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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春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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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他转身向放置在殿角的龙床走去,淡然道:“夜已深了,先过来为朕更衣吧。”
  他想得美。
  卿容容一赖到底,坐在地上不肯起来,险些尖叫起来:“求皇上放我出宫。”
  他停住脚步,以冷得让人发抖的语气道:“刚才朕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卿容容心想这也是姑奶奶想问的话,火大得连对方是什么身份亦不记得,啐道:“我管你说过什么,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做你的小老婆给你暖床吗?也不理人家要不要就下什么见鬼的狗屁圣旨,姑奶奶为什么要甩你?去你妈的王八蛋……”
  她原本出身市井,最易受影响的童年便是呆在洛阳城龙蛇混杂的平民区度过的,佬粗话俚语没听过?更耳濡目染全都琅琅上口,平时不说,是卿婳儿三申五令不准她说,现在被气得七荤八素,哪还记得对方是皇帝,所有的你妈我妈他XX的统统出来,并且骂得不亦乐乎。
  皇帝旋风般转回头,沉声怒喝:“找死!”
  卿容容一窒,接着闭上眼,豁出去道:“说都说了,要杀要剐,随你高兴罢了。”
  皇帝出奇地并未叫声什么“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斩了”之类的,反而消了火气,奇道:“你刚刚不是还说你很怕死的吗?”
  卿容容这才想起眼前这个是当真可以把她又杀又剐的人物,泄气道:“命也要,面子也要。你叫人家下不了台,哪还顾得了那许多?”
  皇帝啼笑皆非道:“你有你的面子要顾,却不想想朕难道不要顾自己的面子吗?”
  耶?那是说他肯放她出宫了?
  听出他话中大有活动之意,卿容容兴高采烈地建议道:“皇上不如寻个错,就说我不守宫里的礼法规矩,触怒龙颜,把我贬出宫去吧。”
  生平第一次,听当事人把“被贬”这回事说得如此开心,皇帝望着她突然之间会发光的俏脸,说不出话。
  以为他觉得自己设想得不够周到,卿容容惟恐他反悔地道:“不然,今晚先让我睡这的地板,就当您宠幸过了,明儿一早,请皇后娘娘随便说我个不是,哪怕先打我一二十大板再发放回原藉也成啊。”
  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讨打”讨得这样愉快的。
  皇帝坐回最初的位置,拿起书案上的一简奏折,摊开来道:“这是你家小姐为你写的陈情书。”他不看卿容容惊诧的脸,目光落在一行行秀逸雅致的簪花小楷上,轻叹。
  那美人儿言词哀婉凄切,先有“容容入宫之前,已有婚约。妾窃思入宫仅为裁衣,未向尚功禀及此事,致有今日之误,几陷吾皇于不仁,死罪也。”之句,看似为他开脱,实则告诉他若强要了卿容容,即为“不仁”;而后又有:“容容村野稚女,贱妾疏于管教,难免于礼有缺,倘有错失,恳请万岁格外开恩,一切罪惩,贱妾愿以身代之!”之句,更令人触目惊心。
  卿婳儿言下之意,再清楚明白不过。
  这一封绵里藏针的哀哀上书,其实重点只在最后一句话上。
  只待他一点头,绝代娇娥唾手可得。
  他却知道自己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去得到卿婳儿。
  那只会令卿婳儿看不起他。
  他堂堂一国之君,岂会强人所难,迫个不情愿的女子与他欢好?
  放下信,他抬眼看向似已坐上瘾,一点起来的意思也没有的卿容容,轻喟:“昨夜也是这个时候,有人夜闯宣华殿,来跟朕谈判。”
  卿容容微微牵动,美目亮起令人目眩的光芒,怕吓着他似的软语细声:“他是谁?”
  皇帝重戴上高深莫测的面具,隐在阴影中的脸只看得见冷然的双眸,目光不经意地转向屋顶。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直言要以国境内几座铜银矿山详图换取卿容容的自由,甚而暗示他如若不允,他便直接潜入“容秀宫”救走卿容容,教他什么也得不到。
  他接下先皇的烂摊子至今已有九年,虽竭力振作,民生渐有起色,然而国库空虚却是不争的事实,若可得到那几座官方并未查得的矿山的详细情况,对国力大有补益。
  江山美人,他几乎未多迟疑便选了前者。
  卿容容对他而言,只是一时兴起下解闷的可人儿而已。
  何况先有了卿婳儿这真正令他动心的玉人的亲笔求情书。
  虽然如此,他仍是有些不舍放手,向来人提出条件:若卿容容甘心从他,则来人不但要交出矿山详图,且不再提救卿容容之事。
  来人一口应允。接下来,卿容容的大胆表现亦不负来人对她的信任。
  想起这颖慧少女软硬兼施,左一个“昏君”右一个“明君”,又眨又褒地将他迫至不能用冯卿两家安危威胁的田地,他微微莞尔。
  婢似主人形,卿容容的聪颖出众,令他越来越渴望知道卿婳儿究竟是怎样一个兰心慧质的绝色红妆。
  避而不答卿容容的疑问,收起卿婳儿的墨宝,他朝殿门走去,经过她身边时,随口道:“今晚你就睡这吧,明日朕会交代皇后,让你出宫。”
  卿容容抛下问题,大喜道:“多谢皇上。”
  殿门开启,再关上,听不清外头又说了什么,脚步声远去,宽阔的殿堂内空旷得只剩下松懈了下来的卿容容那遏制不住的急喘。
  吓……吓死她了。
  她维持不住端正的坐姿,见四下无人,干脆仰躺在地板上,闭上干涩的眼,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她才发现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般的冰冷。
  来的人是天叔吧。
  她将手贴在胸前,掌心沁入融融暖意,回忆起教她日思夜想的男子那双温暖的黑眸。
  或许有人不明白她何以对一个相识不足月余,又未曾山盟海誓的男人如此信心十足,既不担心他移情别恋,又一往情深的什么男人都看不入眼,一条心地等着他。
  她却清楚地知道原因所在。
  只为莫离那双眼,就如同十年前她见到的另一双眼睛。
  初见小姐,便因那双眼中真切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关心放下所有戒心。
  想起那小子,卿容容不由浅浅含笑。
  她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他?
  想到她将以皇帝的弃妃被逐出宫去,嘴角的笑逐渐加深,一抹灿色跃上眉宇,舒展开年来的愁绪。身犯宫法,为皇宫所不容,蒙皇上见弃,谅也没哪个不长眼的男人有胆将她纳为私宠。
  她只希望可以心无旁鹜,无惊无扰地等着莫离。
  经过这一场风波,该不再是奢求了吧?
  一扇窗悄悄打开,冷空气灌进封闭的空间,她惊觉,翻起身来,紧张的神经看见视线内的修长身影后舒缓,不肯定地开口试唤:“天叔?”
  来的正是邵天贤。
  怜惜地看着她,邵天贤摸摸她的头,朝她露出安抚的笑容:“容容吓坏了吧?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卿容容红了眼眶,坚持着不让泪坠下,轻轻问道:“莫离好吗?”
  他在哪?为什么不能来见我?他仍有危险吗?发生了什么事了?天叔怎会知道我出事了来救我?莫离知道吗?……
  无数的问题哽住香喉,见到邵天贤点头后,她却问起另一件更教她挂心的事:“天叔见过小姐了?小姐知道莫离的事了?”
  邵天贤明白她指的什么,稍稍迟疑后再点头,卿容容欲言又止,暗暗锁眉。
  小姐会难过自责的。
  邵天贤怕她责怪说了不该说的话般转回话题,替风莫离解释道:“风小子很好,只是还有一些麻烦没解决,怕给你带来危险,不敢来见你,所以叫我先来看看你,让你放心。”
  不见到毫发未损的风莫离,她如何安心?卿容容担心地问道:“什么麻烦?”
  邵天贤想了想,如实道:“风小子做了一个门派的门主,手下仍有人不服他,常常派人暗杀。莫离怕给他们知道了容容,会把你捉起来或伤了你之类的。”
  卿容容花容失色:“天叔还说他很好,给人暗杀怎会好?”
  邵天贤连忙替风莫离大吹法螺道:“风小子自保是绝对没问题的,那些人伤不了他。他只怕有时会有疏忽,顾不到容容,那便糟了,所以还是别让人知道容容的存在好。”
  那天叔又能来看她?
  卿容容不解,旋即想到他们定有办法让天叔躲开追踪,而莫离因是重要目标反无法脱身,想想天叔有闲来探她,莫离应是无恙,略略宽心,拧起新月眉,狐疑地问道:“天叔肯定莫离不会有危险了?”
  邵天贤举手保证道:“容容你连我都信不过了吗?”
  卿容容牵牵嘴角,给他三分面子道:“既然如此,天叔替我转告莫离,我不想守门寡,若他还想跑去送死,先知会我一声,千万别耽误我另觅良人的功夫。”
  邵天贤失声道:“什么?”
  卿容容“噗哧”笑道:“说笑也不可以吗?天叔嚷得这么大声,是想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卿容容偷汉子吗?”
  邵天贤哑口无言时,这恢复了快乐心境的少女放柔了声音,要求道:“天叔多给我讲些莫离的事好吗?”
  时光在风莫离世间仅余的两名亲人的叙说与倾听中逝走,天色大白时,巡过此处的御林军仍听到这昨夜皇上下旨不得擅入的宣华殿中不时传来男子深沉浑厚的嗓音与女子脆若银铃的笑声。
  元丰四年元月二十三日,还未在“充容”位上坐热的卿容容因细事被皇后逐出宫闱。由于并未按惯例将她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令得宫内议论纷纷,暗猜是否皇上对卿容容恩宠过重,令得一向贤德的皇后都妒心大发,非将她除之而后快,不把她送进冷宫则是怕皇上舍不得又把她放出来重新敕封,却不解为何皇后不杀了卿容容,以绝后患。
  而当第二天整理宣华殿的宫人传出未在榻上或其它地方发现落红时,人们又转而猜疑起会否是皇上授意皇后贬卿容容出宫,于是疑点变成了为何皇上不杀卿容容,只是发放回籍这样宽容。
  宫中女子以己度人,没几个相信卿容容接到懿旨后极力收敛仍掩不去的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她们倒过来看,将她强挤出的愁眉当真,而她的窃喜则当作强颜欢笑。
  在无人敢向两位决策者问话的情况下,她们乐此不疲地在皇帝与皇后之间做着选择题,推敲着她们相信的“真相”。
  只有那夜巡宫的卫兵们,在得知皇上三更天便离开宣华殿后,暗暗纳闷着五更天时里面传出的笑语。
  同样亦无人有胆向皇帝求证。
  只能深藏在心,连在无人处就此事发表两句议论也不敢,将那夜听到的男声当作一种禁忌,至死都无人敢泄露半句。
  这件事,就此成为深宫数不清的悬案中的一宗,在一段时间内为人所津津乐道,再渐渐淡忘。
  第九章
  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
  春去春又归时,出宫后又苦等了两个年头的卿容容正式宣布耐性告罄。
  莫离的手脚也太不利落了,三年都解决不了门户问题,他那劳什子“邪异门”门主怎还有脸当下去?
  对成为王宝钏第二一丁点兴趣也没有的卿容容决定自己已守够寒窑,在邵天贤某次来探望她时,通过他向风莫离发出最后通碟。
  是以当一身仆仆风尘的风莫离出现在冯府内这座卿家人独居的院落时,她毫不惊讶。
  只是静静地放下刚泡好的茶,退开一步,拉长彼此的距离,让在对方身上停驻的目光逐渐消去分别了三年多的隔鬲——或者,让彼此更加疏远。
  三长载呵,她变了多少?他变了多少?
  风莫离贪婪地紧盯住深深眷恋的容颜,像要把一千多个日夜的相思一次偿够,却总是看不足。
  褪去少女的稚气青涩,站在他对面的卿容容宛然一个沉稳秀雅的温柔女子,颊边梨涡深深,寂然的眼神却透露出她的不快乐,藏在热茶腾起的雾气后望着他的秋水,不见惊喜,只有茫然。
  她(他)变了吗?
  卿容容迟疑地伫立,深深凝视魂牵梦绕的容颜,却开不了口。
  还是当初的那个人吗?
  想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可是过了这么久,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否还是当年让她倾心恋慕的风莫离?
  被她犹豫的表情吓了一跳,风莫离冲上前一把搂住她,提心吊胆地恐吓道:“不要告诉我你不认得我了或你已经决定移情别恋了,不然我就去跳河上吊切腹撞墙。”
  他的死法还真多。
  温暖的气息在第一时间围绕周身,卿容容在久违的宽厚胸膛中找到熟悉的位置,闻言不由失笑,不顾一切地抬起脸,献上香唇,让这大喜过望的小子得遂心愿,结结实实地亲个饱。
  风小子有否偷吃?
  恋恋不舍地分开后,卿容容瞄着似餍足的猫儿般一脸意犹未尽的风莫离,怀疑地道:“为何你的技巧高明了这么多?”
  该不会跑去打野食了吧?
  风莫离喊冤道:“你这么凶,我怎敢乱来?”
  说得好听。
  卿容容撇开樱唇,流转的眼波充满了不信任,风小子三两下把她吻得七荤八素,麻酥酥的不知今夕是何夕,魂儿飘上九重天。若不是三年来训练有素,怎会有这等深厚的功力?
  风莫离为之气结:“你乱想什么了?还有,请问容姑娘是哪来的标准来评价鄙人的吻功技巧?”
  将军!
  卿容容当自己忽然失聪了,问道:“你几时来的?”
  这狡猾的小丫头。
  风莫离识相地不去拆穿她明显转移话题的做法,摸摸鼻子,招道:“昨天,哎哟——”
  吃痛的抽气声来自卿容容玉手毫不留情的狠掐,卿容容瞪大冒火的秀目嗔:“你竟还敢七拖八拖的才来见我。”
  虽然他来得比她预期的已早了许多。
  风莫离委屈地道:“怎么能怪我,你的最后通牒选了那么生僻的典故,我怎么找得到它的出处?”
  巴掌大的一张纸翻来覆去都找不出除了“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这十个字外的一横半撇的,再加上天叔捎的一句话,他看得懂就有鬼。而没弄清容容的用意,给他吃豹子胆他都不敢先贸贸然跑来送死。
  卿容容白他:“你不会来问我。”
  他不敢。风莫离扁嘴,就为了问她那句不知哪个老鼠洞才找得到的词,整个京城分舵的弟子翻遍所有书籍,最后还是从不知道哪个老鼠洞里挖出来的某本破书中找到那个姓魏名玩的女人写的这首《菩萨蛮》,明白了容容大小姐“要是风小子再不滚来见我,我就按这阙词上半首写的那么做”是什么意思。
  整首词写什么不重要,要命的是上半阙的末句“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换成卿容容的话便是:“你再不回来,姑奶奶便红杏出墙给你看。”吓得他丢下上百名仍埋在书堆里的门人,十万火急将自己速递到她面前。
  卿容容低骂道:“真是个没胆的小鬼。”脸上却露出甜甜的笑容,头抵着他的胸膛,轻轻唤道:“莫离,莫离。”
  风莫离骨头都轻了似的应道:“嗯?”
  她问出积在心头多日的疑问:“你是怎么让那个什么门的人都肯乖乖听话,让你坐上门主宝座的?”
  风莫离温香满怀,长腿一勾,将椅子送到屁股底下,抱着容容坐下,先反问道:“天叔告诉了你多少?”
  容容想了想,以最简单的词句道:“天叔说不晓得你耍了什么诡计,哄得一群呆瓜服服帖帖的把你当什么像样的人物,拱上大位去了。”
  真像天叔的口气呀。风莫离叹口气,将那日与凌断月的见面情况细说了一遍,然后下结语道:“就这样,凌断月原先的班底当然会帮我了,那些怎说也不服气的死硬派就由内奸里应外合,先把他们制住再坐下谈谈条件……哎哟,死老鬼,你干嘛?”
  他突然跳起身,抱着容容避开飞来的石子,将头探到窗外骂人。
  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出现在这幢二层小楼上层的窗外,沉着脸道:“臭小子,说话小心点。”
  风莫离吐舌,摆明要气他道:“要小心哪句呢?是‘内奸’还是‘死老鬼’?我和容容在说情话,你懂不懂?居然没脸没皮的来偷听。”
  那男人似乎特别经不得撩拨,气得脸色发青,“刷”的一声拔剑出鞘,怒道:“我身为门主护卫,自该随在你身旁。你再死老鬼、内奸的乱叫,我就对你不客气。”
  风莫离耸肩道:“早叫你老人家退休的了,老过我一倍多还不是老鬼吗?当时帮我这个和‘邪异门’八杆子才打着一点关系的外人篡位当然算吃里扒外喽。还有,你拿剑对着你要‘保护’的门主大人我,算不算监守自盗?”
  被他井井有条一句一句驳回的男人差点吐血,悻然道:“要不是凌门主再三嘱咐我辅助你坐稳大位,我才不理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
  风莫离嘿然道:“你把凌断月的话当圣旨做什么?随便意思一下就可以了,整天吊靴鬼似的跟着我,还没被人暗算死先被你瞪死,还不是一样很短命?容容,你再这样看着他我会吃醋的。”
  男人快被他气死,“啪”的一声把剑插回剑鞘时卿容容忍不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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