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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你就这样吧。”
重新窝靠在他怀里,暖暖的怀抱催人入眠,陆紫蓉打了个呵欠,眼皮有些沉重了。
“四更了,进房去睡。”
“你呢?”她闭上眼睛,不想起身。
“我当然也回风清楼。”他说。明日一早,伟哲会回山庄讨论今年进贡的水凌绸事宜。
“哦。”又打了个呵欠,身体重量全部都瘫在他身上了。
“紫蓉?”他低唤。
“嗯……”含糊呓语。
雷展侑没辙的一笑,干脆将她抱起,送她回小筑去了。
担心她又移动了什么东西,所以一踏进小筑他便放慢脚步,小心前进,直到上了楼,将人放到床上之后,他发现一切似乎又恢复成过去的摆设,至少他一路上来,并没有碰到过去没有的障碍。
他温柔的一笑。这女人其实很细心体贴,善良又无私,这女人……虽然性情让他很头痛,可依然让他无法不为她心折。
如果……如果可以,她会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他的指尖依然存留着方才的触感,她的五官很立体,皮肤有些冰凉,虽然脑子里的形象依然模糊,但是他并不觉得她像煌安形容的那般丑。
五指收拢,指尖犯痒的感觉搔弄着他的心,垂下眼,抬手轻轻抚上她柔细的发。
“你……怕不怕死呢?”他低低的喃喃自语,想起尚未查明的命案,还未揪出的幕后主使者。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起身,慢慢走下楼去,离开梅林小筑,回到风清楼。
“爷?”揉着眼睛的煌安从后面的小房间走了出来。“爷,您起身了?”
“回去睡觉,煌安,时辰还早。”他说。
“煌安帮爷脱衣。”煌安上前帮他脱下衣裳,突然觉得好像嗅到了药草味。
他疑惑的将主子的衣裳凑近鼻前。真的是陆大夫身上那种药草香味!
“爷,您刚刚……”和陆大夫在一起吗?能把对方的味儿染到身上,那是靠得多近、捱得多久才会的啊!
“在外头走走罢了。”他敷衍,躺上床。“对了,煌安,明日派个人到锦织坊叫徐大娘到府里。”
“是,爷要裁制衣裳吗?”煌安顺口问。
“不是,是要帮紫蓉做几套保暖的衣裳,我记得前几天才进了几件白貂皮和稀有的紫貂皮,记得吩咐徐大娘把它们都留下。”雷展侑闭上眼。“下去吧。”
“是……”要帮陆大夫……紫蓉?!煌安呆呆愣愣的走回后头小房间。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他们该不会……真的要有一个像陆大夫那样的庄主夫人了吧?
一大早就被吵醒,陆紫蓉睡眠严重不足,频频打着呵欠,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奇怪,昨晚自己是怎么回楼上的?
她抖了抖,好冷。随手拿了那件破旧的大袄穿上,裹紧,这才慢慢的步下楼梯。
“煌安,到底有什么事让你一大早就来吵我?”
“天老爷啊!这……这这什么衣裳啊!”尖锐高亢的惊呼声蓦然响起,彻底的吓跑了陆紫蓉的瞌睡虫。“你是把抹布给穿在身上吗?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穿这么糟的衣裳啊!”徐大娘频频喳呼着,庞大的身躯以出乎意料俐落的速度朝陆紫蓉冲了过来,颇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站住!”她真的被吓到了,咚咚咚地连忙退了三大步,闪到桌子后头。“我警告你,别过来喔!”
“陆大夫……”煌安掩住嘴,拚命忍着大笑的冲动。“咳咳,陆大夫,这位是锦织坊的徐大娘,是爷请徐大娘前来帮陆大夫量身,裁制衣裳的。”
“做衣服?”她不禁傻眼。
煌安点头,示意徐大娘可以开始,便退下了。
陆紫蓉便呆呆的任由徐大娘拉着往楼上走,脱掉她那件丑得要命又破旧的男人大袄,接着是她的外袍,直到身上只剩下肚兜和亵裤。
只见徐大娘像拎着脏东西似的,用肥短的两指拎着衣裳丢到一边,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有声的念着。
“真是的,好好一个姑娘家,就算长得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自暴自弃的糟蹋自己啊!”一边念着,她手上的皮尺也快速在她身上这边量量、记下,那边量量、再记下。“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就算你长得丑,身材又没啥分量,可穿上好衣裳,还是会让人看得顺眼的,只要你懂得……”
“够了吧?很冷耶!拜托,请你动作快一点,谢谢。”陆紫蓉冷得全身发抖,牙齿拚命打架,全身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量好了。”收起皮尺,徐大娘记下最后的尺寸,见她马上蹲下身打算穿回衣裳,肥胖的短脚快速一踩,踩在那堆破布上头。“不准穿这些破布!”
“你该不会要我冷死吧?!”天啊天啊,她快冻僵了!
“我这里带了几套现成的衣裳,全都是爷交代的,因为我不知道你身上没几两肉,衣裳可能宽了一点,不过我会先找一套比较适合的让你穿上。”
她将桌上那个非常大的包袱打开,翻了翻,从里头拿出一件件衣裳,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应有尽有。“其他的我回去马上帮你改,两个时辰之后就会派人把衣服送来,至于其他订做的,最快也要三天的时间。”
“快给我,我会非常非常感谢你的。”陆紫蓉在原地跳着,讨好地伸出手。
“好,就这些,去换上,把那件可怕的肚兜也给我换掉,知道吗?”
“是是,我了。”她咕哝着,先披上那件光是用看的就很暖和的披风,才抱着衣裳往室内去。
真是的,雷展侑那家伙在想什么啊?她是不介意接受他的好意馈赠,可是至少要先通知一声啊,好歹给她一个警告咩!差点没被那个徐大娘吓死。
换好衣裳,果然好舒服,她对布料完全不了解,不过身上这些一定很高级,因为它们穿起来又轻又暖,不像以前她穿的便宜货,不管穿得再怎么厚重,还是冷得要命。
“好吧,看在你送我这么棒的衣服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这先斩后奏的事了。”她笑着自言自语,看着铜镜里有些模糊的倒影,不满意的偏着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对了,头发!
拆掉绑着的书生发型,任一头长发披散,她随即叹了口气,走出内室,“徐大娘,可以麻烦你一下吗?”
“来了。”徐大娘的庞然身躯倏地出现。“什么事?”
“这个。”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陆紫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不会梳头。”
“你连梳头都不会?!”徐大娘惊吓得猛摇头。“到梳妆台前坐下,我帮你。”
“多谢,感激不尽。”她连忙乖乖坐好。
徐大娘站在她身后,熟练俐落的替她梳了一个云髻。“给我一支簪子。”
“嗄?我没有。”
徐大娘不敢相信的瞪大眼,最后摇摇头,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支金钗为她插在髻上固定。
“好了。”退后一步,她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心中讶异。没想到她徐大娘也有看走眼的一天,这陆大夫稍做打扮,竟然也人模人样的,不过那没几两肉的身子是无法改变的。
陆紫蓉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虽然影像有些模糊兼变形,不过她觉得很好看呢!
“来,我再送你一支翠玉步摇。”徐大娘又从头上拔下一支翠玉步摇,帮她插在发上。
“这怎么好意思呢?先借我吧,我会还你的。”
“不用了,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在爷帮你添购饰品前,让你先顶着用。”福泰的脸上漾着满意的笑容,盯着她直点头,还呵呵笑着。“好了,我去收拾收拾,三天之内一定把你的衣裳赶出来。”
陆紫蓉感谢的说:“多谢你,徐大娘,我送你下去。”
“不必了,我自个儿下去就成。”徐大娘挥挥手制止她,迳自收东西去了。
陆紫蓉正打算回卧房,却听见楼下传来吵闹声,她好奇的开窗探头往下看,就看见煌安正在挡着一名姑娘。
“表小姐,爷有交代,任何人都不准进梅林小筑打扰陆大夫。”
潘蕙敏气冲冲的怒斥。“胡说!徐大娘来了吧?我上个月就叫总管要请徐大娘来帮我裁制衣裳,一定是要来帮我量身的,让我进去!”
“表小姐,徐大娘若是来为你量身,会直接到清心园,她今儿个是来为陆大夫量身制衣的,若表小姐有需要,我会派人到元织坊请吴大娘……”
“我不要元织坊!我要锦织坊!凭什么一个江湖骗子就能穿锦织坊的衣裳,我是雷霆山庄的表小姐,却只能穿元织坊的?这一点也不公平!”
“陆大夫不是骗子。”煌安严肃的说。
哎呀!没想到煌安这么维护她呢,真感动。陆紫蓉在房内看戏看得很高兴。
“她本来就是骗子,而且我听说还是一个丑八怪大骗子,她以为表哥眼瞎看不见她丑陋的样子,就能迷惑表哥了!”
“表小姐,陆大夫或许长得丑了一点,可是她不是骗子,她一定能医好爷的眼睛。”
她……长得丑?!陆紫蓉的好心情现在全沉到海里去了。
那个表小姐说她丑她还能理解,女人的嫉妒咩!可是煌安?连他也说她丑?刚刚徐大娘也说她丑……
她突然双手捧颊,惊愕的张着嘴,不会吧!难道她这种长相,依唐朝的审美观来看,是个丑八怪?
“没有人能医好表哥的眼睛,那是表哥的报应,报应怎么可能医得好!”
煌安脸一沉。“表小姐,趁爷还没发现表小姐擅闯清静幽居,请回吧!”
“我才不怕!他能怎样?杀了我吗?”胸一挺,潘蕙敏说得狂妄。
此时,徐大娘收拾好东西下楼,潘蕙敏一瞧见她,立即推开煌安。
“徐大娘,帮我量身!我要做二十套衣裳,六套睡衣,还有,我听说几日前坊里进了一些稀有的白貂皮和紫貂皮,就帮我做两件白貂外套,一件紫貂披风,暂时这样就可以了。”
暂时这样就可以了?陆紫蓉忍不住摇头,还真是大言不惭哪!
“表小姐,我徐大娘只为爷交代的人量身裁制衣裳,爷只交代我为陆大夫量身,其他并无交代,我还要忙,告退了。”凉凉的说完,徐大娘就提着她的超大包袱离开。
帅啊!这徐大娘,她喜欢!陆紫蓉在心底呐喊。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太过分了!”潘蕙敏一跺脚,哭着跑走了。
唉唉唉,其实也挺可怜的。“煌安,你家爷呢?”陆紫蓉对下头的煌安喊。
煌安抬头,看见在窗边的她,错愕的张大嘴巴,久久回不了神。
这位姑娘……是谁啊?
第五章
书房里,一名儒雅清俊的男子和雷展侑对面而坐,为今年进贡的水凌绸做路线规画,以及人员安排,务求做到滴水不漏,以防万一。
到近午,总算讨论结束。
“那就这么决定,我会到镖局和古总镖头挑出这次随行的镖师,到时候会和他们再做演绎。”林伟哲起身,将桌上的计画书和路线图收拾妥当。
“辛苦你们了。”
“不会,这是我们分内的工作,如果你的眼睛能及时复明的话就太好了。”林伟哲说。“陆大夫可有说大约多久能复元?”
“没有。”
“那经过这些日子的治疗,你有什么感觉吗?可有效果了?”
“……没有。”雷展侑沉默了一下才道。
林伟哲挑眉。“没有?”
“没有。”他摇头。“别谈这个了,你应该还有事要忙吧。”
“也对。”收拾好东西,林伟哲走到书房门口,突然像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了,展侑,这次古董进货是谁负责的?我早上刚进来的时候,看见这次购买的古董已经送达,都被堆放在品悠轩的桌上和架上,确实样样都是珍品。不过这次全是一些玉器、陶器、瓷器等易碎品,你最好派个人处理一下,或者直接叫古意阁的杨管事过来也行,就是不要这样随意放着。”
“我知道了。”雷展侑起身送他出门。
突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匡啷轰隆的声响,声音来源好像是……品悠轩。
“展侑,你听见没有?”林伟哲心里顿时有不祥的预感。
“听见了,走!”搭着好友的手,两人快速的朝品悠轩的方向奔去。
“希望是我猜错了!”林伟哲小声嘀咕。那声音……太不祥了,他希望不是……
结果,希望落空。
只见花了十万六千两买到的古董,在方才那声不祥的巨响之后,“几乎”全毁。
林伟哲呆看着站在满地碎片中,怀里抱着一个商朝白陶花瓶的姑娘。不是表小姐潘蕙敏,那……该不会就是陆大夫吧?怎么和他听到的很不一样?
而她手上那个质地洁白细腻,花纹刻镂精美的白陶花瓶,就是仅存的那个“几乎”。
“展侑,别进去,小心脚下。”他伸手挡住要进门的好友。“这次购买的古董,在刚刚那声轰然巨响下,全部变成废物了。”他突然觉得有大笑的冲动。
“怎么回事?”雷展侑皱眉转向品悠轩内,可惜,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这就要问你的娇客了。”林伟哲笑说,看见郭峰和煌安匆匆跑了过来,看来也听见那声巨响了。“我真的得走了,保重。”
拍拍好友的肩,再看了一眼依然呆站在“废墟”里的娇客,他忍不住开口叮咛,“你现在抱着的那个白陶花瓶是商朝古董,已有将近两千年的历史,年初出土的珍品,小心点。”他之前看过物品明细了。
看见她那张嘴儿错愕的大张,下意识的将怀中物抱得更紧,他呵呵笑着离开了。
娇客?雷展侑皱眉,“紫蓉?你在里面吗?”他扬声问。
“我的天啊!”郭峰气喘吁吁的赶至,一看见品悠轩里的惨状,登时腿一软的跌坐在地,不敢置信的哀嚎起来。“天啊,毁了,全毁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煌安也大喊,差点跟着跪坐了下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在这里吗?在哪里?没事吧?“紫蓉,你在哪里?”
“爷,所有的古董全都毁了啊!”郭峰还在哀嚎。
“没有全部……”抱着仅存花瓶的陆紫蓉终于呐呐的开口。天啊,两千年的古董,耶……其他东西呢?她不敢想像。
总算听到她的声音了!“紫蓉。你出来。”霄展侑咬牙。她的声音是从屋里传来的,刚刚伟哲阻止他进去,想必里头很凄惨。
陆紫蓉抱着花瓶,小心翼翼的踏过一地碎片,劈哩啪啦的碎裂声音在她踏过时不断响起。
“真的没有全部,我、我手上还有一个……”来到他面前,她试图辩解。
只可惜,他手一伸,准确的抓住了她的手臂往前拉,接着便又是匡啷一声。
“啊!”陆紫蓉跳了起来,闪避喷起的碎片。“天啊,两千年的古董!这个……这个是你弄坏的喔!不关我的事!”
他的声音很轻。“你以为差一个花瓶有差吗?”
“……大概没有。”摸摸鼻子,陆紫蓉丧气的嗫嚅着。纵使她天性有多皮、多不正经、多乐观开朗,这会儿也不可能笑得出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雷展侑沉沉地问。“徐大娘呢?她不是来帮你量身制衣吗?”
“那是一大早的事,现在都已经午时了。”
他的手抬起,摸到她的脸。“你有没有……”
“我会赔偿的。”陆紫蓉立即接话。“虽然我知道这些古董的价值一定高到我赔不起,可是我一定会想办法……”
“闭嘴!”他怒吼,“谁管那个!我是要问你有没有受伤!”
哦?她有些意外,他损失惨重,竟然只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更意外的是,她真的没受伤耶!
“真的?”雷展侑不太相信她,立即点名。“郭峰,她说的是真的吗?”
“爷……”郭峰如丧考妣的哭喊,根本没听见。“所有的古董都毁了,十万六千两银子啊……”
十万六千两?!陆紫蓉暗暗咋舌,惨了!
“我是问你,她是不是真的没受伤——”
“我真的没有……”她觉得自己的人权不被重视。
“你住口!”他气怒地吼。
“雷展侑,你很奇怪耶!我有没有受伤你不问我本人,问旁人做什么?”这个男人是不是有问题啊!气昏头了吗?
他找到她的脸颊,捏了一记。“你爱逞强,说的话能信吗?”
“哪有这样啊,这次是真的嘛!”揉着脸,陆紫蓉不快的咕哝。
“煌安,她有没有受伤?”雷展侑转身问。
“爷,陆大夫好得很,不好的是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就算穿上好衣裳,梳了好看的发型,整个人变漂亮了,可是……还是这么莽撞啊!才多久时间,竟然就造成这么庞大的损失!
“派几个人来整理整理就好了。”得到答案,他松了口气,不在意的说,口气就好像那些东西只是寻常的陶瓷玉器。
“可是……”
“这件事就这样,别再提了。”雷展侑命令。“知道吗?”
“是,爷。”郭峰和煌安不约而同的瞪向陆紫蓉。
她只能吐吐舌,愧疚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