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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嵩连忙又道了一声谢,双手捧起细瓷盖碗的香茗,慢慢呷了一口。
他原已口渴,不知不觉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
凌美萱莞尔,立刻又替他斟上一碗,陈嵩觉得有些失礼,连道不敢。
凌美萱问道:“公子是哪里人呀?”
陈嵩回答:“我家在四川,祖上留下一大笔产业,有粮食、油料、蚕茧、生猪,水果、蔬菜等等。在成都,没有人不知道我们陈家。”他神色颇为骄傲。
凌美萱摇扇,“四川啊,听说那儿风光绮丽,我早就神往了,可是爹总不带我去。”
陈嵩笑道:“自从秦蜀太守李冰主持兴修了都江堰水利工程后,成都地区从此『水旱从人,不知饥馑』,被誉为天府之国。以后有机会,凌小姐来成都,在下一定克尽地主之谊。”
因为隔着一层戒心,这时,两人都觉得似乎有些没话可说了。
突然,风儿透过窗子,轻轻将书柜上的一迭纸吹落在地,每一张纸上都画有一名年轻男人的画像。
陈嵩咦了一声,问道:“这些都是姑娘的作品吗?”
闻言,凌美萱那双美丽的眸子扫向画纸,先是睁得又大又圆,随即收拢成两道直线。
她神色淡漠地摇摇头,站起来,缓缓踱向窗前,怅然地凝视窗外一会儿,又回过身,似乎情绪已平静下来。
“以姑娘的天生聪慧,莫非心中也有解不开的结吗?”
凌美萱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忍不住浅浅一笑,缓缓地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免于忧愁和烦恼,只是每个人在面临这些困境时,处理的方式都不相同,我当然也不会例外。”
平儿将画纸捧了过来,摆在桌上,“不瞒公子,其实这些画像都是相亲的人送过来的。”
“相亲的人?”
平儿点点头,“小姐才到适婚年龄,老爷就已经为她的终身大事愁白了头。整日对着小姐唠唠叨叨,别说小姐,就连我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这还不算,老爷不光是托亲朋好友为小姐物色合适的对象,还命令下面的奴仆、老嬷嬷到各地打探优秀男子,就差全民总动员了。
自古咱中国人就古道热肠,对做媒这等大事就更热情、更积极了,只要发现未婚的公子爷,就全都介绍过来。你看,外面那些排队的,真是络绎不绝,小姐不胜心烦,才定出需过三关才能见到小姐一面的规矩。“
陈嵩点点头,“原来如此,外面的男人们都是上门求亲的。”
平儿道:“所以,小姐也错把陈公子当成一路人马了。”
凌美萱笑了几声,抬起头,“这件事可是太滑稽了,不是吗?”
陈嵩也笑了,“确实是有些滑稽,乍见到外头那阵仗,我还真有些不适应呢。”
凌美萱的脸上带着一层薄笑,“想不到公子还对考验之事耿耿于怀。”
平儿听了大笑不止。
陈嵩一凛,“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富人有富人的烦恼,穷人也有穷人的烦恼。”
凌美萱蹙起秀眉,“不过,回想起这些烦人的历程,真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这时平儿不失时机的轻咳一声,“小姐,下午还有一些诗文的课程,不要耽误时辰了。”
“唷,我差点儿忘了,每天下午都要让王举人来讲诗的。陈公子,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与凌小姐谈心是人生一大快事,我就先告辞了。对了,听说武昌的黄鹤楼实是天下一绝,不知你明天是否有空同游?”
凌美萱探手掠了一下散置在额头的几根秀发,笑道:“明日之事,明日再约吧。”
陈嵩也笑道:“那么,明天我再来拜访。”心里想着:女人都是这样的,就算喜欢他,也要把矜持放在第一位。
陈嵩离开后,平儿笑道:“小姐,我觉得这位陈公子还不错。”
凌美萱摇首,“我很满意现在的状态,我欲风则吹,欲雨则落,没人因我而风寒,寂寞就叫朋友谈天说地,想清静就躲起来谁也不用理。我真觉得不可理解那些为爱憔悴的痴男怨女们,在我看来,单身满足了我所需要的自由。”
平儿深深叹气,“是啊、是啊,小姐寂寞了便拉着平儿扯家常,疲倦了便闪电般地消失,日子过得倒也五颜六色啊!等过几年之后,看小姐还是不是这番说辞?”
凌美萱微微一笑,“几年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啊!”说罢,她突然变脸小声道:“平儿,我有一项非常非常重要的计画,也非常非常的艰险,你一定要配合我完成它!”
平儿一听吓了一大跳,“大小姐啊,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啊?”
凌美萱将门窗关好,回过身坐下,“你知道,我现在像闲云野鹤一般,爹爹不免着急,整天在他孜孜不倦的开导下,我简直要崩溃了。既然爹那么喜欢有钱的公子哥,我就想我索性和一位公子哥交往,拿他来做实验,务必揭开他的真面目,给爹爹一个颜色好看!”
平儿惊得掩住嘴巴,“难不成小姐想拿陈公子来做实验?”
凌美萱笑得奸诈,“怎么,不行吗?”
“不是,只是我觉得这位陈公子的人品还不错,你这般玩弄他的感情,会不会太『那个』了?”
凌美萱大笑,“你这小丫头真是什么事都不懂,人家说了几句甜言蜜语,你就放松警戒心了。他今天对我说的做的那一套,其实都是用来哄骗其他小姑娘的惯用伎俩。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你以为他会受伤,其实他的心硬得很呢!”
“小姐的意思是,陈公子把小姐当成猎物吗?”
凌美萱点头,“正是如此,今天他聪明反被聪明误,碰上了本姑娘,倒要他尝尝当猎物的滋味!告诉你,有钱的公子哥没有一个是真心诚意的!”
这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平儿对门外喊:“谁呀?”
一道厚实的男声传来:“是我。”
“呀,是老爷!”平儿连忙去开门。
只见凌平章一脸笑意的走进来,“怎么,我的宝贝女儿今天破例了?”
凌美萱扭过身,一脸涨红,“什么破例了?”
凌平章坐下,“今天你头一次接见相亲者,想必是动了凡心啦!”
平儿连忙解释:“老爷,你误会了,陈公子不是相亲之人,他只是仰慕小姐的大名,来和小姐交个文友。”
凌平章望着女儿,笑呵呵地道:“人家大老远从四川跑到咱家,就只为和你交个文友,别骗我老头子啦!”说罢,他取出一份拜帖,“他的家境背景,这张帖子上写得很清楚,祖籍四川,资产庞大,在成都一带赫赫有名,他的人我也偷偷的瞧过了,挺不错的,高大英俊,举止斯文,我很满意,哈哈!”
“爹……”一道红潮瞬间从凌美萱的颈子窜烧到耳根处,欲言又止。
凌平章大笑,“还害羞呢!老实告诉爹,后面是不是还有什么活动?”
凌美萱向平儿使了个眼色。
平儿笑道:“既然老爷什么都知道了,平儿也只好供出来。陈公子约小姐明日共赴黄鹤楼游玩。”
凌美萱大叫:“好啊,你这丫头,什么都说出来啦!”她假意扬手要打她。
平儿连忙躲闪,两人跑来追去,演技逼真,玩闹得不亦乐乎!
凌平章乐得眉开眼笑,心想自己的教诲总算没白费,终于点醒女儿这颗顽石。
第四章
王宝贵已在客栈的房里焦急的等待着,看见陈嵩与小三子回来,连忙迎上去。
陈嵩将今日的战果详细报告了一遍,王宝贵听得心神振奋。
其实,这房间已成了他们的战略策划室。
这夜,他们一起拟定了接下来的作战计画——
一、手要快。美女可是热门货,下手慢了,任你怎样厉害都没有用。
二、胆要大。没有勇气的狮子捕不到肥羊,在必要的时候就算涉险也在所不惜。
三、步要紧。要步步紧逼,不能给美人有喘息的机会,不然,就会有人捷足先登。
四、皮要厚。所谓,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倒不是主张厚颜无耻,至少要有一种不怕失败的精神。
五、心要专。抱着她时心里不许想着另一个女人,不专心可是追美人的大忌。
六、嘴要甜。跑千回腿,不如动一回嘴,要让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七、脑要灵。千万不要让美人感觉你这个人很无趣,美女一般都喜欢追求新鲜,喜欢浪漫,所以你可得时常想点新花样。
八、荷包要鼓。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如果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怎么玩得快乐?所以,王宝贵又付了一百两纹银给陈嵩。
八项战略计画已制定完结,关键就要看明天的黄鹤楼一游了!
当然,凌美萱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的战略计画就是揭穿陈嵩的真面目。
明天的黄鹤楼一游她将会派两名奴仆充当地痞,前来调戏,如果陈嵩不敢上前保护她,就足以向爹证明花花公子的无能。
清晨的旭日格外妩媚,陈嵩与小三子二人沐浴着晨风,兴致勃勃的来到凌府,侍卫连忙人府通报。
平儿笑道:“陈公子还真是有心,这么早就来啦!我去接他进来!”
凌美萱叫住她:“不忙,先拖一下。”
平儿不解,“先拖一下?”
“我哪能这么轻易就赴约呀!你就请他进来,到厅上小坐一下,就说我昨夜睡得晚了,现在还没有起床。”
平儿嘻嘻笑道:“小姐,真有你的!”
陈嵩二人在侍卫的引领下来到大厅,先斟上两杯清茶招待。
不一会儿,平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陈嵩连忙起身,“小生今日特来相约,不知凌小姐是否有空?”
平儿便将小姐的话全数转告。
小三子一听,咕噜几句:“真是的,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床。”
陈嵩瞪了小三子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平儿摆摆手,“两位不如先坐一下吧,小姐应该就快起床了。”
陈嵩俊尔一笑,“没有关系,我们等一下就是了。”
这世界上,最无聊、最激奋、最烦心、最难受的事情,莫过于等待。
陈嵩这一等,已等了半个时辰,还是没见到凌美萱出现。
他先是稳坐,再是喝茶,随后绕屋子转圈,最后仍坐回位子,心里直叨念:这一定是凌小姐在考验我的把戏,我要稳住,稳住!
小三子虽有一肚子牢骚,却一句苦也不敢诉,等得直冒热汗。
陈嵩的耐心正一点一滴地流失掉。
这时,一名富商打扮的中年人悄悄走了过来,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探出头来瞄向大厅。
陈嵩发觉到来人,思忖:这个人是谁?鬼鬼祟祟的,偷看我们干什么?
那名中年人边看边笑,还不时的摸上两把胡子,神色十分满意。
小三子已发现来人,大叫:“躲在树后的老头儿,有什么话不能过来说吗?”
中年人先是一惊,遂笑呵呵的定出来,望着陈嵩道:“你就是陈公子吧?上次我见过你的。咦?美萱还没出来吗?”
陈嵩打量此人,思忖:他怎么直呼凌小姐为美萱,难道他是小姐身边的人?他不由得行了一礼,问道:“不知您是?”
中年人笑道:“敝人凌平章。”
陈嵩大吃一惊,“原来您就是凌老爷,哎呀,晚辈方才真是太冒犯了!”连忙和小三子一起深深鞠了一躬。
凌平章笑玻Р'的扶起陈嵩的手肘,“陈公子不要客气,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老夫不便插手,所以迟迟没有过来,是老夫失礼才是。”
陈嵩连道“不敢”,两人执手归座,小三子则站在一边伺候。
凌平章率先开口:“听说公子是川中人?”
陈嵩恭敬地回答:“是,祖业根基都在那里。”
凌平章再问:“不知府中经营哪些产业?”
陈嵩随便编谎:“只要是赚钱的行业,我们都略有涉足,其中,食品、纺织是强项。”
凌平章讶道:“那可真是大户人家了!下次我去川中,一定要登门拜访拜访!”
陈嵩心中大叫:乖乖,你要是一去,我可就穿帮了!可嘴里却殷勤答应着。
凌平章的眼神顿时变得格外柔和,就像岳丈看女婿一般,看得陈嵩浑身不自在,恨不得钻到地洞里。
“唉……”凌平章突然叹了一声。
“凌老爷事业有成,家境富裕,女儿又聪明又漂亮,难道心中还有苦闷之事?”
“别提我女儿了,我为了替她找婆家都快急白了头,她却无动于衷;我不是一个严厉的父亲,可在她眼前,却是个唠唠叨叨的大人。”
“在爹娘的眼里,孩子永远都是长不大的。作为爹,通常都只能看到女儿的缺点,而忽略她的优点,凌老爷不用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
凌平章抚着下巴,“咦?你说的还真有道理。有时候,我喊她做什么,她硬是不去做,由于她娘亲死得早,所以我平时就很宠她,也或许是因为放纵过度,导致她的骄纵不听话。”
“那不是不听话,那叫『自立』,这是一件好事情。孩子长大之后,自然会出现一些叛逆的心理,这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在十几岁的女孩子身上尤其严重。”
凌平章深感赞同,“是啊,去年,我可充分领教她的这种叛逆,闹得不是很愉快,还发生了好几次激烈的争执。现在我已经拿她没办法了,明着做不了,只能暗里使劲。”
陈嵩笑道:“婚姻大事是急不来的,想一想,还是动物们比较惬意。我小时候曾经放过羊,当地俗语说:『公羊好,好一坡;母羊好,好一窝。』羊群中的公母比例是一比三十,放羊吃草时,牠们在大自然里恋爱,根本不用人操心。”
凌平章听得先是一愣,随后开怀大笑,一拍陈嵩的肩头,“呵呵,陈公子的笑诂说得不错,我喜欢!好好加油啊!”
在陈嵩应付凌平章的同时,凌美萱正在对镜理云鬓、贴花黄。
只见平儿正将一根约七八分宽、一尺来长的如意形大横簪插在凌美萱的发髻上。
此物用银、骨、竹等做成,贯穿于颇具特色的发髻之中,就是将头发盘起一部分,其他一部分垂放下来,像流苏一样的发髻。
凌美萱还戴了几个头饰,都是蝴蝶状的,不但外型维妙维肖,还极尽奢华,除了金银外,还镶嵌着翡翠宝石。
平儿笑道:“我们在这里穷蘑菇,他们可在外面等急啰!不过,小姐呀,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我见了都想变成男人啦!”
凌美萱瞋她一眼,“小鬼,净会贫嘴!”
最后,凌美萱细心的涂上胭脂水粉,看了看日晷,道:“好了,咱们去见他吧。”
大厅内——
凌平章道:“咱们谈了这么久,我发觉与你甚是投契,陈公子以后多来坐坐啊!”
陈嵩笑了笑,“在下荣幸之至。”
凌平章点头,“好了,我也该离开了,被美萱看到我俩一起,恐怕她会有些尴尬。”
陈嵩送走凌平章,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他听见盈盈的脚步声响,蹭的一下站起来,果然看见凌美萱与平儿正朝大厅走来。
只见凌美萱一头长长的秀发,绛色的一领短披,小蛮靴衬着她修长的躯体,极为标致;其目光圣洁,举止端庄、稳重、娴静,与上次一见,更上一层楼。
凌美萱进入厅堂,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玉齿,笑道:“让公子久等了,真是我的过失。”
陈嵩抱手作揖,“小姐打扮得如此美丽,在下等多久都是值得的。只是,不知小姐今天是否有空呢?”
平儿插话道:“小姐为了此行,梳妆打扮了这么久,公子还看不出来吗?”
凌美萱睨了平儿一眼,“你这小鬼头,就爱贫嘴。”
陈嵩笑了笑,“我身边的这个小鬼头说起话来,也不遑多让呢!”
小三子听得直噘嘴。
这时近承芳泽,目睹清艳,耳闻莺声,和她普通的对答里,更加显示出她的高贵气质,俨然仙子下凡,清莲出水。陈嵩不由得真的爱慕起来。
他连忙甩甩头,制止这个荒谬的想法。
凌美萱柔声的问:“不知陈公子是否游历过黄鹤楼呢?”
陈嵩回答:“我初次来武昌,还劳烦凌小姐做个向导。”
凌美萱粲笑如花,“那我今天可要克尽地主之谊了。”见陈嵩等得满头大汗,此时仍不失礼数,她对这位“花花公子”的表现不由得刮目相看。
只见凌美萱兀自往后门走去,陈嵩不解道:“凌小姐,你是否搞错方向了?”
凌美萱微微一笑,“公子是不是胡涂了?正门口还大排长龙呢,我若走正门,咱们还出得去吗?”
陈嵩一摸前额,“我还真是越忙越胡涂了,小姐果然机智。”
蛇山上的黄鹤楼与岳阳楼、滕王阁并称江南三大名楼,且以其历史之悠久、楼姿之雄伟而居三楼之首,享有“天下绝景”之盛誉。
山麓下,一片花涛香海,少不了鸾凤配,莺燕约。
白燕翔游,祥瑞普照。
他们行走在悠扬的山路上,看那参天古树,漫路零藤;飒飒野风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