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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接过,连忙问道:“小星子好吗?”
“在睡。”
见他说完又要走了,一种焦躁的情绪清楚的表达在她脸上。
等了半个月,就只见这么一面,说这么两个宇,她不甘心。“你——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木讷的汉子,没有意识到少女的情怀。“不了,我要去看小星子的娘。”
芸芸就葬在后山,每隔几天,他总会带小星子去看她,半个月没去看她了,她一定很寂寞。
然而,不知怎么搞的,她脱口而出,“我跟你去!”
他看了她一眼。
“我们带小星子一起去!”怕他拒绝,她连忙说道:“我想小星子的娘也一定很想看到小星子。”
每次只要看到他,她就有种踏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她在段人允的身上不曾感受到过,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厩卒,她却为了他魂牵梦萦。
“可以吗?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自从进入丞相府之后,她凭着段人允对她的好而贵,人人尊重她,她的语气从没有这么卑微过,像在祈求些什么。
终于,他点了点头,只道:“去打伞,加件外衣。”
小青的步履在翠微殿里奔走着,急急转入会宁宫。
“公主——”她的唤声极度不安。
初冬,满园的梅树还没盛放,偌大的华丽寝宫中,午后的冬阳照进室内,琤熙从青铜中看着身后小脸凝重的小青。
“什么事?”
她正梳着乌亮长发,准备戴上镶着一颗圆亮宝玉的冠,一身俊美男装装束的她,英气焕发,正要出宫会一位棋友。
围棋——那是她新迷上的乐子。
小青要哭要哭的。“公主,皇上刚刚下诏,三天后段将军挂帅出征突厥,宇哥是副帅兼前军总管——”
还没听完,梳子已经从琤熙手中掉落了,她的心一紧。
不会吧?他又要出征?!
上次他领兵直捣突厥人的首城,俘获突厥王公上千人,班师得胜,那已经是震动天下的大捷。
这么快,不肯安份的突厥人又来犯了?
小青哭丧着脸继续说道:“听说,突厥王的二儿子不肯放弃中原的大好江山,他先杀了投降称臣的突厥王,领了数十万的兵马侵犯北疆,皇上和段将军都非常震怒,段将军还誓言要扫灭突厥,在没有真正剿灭敌人之前,他不回来,宇哥……也一样。”
琤熙的游兴在一瞬间飞走了。
他说要剿灭突厥才回来,这么豪迈的气概,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
这京城,这繁华的皇都,又要变成没有他的无聊地方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每次都在她怨极了他的心情下,先她一步离开这个地方,丢下她一个人继续生着气,继续满腹怨言,继续独自吞下那份漫无边际的寥落和失意……
她紧紧的握着拳头。
他怎么可以这样?
太过份了,真的太过份了!
她好恨他,真的好恨他!
两滴热热的清泪滚了下来,她才不是因为他又要走了而难过,她是意气难平,气到哭了。
一名宫女来报——
“启禀公主殿下,丞相府的纪心妍姑娘求见。”
琤熙迅速擦掉了泪水。“不见!”
此刻她心烦意乱,纪心妍尤其是她不想见的人。
宫女出去,不一会儿又来禀报。“纪姑娘说她有要事求见,请公主一定要见她。”
“大胆!本宫说不见就是不见。”烦躁之余,她的火气冒上来了。
纪心妍以为她是谁,想见她这个堂堂的公主,她就非得接见不可吗?
宫女怯怯地退下了。
一直到黄昏,主仆两人都无言的在寝宫里对坐着发怔,任凭天际转而暗沉,任凭入夜的凉意越来越重。
殿外一阵长风吹过,掀动了珠帘。
琤熙忽然站起来,也不换掉男装就快步往外走。
她要去见见她皇兄,她要跟他聊一聊,不然她会疯掉!
一出宫门,在稀薄的月色下,她见到不知已守候了多久的纪心妍。
“这是怎么回事?”她眼神责备的扫向两名守着宫门的宫女。
“奴婢该死……”两名宫女同时下跪。“这位纪姑娘说非见到您不可,说什么也不肯走。”
琤熙不耐烦的看着脸容微倦的纪心妍。
她究竟为什么非得在今天见到她不可?
第二十章
护国大将军段人允在朝堂内接受了正武诏命。
受诏的三天后,京城的天武门之外,一支绵长浩荡的大军正神态雄迈的等待着出发,他们土气高涨、情绪饱满,全准备要在这一役中杀敌建功、显耀乡里,成就第二个年少得志的段人允。
近午,天武门边,无数的马车停驻着,这全是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宫、亲贵大臣,后面则是一干宫眷。
入了冬,天气寒冷,子卫的玉路车在最前面,站在他右左两旁的,除了左边的丞相段国忠之外,右边是慕容雪平,伴在慕容雪平身边的,是一名身着男子射箭服的美貌女子,她有着惊人的明艳美貌,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装。
然而,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情敌,段人允的神情一如既往冰冷。
一身白色戎装的他,显得英伟不凡。
他过去那些个奇迹式的战绩,早已名震边陲,对于出征退敌,他不陌生,但是对于带着如此复杂的心情出征,这是他生平第一回。
他不知道此去要多久才能够回京,面对凶残好战的突厥二王子,这一战又多了几分凶险。
但好男儿当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回来,这些他全不在乎,他有他的傲气,也有着十足的把握,不管对手有多难缠,他终将会取下敌王的人头回来见天子。
他唯一牵挂的是,某个小小女子。
她为了慕容雪平离开他,现在慕容雪平却公然带着美貌的红粉知己同进同出,心高气傲的她,忍得下这口气吗?
她后悔了吗?后悔非要离开他不可了吗?
“慕容爱卿,朕请你为此行的首领将士送上送行的御酒。”子卫朗声吩咐,湛亮的眸里别有深意。
“微臣遵旨。”
慕容雪平端起注满美酒的大碗,率先向前一步,走到段人允面前。
他风采翩翩,真心诚意地道:“在下预祝将军直捣突厥首都,平靖北疆,早日传回捷报。”
“承你贵言。”段人允语气冷淡,俊颜很臭,他没多说什么,接过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段将军、人允表弟——”慕容雪平微带笑意的声音忽然转小,小到只有两个近距离的人才听得到。“有件事应当告诉你,永乐公主……”
他说完了,段人允双眉俱扬的瞪视着他。
他说,永乐公主从来没和他在一起?!他们只是在做戏?!
该死的!
从皇上下诏到出征有整整三天的时间,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他?现在迫在眉睫,大军马上就要出发了,他要到哪里去找她?
他的眸光焦急的梭巡着那些宫眷,还有天武门上那满满的妃子宫人,哪里有她的倩影?
大军拔动,脚步声如地牛翻身般的响了起来,浩浩荡荡的队伍整齐的往城外移动,许多女眷们哭了起来,不舍她们的情人、她们的丈夫……
会宁宫里,小青急道:“公主,军队要走了,您当真不去送段将军吗?”
昨夜她已经和殷震宇依依不舍的送行过了,倒是她的主子,对于段将军要北征一事,像是无动于衷。
三天前,得知段将军要出伐突厥的那一晚,公主明明就哭了啊,既然那么舍不得段将军,为何连送都不肯去送他呢?
琤熙的心怦怦的跳,在会宁宫里不停来回的走动,显得烦躁不己。
宫里空荡荡的,每个人都跑出去送大军了。
她想起段人允写在朝阳轩壁上,一幅巨大飞扬的字——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
真是胸怀壮志啊!
他是很讨厌,也很伤她的心,不过,她却一直为他而心动。
自从那夜邂逅之后,得知了他的身份,她就情不自禁的折服于他锋芒毕露的年少傲气,和他俊俏飞拔、玉树临风的外型。
当时,年方二十的护国大将军,不过才大她四岁而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叫她不心动也难。
如今,他就要出城了,据说,这一役充满了变量与危险,因为突厥王的次子是个不要命的残暴家伙,现在就等着迎战少年名将段人允……
“公主。”小青又唤了一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大军怕是都已经出城去了。
琤熙恍若未闻小青的叫唤,她走出会宁宫,走出翠微殿,直往天武门的城楼上走,步履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还来得及见他一眼吗?
纪心妍说,许多误会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许多不实消息都是她刻意放出去的,为的是让她与段人允渐行渐远。
希望纪心妍说的都是真的,希望纪心妍没有骗她,不要让她的情怀再次落空,千万不要!
她连斗篷也没披,冒着北风,不畏寒冷,急急奔上空无一人的城楼。
远方,大队人马已经走远了,走得很远很远。
“段人允——”她对着远方大喊他的名字,第一次没有咬牙切齿,而是盈满了浓烈和焦躁的渴盼。
“平安回来——给本宫平安回来——”
一年后,又是入冬时节,暮雪纷扬。
会宁宫里,从敞开的长窗望出去,园里梅枝绽放,清冷的空气中,有种淡而冷的梅花香味。
距离窗子只有几步之遥的长桌上,有名清丽的少女在一张白丝帛上画梅。
她身着一件雪白金绣缇花的绢袍,显得雅致而贵重,她娇颜上神情戏谴,在未着色的梅花图上,一瓣瓣将梅叶画上微笑的嘴巴。
她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胞妹,名李琤熙,封号永乐。
自从一年前被休回宫之后,她一样好动,一样喜欢往外跑,但大概因为年纪又虚长了一岁的原故吧,她也逐渐发掘了静态的乐趣,比如——画梅。
一旁,有名相貌平凡无奇的婢女在念书信,原本不识几个大字的她,这一年来,为了看懂未婚夫捎来的信,可是卯足了劲去习字呢。
“……一切安好,大军势如破竹,在将军的号令下,敌酋的头颅已被我将摘下,我军攻陷了每一个城门、每一座军营,两万余突厥军民成为阶下战俘,数百万只家畜一路被运回关中,如无意外,两个月后即可返回京城,将军身体安好,只是思念某人和北疆克难的生活令他俊颜憔悴,不复过往,青妹你要有心理准备,届时会见到一个或许你已认不出来的段将军……”
小青津津有味地念着,虽然明知后面那段话根本不是写给她看的,她还是念得很大声。
琤熙若无其事的画她的笑梅,秀容看不出她有任何想法。
哈哈哈,太好笑了。
他会憔悴到哪里去呢?
一个连战时都坚持要穿白戎的人,多么自大,又多么自恋,他怎么可能放任自己迷人的俊容憔悴?
一年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书信往返,但却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这全都是小青和殷震宇在搞鬼。
殷震宇写给小青的信,看似在报告生活起居,却把段人允在营里的生活细节点点滴滴带出来,而小青写给殷震宇的信,自然也是滴水不漏地将她在宫里宫外所做的事、所结交的朋友,全都详详细细的告诉了殷震宇。
至于小青写给殷震宇的信,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呢?看看小青现在的行为就知道了。
殷震宇八成也跟小青一样,在段人允的面前刻意大声的朗诵着情书,把她的隐私都泄露出去。
“公主——”紧紧揣着信纸,小青的脸上极喜。“他们要回来了耶,大军打了胜仗要回来了耶。”
“恭喜你了,你终于可以嫁人了。”琤熙伸了伸懒腰,画了一早上的梅,好累啊。
“公主,这次段将军回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回丞相府了。”
小青陶醉地说,脑海里想象着主仆两人重回丞相府的那一天是多么美好,公主再嫁给段将军一次,而她,当然是嫁给她的宇哥了。
琤熙将画笔搁下,扬了扬眉梢。
“可是本宫前些时候已经写信给灵隐寺的主持大师了,说我们主仆俩要去她那里过后半辈子,她也很欢迎,本宫想说恭敬不如从命……”
小青这回可不上当了。“不要闹了啦,公主,你明明也很想段将军的不是吗?”
琤熙别开视线,澄彻望着窗外缤纷落下的雪花。
当然……不是。
她当然不是很想他,而是非常、非常、非常的思念他,那种强烈的思念叫相思,那种因思念他产生的痛苦叫相思之苦。
她想他,好想他,她曾在小青面前起誓,如果他乎安回来,她就原谅他曾令她受到的伤害,如果他不幸马革裹尸回来,她做鬼也不原谅他。
自然,这些起誓又被小青原封不动的写进给殷震宇的信里了。
所以,“他”自然也知道了。
出了宫,琤熙骑了马往街道而行,脑海里还在想小青无心问的那个问题。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白雪覆盖了翠堤河,河边,柳树细密的枯枝挂满了冰凌,别有一番冬日风情。
下了马,她走进人声沸腾的酒楼,顺手脱掉雪白皮裘。
这间天下第一楼是京城闻名的酒乡,掌柜亲手酿的酒,酒香传千里,老板娘做的下酒菜,样样道地,每一道都是家乡口味。
二楼的老位子里,已经坐着子卫、段人羽和慕容雪平,三个人还没有酒意,但事实上已喝掉半坛酒了。
琤熙扬着眉毛数落他们。“每次约在茶坊你们就迟到,约在酒楼就一定早到,真是三个酒鬼。”
他们着迷于天下第一楼的酒香已是不争的事实,其中最离谱的是段人羽这个已经为人母的奇异女子。
她不受世俗的约东,四个月前,甚至连月子都没做完就跑出来品尝掌柜开的第一坛秋酒。
“掌柜的说,这是今天最后一坛酒了。”段人羽为她斟酒,红唇淡淡地道:“你再不坐下,连一杯都沾不到。”
真是好大的恐吓啊!琤熙连忙坐下。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特别了,堂堂一个公主被夫休了,还回宫活得悠闲自在,可是段人羽比她更胜一筹。
有孕之后的她,非但没有入宫,还照样在丞相府与贫民窟之间往来。
生下孩子之后,她迅速恢复了身材,而且更加玲珑有致。
目前孩子在相府,是个男孩,相貌俊雅可爱,相当讨人喜欢,而她对于当今天子三不五时的求婚则是完全置之不理。
然而,她皇兄依然继续在等着她,甘之如饴的等着,那漂亮的男孩儿,他也早已秘密下诏,册封为皇太子了。
“朕昨日收到段爱卿的信,大军就快班师回朝了。”子卫这话是看着慕容雪平说的。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是我朝百年来首次真正将突厥人剿灭,段将军年轻有为,实在叫人钦佩。”
说罢,他与子卫对饮一杯,继续聊他们君臣的。
琤熙若无其事地啜了口酒,又夹了口小菜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大军快回来了……想必这将又会成为城里最热门的话题。
这次随军出征的将领里,有没有特别出色的呢?
皇上又会对哪几位有功的将领论功封侯呢?这是整个京城未出阁的千金都在观望的事。
她心知肚明,那些千金们不但在注意有哪个出类拔粹的将领会忽然飞黄腾达,更加注意又建一功的护国将军会不会再娶妻,如果再娶,他会娶谁?
是呵,他会娶谁?
琤熙的胸口一热,一抬眼,看到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都在看着她,唇角绽笑。
“娘!”
牙牙学语的小星子跑向纪心妍,纪心妍忙抱起她,又亲又搂,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琤熙看了黏在一起的她们一眼,拿她们没辙的笑了笑,将笔墨书籍等物品收好,二十来个稚龄的孩童还绕着她和纪心妍打转,久久不肯离去。
这里是城外的贫民窟,她和纪心妍加入段人羽的行列已经有大半年了。
她们教这里的孩子读书识字,也接济他们艰困的生活。
日复一日,看到许多瘦弱的孩子健康了、红润了,现在连字都会写了,她们觉得很有成就感,也感到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你觉不觉得,你们两个长得越来越像了?”琤熙捏了捏小星子的鼻子,嫉妒地说。
她们化敌为友已经是很久的事了,而她也是在事后才知道,原来纪心妍爱上了周肇兴。
拥有沉鱼落雁般美貌的纪心妍会喜欢上平凡木讷的周肇兴,这实在令她极为傻眼。
不过这也证明了一件事,世间没有什么绝对和一定的事,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赐予的缘份就是那么微妙,在不知不觉中就降临了,挡也挡不住。
“当然啊。”纪心妍嫣然一笑,一副幸福的模样。“小星子是我的女儿,当然跟我长得像。”
琤熙不得不佩服她。
如果说段人羽是个奇葩人物,那么这个纪心妍就是另一个奇葩了。
芸芸已经过世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