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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乌亮的眼睛立即为之发光。
“来,你转过身子,大娘替你把头巾整好。”侧过身子,她摘下自己头发上的象牙梳,取下他头顶歪掉的头巾,为他梳理及肩的头发。
萨儿起先有些惶恐,然而,梳子轻柔的接触在头皮上的感觉,让他整个人松弛了下来,鼻间呼吸到大娘身上属于女性的芬芳,他不禁双手虔诚的握住膝盖,暗自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娘……”他口齿不清地。
“嗯?你说什么、大娘没听清楚。”戚浅秋望着凑近有些发红的脸蛋,轻声询问。
“没……没有。”
她也不追究,几下便利落的为他束好了发,然后再拿起未完的针线活,细心缝补。
萨儿坐回椅上,手托着下颚,静静地看着她专注缝衣的模样。
千郁树找不到儿子,只好带着花种一个人过来,透过微敞的门扉看到的景象,就是威浅秋低头补缀衣裳的模样,一截如白藕的颈子露在领子外头,几络青丝被落在肩上,素净如瓷的瓜子脸,鼻梁轻巧的勾勒出迷蒙的弧度,让他心跳一时失序。
“爹。”萨儿眼尖的发现他,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直奔向他。
他并没有责问萨儿为什么跑这儿来,他这早熟的儿子做事从来都有他自己的道理,有需要知会他这做爹的,时候到了,他自然会说。
戚浅秋起身,脸上恢复了如同初见面那时的疏离,其实应该说她还没有摆什么好脸色给千郁树看过。
“萨儿没有给你添麻烦吧?”萨儿这么莽撞的跑来别人家串门子,这倒是头一遭。
她摇头,迟疑了下才说:“他懂事,是个好孩子。”
“爹,你瞧,大娘帮我补的衣服,是一只小熊耶。”萨儿像得到什么宝物似的来献宝,听到戚浅秋对他的称赞,嘴儿都要咧到耳根了。
原来她剪下有小熊绣样的布料遮住衣服难看的地方,这份别出心裁使得本来简单普通的衣服有了特色,让从来没有记忆穿过这样孩子味衣服的萨地摸了又摸,珍重了起来。
千郁树把手放在萨儿头上,他甚少对自己的孩子作出亲呢的动作,当然,这不就代表他不爱萨儿,纯粹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
“爹,你轻点,大娘才帮我系好头巾呢。”萨儿躲了下。
他瞧了戚浅秋一眼,还说没有添麻烦,他儿子可麻烦人家多了。
戚浅秋带着恍惚的心情看着容貌相似的一大一小站立在一起,直到被屋子内发出的声响给激得回过神。
像颗麻薯的蕾儿一觉醒来,惺忪间看不见娘亲,开口就哭得惊天动地。
她连忙搂住心爱的女儿,轻声低语的哄着。
泪珠还在眼眶,眼眨眨,蕾儿看见了萨儿,马上滑下娘亲的怀抱,摇晃晃的奔向门槛处的萨儿。
别又来了——
萨儿以为那团肉圆肯定朝着自己直奔过来……其实本来也是这样的,但是,当蕾儿看见了站在较远处的千郁树,便跳过萨儿,冲进另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蕾儿,下来。”戚浅秋追出来。
“蕾蕾,抱抱。”她像八爪章鱼般手脚并用的圈着千郁树的身子,并不打算听话。
“大爷,对不起,请把蕾儿还给我。”
“我姓千。”
“千爷。”戚浅秋福了福,对上他深邃的眼。
这么近的距离,他面容轮廓一清二楚。这大爷气宇轩昂,沉黑的眼如墨,让她想起满天星斗的夜空。
“请把孩子给我。”她又说了一次。
“你太容易紧张了,我不是诱拐孩童的人口贩子。”他讲话的时候鲜少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专注的看着人。
戚浅秋垂下如蝶翼扇动的长睫,神情虽然不似刚才惊惶,却坚持地伸长了手。“我说过,大爷不应该再来的。”
人言可畏。
千郁树把孩子还给她。
“我把花种买来了,等种下,不会再来打扰。”
他向来是独善其身的人,对敦亲睦邻没有兴趣,和街坊邻居大多也止于点头之交。和她交会三番两次的阴错阳差都在意料之外。
但不管怎么样,受不受欢迎是另外一回事,他想做的事一定要完成。
戚浅秋抱紧蕾儿,背过身子,不管蕾儿如何伸长手想留在外面,她径自进了门,落下了栓。
“萨儿,别看了,我们赶紧把工作完成,别再来了。”他的口气极沉、极重,有些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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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才走出戚家,千郁树就被几个探头探脑的大婶级人物给拦了下来。
“我说这几天看见千爷家有声响,晚上烛火又亮,原来真的是萨儿的爹回来了。”被推到前头来的是个颇有年纪的妇人。
萨儿偎着千郁树,他向来对这些吃饱饭只想着道人长短的三姑六婆最为反感,就算提到他的名字,他也假装没听见。
当然,那些三姑六婆四婶七姨九奶奶的目标也不会是他这小鬼,他只要安静不说话就没事了。
“你好久没回来啦,这趟出门有好几年了吧,我们都以为你们爷儿俩要在繁华的京城扎根住下了,怎么,城里不是什么都好吗?”
“我爱住哪是我的自由。”这些女人是想知道他在外头淘了多少金回来吧。
“是是是,萨儿的爹,不是大娘我爱多嘴,我瞧你从这戚寡妇家的门出来,我们好歹也是十几年的邻居,关心地提醒你几句那女人来路不明,又是克死了丈夫的女人,你还是小心为上。”
“对啊,我听说她还断掌,一个女人带着没爹的孩子,也是个赔钱货呢,看她一脸春花,准定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小心点,搞不好她看上你的人财,想带着拖油瓶赖上你。”
“我看她那风流样,怕不知道是哪家犯了七出罪被休、没人要的女人呢。”
七嘴八舌,加油添醋,捕风捉影,全是臆测还有子虚乌有的事。
千郁树面无表情,眼中乍现的雷霆怒意虽然一闪即逝,却看得出来他极为讨厌这种名为情感交流,实为道人长短的无聊行为。
他大手一拨,就要走人。
“哎呀,萨儿的爹,我们可都是一片好心……”
“娘,别说了。”有个年轻的姑娘扯着妇人的衣角,连忙摇头,阻止她娘的无的放矢。
“芽儿,我说的句句都事实,娘可是为你想……啊,是为了萨儿的爹想。”自觉越说越不像话,她这才掩了嘴。
“娘!”那叫芽儿的姑娘不依的跺脚,眼光不由得追着千郁树精悍的背影,眼中有着不轻易让人察觉的惆怅。
有个人瞟了眼芽儿清秀却稍嫌平凡的五官,不轻不重的添了话。
“寡妇虽然不好听,但说实在的,有哪个男人抵挡得了她那张祸水的脸啊,说美貌,没有哪个男人不受用,我想就算是萨儿他爹也吃这套。”除了把戚浅秋再贬低以外,换言之,也把无辜的芽儿拖下水了。
芽儿抿了下嘴,眼神幽幽地从没了千家父子身影的围墙收回来。
“哎呀,我们村子里又不是没有别的男人了。芽儿,你多少也把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譬如张家老二人品才貌都不错。”当人家娘亲的怎么会不懂女儿的心思,但一头热实在也太难看了。
说难听点,嫁过去还是个继室、后娘呢。
“娘,你胡说什么?!”芽儿阻止她娘发表高论。
“我可都是为你好哇,虽然说千家的宅子是咱们这里最体面的,萨儿的爹人也俊,可是没用,人家眼长在头顶,你一个女孩子家一相情愿,就算想破头也没用的。”
“娘,你好烦!”芽儿脚一跺,回家去了。
这些女人复杂如蜘蛛网的心思,皆不在千郁树心底。
萨儿绝少看见他爹怒形于色,可直至回到家门,他面上依旧挂着不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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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千郁树沐浴出来,看着房间内叠放整齐的衣物,他一个男人本来是不拘小节,以为是萨儿收了衣服折好给送进来的,随手便想把衣物放进衣橱里,却发现最上头的这件衣服,手肘处被仔细的针脚修补得完好如初,还厚厚的加了块耐磨的布料。
他不动声色穿上,到外面,萨儿已经准备好晚膳,一盘腌猪肉,一盘水煮时节鲜蔬菜,一锅饭。
千郁树端起饭碗就口吃。
萨儿也安静地扒饭,不时拿着跟千郁树神似的大眼瞅着他爹。
草草吃过饭,他一声不吭的起身就要回房去。
“萨儿?”
他没有回头,但是停了脚步。
这孩子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你生爹的气?”
“你应该帮大娘讲话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就是应该!”萨儿赌气了。
这一晚直到熄灯上床,他都不同千郁树说话。
萨儿看着干净却没人气的房间,新钉好的床一点都不暖,他想起隔壁大娘唱儿歌的声音同天上的星星一样,他好想要好想要,却摘不到。
第三章
戚浅秋小巧的足尖往下滑,希望可以构着墙边的石块。
这么早的时间不会有人看见她不雅的行为,可是现在的状况跟预估的距离有了落差,她脚尖探呀探地,就是找不到可以踞脚的地方。
看起来情势不大对,瞧着手里抓着的红杏花,当初她怎么会想说爬这墙应该是不难上下的?
她的身子轻,就算落地也不要紧,但是花不行,花要挣钱的。
“你到底行不行?”突如其来的声音带着几许紧绷。
她震了下,勉强挂在墙沿的手又滑了几寸。
“别过来。”她急喊。
“到底是花重要还是小命重要?”他的声音近在飓尺了。
她咬了咬下唇,自己想必是丑态毕露了。
“我要跳下来,你走远点。”
什么?“不可以,危险——”千郁树本来站得远远的,万万没想到她会蛮干,冲过来的步伐失常地乱了调。
戚浅秋身子虽十分轻盈,可是一个下得急,一个冲得快,两人一撞千郁树揽着她连退了好几步,脚跟绊到她放在一旁的竹篮,砰然倒地……
黄泥地上一堆碎石扎着他,诡异的是在那瞬间,他居然庆幸自己皮厚,被扎的人不是她。
“把……那个碍眼的花给我拿开。”
她手中的红杏花洒了他一头一脸,盖住了视线,鼻端缠绕着的不知道是花香还是女子的体香,害他一下怔了神,也忘了自个揽住她腰间的手似乎有些逾矩了。
“等我一下。”
她的声音浑饨,脸上带着恍惚,软软的身子还不能动弹。
他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一下,所有的毛孔都僵住了。
“你还好吧?有没有事,回我个话!”
他看着她迷茫的眼睛,整个神经都绷紧了。
花散了一地,她空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攒着他的衣襟,像在寻求安全,他很小心地去摸她的额、颊。
“出一下声,你有没有跌伤了哪里?”
戚浅秋默默地摇了下头,黑如漆墨的眼有了动静。“我……还好。”她不能对着一个男人喊胸口痛,尤其是那么敏感奇怪的地方。
“会说话,那就表示没问题。”
他把她掉在眼前的发丝拨回她小巧的耳边。
她赫然推开他,绊手绊脚的想站起来。
“大爷这么早到我家来有什么指教吗?”
他也跟着站起,“梯子,家中没梯子吗?”他答非所问的问着自己想知道的事。
“梯子……什么?呀……”她退了一步,却绊到九重葛的藤蔓,踉跄了下,宽口裤下的鞋不慎掉了一只,露出着袜的小脚。
千郁树俯眼,心底暗讶她个头的娇小,只到他肩膀,纤细的肩不盈一握,往下望去,发现她的脚曾经绑过又放开,小小的足尖不知怎地,居然搔动着他,叫他心口难安。
通常只有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才会大费工夫的缠小脚,绑了小脚的闺女连走路都有问题,逞论做事,清贫人家或是市井小民的姑娘要帮忙干活养家,绝不会也没那能力让自己的孩子自讨苦吃去缠脚。
想她这么小的脚拖着蕾儿那胖娃从红木村走到城里,千郁树突然恼了起来。
这一懊恼就袖手旁观。
戚浅秋弯下腰寻找掉了的鞋子,没了棉鞋她寸步难行。
“在这里。”
他帮她拾起压在红杏花上的鞋子……上一瞬间才决定抽手的,怎么……他疯了吗?明明几次不经意的见面,她总是开门见山的表示不欢迎,对他没有好感,他却一而再送上门来,他自扫门前雪的个性到哪去了?
“谢谢大爷。”
恼羞自己丑陋的脚足被一个谈不上认识的男人看见,戚浅秋急忙接过棉鞋套上。
满地的红杏花,她站在其中,像一钵雪。
千郁树剑般的黑眉几乎要打结了,他的心也鼓噪得太过份了吧。
不管这男人给她多大的压力,她捡起压到变形的竹篮子。花是没救了,但竹篮可是她很重要的糊口器具,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扳弄着,奢望竹篮能在她手下恢复原状。
他实在看不下去,拿过那只运气不好的竹篮。“你要想赶上一早的市集,我建议你先剪花,这东西交给我。”
看看天色,她心里喊糟,也没心思说什么客套话,更管不了这男人什么时候会离开,赶紧重新剪花去,得趁着蕾儿还没醒,她的时间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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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没有什么名誉,也没想要把任何人拖下水。
“请让我在这里下车。”
在不算宽的座位上刻意和千郁树保持着距离,怀中抱着仍然甜睡的蕾儿,戚浅秋亲手摘的花放在骡车后座摇曳生姿着。
“这里?”
距离清晨的花市还有好几里的郊外?
“是的,这里就可以。”
然而周遭景物仍一直往后退,他似乎没有要让骡车停下。
“在这里把你放下来可以,不过,你以为以你的脚程在散市之前能到达吗?”就为了同他保持距离,她连生意都不顾了?
“我是个寡妇,你同我在一起只会给你增加麻烦。”戚浅秋别过脸,语声轻轻,本来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一片淡漠。
“那要看麻烦的定义在哪里。”
“你马上就会后悔的。”
“那就等我后悔了再说。”
她低头把蕾儿的小被拉得更紧密,不再去想什么,一路静默的让他送她到花市。
到达之后,她发现这儿人多得让她头昏。
人多的场合,戚浅秋本来应该是引不起人注意,但是,她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容貌妩媚清丽到了极点;一个人回过头看她,两个人,接着,就算不是经过她身边的人也刻意绕了个圈过来瞧她。
人们看见她怀中抱着一个娃儿,骡车上又跳出一个男孩,驾车的是她的汉子吧,原来是一家人……
“萨儿,你跟着她们。”
“好的,爹。”
正中下怀,他露出大大的笑颜。刚才在骡车上大娘为他绑了个利索的发髻,身上暖扑扑的外套也是大娘亲手帮他穿的,呵呵……好好喔。
“我让萨儿跟着你,等我事情办完就过来接你们。”千郁树向戚浅秋交代着。
“不用……”她摇头,却无法不看见萨儿顿时深受打击的表情,“我的意思是这里人多,两个孩子我看不来。”
“这你不用担心,萨儿会照顾自己。”他信心十足。
让嘈杂声吵醒过来的蕾儿瞧了瞧周遭,正扁起嘴要哭,见了站在一旁的萨儿,眨眨眼,停住哭势,从娘亲身上滑了下去。
萨儿很自然的接手。
戚浅秋瞧着两个孩子,又瞧瞧千郁树。
她的蕾儿本来一醒就哭,这会儿怎么……
思绪杂乱无章的她放弃跟眼前的男人讲理,她本来就不想惹人注意,只要人家来买她的花,不要管她是谁。
带着两个孩子,她没入人潮汹涌的市集。
市集人多壅塞,花样繁多,戚浅秋第一次来,怯怯往角落一站,马上被吆喝。
“别往那儿站,你挡了我的生意。”
才连选的道不是,这边又发话。
“去去去,旁边去,我这儿要作生意,要卖花往别处去。”
有的干脆住她脚边泼水。
还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登徒子。
“小娘子,你卖花啊……”男人才探头,却猛然被从店里冲出来的庞大母老虎扭着耳拖进去,一路叫骂声不绝。
萨儿看着戚浅秋饱受惊吓的脸,拉了拉她的衣角。
“大娘,往这走。”
受到排挤是预料中的事,她受惯别人的冷言冷语。压在她肩膀上的担子沉重得叫她喘不过气,自尊是多余的。
“你不要紧吧?”生怕萨儿跟着她受了委屈,她垂头低问看来一脸无所谓的他。
“大娘,你别担心我,萨儿曾经跟着爹爹走遍大江南北,这些场面难不倒我啦。”他满脸英雄气概,拍胸脯的样子让戚浅秋觉得温暖窝心。
她比一个小孩还不如呢。
萨儿直入市集最繁华的中心,熟门熟路的像走进自家的厨房一样,被他拖着跑的蕾儿咯咯直笑,她从来没这样跑过。
他带她们来到一处大院,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