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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几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畏缩得不象话,心里责备着自己的轻忽和过于自负,不把一般宵小看在眼里地招摇过市,以至于皮得绷紧地等候发落。
以卫天堡的财力而言,丢了一只名不见经传的血玉蟾蜍根本不算什么,九牛一毛无关痛痒,再买个十只、八只不成问题。
坏就坏在那是要给岭南巫家的聘礼之一,他们坚持非要这只血玉蟾蜍不可,因为是先人所留的遗物必须寻回,否则有愧先祖。
再者东西在卫天堡的人手中遗失,传出去对卫天堡的颜面有损,连个小小窃贼都敢如此张狂如入无人之地,简直是种奇耻大辱。
对方踩上他们头顶撒野岂可坐视不理,失物事小,丢脸事大,一方霸主哪能任盗贼横行。
而护宝无力的家将难辞其咎,他们太大意了,以为没人敢打卫家堡的主意,一路漫不经心地未曾留意四周动向,几时被盯上了也毫无所觉。
不能说是万幸,要是偷儿盗走的是血玉观音而非血玉蟾蜍,他们十颗脑袋也不够砍,人头落地还拖累一家老小赔命。
“不出声就能逃过责罚吗?你们并非第一天行走江湖,为何还着了人家的道?”做管事打扮的中年儒生开口打破僵局,试图为这些小辈减轻责任。
若错不在他们情有可原,梁上君子大有高手在,以窃盗维生,自然驾轻就熟的盗走小物从容离去,未惊醒任何一人。
反之若是疏于职责可就难办了,向来一板一眼的堡主容不得下属犯错,再多的求情也无济于事。
“我们……呃,喝……喝多了……”嗫嚅的低音几不可闻,叫人怀疑开口的人是否发出了声音。
“喝、多、了——”
低沉的冷音一出,一排站直的男子身子僵硬不敢动,牙关咬紧地直怪酒真害人下浅,一时贪怀误了事。
“刘……刘员外非常好客的直敬酒,我们不好推辞地陪着他干杯。”一杯到底,涓滴不剩。
“我说过什么来着。”剑眉横飞,鹰目凌厉地射向眼前众人。
不需要提高音量,龙卫天一张阴厉的脸就已经够吓人了,即使是见过世面的大男人也会忍不住发抖,当场腿软的无法移动。
小孩子更不用说了,被他吓哭的稚童不在少数,恶梦连连的得上庙里收惊才行。
所以他很没有小孩缘。
但更正确说法是他和每个人都保持距离,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平平淡淡像是湖里的水,就算起了风也不生涟漪,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堡里的人畏惧他也信赖他,他虽然平时严谨不苟言笑,但是对待下人一向公平,绝不容许有旧仆凌虐新婢的事情发生。
他照顾手底下为他工作的人,不论伙计或是仆佣,只要不犯了他的规矩。
而他的规矩全端看当时的心态、情况定下,然后严令手底下的人必须遵从,没有商量余地。
“出外不得随意接受款待,若有必要得斟酌酒量,不得过度误了正事。”
龙卫天寒酷地瞟了出言的管事一眼。“多事。”
“是,堡主,老胡僭越了。”毫无愧色,胡不言的神情耐人寻味。
他这人有一股书卷味,看来像私塾夫子而非管事,一把胡子掩去了半张脸孔,有人说他是刻意蓄胡好掩饰真面目,目的是避免仇人的追杀,找对了靠山省却四处逃亡的麻烦,没人敢当面问一句——他在躲谁,或是何事。
“是何人所为?”他是僭越了,而且不敬。龙卫天的眸底蒙上一层不悦。
“四君子之一的菊。”
这回胡管事不插手了,让其他人将“证物”呈上。
“四君子?”
“盗字辈的人物,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专偷银子太多的大户人家,我看你也别急着累积财富,万一被偷光了多不划算,又得重新由小钱攒起……”
“闭嘴,司徒长风。”
人未到声先至,俊朗的身影由窗口一跃而入,所有人包括胡管事全松了一口气,这位浪荡成性的“客人”足以替他们挡过一劫。
“啧!瞧我两袖清风多逍遥自在,爱上哪就上哪,用不着背负一身责任,成天板着一张脸做人不累吗?啊!老胡,来杯茶润润喉吧!”
话锋一转,来者毫不客气讨起茶喝,就当回到自个家中。
“有门让人行走,相信你不会忘了它的位置。”龙卫天冷言冷语的口气中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怒意。
不请自来的司徒长风兴味十足的接过婢女奉上的清茶。“哎呀!你就是太严肃了,不知变通,管他是门还是窗,我不都进来了。”
“像个贼,没个正经样。”
“贼有我这般丰采过人、仪表翩翩吗?别在一旁捧醋饮酸了,早说一句嫉妒我的洒脱不就行了。”嗯!好茶,入喉回甘。
双脚一抬,笑得不三不四的司徒长风借力使力的一扭腰,避开破空而至的一枚铜钱。
“没事滚远些,卫天堡不欢迎你。”哪有热闹尽往哪里凑,唯恐天下不乱。
又来了,也不怕得罪人,远来是客嘛。“我是好心来关照一番,免得人家说我游手好闲,尽出纰漏,兄弟出了事还能袖手旁观。”
“你不是吗?”龙卫天语调低沉,听来有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司徒长风干笑的搔搔耳朵,心虚的回避冷冽注视。“不是全怪在我头上吧!远游在外哪知道地头上发生什么事,有冤有仇找债主索去,与我无关。”
“无关?”轻哼一声,龙卫天满脸不屑。“请问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想撇清关系没那么容易,在他的地盘出事责任难卸。
“呃,这个嘛!不过丢了只小血蜍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他声如蚊蚋的直嘀咕。
可惜习武之人耳力敏锐,一字不差的全进了不该听见者的耳中。
“你说什么?”冷喝声一起,龙卫天的眉眼染上鸷色。“远游者又从何得知遗失了何物?”
“啊……”完了,不打自招。
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全怪他这张嘴什么事不好提偏要自找麻烦,干么多事地凑上一脚怕受人冷落,提着头送上前任凭处置。
事前他是有听到一点小小的风声,江湖虽大可耳目众多,稍有风吹草动很难不惊扰四方。
像卫天堡的车队浩浩荡荡的横过济南、幽川两地,从暂寄的将军府一路唯恐天下人不知的盛大护送珍宝,谁不垂涎地想窥个究竟,是否如传闻中一样美得血腥。
通常雕观音以白玉为材,较能雕衬出菩萨那份庄严、慈和,圣洁无瑕的光芒照映浮华尘世,洗涤所有罪恶。
不似血玉观音全身如血般令人触目惊心,浴血成佛的天神虽然令人敬畏,但瞧久了那通体血红总不由得有些恍惚,感觉血光在闪动,牠是活的。
“呃,道听途说、道听途说,你晓得我人缘好,处处有朋友,风声一起就传到我耳边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广结善缘是人之常情。
要命,他会被一只死癞虾蟆害得无颜见江东父老。司徒长风暗自叫苦,极力维持平时疯言疯状。
龙卫天冷笑的扣住他盖杯的手。“可惜这风声只有在座的众人知情,他们还没胆走漏消息。”除非活腻了,想早点过奈何桥投胎。
“啊!我……呵呵……自个兄弟别动粗,我皮薄肉嫩禁不起折腾……好好好,收起你发狠的嘴脸,我老实招供就是。”
他绝不是因为一只雷霆手扣在咽喉下方喘不过气来才折损气节,而是他得顾及兄弟情义,总不好撕破脸大打出手。
脸色乍青还红的司徒长风悲叹交友不慎,人家是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为朋友牺牲一切在所不惜,哪像他拿命倒贴搞不好人家还不屑一顾。
他的冷血还真是不分尊卑亲疏,一、二十年的交情居然下得了手,他这浪荡子算是见识到了。
真不晓得有哪个人受得了他的冷情冷性,要不是天生古道热肠地追着他不放,他早被自己的冷性子冻死了,哪来的卫天堡。
巫家的闺女可可怜了,面对着一张来讨债的脸,半夜准会吓醒的大叫有鬼。
“说!”
“说就说嘛!摆什么阎王脸吓人……呃,消气、消气,小弟不就要开口了。”那只手可以移远些了,他的颈项比想象中脆弱。
“最好长话短说,我没什么耐心。”收回手,龙卫天倒掉他举杯欲饮的茶。
这……这人真不是普通的小气,一杯茶都吝于招待客人。司徒长风吞了吞唾液,眼巴巴的看着刚冲好的香茗倒入盆栽。
“长话短说只有一句,四君子看上的是御赐血玉观音而非血玉蟾蜍。”够简单扼要了吧!别再拿他的脖子开玩笑。
“血玉观音?!”果然。
眉头一沉的龙卫天脸上浮现冷厉戾色,双瞳映出骇人的惊芒,他横目冷视的扫过败事的手下,随即拂袖地扬起清冷嗓音。
“胡管事,失职者扣薪半月,柴百担、水百缸,晨起蹲三时辰马步,没扎实底子不算,违者罚刑加倍。”他顿了顿止住胡管事的张口。“还有,不许求情。”
哀嚎声立起。
第二章
花开春日晓,杜鹃啼三更。
谁家粉娃匀香粉,半夜偷来胭胭红。
腮边一坨酡,唇角一点艳,月光照出小花旦。
哼一首曲儿,拨两条弦。
来年嫁个状元郎。
口里哼着江浙一带的小曲,看来清闲的小丫鬟扎了两根小辫子在耳后甩来甩去,悠哉地拿着扫帚清理树上的蜘蛛网,顺手敲下两颗半生不熟的梅子。
什么望梅止渴的大道理她可不懂,巷尾的夫子不是说过有梅堪折直须折,千万别等它掉光了再来拾,十个有八个被鸟儿啄空了。
所以她要先下手为强让梅子死得其所,不要平白便宜了那些专吃嗟来食的飞禽,止她的渴总好过挂在枝头空相思。
瞧!今年的梅子长得可真好,丰润有泽鲜得诱人,雨水充足颗颗饱满,香味尚未散开来已叫人口内生津,恨不得先摘一颗往嘴里塞。
光是在底下看就已经受不了,不赶快咬上两口怎么成?管东管西的管事准会唠唠叨叨地念得她耳朵长茧。
不过她是左耳入、右耳出,他定下的规矩一大堆她一句也没记牢,反正他还会不厌其烦的一再重复,记不记得都无所谓,谁会注意一个在梅树下偷懒的小婢。
“天哪!好涩,舌头都麻了。”她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么难吃的梅子。
奇怪,她家的梅子甜得像蜜化在上头似的,怎么这株老梅树结的果苦涩不堪,外皮好看却不中吃,骗得她口水流了半缸。
不管了,被骗也只有这回,她要报仇。
长相清秀的小丫鬟作贼似的东瞧西瞟,两朵小小的笑花挂在颊边,那双看起来纯真带憨的眸子骨碌碌地转动,正准备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把袖子一撩卷了几圈,两手握紧扫帚的杆选定目标,以一阵狂风扫落叶的姿态拚命往上搅动,仿佛与它有不共戴天之仇。
咚!咚!咚……
一颗、二颗、三颗……梅子咚咚地往下落,然后梅子旁刚长出来的新芽马上要掉不掉的连着枝,像在哭泣。
一地的梅子有的完整,有的半裂,有的摔得不成形,跟暴风雨扫过的模样相去不远,润泽的果皮如今只剩下沧桑,让人看了好不心伤。
但是一旁笑得好不开心的小姑娘一脸得意,裙襬一拉开始拾起害她涩口的小果子,打算要将它们毁尸灭迹。
不能生吃就拿来腌渍,她不把这一树梅子吃光光怎能甘心,她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非要它们贡献给有用之躯、满足口腹之欲。
“梅子,你地扫好了没?大厅的桌椅还没抹……抹……我的天呀!你……你居然……你……喔!我要晕了,你……梅子……天、天要塌了,我一定是看错了,那不是梅子……”
翠衫婢女捂住胸口,口齿不清的连连后退,没人听得清楚她在嘟囔什么,惊惶失措的不敢相信自己会亲眼目睹惨剧发生。
梅子她竟然摘了梅子,她不知道梅子是不能摘的吗?没有上头的吩咐谁也碰不得呀!
可是她不仅摘梅子,还用敲打的方法,让好好一株梅树变得面目全非、毫无生机,堡主要是怪罪下来可没人担得起。
连胡管事都会一道受罚,承受天大的怒气呀!
这梅子真是害人不浅!
“阿瞒姐,你到底在说什么,梅子不是梅子,我是梅子啦!你认不出来吗?”天要塌了呀!那她得找个地方将梅子藏起来。
“我知道你是梅子,你摘了梅子。”曹瞒手指微颤地指着梅子裙兜里的生梅。
“不是我摘的,树那么高我哪爬得上去。”她摇头否认摘梅子,表情正经得恍若此事非她所为。
“不是你摘的还有谁,明明在你的裙子上。”她看了一眼高高的梅树,不确定是否与梅子有关。
不知死活的梅子用脚踹了梅树一下,得意扬扬地让她分享战果。“是我敲下来的,厉害吧!”
“敲……敲下来。”曹瞒的唇色倏地一失,眼睛差点翻白地揪着她耳朵。“厉害个鬼,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脑袋敲一敲!”
她够狠,不用摘的直接一棒子敲个精光。
头疼的望了枝叶稀疏的梅树一眼,曹瞒心中的惊吓无法以笔墨来形容。那是堡主特地从江南移植到北方来的梅种,可却硬生生的毁在梅子手中。
前年好不容易结了果,但因尚未适应水上而结果不丰,请来花匠重整接枝才稍微有些成果,去年的结果量大为增加。
可是却也不及今年的丰硕,开春时胡管事即三令五申的不准下人接近,为的就是想等果熟蒂落的一刻,让堡主尝个鲜。
这会儿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零星三、两颗小得不能再小的梅子外,她只看见一片光秃秃的枝哑缀着几片残芽。
“哎呀!你揪得我好疼,大不了分你一半嘛!谁叫我们是好姐妹。”她大方的贡献辛苦所得。
“谁跟你是好姐妹,你别想拖我下水,我才不要你的梅子。”她还想多揽几年银子让乡下的爹娘养老。
曹瞒急着和她划清界线,没发觉她脚步轻快的脱离自己的掌控,轻盈的身子好像两人正在闹着玩,没使什么劲道。
至少在旁人眼中是如此,小婢女的嬉笑爱闹,偷空逗嘴。
梅子不解的偏过头问:“你不要梅子当你的好姐妹?”
“我指的是你偷摘……不,是敲下来的梅子,你知不知道梅树在北方寒地有多难养活。”曹瞒急躁的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
“会吗?”她看了看树再瞧瞧果实。“它不是结了满满一树的梅子。”
“喔!你是牛呀!怎么那么难沟通,那是堡主嘱咐花匠用心栽植了七年才有成效,结果……”她说不下去了,真会被她给气到吐血。
有谁看过黑山恶水的北漠开出南梅,能养出几棵树就不错了,冰天雪地的气候根本不适合栽种梅,不冻死也很难长得好。
若非堡主砸下重金礼聘一流花匠植木栽柳,卫天堡哪有处处宛若江南的好风景,未被黄沙淹没成一座沙堡。
“结果当然是人吃,不然要留给可恶的鸟兽呀!”她才不依呢!
很想敲她脑袋的曹瞒气呼呼的双手抆腰,一副母老虎的模样。“这个结果不是那个结果啦!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偷摘梅子的后果?”
“什么这个结果、那个结果,我都听不懂耶!你要不要吃颗梅子?”她今天话说得特别多,一定口渴了。
“吃吃吃,你早晚会吃出问题……啊!好涩,这梅子还没熟……”
梅子?!
曹瞒当场呆若木鸡,含在口里嚼也不是、吐也不是,僵着一张脸皮欲哭无泪。梅子居然给了她一颗梅子,这下她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帮凶的嫌疑。
肯定没人相信她的清白,证据活生生的含在口中不容她狡辩。
“阿瞒姐,我知道你也想吃啦!不用跟我客气。”多嚼两下就不涩,滋味微酸。
梅子还很多,分一些给别人吃也没关系,有福同享嘛!夫子说做人不能藏私,车马、衣物要与人共享,所以梅子要让大家一起分享。
嗯!等一下她找个篮子将梅子装好,分送给堡里的姐妹们尝尝,让她们晓得梅子绝不自私。
嘻、嘻!大家来吃梅子喽!
见者有份。
“谁跟你客气……唔!好酸,牙都快掉了,你不要再给我梅子了。”酸得她眼泪都挤出来了。
呜!她不想吃呀!谁来阻止梅子的暴行。
不过……再来一颗也无妨,反正她已是“同党”,酸涩的口感吃多了倒有一丝甘味,越吃越对味。
“喏!这颗比较大给你吃,小颗的我自己留着。”瞧,她会孔融让梅耶!
“你那颗是熟的。”而她手上的根本没熟,青涩得只要张口一咬就满嘴涩。
梅子笑咪咪的分赃,好似没听见她埋怨。“你想我们要吃几天才能把梅子吃完?”
天天吃总会腻,得变化、变化口味,梅肉蒸鸡,香煮三杯梅兔肉,梅干扣肉,三枚鱼丝煎青梅,再来一道清炖乌凤跳墙。
啊!美味呀!想想都觉得自己好幸福,可惜“家乡”的妹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