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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云目光一凛。“你开始会说谎了,七点多到家?刘姨等你等到八点才走,她说你到七点半都还没回来。我八点多打电话回家,你还不在。是不是在我到家前几分钟才回来,然后打开钢琴假装练琴?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我不提,你还真以为妈什么都不知道吗?太糟糕了你!”
小君惭愧,低头不语。
江天云又骂:“为什么这么晚回家?跟谁在一起?”
小君不敢回答,沈默了。
“为什么不说?不敢说吗?”江天云更光火了。
小君好紧张,泪盈于睫,为什么妈妈老是用这种方式审她?好像她是犯人。
江天云提高音量。“不准哭!我在问你话,干么不敢看我?”
小君啜泣,有时候,尤其这种时候,就希望能在妈妈的视线里消失,灰飞烟灭。
“你不说,我也知道。”江天云冷冷地瞪着女儿。
难道……完蛋了,小君惊骇,脑袋一片空白。
江天云骂:“我不是叫你别跟杨美美混?刚才打给她,她全说了,说你整个下午在她家,刚刚才离开。你不回家练琴,跟她混什么?”
好险!小君膝盖发软,松了好大口气,原来美美先一步帮她解危。美美好机灵,小君超感动。跟黎祖驯的事比,因为美美而挨骂,没那么可怕。
江天云给女儿训话——
“你会哭,就是知道自己不对,那为什么还不听?你十九岁,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要妈每天盯着你练琴?你跟美美不同,她一辈子可能就在三流的婚纱店当化妆师,你不一样,妈要栽培你当音乐家,花钱送你去欧洲念书,别人求都求不来,结果你跟妈说你不要去,就因为舍不得朋友?太傻了你。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她以为小君不想留学,全为了跟美美的友谊。
小君静静挨骂,被骂得凶,但想到先前和黎祖驯相处有多快乐,这些都不要紧了。
黎祖驯坐在椅上,翻笔记,装严肃。在他面前,小朋友们排了长长队伍,等着领东西,这都是慈惠育幼院的小朋友。
小朋友周大铭向黎祖驯大哥哥说:“我想要铅笔跟擦布。”
“上礼拜已经要过铅笔,”黎祖驯指着记事本。“只能给擦布。下一位~~”
换张筱妹,她脸圆圆,腿粗粗,梳妹妹头,有双细长的眼睛。
“大哥哥好,我想要Hello kitty的擦布,只要三个,拜托您,谢谢您,感激您~~”小小声,咩咩叫,好可爱地双手拽着裙襬害羞样。
装可爱没用,黎祖驯头也没抬就否决了张筱妹的请求:“不行,上次已经给你三个。”
“同样的东西给过了就不能再要,这是规矩,规矩。喏,这把好美丽好实用好精致好有趣的三~~角~~尺~~送给你。”硬把三角尺塞进张筱妹手中,OK!“下一位。”
张筱妹挡住下一位。“那给我史奴比的胶水。”
“不行,这次换别人拿,下一位。”
张筱妹又推开下一位。“那我要彩虹笔,这次的彩虹笔是我最爱的皮卡丘喔。”
“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对别人不公平,下一位。”
下一位不敢上前,因为张筱妹回头狠瞪一眼。然后转头,继续番。“那给我贴纸~~”
“不行。”
“笔记本?”
“不行。”
“给我你的心。”
“哈哈哈哈哈哈!”拍拍张筱妹的脸,黎祖驯说:“等你长大再给你。”
“啊~~”张筱妹发疯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火大地一把推落纸箱,发号施令:“上啊~~”张筱妹果然是大王,一声令下,小朋友群起攻之,将黎祖驯推倒,抢走装满礼物的箱子,又吼又叫又笑又跳地一哄而散,跑去分赃。
黎祖驯跌坐在地,笑着,早习惯这些小霸王。
修女玛丽亚听见吵闹,出来围事,拿扫把追,嚷着要揍他们的小屁屁,小朋友哇哇叫,一溜烟跑了。
“坏透了~~”玛丽亚气喘吁吁。
“算啦,他们跟我玩的。”
“每次你一来,他们就这样乱。”
“没关系,都还是小孩子嘛。”五岁时,母亲去世,黎祖驯在这里待过,直到八岁生父知道,跑来将他领回。相较于那个充满敌意的家,他对这里更有感情。
父亲领他回家那天,将他抱在怀痛哭,好像多对不起他,心疼他沦落到孤儿院真惨。嗟,莫名其妙哩,黎祖驯心中没有委屈感,事实上他对很多事都无所谓、看得很开,这大概跟母亲多病有关吧!人只要身体健康就够好了,其他不用太执着。
黎祖驯问修女:“募款的事进行得怎样?”
宿舍从上次地震后,就被判断是危楼,修女到处募款想尽快补强房舍,可是经济不景气,募款困难。
“大环境不好,募款越来越难了。”修女好感慨。
“这个月的。”黎祖驯拿钱给她,他固定捐出收入的百分之五十。打从他开始赚钱,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唉,不要全拿给我,自己要留着用啊。”修女推回去。
“我没什么花费。”
“总要存一点放在身边。”
“有啦有啦有存啦~~”硬是将钱塞进她手中。“啰啰嗦嗦的,拿去。”
一辆车驶入育幼院,张天宝招手。“修女好~~我来接祖驯。”他要去参观黎祖驯的新家。
黎祖驯拎起背包,钻入车内,和修女道别,发动汽车驶离育幼院,大哥哥要走了,小朋友们又一窝蜂奔来,追着汽车。
“大哥哥还要来喔!”
张筱妹体力最好跑最前面,泪汪汪地说:“下次要给我Hello kitty喔~~”
“我也要~~我要铅笔盒!”
“要买蛋糕给我吃喔。”
院童们要求着,玛丽亚追过来拦他们。
“×!这些小鬼真敢要东西~~土匪欸!”张天宝好笑道。
黎祖驯探出车窗,跟他们挥手再见。
张天宝问:“这次给多少?”
“两万。”
“靠!打工了不起一个月三万多吧,这么大方?”
“我这个人就是有怜悯心。”
“交过那么多个女朋友,没一个超过三个月,每次都甩人家,坏透了,还讲什么怜悯心?”
“不一样啊,小朋友多可爱。”黎祖驯咧嘴笑。
“你是不是男人?我们现在谈的是香喷喷的女人咧!”
他无所谓地说:“女人随便都有,我不爱她们,还有别的男人爱,但那些小朋友需要我。”
张天宝气馁,对个成天被女人倒追的男人,谈女人可贵,白搭!只会听到自己心痛。
“自己过得随随便便,捐钱倒很大方。”
“我过得很好。”
“才怪,我最了,你对住的用的都超随便,捐出去的那些钱要是存起来,都可以买车子了,搞不好连房子都有。你要多为自己想啊!”果然是生意人之子。
“你是不是GAY?怎么那么像我马子在靠夭?”
“×!”懒得说了。
第四章
到了,停好车,黎祖驯、张天宝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楼梯间,两边墙壁斑剥,还钢筋外露咧,张天宝继续啰嗦——
“这样叫过得不错?住什么鬼地方,贪租金便宜吧?我看你家一定乱七八糟,三餐吃的不是泡面饼干就垃圾食物,冰箱一定又空空的……”
“少啰嗦。”黎祖驯踢他屁股。
到五楼,打开门,张天宝傻住。这是……黎祖驯的家?怎么可能?!这么整齐?
屋主也呆住。“怎么搞的!”
一开门,就花香扑鼻,张天宝已先被吓退一步。“你买花?”
“我没买。”但茶几上摆着花瓶插着十几朵香水百合。茶几上,堆了满满的饭菜。黎祖驯走入屋内,捧起花瓶打量,滑腻温润,质地很好,应该不便宜。
“哇噻~~吃这么好?五菜一汤?”张天宝参观屋内。“收得这么整齐?”以前去他房间,哪次不是衣服乱扔,东西乱放,书报杂志这一堆那一堆,现在呢?整整齐齐的。
黎祖驯脱掉上衣,扔在沙发。嗯……看这样子,知道是谁的杰作了。
张天宝去开冰箱,喝!里面摆着切好的水果,一大锅红豆汤。“赞,我要喝。”拿了碗筷,舀了一碗,过来坐下,就喝起来。
“嗯!”天宝舀起红豆打量,表情专业,口气内行:“这汤、甜度适中,这红豆,粒粒饱满;这口感,软得刚好,这下,我明白了……”
黎祖驯双手枕脑后,交迭着长腿,觑着他笑。“小妞,你怎么那么啰嗦啊?”
张天宝表情阴阴地。“这次是谁?”收拾家里、烹饪饭菜、精心备好水果、还熬煮红豆汤?祖驯绝不可能花这么多功夫在这上面,肯定有女朋友了。还让人家自由进出他家,玩真的?
“没女朋友。”
“那会是谁做的?”张天宝指了指堆满茶几的饭菜。
“她。”唰地,黎祖驯抽起压在遥控器下的便条纸,访客留下的。
“喉?”张天宝抢着看。
内文清清楚楚写着的,是个极欲讨好黎祖驯,却强要故作不经意的女孩。
第一段写着——
黎先生:
谢谢你提供场地让我跟好友聚会,中午我们在这里吃饭聊天,很快乐,桌上的饭菜是没吃完的……煮太多了,你帮忙吃好吗?
张天宝哼哼地说:“剩那么多,明明是故意煮给你吃。”
第二段——
冰箱有红豆汤,是我们带来喝的,还剩一点,懒得带回去,趁刚煮好你快把它喝完。
张天宝又哼:“一大锅欸,说什么懒得带回去?煮给你喝的,太明显啦!”
第三段——
对了,桌上的花,是我朋友公司不要的,我们觉得还很新鲜,丢掉很浪费,所以就带来这里放了。
张天宝冷笑。“每件事讲成很随兴的样子,看起来更刻意。笨!”
黎祖驯K他。“好了好了,你怎么那么爱碎碎念啊?”
最后一段——
江小君 PM4:30
黎祖驯抬头看钟,六点,早一个多小时,他们会碰面。
“江小君是谁?新把的马子?”
“什么马子?人家才十九岁,要把也不会把这么年轻的。”
“那为什么她可以随便进来你家?”
黎祖驯解释那天的事。“看她可怜,才借她地方让她跟朋友聚会。”
张天宝大叫:“快、把钥匙要回来!”
“为什么?”
“为什么?”张天宝指了指花。“你看!”又指着一大堆菜。“你看看!”再张大嘴指着里面。“你看清楚~~”大嘴巴里面还有红豆渣。
“恶心!”黎祖驯用手肘顶开他的脸。“我看看看看全看完又怎样?”
“那你应该感觉到了,这女生喜欢上你。”
黎祖驯去冰箱,拿啤酒来喝。
“我跟你说,怎么玩都没关系,就是千千万万不要惹到那种清纯小女生,尤其是没恋爱过的……”张天宝急着替他紧张。
“你跟她很熟吗?知道人家没谈过恋爱?”
“看得出来啊,从这个笔迹这个名字这个讲话方式,啧啧啧……”将纸条放心上,他闭眼,像感应到什么似的说:“嗯……这是个好女孩……嗯……你不要造孽,饶了她吧。”
黎祖驯大笑。“是是是,张大师。”
张天宝语重心长。“小女生跟那些姐姐级的辣妹不一样,小女生最可贵也最可爱的就是认真,最恐怖也最讨厌的也是认真。根据我跟兄弟们分析出来的把妹宝典,结论就是,把阿姨把姐姐把辣妹把谁都好,就是千万不要把到年轻认真的小美眉。把辣妹阿姨级的,你腻了不想继续,只要跟对方说‘我配不上你、你太好'等等等,她们就会自动离开,非常识相,不吵不闹,走得潇洒。”
“难怪你一直失恋,因为你老是把那种不好掌控的大女人。还有……你最糟糕的就是防心太重,过分小心。”
“我能不小心吗?我老爸身家一亿欸,从我念小学的时候开始,他就不断地恐吓我,要我小心。小心朋友小心女人小心每个接近的,小心他们的动机~~”
他拍拍张天宝的大肚肚。“所以你才有暴食症,每天过分小心的结果就是变得很爱吃,只有吃东西才有满足感,你、太、空、虚、了。”
“扯太远,反正我是要告诉你,跟涉世未深的小美眉交往很恐怖,不想继续时,不管你讲了多少个借口要跟她分手,她就是听不懂,就是会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一直纠缠,搞到后来你快精神崩溃了。所以你一定要远离这种认真的小妹妹,你仔细想想那个后果,你是不是应该把钥匙拿回来?”讲到口干舌燥,真是用心良苦。
“喔。嗯……”黎祖驯左手撑着下巴,右手夹着烟,表情忧郁如梁朝伟,吞云吐雾,心事重重,显然是陷入苦思中。
张天宝拍拍他,希望他好好想一想。
黎祖驯果真想了会,抬头,看天宝,似有领悟。
张天宝问:“怎样?想通了?”
黎祖驯问:“红豆汤怎么样?”
“赞。”
“帮我倒一碗。”
阿~~天宝捶心肝,讲半天这家伙根本没听进去,继续念:“先不管她喜不喜欢你,随随便便将钥匙给她太大意了,尤其这个小女生爱上你~~”
“哪那么多爱来爱去的?”
“你身边就是爱来爱去你杀手级的我会不知道吗?罗敏晶的事你忘了啊?”
黎祖驯喝啤酒,耸耸肩,像是忘记了。
张天宝谆谆教诲:“你忘了教训吗?那个未成年的小女生暗恋你不成,竟然跟爸妈说和你发生关系,你爸还出面跟人家打官司,虽然事后证明你的清白,但过程很恐怖,多冤枉啊,把钥匙拿回来,免得夜长梦多,万一那个江小君半夜跑来要你陪她,你一时忍不住就——”
“我是人不是狗。”黎祖驯瞪他一眼,越讲越没分寸。
张天宝最会吓自己顺便吓别人。“又或者她恋你成狂,潜入你家,像电影‘重庆森林'那样,在你的矿泉水偷加安眠药,再让你一直睡一直睡,然后她就在你家恶搞,×!我越想越毛~~”
只有你自己在那里毛吧?神经病。黎祖驯笑他:“张天宝,你真的有病,你有被害妄想症,不过刚刚那句‘恋你成狂'四个字,还挺有文学感的。”
“真的吗?”
“是喽。”
“记得把钥匙拿回来,我是为你好。”
“是是是,明天就拿,不要再啰嗦了,你怎么越来越娘?!”
“×!”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
“本来就是,这字条就是证明——”咻地抽起纸条,张天宝用力晃它。“从这几行字我已经看得出来,这女生已经对你有一米米发情迹象,你要即时跟她撇清关系,斩断她对你的妄想,免得她自作多情,另外……”张天宝掏出钢笔在字条背后写了一行字。“这是我的地址,假如她想有个场地跟朋友相聚,可以来这里,免费让她用。假如她对你还不能忘情,可以对我来个移情作用,我有自信可以开导她。”
黎祖驯表情木然,眯着眼,觑着他。
张天宝嘿嘿笑。“开玩笑的啦,哈哈。”
“好,立刻叫她还我钥匙。”说着,拿出手机就打。
原本只单纯的想提供场地给江小君,但她用心良苦的种种行为,让他有压力,如果害人家有不实际的期待,少女心,玻璃心,他不想伤人家的心。电话响很久,没人接。他捡视电话号码,难道……记错号码?
早上,黎祖驯还躺在沙发上睡得正熟,手机响了。他抄来手机:“喂?”
“不好意思……我是江小君,呃……昨晚是不是有打电话给我?”她急急念一组号码。“是你吗?”声音压低,口吻兴奋又紧张,背景像处在个密闭空间,静得诡异。
“我有打……但你没接。”听见声音的瞬间,这过分客气,又带点稚气的口吻,他脑海顿时浮现那幕,江小君蹲在唱片行地板听音乐,那专注可爱的神情。
小君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晚上都把手机关成静音,所以没发现你打电话给我,对不起……”她焦急,仿佛错失他的电话多严重。
“干么关静音?”
“因为我妈有时会接我的电话,真的很对不起。”
“你几岁?”他找打火机,点烟抽。
“十九。”
“妈妈还过泸电话?”
“不好意思,我妈就这样……打给我是不是有事?”要约她出去吗?小君期待着。
该怎么说呢?双脚跨上茶几,他转头,窗外日光,灿得人眼花。
“是关于钥匙的事。”他有些些心神不宁,鼻间仿佛闻到她身上带着的特殊气味。
“钥匙?”她不明白。
“嗯……”缓缓喷出一口白烟,烟雾上升,她若隐若现。
“钥匙怎么了?”
“想拿回钥匙。”想象彼端她的表情,讨回钥匙,会不会令她难堪?又想到那双黑墨墨的大眼睛,望着人的表情很无辜,仿佛很容易就伤心。追讨钥匙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自尊受损?
“喔……”小君先是错愕着,然后沈默,不吭声了,他无法从她的声音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