴酒液也没洒。
  “理你!”月下才不学他,大刺刺在毡子上留下她的足印子。
  “小姐——”
  月下抛开身后想数落她的小厮,不理睬她踩出来的足印子得让小厮擦多久,她拐过曲径,穿过厅堂之后,就是斐知画的房间,她还没踩进去,却先被住舍周遭的热闹人潮给吓到。
  “火盆来了——火盆来了——”有名嬷嬷瞧见了她,连忙拨开挡路的人。“小姐,麻烦您了。来,给我就行了,您快去将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再不久宾客就来赴宴,您也是主子,不能失了礼数。”
  手里的火盆被拿走,她也被推出新房,月下匆匆一瞥了新房里的摆设,还没点燃的龙凤对烛、满桌子枣子、栗子、花生;盏底系绾了同心结的合卺对杯及喜秤;她突然觉得这一切真实得好可怕……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快手胡乱捉住任何一个出现在眼前的人,开口就只追问一句——
  “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
  “……对呀。”第一个小厮用“你怎么会这么问”的模样回她。
  “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
  “小姐,不然我们今天在忙什么?”第二个丫鬟好笑地反问她。
  “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
  “再过半个时辰,新娘子就要迎回来了,还假得了吗?”第三个被她逮着问的是大师兄。
  “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
  没有第四个人回答她,因为她怕得不敢再问人……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这是骗人的,压根没这回事”?!
  斐知画人呢?他在哪里?对,画房!他一定在画房!这定是有人在开她玩笑,吓她的吧?!
  月下凌乱奔着,沿途撞到好些名师兄弟也不曾停步,双掌一拍,推开了画房,里头昏暗一片,屋子没有人影,最时常站在那里绘墨的身影不在。
  “斐知画?”她绝望又怀抱希望地唤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轻绕,直至消失,都没有人回她。
  绣履踩进画房,她轻掩上房门,“斐知画,我知道你躲在这里头,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一切是骗人的吧?你出来跟我说,说你在骗我!你出来呀!一她满屋子找人,只差没翻箱倒柜,连小孩也不可能硬塞得进去的花瓶都让她倒出满地的水,凑近眼去瞧瓶底,就怕遗漏了哪个藏身之处。”斐知画,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生气了,你听见没?!“她跺足擦腰,对着空荡的空气咆哮,但气人的是,还是没人理她。
  她必须沮丧承认,画房里,除她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在。
  瞄见画桌上成堆的画轴,全是众人为了庆贺斐知画成亲的贺图,她在里头看到一卷属于她字迹的画。
  她好奇却又害怕地拿起画轴,漠视上头写着“谨祝鹣鲽情深”,她展开卷轴,没发现自己困难地吞咽唾液——
  摊开的画里是她最擅长的春宫图,画里的场景是喜房,半掩芙蓉帐里春色无边,笔触是她最擅长的精工笔画,画的是新婚之夜的斐知画与一名她好陌生的女人。
  可是她没有印象自己画过这张图,没有!她没有画过——
  她没有画过……吗?
  然而画风是她熟悉的,只有她在画春宫图时,习惯性在女人脸上施以酒晕妆,甚至连女人的唇也是以真正的唇脂上色,落款有着她的名及章。
  这是她的画,一幅她全然不记得自己何时何地画好的春宫贺图!
  “我画过?……”她压榨着脑袋,想从空白一片的记忆里挖出片段关于这幅画的点滴。她画过的图,不该这么困惑,何况上头提的日子不过个把月前,她不会忘记的,就算一天赶绘五张,她同样张张认真,每一笔怎么画下,都刻在脑子里,没道理看图像在看陌生人一样。
  “……对,我画过,那天是在天香的竹舍里接到帖子,帖子还是练哥转给我的,我就是在天香的屋子里画下这张贺图——那时我和天香还边画边笑闹……”
  一点一滴的印象慢慢坠入心湖,仿佛有人点醒她一般,那片刻的空白被填满,随即有了最完整的记忆。
  看画的眼神仍同陌路,可是她接受了脑海浮现着自己执笔绘下这张春宫图的景象。
  “斐知画成亲是真的……”
  即使她已经眼睁睁看着斐知画以红绿彩锦绾成的同心结牵巾将新妇迎入主厅参堂,以师为父,主位坐着呵呵直笑的爷爷,随着礼宫拜天地、拜父母、夫妻交拜,全盘听话进行。
  即使送入洞房,大伙兴高采烈地拿金钱彩果撒帐,嘴里笑闹吟念着“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的撒帐歌,取笑新人衣裾上盛得越多果子就表示得子越多。
  即使大伙吆喝着要闹新房,又是考文又是考武,玩到尽兴时还干脆要新人同喝一碗酒,或要新郎倌在不脱下媳妇儿霞帔的情况下,将肚兜儿解下来搁在桌上,才肯善罢甘休。
  她还是觉得有说不上来的怪异,好像在看着一段闹剧,想冲到喜床前,揪住斐知画的红蟒袍,大声责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饶了我们吧?别吓着了梅香,让她以为咱们在月家都玩这些。”斐知画被灌到有些醉了,温文的俊颜有着晕红,双手在新媳妇儿身上解不下肚兜,新媳妇儿脸已经红到快发黑了,他只能没骨气地求饶。
  “不成,脱!脱!脱!”一人吆喝,众人附和。
  “你脱不成,我们就改叫嫂子脱你的亵裤喔!”反正死都要看到其中一件贴身衣物出现在桌面上,否则大家绝不踏出房门一步。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们多待几刻就多赚几千两。
  新媳妇儿脸一羞,只能埋首在夫君胸口,不敢再抬。
  “好,我脱。”斐知画继续和藏在嫁服底下的小兜儿系绳奋斗。他不捐躯就得由娘子捐,娘子脸色薄,哪经得起这群家伙的戏弄?
  好不容易,绣着梅花的粉色小兜儿从新媳妇儿的襟口被拉出来,夫妇俩都红透了脸,换来如雷掌声。
  “可以了吧?各位师兄弟满足了吧?”瞑目了没?
  “知画师兄,我们可是在帮你耶!瞧,少了一件肚兜,正好方便你办事!”某位师弟说完下流话,大家跟着无耻笑了。
  “好了好了,大伙玩够了,都出去吧。”喜房里总算还有一个师兄拥有理性,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因为他不希望轮到自己娶亲时,下场和斐知画一样惨,现在先卖个人情给斐知画准没错。
  “我们还想看师兄和嫂子啃完这颗苹果耶。”小师弟不知藏了一颗红苹果多久,从袖里掏出来,硬是想看新人你一口我一口啃光以红线悬着果蒂,吊在半空中晃荡的苹果。
  “你留着自己成亲那天慢慢啃吧!”还玩?!
  “师兄,谢谢。”斐知画道了谢,师兄回他一个别客气的笑,将一屋子的师弟全驱赶出去。
  月下站着不动,没随着众人离开新房。
  “师妹,你也要闹房吗?”斐知画注意到她,斟了两杯酒朝她走来,将其中一杯放到月下手里。“师兄夫妻俩以薄酒敬你一杯,你高抬贵手,放师兄一马吧?”他揽着新媳妇的纤肩,夫妻俩脸上都有恳求的意味,他饮了半杯,新媳妇儿饮了剩下半杯,两人先干为敬。
  师妹?他唤她……师妹?他从来不叫她师妹的!
  “师妹,赏不赏师兄这个面子?”
  “……骗人的吧?”
  “什么?”他没听清楚。
  “这是骗人的吧?!”她吼出来了,“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一直都是喜欢我的,不是吗?!你还挑了我的求亲图,其余任何姑娘的你都瞧不上眼,不是吗?!为什么你娶别人?!”月下捉住他的衣袖,紧紧揪着不放,顾不得他身旁已经有了相属之人。
  “师妹,别说这种会让你嫂子误会的话。”斐知画立刻阻止她,眉眼一凛,笑容消失,嘴里虽没斥责,眼里却明白写着不悦,那眼眸,月下好陌生,她没见过斐知画望着她时会露出这样的目光。
  “误会?”她愣得像呆子,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
  斐知画先对着新婚妇媳儿安抚一笑,等到娘子温驯颔首之后,他才倾身在月下耳边低低说话,“是你不允许我喜欢你的,你忘了吗?是你说我对你做的一切都是活该倒楣,你现在又以什么身分和心态来质问我?”
  他口里有酒味,是上等的女儿酒,醺醺然地飘散在她鼻间,浓烈得会薰晕人似的,他的话却是酒里最呛人的辣劲,字字句句都是冷淡。
  “你……”
  “好了,喝完这杯酒,就回房间去休憩,大家都累了,也请你体恤我和梅香被折腾整日,想好好梳洗一番。”酒杯重新抵回月下唇边。
  她饮下和他嘴里同样味道的酒香,喉头又辣又烧,她本能吞咽,觉得灼烫难耐,酒气辛辣窜上鼻腔,那股酸麻呛住呼吸,她忍不住咳了出来——
  一只大掌拍抚着她的背脊,助她顺气。
  他终还是不忍见她狼狈,她被辣酒呛喉,他不会无动于衷吧……
  月下抬头觑他,却只见他两手都搁在新媳妇儿双肩上,哪还有空手替她拍背?她不去在乎是谁一掌一掌像要拍断她脊骨的沉重力道,因为她知道那不会是他。
  “酒也喝了,房也闹了,让他们夫妻好好过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月下,你还好吧?”开口的人也正是拍着月下的人,他边说边将月下带出新房,还好心替两人关上房门。
  月下仍不断咳嗽着,那酒味弥漫在肺叶,胸口好痛……酒味冲到脑门,让头好昏……酒味在鼻间,整只鼻子都是酸的,一直酸一直酸,酸红了眼……
  分不清是酒的作用力,或是他瞧也不瞧她一眼的决绝,让她晕眩。
  突地,她的嘴被人捂住,所有咳嗽声被塞回口中,身子被拖到一旁窗下。
  “嘘嘘!噤声,我们可不会这样就算了,闹完房,接下来就是『听房』的重头戏了。”嘿嘿嘿。一群玩疯的师兄弟没打算让斐知画平静度过春宵,大伙全趴在墙角听墙根。这可是新婚之夜的另一项新游戏,在喜房外能听到许许多多的夫妻肉麻话,以后拿来取笑新人可好玩了。
  屋里原本还没有交谈声,只有一些收集桌面碗碟的铿鏮声,大伙屏息等待,终于先听到新媳妇儿温柔含笑的嗓。
  “你的师兄弟都很有趣。”
  “让你见笑了。你累不累?”
  “还好。”凤冠的珠子被拨动,清脆的声音掩住了轻笑声,娇嗓顿了顿,“你那位师妹……我不是想探问什么,只觉得,她好像不太开心……”看来她心里还是介意的。
  “你说的是月下吧。她面对我向来都是那种表情,自小到大没变过,不是只有今天才特别脸臭。她不是很喜欢我,如果以后可能的话,尽量避开她,我怕她将对我的不满迁怒到你身上,你会招架不住。”
  他的笑嗓传了出来,听在月下耳里特别清晰,她屏着气,也是因为口鼻被捂得死紧无法用力吐纳,听见他对她的评语,被酒薰冲得晕疼的脑袋几乎疼到要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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