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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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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你和绍怀是怎么了?吵架了?」觑了个空,风宁瑀悄声探问着。 
  杜绍怀水绿色的身影一直窝在宁玉坊内侧的一角动也不动,连他身周方圆一尺内的气氛都像是冷凝般僵硬,只差没立块牌子写上「擅入者死」了。可是虽然他平常和风家其它兄弟相处时确是颇为疏淡,至少都还算温温和和的,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何况大家也知道,若和风宁瑄在一起时,他的表情就丰富得多,话也不会那么少,所以除了和风宁瑄吵架以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会让杜绍怀如此反常。 

  风宁瑄苦笑着朝杜绍怀所在的墙角看去,然而他半垂着眼睑,根本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理都不理人。 
  「他要是肯跟我吵架就好了……」 
  「那就是冷战罗?」风宁瑀不禁有点想笑,心里想着人缘极佳、无往不利、又总是以作弄弟弟为乐的大哥,总算也有碰到大钉子的一天。不过有风宁琰和欧阳凌熙的范例在前,风宁瑄的情感大家可是很早就看得分明。 

  只是和琰弟顺利得不像话的恋情比起来,大哥好像没那么好运气…… 
  「笑什么?幸灾乐祸啊?」横瞪风宁瑀一眼,风宁瑄手中折扇毫不留情地就往那颗欠修理的头上敲去,想躲都躲不掉。 
  风宁瑀很哀怨地揉着头,尽管想抗辩几句,可惜接下来陆陆续续上门的客人让他们没空继续斗嘴,忙生意才是正经。 
  好不容易熬到午正时分,有些店家会趁着用膳时间稍事休息,到未初二刻左右再开始营业,而风宁瑄当然得把握机会,和杜绍怀把事情弄个明白。 
  「绍怀,你是在生我的气吗?」风宁瑄拖了把椅子来和杜绍怀一起坐在墙角。初夏的热度虽然已入驻杭州,不过这个角落却像停留在梅雪纷飞的寒冬,冷风飕飕…… 
  扫了风宁瑄一眼,杜绍怀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 
  唉,换个方式问好了,他还不想莫一名其妙的被冻死在这里:「刚刚那个人,到底是敌是友?说是敌人嘛,他也未免太过客气了,我还以为想杀你的人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过要真是朋友,没道理那么好骗啊?话说回来,寒梅公子有朋友吗?喂,有没有嘛?」 

  再不回答的话,风宁瑄已经快要整个人蹭到他身上了,怎么觉得他对后面这个问题的答案比对前者还要执着?可是才这样而已就开口,未免太便宜他……不过权衡了一下当前情势,还是回答会好一点:「有几个,但都是君子之交。拜托你别再靠过来了行不行?」最后一句话简直像从齿缝中挤出来似的,杜绍怀实在不知道该拿风宁瑄怎么办。 

  「这样子啊。」风宁瑄很安份的坐回正常姿势,但脸上那抹可比阳光的大大笑容…… 
  怎么看都很欠揍。 
  算了,跟这种人冷战没有任何意义。 
  「方才那个人是黄蜂帮的二当家徐隐,我和他虽碰上过数回,但没有正面交手过,因为他的头脑比武功要好得多,所以大概都是在幕后运筹帷幄。而且他人也怪异,明明是那种贼帮的首脑,干下的也都是泯灭天良的事,偏偏在人前他就要一副君子样,不知情的人很容易就会给骗了。」 

  「原来如此……可是和你结怨的不是只有四玉门么?为何当初你会被那么多门派的人一起追杀?」 
  「哼,四玉门的势力遍布黑白两道,和他们勾结的旁门左派更不计其数,他们想杀我,当然是随便编派个理由便能鼓动一群人联手围攻,而现在光是一个小小的杭州城,明的暗的在找我的人就不知会有多少,所以叫你别拉我出门,你偏偏不信邪,现在可好吧?谁知道徐隐是真放弃还是仍有疑心,万一……」 

  「好啦好啦,别再念了,我知道错了嘛!」没想到平时寡言的杜绍怀念起人来,功力竟如此深厚!难不成是受了自己的影响?风宁瑄揉着耳朵略带凄怨的想着,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也的确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杜绍怀过去所身处的领域,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范畴,常闻江湖凶险,未料得竟还如此复杂。 
  不过呢,既然自己有幸生而为人,对于未知的事物就要有勇于尝试、冒险犯难的精神。他们的爹拥有一身精湛武艺却不曾涉足武林,是因为讨厌麻烦又没必要,但这并不表示他也禁止自己的孩子步上江湖路——想当年风宁琛初识陆松筠时,她还不是闯荡江湖的侠女一个? 

  人生是自己的,风家的人都这么坚信着。 
  而身为五个孩子的父母,风安泓和江临月所抱持的心愿,也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都能幸福罢了——只要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要如何追求幸福,就是孩子们自个儿要负责的事。 

  他们的这项心愿,也确实让风家五兄弟都了解了,并且,正身体力行着。 
  「我决定了。」 
  在杜绍怀正奇怪风宁瑄怎么忽然沉默下来的时候,风宁瑄又是和先前话题完全不搭轧的冒出这么一句。 
  很自然地,杜绍怀便直觉回问:「决定什么?」 
  只见风宁瑄爽朗一笑,神色却是坚毅:「等个好时机,我就跟你寒梅公子一道重出江湖,把你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浑帐事一口气解决掉,图个轻松自在以后,我们再一起回家、回宁玉坊,安安稳稳的过清静日子!」 

  为什么?为什么近来风宁瑄说的话都要强调会和他在一起?他们的关系,不是只建立在救人者与被救者的基础上吗?虽然他并不讨厌听到风宁瑄这样讲话,但这并不表示他不疑惑。 

  连踏入江湖这等事,都能被讲得如斯轻松,他实在怀疑风宁瑄是太过天真、抑或真的有心。 
  一步江湖无尽期啊……一旦身陷其中,想抽身谈何容易?但风宁瑄的态度又不像玩笑,到底,他要的是什么? 
     ※     ※     ※     ※     ※     ※     ※ 
  夏天的日头落得晚,打烊时刻,店内犹自蒙上一层薄薄暮色。在那样的光线下,他环胸伫立,静静看着风宁瑄在店铺中穿梭来去的身影。叫伙计们收拾东西、清扫店面;唤来一名家仆不知吩嘱何事,只见他应了一声便出门去;又和风宁瑀及宁玉坊的事务总管三人坐成一圈,细细核对帐目;偶尔偷空抬眼,必定是找到他的视线后再给他一个不知何所谓的笑容……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种莫名的心痛之感。 
  这是宁瑄的生活呀!他真的能说放就放? 
  他们从根本上就不同的……没错,他也曾有过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但那是十五年前的事!当他从师父那儿回来、当他亲眼见到血流成河的杜家庄、当他找到死不瞑目的双亲,一切就都走样了! 

  九岁的、活泼爱笑的孩子,从此被锁进另一个在一夕间长大的灵魂深处…… 
  直到遇见风宁瑄。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但事实并不。他心底仍有一块柔软的地方,他仍然在无意识中渴求着「家」的感觉、渴求着被爱、被保护的感觉。 
  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风宁瑄拥有他所希冀的一切,何苦要来瞠这浑水?难道是因为觉得幸福是理所当然,所以宁愿去追寻其它刺激? 
  可他看起来又不是这样的人…… 
  就在他的烦躁郁窒中,风宁瑄他们似乎已处理完帐目,正纷纷离座,桌椅移动的声音让他自沉思中回神,而风宁瑄已然伫足于他身前。温暖的手掌熨上他的眉心。没有闪躲的,半垂着眼任他轻轻搓抚,一股暖意窜流开来,安稳了他原本纷乱的心绪,此时递进耳里的语声,亦是温柔:「对不起,本来是要你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还是把你闷着了。不过我已经要人回家说我们晚餐在外面用,和瑀弟一起,可好?」 

  「你说了便算,难不成还我作主?」他漫应着,不置可否。 
  「我说了便算?你转性啦?怎么变得这么听话……」风宁瑄低低笑着,浑然未觉自己的嗓音已染上一种奇异的魅惑:「我还怕你会生气呢!说我又要不顾死活的带你四处抛头露面……」 

  原本停留在他眉间的手,在低语中又不自禁地去撩弄他稍长的浏海,撩梳间顺势而下,便抚上他的耳旁颈边…… 
  杜绍怀微僵了僵,虽然对于风宁瑄的触碰他并不排斥,但当前的气氛……真的颇不对劲!停留在他颈畔的手掌彷若带焰,烫得他面红耳赤,而那双映着闪跳烛光的幽深黑眸,更像蕴含了极深沉的什么,拉扯着他的全副心神……若不打破这种窒人的暖昧,他不晓得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宁……宁瑄,宁瑀还在外面等,别让他等太久。」力持镇定的,他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平稳。 
  杜绍怀强抑的声调让他乍然醒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似乎暴露得太多,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对着眼前那两片微抿的唇瓣失控了……吻他的触感,他还记得很清楚—— 
  即使总是伴随着苦不堪言的药汁,但那柔软的感觉他可是未曾或忘。不过就算坦白心意是迟早的事,眼下的时机却大大的不适宜。 
  让左手不着痕迹地自他颊边滑落,风宁瑄也稳下心神,佯若无事地笑道:「对喔,差点忘记瑀弟的存在。那我们就走吧。」 
  转身熄去店内灯火,他们便与先行到外头等待的风宁瑀会合,一同往大街行去。 
     ※     ※     ※     ※     ※     ※     ※ 
  华灯初上,入了夜的杭州城,热闹程度并不比白昼稍减。尤其食宿全包的客栈、或专营吃食的酒肆茶坊,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招揽顾客。 
  拣了一间店面整理得颇为清洁的大酒楼,他们一行三人便在跑堂的热情招呼下坐定。 
  「三位客倌想用点什么?」店小二满脸堆笑,见风宁瑄三人都是气宇不凡,衣着光鲜,自然加倍殷勤:「咱们这宝顶楼啊,不是自夸的,只要您喊得出名字的酒菜,咱们就定能给您送上来,甜的咸的酸的辣的,您要是吃着不满意,小店绝对撤了重上……」 

  「你有特别想吃什么么?」没理会店小二在旁的吹擂,风宁瑄只是笑问杜绍怀。 
  杜绍怀摇了摇头,他向来就不曾在意过吃的是什么东西,真要他点菜,怕也点不出什么名堂,所以还是交给风宁瑄他们两兄弟吧! 
  「那就先上一壶花雕,然后一笼螃蟹馅小饺儿,一盘松瓤鹅油卷,还有虾丸鸡皮汤,这些东西别做得太腻了。」 
  接着风宁瑀亦点了两三样小菜。在等候上菜的时间里,他们便慢慢地啜着酒,一边随意闲聊。 
  不多时,他们叫的东西便一样样地盛上,然而正当三人把盏举箸、吃得开心时,邻桌落坐的两名彪形大汉,却让杜绍怀面色未停,以免过于突兀。 
  「怎么了?」风宁瑄察觉他的不对劲,立刻升起戒心,低声问道。 
  「那两个是赤蝎门的门人,不过不用太紧张,他们应该不识得我。」 
  「那你怎么认得他们?」风宁瑀闻言,忍不住要发问。 
  杜绍怀淡淡笑道:「很简单啊,有没有看到他们左手上的尾戒?虽然表面上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不过细看就会晓得其实是蝎子的花样,里头装毒粉,凡是赤蝎门的人一定会有一个那样的信物。」 

  也是看出那两人的武功修为并不高,他们才敢这样低声谈论而不用怕被听见;反之,他们只要微一凝神,就可以知道那两人在说什么「悄悄话」。 
  「啧!这年头的江湖还真是他妈的难混,成天都有事儿,想偷个闲、快活一下都没办法,闷死老子了!」 
  「嗳,别说得太大声,要让顶头的人听了去,咱们小命可不保。」一样的粗犷面皮,不过现在发话的汉子犹同伴多了把落腮胡。他边说着,还朝四周瞟了下,看似乎没什么异样才又放下心来:「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打从年初头儿奉命追杀寒梅公子以来,咱赤蝎门上下就没个日子好过,结果呢?咱们自个儿的弟兄折损多少不说,连头儿都被不知打哪杀出来的王八羔子废了左手!」 

  「就是说嘛!头儿平时待咱们不薄,咱赤蝎门在江湖上也算是有来头的,干啥碰上四玉门就得低声下气?要杀寒梅公子,他们不会自己动手啊?没来由的拿咱们去当替死鬼,当真糟蹋人!这下好了,寒梅公子是生是死都不晓得,又叫咱们去找,找个屁啊?连他的衣角子都没见上过半片,现在就算他站在老子面前,老子也不晓得他就是寒梅!」 

  他愈说愈愤慨,最后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搁,「砰」地溅出了好半杯酒,好在当时人声鼎沸,邻近几桌的人也只当他酒喝多了,便没引起多大注意。 
  「喂,你谨慎点!」对同伴的激动,那落腮胡汉子相当无奈:「别谈这件事了,否则等你掀了桌子,大家都不好看。倒是最近帮里有什么消息?这一两月被派在杭州当废人,消息都不灵通了,你刚从帮里出来,有啥新鲜事儿就说来听听。」 

  「新鲜事儿没有,窝囊事倒又有一桩。」 
  「又是四玉门的牵扯?」 
  「可不是?今年中秋,说是四玉门那掌门老乌龟的六十大寿,他们打算在洞庭湖广开筵席、大肆庆祝。现在各门各派的人,多半在伤脑筋要献什么寿礼才好,其实大家也都晓得,若能擒得寒梅公子,那可是大大讨了老乌龟的欢心哪!」 

  「奇怪,这寒梅公子是哪里得罪了老乌龟?虽然他挑掉了不少帮派,但也没听说他和四玉门的人正面冲突过啊!」 
  「天晓得,这种事又轮不到咱们操心,除了认份点、乖乖听话做事外,你说还能怎的?」 
  嘀嘀咕咕的抱怨间,那两人也已吃了个酒足饭饱,付完帐后,便离席而去。 
  至于杜绍怀他们,虽然早已用完正餐,但为了听完那两名赤蝎门人的交谈,所以又点了壶龙井,三人状似悠闲的喝着茶,慢慢消磨时间。 
  「听起来,他们对四玉门其实是很不满的嘛!」风宁瑀啜着茶道。 
  在知道自己的背景早已被陆松筠查探出来后,杜绍怀便不再刻意隐瞒身份,因此风家兄弟或多或少都晓得他的事情。 
  「这是必然的。尽管各门派的掌门不敢不卖面子给四玉门,但他们底下的人哪会真正服气?随便按个偷盗秘籍的罪名在我头上,就累得一大群不相干的子弟兵们人仰马翻,他们要是不怨,那才叫奇怪了。」杜绍怀摇头叹道,但旋即便又想起什么事似的,看向宁瑄:「宁瑄,刚刚他们口中那个『把头儿左手废了的王八羔子』,不会刚好是你吧?」 

  「咦?是我吗?」风宁瑄蹙起了眉头,颇认真的开始思考,不过…… 
  「你问我啊!我哪会认得谁是谁!何况那时候一团混乱,我只能确定自己没杀人,其它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应该是没错……我那时候虽然负伤,但围攻我的人有谁,我倒还清楚得很。赤蝎门掌门是其中一个。」 
  「呃?等等,这样说来……」听着大哥和杜绍怀的对话,风宁瑀不禁讶然:「大哥的功夫不就相当了得?那时候那么多人,大哥还能废掉那什么掌门人的左手……总不会是他特别不济吧?」 

  「对喔,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过耶!」风宁瑄没真正和人动上过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在哪里,那日为了救杜绍怀,在一群人中杀进杀出的,还道他们不过是小角色罢了,不料之中竟然有一派之首,而且还被他废去左臂? 

  这样一想,他不免也高兴起来:「呵呵,小时候还怨爹盯我们盯得紧,不过是练个武术防身,干嘛要求那么多,没料到今日竟如此受用!看来爹真的是很厉害的。」 
  「原来你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就来送死?」杜绍怀苦笑着,无法想象若是风宁瑄武功差了点……「那天的人虽然龙蛇混杂,但有几名也非泛泛之辈,所以当我被救醒后,其实是相当惊讶。只是后来晓得你们兄弟都自小习武,便以为你是有相当把握才救人,没想到……」 

  「呵呵,这是注定好的嘛!因为绍怀注定要和我大哥相遇,所以我大哥就要很厉害才能救人啊……哇!好痛!大哥你怎么又拿扇子打我!」风宁瑀抱着后脑勺哀嚎,今天被打两次了,还打在不同地方,呜…… 

  「谁叫你没口子乱讲一气!」 
  「好啦!你们别闹了,时间也不早,我们还是回家吧!」被风宁瑀突如其来的这么一说,杜绍怀虽是微微困窘,却并无恼意,内心深处反而还……有点认同? 
  常听得人说「命运操之在己」,但在现实中,很多事却端的是「机缘」二字。 
  难道不是吗?平时不会跑到城郊乱晃的风宁瑄,若非恰巧从邻城回来,怎会碰上危难中的杜绍怀?若非风宁瑄武功底子深厚,那样贸然上前,不过凭添两条剑下亡魂,哪里还会有并肩闲聊的今天?若非回春子陆松筠就在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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