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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他笑了。
“还记得吗?我曾说过的……若流尽鲜血,能换得你永生永存,我将愿意为你而剖开心──”几不可闻的沙哑低喃,于风中飘散。
瞬间,他高举着剑,在众人惊吓的目光下,将剑狠狠插入自己的心窝──
鲜血狂喷,溅上了六王爷不敢置信的脸。
众守卫惊得骚动四起,六王爷被此景震得动弹不得。
染血的躯体缓缓倒下,在血泊中,扬起几不可见的笑意。
这样……合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他与她,人魂殊途,这是唯一的依归。
她无怨,他亦然。
就让他与她,以魂魄相依,悠悠荡荡,再不分离。
只因他俩有今世,没来生……
“向……向大哥──”
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无法反应,在旁的沈碧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跪坐在地,痛哭失声。
“为什么……为什么?”她双脚虚软几乎不能成行,半跪半爬地移至向剑生身旁,仍然不敢相信方才所看到的,“你竟宁可一死……为什么?你说话,说话啊……”
那她究竟算什么……算什么呢?
她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胜过那个妖女……是吗?
阴红愤怒的眼,盯着插在他心口上的剑,握紧了拳。
不,她偏不信!今生未能如愿,还有来世──
她不信她永远都是输的那一方。
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离开的……向大哥,你等我,等我……
沈碧湖满脸泪水,却扬着笑,站起身,踉跄地,一步一步朝屋前莲池而去。
你摆脱不了我的……永远不……我至死相随!
她闭上眼,纵身一跃,跳入莲花池中,惊起滔滔水花。
“小妹!”后方,传来一声痛心吼叫。
正是沈青海率人再度上山而来。半夜,自房内惊醒的槿儿发现沈碧湖平空消失,吓得险些晕了过去,大呼小叫的吵醒所有人,众人心知事态严重,沈青海立刻来此寻人,岂料竟瞧见这令人惊骇的一幕。
“快救人,快救人啊!”
见沈碧湖无端跳池自尽,在场众人皆慌了手脚。
六王爷与一干侍卫还震惊于向剑生的死,对于那陌生女子的跳水尚反应不过来,而沈府众人皆傻了眼,不敢置信。
所有人一阵议论扰嚷,沈青海再不顾其它,亲身跳入莲池救人,花费许久才将沈碧湖抱上岸。
“小姐,小姐!”槿儿哭着跪在她身侧,“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呢?快睁开眼睛,小姐……有没有听见槿儿在叫你?”
沈碧湖浑身湿透,双目紧闭,已然没有鼻息。
“小妹,碧湖,醒来,快醒来!”沈青海红着眼,全乱了方寸,将能用上的急救法全用了上,她却毫无转醒迹象。
“小姐,你醒醒啊,求求你快睁开眼!”
沈青海颤抖着,将怀中同样湿淋淋的身子抱紧,沉痛地闭上眼,“……她死了。”
“怎么会呢?小姐,你不能死!小姐啊!”槿儿悲痛哭号。
突如其来的遽变,让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在月光冷冽的照射下,地上两具遗体,是对情爱的执着,是宣示情痴的举动……
肃静的夜,无星无月。
一抹白色身影,缓步而行。
隐于黑夜中的长发透出银光,腰间一串银铃清脆作响。
修长白皙的手拾起地上断剑,轻轻抚过,断裂处便重新接合,完好如新。
“都是痴人啊……”
清暖的喟叹于夜中微荡,白色身影带剑举步而离,隐于闇夜中。
第七章
恍惚,惊醒。
满室黑暗,他一跃而起,喘息着,大发冷汗。
怪梦,混乱。交杂飞掠的影像不断在脑中飞驰,却捕捉不着清晰片段。
一切……都从拿回这把剑开始。
向凛巽平顺呼吸,拿起枕头旁的奇异黑铜古剑,即使已观看过无数次,却仍在每一回凝望时,总怔怔出了神。
自那天的奇遇开始,夜晚入睡,若剑不在身畔,便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然而抱剑而寝,却始终怪梦不断。
他不懂,为何总感到有人在呼唤他?是剑吗?
向凛巽轻抚过剑身,迷离的眸深思难解。
不自觉举起左手,腕上密密麻麻的细痕令他眉心一蹙。这是生下便有的胎记,怪异莫名,乍见之下还以为是伤痕,本从不以为意,现今却奇异似地感到不寻常。
活像是……被利器划过无数次而留下的疤痕一样……
但,这怎有可能呢?
目光在手腕与长剑间来回游移,向凛巽在这一刻竟有股冲动,想举起剑深深往手上划去……
剑生……不要──
角落,一缕淡得几乎无法成形的影,挣扎着。
瞬间,他恍然回神,放下剑。
“你和我……到底有什么关联?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他喟叹,抱着剑,疲惫入梦。
一角,和黑暗同化的轻影,若隐若现。
没用……我努力试了……可,你听不见,看不见啊……
我好累呵,剑生……感受我,请你……感受我的存在啊……好多年的孤寂,好可怕的空虚……
床上,睡梦中的向凛巽,眉头深锁,似不安稳。
那抹朦胧的淡影飘近,在床畔停驻。
月光柔拂,隐约瞧出人形,长发飘飘,似真似幻。
我已无法再等待……剑生,我用最后仅存的意识做赌注,这是已能支撑的极限……再多,便将永恒消失于天地间……
我不害怕,只求心无遗憾……如此,便能含笑而逝……剑生呵──
缓缓,闇影消散而去,没入剑中。
只余哀柔的轻叹,隐隐于空气中浮动。
带着黑铜剑,向凛巽决心寻找真相。
然而那无意间闯入,又似是刻意安排的相逢,再也遍寻不着。
他开车绕了近一个小时,记忆中是在此处附近,却怎样也无法找到他想见的那栋不属于人间的木屋、那个彷佛早已明了一切的神秘长发男子……
他开始焦躁,车速愈驶愈疾。
究竟想要他如何?为什么不索性源源本本的告诉他?这样日复一日,如此混沌不明又迫切想厘清事实的煎熬,几乎让他心不能安、夜不能眠……他迟早会崩溃!
不该问我,你的心会引导你……
羿的话语犹在耳畔,却再也抚平不了他灼热混乱的心神。
“见鬼!”他莫名发怒,快速掉转车头,胡乱冲撞起来。
引导什么?见鬼的引导!他已经心力交瘁、六神无主,现在最想要的便是寻到真相……这一切都该死的太奇特、太诡异了!要真是那样,就引导他见到那自己也不确定的人,引导他弄清楚究竟是谁日日夜夜在耳畔、在梦里忧伤又哀怨的呼唤他──
他的眼神狂乱,过快的车速无法闪避前方突如其来冲出、同样超速行驶的骄车,只来得及重重踩下煞车,感觉身子一阵重击,便坠入无际的黑暗。
剑生呵……剑生……是我……
隐约,低细轻柔的嗓音,飘入耳畔。
似在远处回荡,又彷佛在耳边轻诉,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
他身陷黑暗中,茫然摸索,迷失了方向。
你是谁……是谁?别再叫了……我不是剑生……不是……
你是剑生……无论经过几世轮回,你仍是剑生呵……
你到底是谁?是谁……
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只余一声长长的叹息,再无任何声响。
而后,又是一阵杂乱不清的影像飞掠而过,他看到一个绝美女子潸潸落泪、冲天烈焰狂舞、断裂毁坏的黑铜剑……
无数的影像冲击接踵而来,一道强烈白光迅速袭上,所有一切瞬间被强光淹没──
向凛巽倏然睁眼,惊魂未定。
“啊,醒得真快。”
他惊疑瞪住眼前的陌生人,想起身,却浑身酸痛。
“最好别动,你还有伤。”
他环视周遭,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的那一撞。
“这真是令人不敢置信的奇迹。”医生微笑着,带着惊异的目光打量他,“一般人在那样的撞击下,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而你竟毫发无伤,全身上下只有淤血轻肿,你连车都撞烂了呢,只有这把剑还完好。”
向凛巽无言,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刚才……是梦吗?那场黑暗里的对话……
“你还得再留院观察几天……嗳,你别下床啊!”医生制止了他的动作,被他一手挥开。
“我要离开。”他抛下一句,便抓起黑铜剑,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怪人一个……”医生皱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喃。
刚踏出病房,便被一双手拦下,“向大哥,你怎么下床了?”
他费力地睁着眼,勉强看清面前那张秀丽的脸孔是谁;随即轻轻推开她,一言不发,继续走着。
“向大哥!”沈绿潮担忧又疑惑,从身后追上,将他拉住,“你看你,连站都站不稳了,我扶你回床上躺好……”
“不用,我没事。”他挣开她的手,脸上写着疲惫和不耐。
“你……”沈绿潮见他这样固执,也只好由着他去。
见他手里仍紧紧抓着那把古怪的剑,她蓦然升起一股无明火。
又是这把剑!她暗暗气恼,为什么总是这把剑?到底向大哥是为什么会被这把剑迷去了心魂,什么都不顾了?
向凛巽一步一步,忍着全身彷佛要拆卸开来的酸痛,他步履蹒跚地走在医院长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脑中也一片空白茫然。
身后,沈绿潮担心他出事,小心翼翼地跟着,不敢大意。
他为自己的狼狈几乎要笑出声,却更有种欲哭无泪的酸楚,连日来的精神压力已经让他不堪负荷,使不上力的手险些连沉重的剑都拿不住,微微颤抖着。
走不了多远,已是气喘吁吁,他贴靠在墙,闭上眼喘息。
身旁的病房大门打开,走出两位年轻护士。
他举步欲离,不经意瞧见病房里静静躺着的人,瞬间,他惊得连呼吸都忘却。
他不由自主地往里头走,在床畔停下。
一个女人躺在病床上,万分美丽的脸庞显得苍白,安详的容颜彷佛只是沉睡着。
他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一股强烈的熟悉狠狠冲上脑门,他不懂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却无法控制,浑身战栗起来。
所有在脑中出现过的影像片段瞬间组合起来,在梦里总是朦胧的身影也不再模糊,那时时刻刻回荡在耳畔的呼喊如今更显清晰──
剑生……剑生……
“铿”一声,手里的黑铜剑掉落于地,引起了其它人注意。
他不管众人的眼光,只是牢牢地、深深地凝望着病床上那个丽人儿,甚至忽略身上痛楚,忘情地伸出手,无礼而激动的抚上那水嫩也似的芙颊。
“依魂……”嘶哑而凄然的呼喊,喃喃出自他的口。
那不自觉唤出的名,是让自己也难以承受的心痛。
“先生!你是谁?想做什么?!”守在病床旁的中年妇人惊恐又防备地拉住他。
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眼里、脑海、心中,只有她。
“依魂……你是依魂……”仍是痴痴的呼唤,怪异的举动却已招来骚动。
床头紧急铃尖锐响起,随后匆匆赶到的医生与护士,合力将已失神恍惚的他架走,驱逐出房。
他没有挣扎,没有抵抗,没有言语。
众人看他的目光带着同情,就像看到了精神失常的病人。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还要清醒。
清醒到……那种彷佛将心刨开的痛,都一滴不漏的感受到。
在后头默默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沈绿潮,在见着病床上那个年轻却瘦弱,脸色苍白,罩着氧气罩维持生命的女子,双眼倏然睁大。
她悄悄握紧拳头,这股突升的熟悉和厌恶是怎么回事?
恍惚间,有许多快如闪电的画面在脑中闪过,却什么也没抓住……耳畔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却什么也听不真切。
一阵晕眩,她靠在墙上微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大哥的失常,那把怪异的神秘古剑,眼前这个陌生女子,还有自己感受到的奇怪异象……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关联?她按住心口如擂鼓般的心跳,深思。
向凛巽抱着剑,神情恍惚,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走,混沌不清的意识及浑身刺骨的痛楚几乎令他摇摇欲坠,就在即将不支倒地的前一刻,眼前出现了那栋他始终遍寻不着的房子。
他的双眼霍然睁亮,步履不稳地拖着身子,一把撞入了门内。
室内昏黄光线依旧,熟悉的淡雅檀香味充鼻,推门而入的瞬间,室内气流平稳安适得彷佛停止流动。
“你来了。”清平温和的嗓音,有如一阵暖风拂过。
羿从容端坐于椅上,与他的狼狈相比,简直飘逸清雅了太多,木桌上正沏着热茶,对他的造访似是毫无意外,甚至彷佛早已等候许久。
“告诉我……快告诉我……”他的眼神狂乱,摇摇晃晃的身子向前扑倒,“依魂……所有的一切──”
羿在他倒地前将他扶住,唇畔的浅笑始终未褪,“我以为你已经全都明白。”
“我不懂……不懂!”向凛巽喘息着,愤而一拍桌,“为什么……医院里那个人……她根本是依魂……”
但,这又该如何解释?依魂她……明明不是人,又怎会……
更别论……那始终都只在梦里出现的身影,怎会活生生的在现实里重现?
幽微的光线遮掩不了羿一派闲适的笑意,他不理会向凛巽急急探问的心焦,只将手里一只瓷杯送到他面前,“喝茶。”
向凛巽不解地瞪着他许久,散着温香热气的瓷杯停驻在他面前不动,只好飞快接过,一口喝下。
瞬间,甘醇温润的液体滑入喉中,竟奇异似地让自己浮动焦虑的心情平静许多,情绪缓和不少。
他惊异自己的变化,羿只是笑笑,拿回瓷杯放下。
“她是依魂,也不是依魂。”羿看着他,终于开口。
他沉肃的脸孔一凛,“什么意思?”
“她始终在你身边,不曾离开过;你见到的,只是躯壳。”羿再度倒了杯茶,轻啜。
“我还是不懂。”他干哑着声音。
“用你的心,向凛巽。”羿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去感受那多少年来一直被你忽略的声音。”
他无语。回想起那始终在梦里、在耳畔的呼唤,一声急似一声,又热切,又伤感,又绝望。
躯壳……剑灵……望着手中的黑铜剑,心再度揪紧。
意思是,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女孩,只是空有躯体,那么……依魂呢?她在哪里?难道真只是存于他的梦中?
“我说过,她一直在你身边,从来没有离开。”羿看穿了他的想法,轻道:“从以前到现在,始终与你长相伴随。”
“剑灵……能拥有人的躯体?”他问,抚着长剑。
“不能。”羿肯定而直截了当地答。
“那医院里……”那岂不是前后矛盾?然而那神似依魂的脸孔……
“因为你赋予她生命。”羿轻巧站起身,腰间银铃清脆作响,“历经七世轮回的等待,才得以拥有血肉实体之身,全拜你的鲜血之赐。”
闻言,向凛巽不禁低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割痕印记。
“此剑本有灵性,因你而生,以你自身鲜血喂食,才得以幻化为人。”羿娓娓诉说,“她本无权投胎转世,却为了你……才得以破例转世成人。”
他皱起眉,不解。
羿回头对他轻轻一笑,“看来你还未想起所有事。”
“那就快告诉我!”他恼了,低吼。
他知道他曾经是向剑生,他记得那位深情痴心的美丽人儿依魂,他在梦中回忆起两人的情缠痴恋……却不知道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将所有记忆片段拼凑起来,偏偏少了后半截,一片空白。
但他直觉那定是关键。
剑生……唉……你仍是感受不到……
蓦然,那隐约又飘浮在耳畔的叹息,令他的心狠狠地一撞。
“你说……她始终……没离开?”心中的疑惑迷思忽然渐渐清明起来。
“那在医院里的,只是她转世后的躯体?”他又问,握紧拳头。
羿只是微笑,不语。
“那么……”他的语音梗住,几乎颤抖起来,“她现在……就在我身边?”
那夜以继日,似真似幻的缥缈呼唤,不是在梦里,也并非自己幻听,而是……当真是她心心念念,在旁深情苦守?
“她经你七世轮回,才得以投胎转生,却心系于你,故魂魄离体,无法回归;你已非数百年前的向剑生,她却仍是初时的剑灵依魂。”
向凛巽紧握着长剑,因他的话而震惊,“从没离开过……也就是,她始终在我身旁,看着我……历经七世生死轮回?”
“她确实没离开过。”羿轻轻叹息一声,“数百年来始终如一。”
向凛巽被这番话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我看不见她?”他喃喃地轻问。
“一缕随时都会消失的魂魄,这已是她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