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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哑声道。
她一怔,觉得自己陷入迷障,一时间不知如何再说。
不知说什么好,那就干脆不说,要想抛却内心纷杂,做的比说的有用。
纤背微挺,她又攻击起他的嘴,诱吻、索吻、啃吮、纠缠……然而这一次,那张男性丰唇不作任何抵御,迎合着她,并在她以为掌控了一切时开始反击,成功夺取主控权……
她唇舌技巧美妙,最后却败给了他的耐力和体力,再有,他根本不需调气,因为他屏息的能耐惊人,被他缠上,她满面通红,险些没气。
她被抽光力气般瘫在他臂弯里,再次把脸埋在他颈窝,不是贪懒,而是偷偷替自己多争取几口呼息。
“你……你……”还是好喘,她心脏怦怦跳,从未这般急如擂鼓。
鄂奇峰也没好到哪里去。
身体火热,左胸的热流已化成岩浆,但思绪却是沈定许多,一些之前悬而未决的事,在这时都有了方向。
十三年来,日日夜夜想着复仇,想着重建“秋家堡”,那些岁月早磨掉他原有的心性,如今的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也“迷路”了。
然后,遇到她。
他们各有各的忧伤,或者,同病该要相怜,既然遇上,就该认真对待。
“我明日离开江北,三师弟那边还在等我消息。”他忽而道,沙哑嗓音微透激情余韵,大掌抚着她的发。
闻言,朱拂晓抬起脸容。
“你和寒爷谈出结果了?”
他点点头。“寒春绪这边一旦安排好,另一边也该收网。”
“你和寒爷谈完就要走了吗?”她双颊泛红,眉眸有些怔忡,想到万一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他……“一走了之,这算什么?”
“我很快就回来。”他扶住她的肩膀,语气持平,但神情好认真,直直看着她的眸。“你我之约,我定然守诺。朱姑娘……你等我。”
他虽仍守礼地称她“朱姑娘”,而非直接唤她闺名,那张刚峻严肃的面庞却似刷过腼之色。
朱拂晓定定与他相望,心湖被风撩起一波波涟漪,一时间思绪纷涌……不知因何,只觉他所说的“守诺”似乎没那么简单。
“你、你最好别教我等太久,要是大爷迟迟不来履约,奴家心一横,可要算起利息加天数,届时就不是三天、五天能解决的事,若不让你好好服侍我个三年五载,岂能甘心?所以你……你好自为之!”
说到最后,她有些语无伦次,只是不胡乱说些什么,心里会更沮丧忧虑。
揪着他前襟的小手忽然抡成拳,搥了他胸膛一记。
“鄂大爷,你要再欺我、骗我,我……我就拿自个儿当奖赏,另赠黄金百两,赏给任何一个有本事把你揪回到我面前的人!”
她这话说得让鄂奇峰相当火大似的,他面色陡沈,目中烁辉。
他头一俯,换他以恶霸之姿,用唇堵了她的小嘴。
第六章 晓寒轻,霞颊印枕浓双华
七日后。江北定山坡。
正是十五月圆时,月盘亮晃晃地悬于天际,皎光似水银,倾天而下,覆盖夜色。
“鄂爷!身后——”
听到多年来已与自己养出绝佳默契的手下张声厉喊,骑在马背上的鄂奇峰蓦地伏低身躯,手中的刀头棍往后一挥,把朝他背心连射过来的两支短箭斩落。
今夜,“千岁忧”来到定山坡接盘的人马,全暗中换成他的人,擒拿这些人的同时,三师弟宋玉虎那边亦同时行动,强攻他们建于大江支流隐密处的巢穴。
分散攻之,出其不意,不允出丝毫差错。
有暗箭连发,皆对准他!
这只守在暗处的“黄雀”让他浑身凛然,血肉如遭天雷轰打,灼烫绷紧,绷得死紧,额角突跳,青筋浮现,牙关几要咬出血来。
尽管看不到那人,他却知道对方是谁!
“铁环!九全!这里交给你们两个!”他扬声喊,将完全掌握住的现场交给两名手下和其它人,马头一调,去追那个发暗箭的人。
“鄂爷——”
“鄂爷等等啊!”
他胯下白雪驹如一道银箭,把一干手下远远甩在后头。
是那个人,他追了十三年的人,二师弟陆竞高。
江北山坡在月夜清辉下起起伏伏,他看到对方骑着白雪驹的身影,那匹白雪驹让他心头一痛,想起当年师父秋如晦精心驯养的那几匹宝马,那些马遭抢,“秋家堡”毁于大火,此时他见到的这一匹,或者是当年那些马的后代。
越想,血气翻腾得越是激烈,他呼息大乱,狂风扫打面庞,力道十足,他两眼仍发狠死瞪着,眨也不眨。
很怕追丢对方。
很怕断了这条线索。
很怕辜负师父和师娘、辜负翔凤和四师弟。
很怕对不住十三年前死于贼匪刀尖下、以及不及逃出“秋家堡”大火的那些家仆和牧工们。
他人生就这么一个包袱,就这一个目的,不能完成,他无法放过自己。
对方策马入林,他此时跟进绝非明智之举,心中纵然清楚,但无法停下。
一入林,树影遮天,月光几难透进。
“飕”地厉响,他感受到波动,刀头棍“咄”地再次劈开近身的短箭。
他凝神细听,两眼仔细环视,又有三根短箭射近,他千钧一发间尽数避过。
然后,他察觉一事,每次在短箭发出之前,定有细微金属碰撞声,像在扳动机括的声响。
铮——
就是这声音!
这一次,他没有先设法避开,却是朝那铮响发出的方向,掷出手中的刀头棍。
他掷棍的手法老练精巧,像是在无尽草原上捕捉野马那样,在奔跑的野马群中掷出套杆子,将选定的那头好马稳稳套住。
下一瞬,短箭射入胸膛,他闷哼了声。
他感觉得出,箭簇刺得不算太深,与十三年前他胸口和腰侧所中的箭伤相比,这次伤口将会浅了些,只是……箭上有毒。
他如愿地听到一声凄厉痛叫,证明他那一掷确实奏功……他重创对方了吗?
该死!毒跑得太快!
他四肢开始感到沉重,不觉疼痛,而是涌起无边无际的麻感,五感变得迟钝,眼前像被墨水泼过,整幕的黑……
鄂奇峰知道自己仍在黑雾中,看不见,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
如果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段,是不是就不回头,一路摸黑走到底?
不!还不够!他做得不够好!
这么寒怆地去见师父、师娘,他要抬不起头。
把燕妹留给三师弟,他相信三师弟会照顾好她的,但他曾在师父坟前立誓,必定手刃“秋家堡”叛徒,必定重振“秋家堡”声威。前一个誓言,他不确定是否办到了,而关于后一个誓言,难道要直接推到三师弟和燕妹身上,撒手不管吗?
如此不负责任,他怎么有脸?!
若见着翔凤,她刁钻性子一起,必然扬着眉睐他、嘲弄他,她会说——
“师哥,你瞧你,累成这模样,什么事都办不好,呆头呆脑真惹人生气!”
他会静静由着她骂,看着她红嫩脸蛋,看着她爱娇模样,她骂他,他心里快活,他想听她娇娇软软的斥骂——
“这么累了吗?好吧……那就睡会儿,可不准你偷懒太久,还有好些事没做呀,你一直赖在这儿,我可要恼了。”
“我守在你身旁,睡吧,好好睡,我等你睡醒,但最好别让我等太久……”
“……要是大爷迟迟不来履约,奴家心一横,可要算起利息加天数,届时就不是三天、五天能解决的事……”
最后那句,谁在对他说?
不是翔凤……那娇脆女音更蛮、更媚,勾着凤眸,勾着似笑非笑的朱唇,有恨有恼,有什么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或者,一直都是那人在笑他、嘲弄他、斥骂他,一直是她……
“鄂大爷,你要再欺我、骗我,我……我就拿自个儿当奖赏……赏给任何一个有本事把你揪回到我面前的人!”
呼地大风狂扬,扫开浓雾,他看到那姑娘,紫衣迤逦于地,艳容带着惯有的挑衅,眸底却盈着温柔如水的月光。
她伫足江畔,白雪驹在她身侧晃头摆尾,火萤点点,闪烁飘流。
她嘲弄地翘起唇,在夏夜里轻笑,彷佛无声问着……你对我承诺了什么?一走了之,算什么呢?
你等我!
“朱姑娘——”雾散的江岸,他冲着她叫出。
“九全,鄂爷胡乱嚷嚷些什么?你听出来了吗?”
“咱管他嚷什么!快把小刀给我,箭一拔出,你就把解毒金创粉往口子上撒,给我使劲儿撒、用力撒,撒到黑血变红为止!总之死马当活马医了!”
“是说……鄂爷还没死,不算‘死马’。”
“那就他娘的快把他给老子弄活!”
“你又是娘又是老子的,到底想怎样?”
“……”
对已故之人没能守住当年誓言,难道也要失信于生者?
回看这一生,他鄂奇峰也真够失败。
喉间犹漫苦味,涩然充斥胸中,他先是感到沉重,两肩、背脊、四肢……一道道枷锁上身,如被压在五指山下不得动弹,然后是虚无,周遭皆空,他昏杂的思绪终于也跟着空空如也。不想,方寸便定;不想,才能渐渐脱出……
他醒在一处作梦也想不到的地方。
晃一眼便确定是姑娘家的闺房。
流苏垂纱的床帷,细致编织的凉竹丝垫,他枕的是嵌有寒玉的枕头,盖的是蚕丝被,朦胧纱帷外,床头花凳上摆着白瓷鼓灯,此时该为白日,灯未点上,无烛光烘托,绘在白瓷上的美人丹青显得有些黯淡,独自凭栏的美人侧颜像有幽思,与此刻倚窗而坐的紫衣女子竟有些相似。
她持着红铜细烟管,任着薄荷味腾腾幽燃,却不见她抽个一口、两口……她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有脚步声响起,两个小丫鬟各端着托盘进来。
“姑娘,该用午膳了,这两天您胃口不好,咱请厨房大娘煮了鲜鱼粥,只用嫩姜和海盐提味,很清淡鲜美,您多吃些。”润玉软软说着,边把餐具摆上,小心翼翼揭开盅盖,为主子盛粥,食物香气立即飘散开来。
朱拂晓搁下烟管,徐慢走回桌边,幽然沈思的模样已不复见,她探出指,好不正经地挑勾润玉丫头滑嫩的下巴,嘻嘻笑。
“我胃口哪里不好了?是你平常胃口太好,把自个儿吃得圆圆润润,润玉是拿自个儿的食量同我比吧?唉,我的润玉儿已经是个富泰小美人了呢!”
“没富泰、没圆润!我没有啦!”连喝水也肥,那也不是她的错啊!
“姑娘不要胡扯话题,该吃饭就得吃饭。”一旁的元玉跳出来主持公道。她托盘上端的是刚熬好的药汁,朱拂晓不由分说便接了过来,显然对那碗药比对美味鲜鱼粥有兴趣得多。
“姑娘,我和润玉来喂药,您只管把粥吃了。”元玉柳眉有些倒竖。
朱拂晓笑道:“怎么喂?他一直昏睡不醒,你和润玉难不成也要学我那招,把药含在口里,然后嘴对着嘴,一点一滴把药汁哺喂进去吗?唔……如果你们俩打算这么试试,那就尽管去试,换我休息一回也好。”
闻言,润玉一脸惨白,大眼睛马上很没用地泛开雾气,一副可怜兮兮、为了主子随时准备从容就义的样儿。
元玉鼓起腮帮子。“我就掰开他的嘴,把药直接灌进去,说不定还能呛醒他!”
朱拂晓又笑,被两丫鬟逗得挺乐似的。
她赶着小丫头俩用午饭去,还用所剩无几的信用作担保,保证喂完药后,肯定乖乖把一盅鲜鱼粥喝个底朝天。
房中终又静下,她徐步靠近床榻,单袖撩开纱帷,一瞥,不禁怔然。
榻上男人两眼清醒睁着,炯炯有神,专注望她。事实上,是过分专注了些。
“哟,醒来了呀?真是的,那这碗药可不好喂了。”她话中有话,真真假假,像是挺希望他继续昏迷不醒,好让她按着喜爱的法子喂药。
鄂奇峰勉强撑起上半身,避无可避地扯到伤口,这点痛他没放在眼里,只觉周身虚乏,该是箭上之毒尚未尽清之因。
“你最好躺平,别动来动去的。”
朱拂晓瞪着面色仍青青白白的他,费力持平语气。
乍见他转醒,长时间挤压她心脏的那股蛮力骤然间消散,血液奔流,连呼息都热烫,又见他极不安分,还让她真想扑上去压人。
鄂奇峰咬牙坐好后,暗自调息,嘴角淡勾。
“你不是要喂药吗?”
“大爷自个儿都坐起身了,还要奴家喂啥劲儿?”她哼了声,把药碗直接递去。“拿去。要喝不喝随你。”
她双颊生嫣,微妙晕红着,他静瞅,面庞也感燥热,不禁想象她倾身以嘴哺药的旖旎景象,越想,丹田热气越是凝聚,心热体燥,都不知是不是得了箭毒的后发病症。
假咳一声,他兀自镇定地接过药碗,也不怕烫舌,咕噜咕噜大口灌完药汁。
“我昏了几天?怎会在你这里?”把空碗交回,他瞥了眼前襟开敞的胸膛,新的箭伤落在胸央偏左处,撒着“长春药庄”独门配制的解毒金创药粉,没包覆起来,维持得相当干爽。
“大前天半夜,你那位影子似的三师弟领着几个手下,把鄂爷从‘绮罗园’后门偷渡进来,先给了金嬷嬷一袋金叶子,说是要叨扰‘来清苑’几天,还说陆续会有后谢。”边说,她边把垂掩的纱帷往两旁束起,跟着款款落坐在榻沿,离他不到半臂距离。
她忽而不语,偏着螓首瞧人,鄂奇峰左胸震动,竟觉伤口又受拉扯。
“我三师弟送我来这儿……”
“嗯。”她淡眨翘睫,神情似笑非笑。“听说鄂爷受伤中毒后,嘴里就‘朱姑娘、朱姑娘——’地胡乱嚷着,后来呀,赶去定山坡与你会合的宋三爷怕他家大师哥要真没能救活,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这位心心念念的‘朱姑娘’,岂不是太惨了?所以才连夜送你过来。”
一口唾液险些倒呛,鄂奇峰咳了两声,面红耳赤。
朱拂晓又道:“如此看来,鄂爷也算守诺之人,一条命都快玩完,还惦着咱俩之约。”
她话中有取笑、有轻嘲,却还带柔软真意。
她那双眸里似有流萤闪烁,不仔细看,会错过许多值得深思的意绪。
她像是为他的伤而忧心,不愿表露太多,只在两眉间淡隐忧虑,而唇依旧笑,噙着坏坏的、刁顽的、爱折腾人的弧。
鄂奇峰深吸口气,沈定下来,脸红耳热就脸红耳热,炯目只管看她。
“我看到你,你像在问我……‘一走了之,算什么?’,后面的事就全无知觉。”
朱拂晓点点头,语气静幽。“是啊,一走了之,算什么呢?要真让你走成,走得不见踪影,走得赔掉一条命,你欠我的这笔帐,找谁讨去?”微陷沈吟,似早已想过又想,终下决定,她仍坏笑着。“所以,不能教你再跑掉了,鄂爷没把债还清,哪儿也不许去。”
赤着脸,他扯唇苦笑。“你这又何必?”
“鄂爷别急,就三天而已,忍忍也就过了。当我的男妓躺平就好,你乖顺躺着不需使力,我自然找得到法子尽情开心。”
柔荑抚上他已生胡髭的面颊,她笑嘻嘻的,把他当成所有物般抚弄。
“你又看我看痴了。鄂爷,瞧出来了吗?奴家可不是爷心里那位翔凤姑娘,她是知礼守教的闺秀,奴家可坏到骨子里去喽,能拿就拿,该抢就得抢,到使强的时候绝不心慈手软,您说我怎会像她?”
她当然不是翔凤。鄂奇峰再清楚不过。
凝视着面前略有憔悴的娇容,他左胸滚烫而裂痛。
对翔凤,那是青梅竹马多年培养出来的情爱,他呵护她、深深喜爱她,十三年来更添歉疚。而眼前这个动不动就“奴家”长、“奴家”短,贬抑自个儿的姑娘,她让他感到痛,胸中因她泛开的热流永远夹杂痛楚,他想逃开却亲近了,想推拒却深受吸引,他的心如此矛盾,不能自已。
不能自已,就顺其自然。
如果这样的他入得了她的眼,能在一起,也就在一起……
他抬手握住在粗糙脸上轻弄的嫩荑,她像是没料到他会“反击”,纤指不禁颤了颤,他握得更紧些,不再任她一阵逗弄后就轻松脱逃。
朱拂晓生着闷气。
她“来清苑”头一回留男人住下,这位刚从鬼门关转悠回来的鄂大爷才清醒不到半天,便闹着要离开,急腾腾想赶去与他的宝贝三师弟和手下们会合。
欠债就得还,他根本无心偿还嘛!
那具美好矫健的身躯都还没让她沾上半口,就又多出一个箭窟窿,算什么?算什么?!
静且慵懒地啜着丫鬟送上来的新碧茶,她坐没坐相,半身挂在窗台子边,九曲桥上的小红灯笼早已点上,人工湖面有三、五艘小花舟,专给寻芳客带着花娘游湖之用,欢闹歌音或远或近、随处可听,“绮罗园”的夜一向精彩。
“……铁环和九全说,他们领人赶至时,林中除你之外并无其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