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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鸟 2006年第12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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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他就无话可说了,人家的话在理!他只得跟着子仪上了房。后来事情闹大发了,老刘一不留神踩在丘子仪散布在那儿的西瓜皮上,出溜下房顶,摔了个哪儿哪儿都骨折。弄得包括他和丘子仪在内的好几个在派出所挂过号的小伙伴都被抄了进去。虽说最后派出所和保卫处也没把他们怎么样,可他本人到底还是惹了一身臊,放出来之后挨爹妈呲儿不说,学校里也逼着他交代问题作检讨。他估计,后来他没能分工厂,而是去了顺义插队,和这件事就大有关系。教训啊,枪打出头鸟,碍不着自己的事能少掺和就少掺和。
  张吉利能当上孩子王,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懂得资源的意义,懂得如何充分使用自己所掌握的社会关系网。早先,同院的小伙伴们唯丘子仪马首是瞻,并没把他张吉利当回事。可他张吉利会在外面混,凭着他那见面就熟的本事和口吐莲花的一张嘴,四九城的玩主差不离儿都认识他,有不少还和他拍肩膀,称兄道弟。那年头,认识人多就代表着份儿大,就代表着够狂。墙里开花墙外香,别看他在大院里人头儿不咋样,得了个饶有日本味道的绰号“人头太次郎”,可在全北京城,他却走到哪儿都有和他点头的,都有和他打招呼的,凭着他的人脉关系,他们院的小伙伴们才扩大了自己的交际范围和知名度,这令他们对他刮目相看。孙子云:“上兵法谋,其次伐交。”人头熟,这就是资源。比如说那次和泡子河碴架吧,丘子仪倒是挺勇的,铁锹把一通胡抡,抡倒一片。可人家第二天就纠集起好几十口子,要和他们院死磕。幸亏他张吉利找来了社会上份儿大的“老兵”给戳着,那帮地头蛇才没敢真动手。在他的说和下,泡子河的小玩闹最终和他们大院的孩子尽释前嫌,结为了朋友,用现在商场上时髦的话叫“战略合作伙伴”,也就是攻守同盟相互照应、谁有碴巴儿就吱声的意思。从此以后,他张吉利和丘子仪一样,也成了大院里的孩子王。做了孩子王,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一根葱,打群架的时候,遇上能捞便宜手的机会,他也拔份儿,真往前冲。比如那次在冰场,一怒之下,他竟薅住了大鼻涕的脖领子,大鼻涕什么人?玩主!西城地面上有一号!虽说他的下场是让对方给闷了个乌眼儿青,可他的哥们儿们到了儿还是把大鼻涕给擦了。
  那次打架,他格外神勇。这并不是因为他也像丘子仪一样,热血冲昏了头,一心保护弱小。他之所以一时鸡屎拌面——假卤,是因为那个受欺负的小姑娘实在盘儿忒靓了。他不能老让丘子仪在美女面前尽出风头。
  丘子仪,这个丘子仪从小就总是压他一头。论相貌,丘子仪气宇轩昂,玉树临风,眉宇间透着一股压也压不住的勃勃英气;他呢,獐头鼠目,满脸旧社会;外形方面,两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论学识,尽管他俩都是小学没上完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可丘子仪喜爱读书,《三国》《水浒》《西游记》打小就倒背如流,说起里面的人物和典故,如数家珍;而他非但书没读过几本,就连写一篇极简单的“批判稿”,也都会错字连篇,前言不搭后语。他得感谢“文化大革命”,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总吃二鸭子的他且得蹲班呢,正因为有了“文化大革命”,他们这一年龄段的孩子,不论学习好坏,才同时抹去了相互之间继续拉开距离的可能性,又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而论气质,他就更没法和丘子仪比了。丘子仪言谈得体,不卑不亢,一副打骨子里就透着高贵、透着潇洒的风度;而他却举止龌龊,满嘴脏话,见了人搂不住火,见了横的腿肚子转筋。怪不得漂亮“婆子”都喜欢丘子仪,而不希得答理他呢。
  不过,他也具备丘子仪所不具备的优点。相对于刚正不阿的丘子仪,他能屈能伸,用句现在的话来说,叫做“心理承受能力强,情商高”。与总把别人往善处想的丘子仪相比,他还工于心计,有人说这叫外柔内刚,深不可测,也有人说这叫一肚子坏水儿,鸡贼。外柔内刚深不可测也好,一肚子坏水儿鸡贼也好,别人爱怎么讲就怎么讲,他都不在乎,反正只要他能从中得到好处就行。比如说,那个盘儿靓的小姑娘,他们叫她大跑刀的乔虹飞,就是因为他犯坏水儿谎报军情,才最终落在了他的手里。本来,丘子仪和乔虹飞郎才女貌,堪称天生一对,丘子仪还为乔虹飞流过血,两人已经好得如胶似漆。可惜天公不作美,关键时刻,丘子仪因为“四。五”的事折进去了。这给了他张吉利一个乘虚而入的绝佳良机。他这人想干什么的时候,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靠着花言巧语,靠着在大地震中对乔家的殷勤效劳,他终于赢得了进入她视野的入场券,他成了乔家姐妹名正言顺的护花使者。天道酬勤,老天爷总是眷顾最舍得下工夫的人。丘子仪的出狱本来是他“追虹行动”的终结,可是经他略施小计,朋友的自由反倒成全他得以彻底搬开绊脚石,解除后顾之忧。那天晚上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阴暗的念头终于在他心里占据了上风。当然了,狗头军师大鼻涕平日的煽动也起到了一定催化作用,大鼻涕信奉的是强盗哲学,最主张“先下手为强”——那时候他和大鼻涕已经往来密切,成了无话不谈的铁子。本是前去慰问朋友的他,临到最后关头却灵机一动,忽然鬼使神差地痛哭流涕起来,他对子仪说,他和乔虹飞“那个”了。这当然是谎话,他和乔虹飞哪个也没哪个,就连虹飞的小嘴儿,他都没亲过一口。可是,这个平时挺有主意的丘子仪,这回却偏偏晕了菜,竟然相信了他的即兴表演,撂下一句“你要是对她不好,我绝饶不了你”,就奔了内蒙古,留下一个再无敌手的他独享美色。
  事后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他怎么竟会干出如此下作的缺德事?然而转念一想,古人怎么说的来着?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关键时刻必须拿得起放得下!这事要说损,确实损了点,可他却捞到了实惠。不按常理出牌,这是他的常胜之道。瞧瞧,小美人儿到底不还是成了他的美艳娇妻?
  把虹飞骗到手,要说没付出代价那是假的。别的不说,他与丘子仪的交情就受到了严重影响,甚至可以说是陷入了危机。纸是包不住火的,他很清楚,丘子仪早晚一天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他俩之间好有一个了断。用卑鄙的手段伤害老朋友,他自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愧疚得好几个晚上睡不好觉,骂自己不是东西。他多少次想主动坦白交代,向朋友做一番忏悔,但却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或者,即使真赋予了这样的机会,他也怀疑自己是否拥有那一份勇气。直到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丘子仪来他家贺喜。那天他临时闪了出去,这一方面是他确实有事——广州真的发来了录像机;另一方面也是他不愿意面对尴尬,他想让老朋友从虹飞口中而不是从他本人口中了解到事情的原委。他以为回去的时候子仪会在家等他,打他两拳,抽他一顿,找他算总账。他也希望老朋友打他抽他,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回良心上的平衡。但是他回家时丘子仪已经走了,后来他再见到子仪时,子仪什么都没说,只是对他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他竭力去缓和他俩之间的关系,甚至鼎力支持妻子提出的让虹玉做子仪女朋友的倡议。他以为,只要子仪与他美貌如花的小姨子结为了连理,他与子仪之间就算两下子扯平了。个性很强的丘子仪与个性更强的乔虹玉,最终到底还是没能走到一起去。他与丘子仪之间的关系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终于恢复到常态。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丘子仪这人还真是挺大度的。比方说这次,当他急需擅长改制与对外合作的综合性管理人才,希望子仪来公司帮他的时候,老朋友还是捐弃前嫌,屈尊当了他的副总。其实,就凭子仪的本事,完全可以有更好的机会,干更大的事情。
  乔虹飞,他与乔虹飞的婚姻也并没像他原先设计的那样甜甜蜜蜜一帆风顺。娶了虹飞之后,他也曾一度有过收下心来好好过日子的念头。但是如花似玉的妻子身在曹营心在汉,给他的只是一具美丽的躯壳,性生活冷漠如冰霜。更令他无法容忍的是,妻子一直都坚持采取措施。婚前采取措施,尚可理解;这婚后还采取措施,明摆着就是拒绝生孩子,拒绝生他的孩子!他气不忿儿,到外面胡搞。可妻子似乎并不计较他的种种越轨之举。这反而使他醋意大发:妻子根本就不在乎他,她心里想着的,仍是那个丘子仪!
  逐渐的,他的视线又开始转向外面的大千世界,转向那个魔力四射的生意场。他在生意场上是得心应手的,凭着对赚钱机会的敏锐把握,凭着翻手云覆手雨的手段,他挣到了钱。这个时候,他已经像社会上绝大多数人一样,把金钱看做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主要尺度了。对他来说,只有金钱,才能掩盖自己婚姻生活的失败……做人的失败。
  但是在那个新兴加转轨充斥着钱权交易的年代,做生意容易,把生意做大却很难很难。要想使企业上规模上档次,更上一层楼,不借助外力是绝对不行的。他的小公司在波涛汹涌的商海中,犹如一条孤零零的小舢板,随时都有被风浪吞没的危险。
  有一回,他扎了一个老客户一千万广告款,用它去与法国的一个二道贩子做红酒生意。所谓“扎”,其实就是他与客户签了份广告合同,等到对方把钱打来了,他找种种借口拖着,暂不执行合同内容,却悄悄把钱挪去进口葡萄酒。要知道,这批酒的报价太诱人了,只需周转三个月,他就可以把散装红酒弄进来,装好瓶、贴上商标,再以优质红酒的价格批出去,翻番的利唾手可得!
  客户是老熟人,资金挪用就挪用了,将来打点儿好处费弥补一下,就能全部摆平。进口手续已办齐,下家也找到了,万事俱备,就等着货一到,装瓶发货然后点钞票。可他还没高兴屁大会儿工夫,客户那边就忽然出了岔子——沾上了一起走私案,需要拿这一千万去堵窟窿。
  客户追着他讨债,限他十天之内把钱还上,否则两下里都得吃官司。他非常明白后果的严重性,倘若到期补不上这笔钱,他本人身败名裂蹲监狱不说,他辛辛苦苦创建的这个吉利工作室,也会跟着一起完蛋。可是,他上哪儿去淘换这么一大笔钱啊!他心急如焚,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急得一把把掉头发。
  说来也寸,天不灭曹,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救星忽降。他遇见了许老的女儿——当年大院里的老邻居婷婷姐。他俩一见面他就脑筋急转弯,调整思维,改口喊她许大姐。许大姐对他很是热情,想当年他和丘子仪曾经多次不顾危险帮助过她这位落枝凤凰的大小姐,那些事她至今印象深刻。她把他引荐给了自己的丈夫冯建设。冯建设,当年许部长家保姆冯妈的老实儿子,此时已是叱咤风云的安德老总了。一千万拆借三个月,对于家大业大的大国企安德,算不上很大的事情,可对张吉利来说,却能挽狂澜于既倒,救他和他的安吉工作室免于灭顶之灾!而这一切,需要的仅仅是冯大当家的一句话。
  冯总对他的印象不错,对他妻子虹飞的印象更是不错,岂止不错,是很好很好。他携妻子请冯总到顺峰吃海鲜,冯总看虹飞的那股眼神,使他不禁想起来当年老刘就是这样看小姑娘许婷的。席间,冯总不断对虹飞没话找话:乔小姐啊,你在哪里高就啊?在学校教书?屈才呀屈才呀!来我们安德发展好不好啊?
  冯总对虹飞是颇有好感的,由虹飞来求冯总办事将会是比较容易的。张吉利一眼就看出了这里面的道道。他让虹飞单独去冯总办公室,求冯总从手指缝里漏出几个子儿,帮他张吉利好歹迈过这道坎儿。虹飞不情愿出面,却拗不过丈夫。况且,她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走投无路。她以前也曾为他公过关,违心地公过关。凭着她那任哪个男人都无法说不的美貌和高雅气质,每次都为他办成了他想要办的事情。张吉利相信,这回也不会例外。
  虹飞回家时,张吉利急吼吼地问:“咋样?冯建设答应没?”
  “他是个臭流氓!他下流!”虹飞眼圈红红的,一脸的委屈。“他非礼我,想吃我豆腐!”
  “你别是误会了吧?”张吉利心里虽然和妻子一样气愤,嘴上却表示决不相信。“人家好歹是共产党高级干部,怎么会不知廉耻?”他左哄右劝,一个劲儿抚慰,才使妻子平静下来。
  他再次见到冯总时,冯总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一谈到实质性问题就和他打官腔。这家伙憋的什么屁,张吉利再清楚不过——男人全都一个样,天下没有不馋腥的猫。他知道,这一关键时刻,必须动真格的。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在娇妻与“事业”的天平上,“事业”显然比娇妻分量重些。何况这位娇妻的梦中情人并不是他这个做老公的张吉利!
  他决定豁出去这一回。
  他用尽甜言蜜语,说服虹飞同意把冯总请到家里来吃饭。在厨房忙活的时候,他咬了咬牙,在只有妻子才喝的果汁里放了足够剂量的安眠药。饭局的气氛似乎是融洽的,妻子和冯总都没提那天不愉快的会面。妻子很快就困了,道了声对不起,便返回卧室休息。他和冯总继续喝酒,天南地北扯闲篇。他问冯总,虹飞这人您觉得怎样?冯总表情暧昧地称赞,天生尤物,天生尤物!他说那您冯总就收她做小得了。冯总生气了,说天上下雨你脑子也进水啦,怎么净信口开河呀?可是他看得出,听到他这句看似玩笑的话,冯总眼睛一亮。
  酒喝了好多好多,两个男人都喝美了,喝高了,变得口无遮拦,甚至彼此称兄道弟起来。最后冯总终于不胜酒力,趴在了桌子上。他连叫了两声大哥,不见答应。于是他搀起“大哥”,扶进卧室,安放在妻子正在休憩的床上。他退出房间,走出家门,心里挺不是滋味地在街上瞎转悠。
  客户的一千万补上了,冯总批给他的钱,最低计息,不是三个月,而是半年!他用这笔资金,又做了第二单红酒生意,踏踏实实地赚了个盆满钵满。
  皆大欢喜。除了受伤害的虹飞。
  接着,在冯总的首肯下,吉利工作室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挂靠到了安德麾下,变成了有国字头背景作后盾的安吉文化公司。张吉利终于找到了一个撬动地球的支点,得展青云之志。他太明戏了,攀上安德,这是他事业上的一个跳板,凭借它,他将会跳得很高,跳得很远。
  从此,他的生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似有神助,顺利得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他的婚姻却走到了尽头。妻子痛哭一场,好说歹说都不成,与他分了手,后来改了嫁,出了国。从此以后,虽然他有过不少女人,如果算上风尘女子,不下三位数,其中也不乏闭月羞花者。可她们当中从没有一个像虹飞那样让他魂牵梦萦过,就连国色天香的丽丽,都没能让他找回当年的那种感觉,真是应了古人那句话,除却巫山不是云啊!他常常寻思,那次的交易是否代价太大了些?仔细权衡一番之后,理智的头脑给予的回答总是否定的。
  小姨子虹玉曾痛骂他不是东西。他承认自己不是东西,可他也十分清楚,正因为自己一时不是东西,才得以成为今天最是东西的东西。他是堂堂上市公司的老总,声名显赫,实权在握,手下人才济济,就连丘子仪这样桀骜不驯、自视清高的狂生,都屈尊当了他的副手。小时候,他总是生活在丘子仪的阴影中,总是被丘子仪比得矮下一大截。现在不同了,当年的老大掉了价儿,说句难听的话,在他马槽里刨吃食,成了听他喝的下属;但凡有事就得向他这个昔日的老二作汇报,他说行就行,他若是不高兴,说一声不中,这位过了气儿的老大也只能干瞪眼。
  不错,丘子仪一肚子真才实学,在工作上确实是一把难得的好手,这一点他打心底里承认并且佩服。丘子仪加盟安吉后,拳打脚踢,方方面面的事情,也的确为他抵挡了不少,分担了不少,这些他心里也都明镜似的。他心存感激,打算日后在金钱待遇上决不亏待这个老哥们儿。但是丘子仪也是挺好笑的,他来公司没多久就提出什么整合公司管理模式,健全制度,变人治为法治。书生气,太书生气了。他丘子仪怎么知道,就是因为公司里帮派林立,互不买账,才凸显出他张吉利的权威,才给了他纵横捭阖、翻云覆雨的空间!一条腿的棍子是站不稳的,两条腿的人,站得比较稳,而三条腿的鼎,四条腿的桌椅,站得就更稳固了。公司里的派系,好比是腿,腿多了,相互牵制,才使他张吉利永远稳稳当当立于不败之地。这种似浅实深的道理,丘子仪是不会懂的。弄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仅仅有硕士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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