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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好像听不懂,他问啥志愿兵?
许三多说:就是士官。
许百顺犹豫了一下,表示怀疑,他说你能当官啦?
许三多说士官,还是个兵,延长服役期,就是更专业的士兵。
老头子接受不了,他说延长延长?你脑子进水啊!许三多想极力地说服父亲,他说我每月都有工资的,我每月都寄给你。许百顺气上来了,他猛地给了许三多一下,瞪着眼:还说?!你二哥趁钱,我整不过他,我还整不过你?许三多还想说,老头的手又举了起来,吼道:
找打呀!
许三多只好住嘴,一边的伍六一,也只剩了无可奈何地叹气。
许百顺出了酒馆就照旁边公厕扎。伍六乘机问了一下许三多,说你爸从小这么对你啊?许三多点点头,嘴里没有回答。那你到底什么打算啊?伍六一问。许三多说本来还真有点想家的,他这一来,我根本就不乐意回去了。那你得说啊!伍六一都替许三多急了。
许三多说你又不是没见,我没说他就打。
伍六一说你怕痛吗?他打得你很痛吗?许三多说哪能怕痛?咱们哪天练得不比这苦呀,他打着刚解痒。可是……可是六一,这真怪了,我明知道我这么一下他就得折个跟斗,可他一伸手我就毛了……
伍六一说你好大出息?一招制敌冲你爸使?许三多说我没有啊!我挡都没挡,我知道一挡他手痛!伍六一说:一直就觉得你是个孬种,今天才知道你为啥这么孬。你要不生气我就这么说,你大概是从小让你爸打怕了,你爸就是你的个魔障!
那……那也不能怪他,是我自个不长出息。
许三多,班长可是也走了,七连可也散了,你就得靠自个了,你还能这么孬吗?
可……那我怎么办?
就问你一句话,你真想留在部队?
想。许三多的话还真的很坚决。这一点伍六一看看出来了,他问他为什么?许三多沉默了一会,说:这个事情,你我之间还要问为什么吗?伍六一替他点了点头,忽然说道:你等着我。然后走开了。许百顺追上来正好看见,问道:
你哥们咋就走了?咋这么不懂个人情世故的?
许三多指着伍六一的背影说,他是我战友……
话没完,许百顺对着他后脑勺又扣了一下子。
你老子还说错了呢!带我去,我倒看什么了不起的部队,让你王八吃了秤砣子!
这一说,许三多还不知道带父亲怎么走了,也只好往宿舍里走。
营房空空荡荡的,寂静得吓人。
许百顺一路走一路好奇地四处张望,说你这连队咋连个人动静也没有啊?许三多不知如何回答,想想只好横了心,他说爸,我们连现在状况是不太好,可他有五十三年光荣的历史……
许百顺说少来。他要不放你走,一百五十三年我也跟他急!
许三多说不是他不放我走,是我自己想留。
许百顺说:老许家的事情什么由得你拿主意了?直进宿舍时,他又是一愣,说咋就能静成这样呢?
许三多只好再一次咬牙了,他说爸,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您说……
许三多话没说完,宿舍里猛地响起整齐而热烈的掌声。
许百顺被吓着了。
许三多也被吓着了,吓得简直瞠目结舌。
但凡还在这个团的原钢七连的士兵,全都在过道两侧站着,他们一个个军装笔挺,好像已经站了多久了。已经空寂了几个月的钢七连宿舍,顿然又聚起了至少两个班的人。
毫无疑问,这是伍六一安排的。
伍六一猛喊一声口令:立正!稍息!敬礼!
众人齐刷刷地给了许百顺一个军礼。
热烈欢迎许三多的父亲来我连参观指导!众人吼道。
吼完,众又给许三多齐刷刷一个军礼:班长好!
许三多虽然一直愣着,可许百顺却乐了,他推开许三多,充满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几十号人,嘴里说:啥叫许三多的父亲呀?老子还跟着儿子走了不成?
伍六一马上纠正道:热烈欢迎许老伯来我连探亲!
许百顺得意了,他给伍六一点点头,首长似的瞄了瞄眼前的伍六一,说你小伙子们倒是有心啊。几个人忙抢上去给他迎住,连搀带扶地伺候着,这个说许老伯,这边是我们士兵宿舍。那个说许老伯您瞧见我们连旗没有?这旗还是打四八年传下来的。
许百顺能有不相信的吗?他只剩了不住地点头,嗳哟嗳哟,那可值老钱罗!
伍六一看见许三多还在发愣,猛地就给了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
还不赶紧开门去?全连的钥匙都在你一人手里!
你们……?许三多傻了。
伍六一说我们窜通好了,怎么着吧?
许三多急忙开门去了。他的眼眶里感觉着有种热乎乎的东西在流。
几十号兵前前后后地簇拥着,这对许百顺来说,大概是一辈子都没有过的事。他得意得不知如何是好。甘小宁说许老伯,刚才给您看的是生活片断,咱现在去看军事片断!许百顺说嗯,这个我爱看。伍六一便把许三多喊了过来:许三多,不过来陪你爸在那边晃什么?许三多一听马上跑了过来,服服帖帖过来在父亲身边陪着。
马小帅拿着一个傻瓜相机,一边走,一边替老头子照片。
老伯,回头,对,笑一笑,说个驴字。
老人以为这样好,便笑了笑,给马小帅傻傻地说了一声:驴。
为了让老人满意,伍六一一路地跑在前边,一路地先扫清障碍。
下边就是车场了。可看车兵看着这乌压压的一帮人,显得有点为难。
他说班长,这不太好吧?
伍六一说有什么不好?这种事班长来负责。
甘小宁说,我也是班长,我负责!
行行,班长您进,您这不也是为战友吗?
可许三多却觉得这样做不行,他跑过来对伍六一说:六一,你这不像话。可伍六一不理他,他推着他回去:你陪老爷子去,这边没你什么事。甘小宁也上来拉了拉许三多,他说我的班长,不把最好的拿给老爷子看,你凭什么留下来啊?
伍六一不等许三多再说什么,就钻进车库,把一辆步战车发动了起来。
这当然是许百顺所高兴的了。伍六一刚把车开出来,就把老人弄到了上边。
老人戴着伍六一的帽子,披着马小帅的衣服,山大王似地冒在炮塔上,扶着机枪,威风凛凛地跟着步战车,前进着,旋转着。
老爷子,看这边。
马小帅拿着照相机前后地张罗着。
驴。
老人早就摆熟了。
车下的兵们便都默契之极地鼓掌着,大声地称赞着,说许老伯真威风啊!伍六一说老伯,您坐过摩天轮,差点坐了空中客车,可这坐过步战车的人还真不多呀!许百顺说对对,我坐过摩天轮,也坐过步战车,还摸过重机枪,回家我跟老大老二说去!
这可都是托您了老三的福啊!伍六一说。
许百顺这才回头瞅了一眼一直在舱里给自己托屁股的许三多,心想:倒也是。
许三多,出来跟老伯合一张吧!伍六一看见机会成熟了,朝许三多喊道。许三多也觉得应该,就把托父亲的事转交身边的一个兵,自己从舱口钻了出来。许百顺不知哪来的灵机一动,拼命地想把机枪口调过来,却怎么也调不致力。甘小宁急忙帮他打开插销,许百顺立刻把机枪掉过来,对住了刚钻到身边的许三多,喊道:
投降!投降!缴枪不杀!
许三多愣着,众人都有些愕然。大家都看着许三多。许三多僵在了车顶上,他说爸,这动作我们这从来不兴做的。老人说什么动作?然后自己举起了双手:是这个?为什么?许三多说穿军装的不投降,哪怕是对自个的爸爸。
对自个老爸都不行?你就这么孝顺啊?
父子两个僵住了。
甘小宁扯了扯马小帅,对许百顺喊道:老伯,说驴,快!一、二、三……驴!
许百顺果然就又“驴”了一声,马小帅忙胡乱地又给了他一张。
这一天的伍六一,真是少有的活跃,他让许三多快钻进驾驶舱里,让他父亲享受享受他儿子开的车!许三多二话不说就钻进了舱里,然后在那块几十米的空地上,前进转弯,驶过旁边林立的炮车和战车,看起来许三多的驾驶技术着实不错。最乐的当然是许百顺了,他简直是乐不可支了,他说小王八羔子真会开车?
伍六一替许三多应着,说会开!开得好着呢!
甘小宁忙跟着说:都是在部队里学的,老伯。
伍六一说:他还会开这炮,打这重机枪……
他还会修车,车内射击是最难打的,可他车内能打点射。伍六一说。
甘小宁说:他是夜间射击集团军第一,我们都叫他夜来香(响);打机枪,两百发弹链一百一十七发上靶,都说他上辈子就是摸枪的……
许百顺乐得直点头。
伍六一和甘小宁,两人的嘴巴一直没停,他们告诉老人,许三多是武装越野集团军第一,四百米越障集团军第一,侦察兵技能集团军第二,海了去啦!伍六一说:他是我们最好的班长!我一直跟他呛,可说心里话,最好的班长!
许百顺眼睛瞪大了:你为啥跟他呛啊?伍六一说呛归呛,可我们绝不误事,军队里好比个高低。甘小宁把大拇指竖到许百顺的眼皮子底下,说我们班长说话我们都服,因为他说的他都做到了,他没说的他也做到了!
这么好的班长您就给我们留下吧。
是啊,老伯,这么几年我们都是一起共患难过来的。
一个锅里盛饭,我们睡觉他站岗,我们射击他报靶,老伯,这都是些把命交给别人的事情。凭什么交?因为是个战友,放心。
许百顺没吭气,他好像知道了他们的意图了。他犹豫着,玩着手里的枪。
老伯,您让班长留下,我们这些个,我们这整个连!都谢谢您啦!
您不知道我们多不容易,老伯,您不知道我们这个连多不容易!您也不知道许三多有多不容易!
他们两个说着说着都快把自己说哭了,许百顺猛地拍打着车盖,喊道:停车!停车!许三多你个小崽子不听我的!不听我的我跳啦!说着果真就要往下跳,车了这才停了下来。
许百顺刚一下车,士兵们又寸步不离地围了上去,这个说老伯,许三多真不是以前那个许三多啦!那个说老伯,许三多单杠大回环能做两百个!
说得许百顺都烦了,他挥挥手:滚滚滚,滚一边去!能做两百个能做出个儿子来吗?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
许百顺边走边嘟哝着,我当是不花钱玩一趟呢!敢情是要我拿儿子当门票啊?门都没有!甘小宁赶上去要扶他,被他狠狠甩开了,伍六一上来,也被他甩开了,他回头指着他的儿子许三多,大声地吼道:
你,跟我走!
许三多只好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走去的方向,伍六一替许三多急了,他回头问问左右,想想,还有什么辙把老爷子留住没有?还能有什么辙呢?眼瞅许百顺和许三多越走越远,马小帅突然灵机一动,对伍六一说:捕!捕俘!伍六一听到自己熟悉的词儿,主意也上来了,他说对……捆,把老爷子捆成个粽子。甘小宁一听当即就拉好了架势。
伍六一随即就追到了许三多身后,照许三多就是一拳。把许三多打了个正着。伍六一急了,悄悄告诉许三多:你还手啊!你不显点本事,你爸哪知道你在这长多大的出息!许三多躲了躲,只好来真的了。
甘小宁一看有戏了,连忙朝前边的许百顺喊了起来:
老伯,许三多跟伍六一打起来啦!
这招是真有用。许百顺立刻回头站住了。
两名警侦连执勤也跑过来,说停下停下!干什么打架?
马小帅赶紧过去把他们拦住了。
许百顺盯紧了伍六一和许三多,他看着他们打着,但他很快就看出了什么来,伍六一刚被许三多打在地上,许百顺却掉头就走,一脸的不屑。
许三多愣愣地站着,看着父亲走去。
伍六一突然对旁边的士兵说:找砖头!快找砖头!
旁边的营房正在扩建,一堆砖就摞在那,士兵们不费啥劲就拿了些砖过来,不知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多少,一口气拿了总有将近十块过来。
伍六一提起嗓门大声喊道:老伯您瞧这个,这也是部队教的,在家里可学不着!
许百顺是真不想回头,可那份好热闹的天性,还是回过了头来。
十块砖摞在路沿上,很高的一堆。伍六一递了一块:许三多,快!
……干什么?
劈了它!让你爸瞧瞧你的能耐!
……这有用吗?
有没有用你做就是了!
许三多扶住那摞砖,昏昏然看看自己的父亲。
许百顺也莫名其妙地看着。
许三多大吼了一声,一掌砍了下去,碎屑纷飞,十块砖断了九块。剩下那块是烧得起了黑泡的,这种砖比树上长的死疙瘩还要结实。
不想,许百顺却呸了一口,说:这能耐拿哪去都没用!
许三多看着手里的那块砖,脸上的无奈突然就成了愤怒了。
他说爸!你看我!
他又狠狠的几下,但那砖还是纹丝不动。
许百顺的凶头凶脸,好像更有理由了。
他说少耍花样,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许三多干脆不说话了,玩了命的又是一掌下去。
可那砖还是完整的。
伍六一有点信,抢过来也是重重的一拳。
那块遭老瘟的砖仍是完整的。
伍六一忍不住骂了:这块钢板谁他妈找的?都烧糊啦!
甘小宁说算了,别劈啦,不是砖的事。
许百顺看他们好像都没有什么辙了,便对儿子说:连块砖都捣不碎,来跟你老子拧啥?办了手续,跟我家去。
突然,许三多从伍六一手上把那块砖抢了过来,吼了一声,照着自己的额头就是一拍,谁知,那砖砰地一响,有半块飞了出去,另外半块,死死抓在许三多的手上。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所有人也倒吸了口凉气。
手是早劈破了,血顺着那半块砖往下滴答着。
许三多死死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睛里单调到只剩下执拗。
许百顺也死死盯着儿子,一时间似乎只剩下父子两人了。
你是怎么着也不跟我回去了?
许百顺问。
许三多点了点头。
图啥?
我跟您说我喜欢穿军装,喜欢摸枪,喜欢上战车,喜欢训练,这都对又都不对。爸,我就喜欢做这么一个人。
你要我许家绝后?
我才二十二,爸,您让我对得起我这几年兵,我回去就给您生儿子。爸,我是钢七连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您看看我这些战友,您看看他们怎么对我。您让我怎么迈得开步子?
许百顺看看许三多手上滴着的血,看看滴到地上的那滩血,再看看伍六一,看看甘小宁,看看马小帅,看看周围的兵,终于叹了口气:
你们对他这么好,干嘛不给他把手包上?
马小帅先就欢叫了一声,几个兵同时拥上,手绢纸巾齐上,把许三多一只右手给包了起来。而这时,许百顺已经走开了。
许三多看着父亲,忽然喊道:
爸,您上哪?
许百顺回答说:
我,回家去!
许三多吓了一跳,挣开了身边的士兵,朝父亲苍凉的背影追去。
许百顺说:你二哥给我看他的钱,说他用不着儿子;你给我看你的兵,说你不要儿子,我不回去干啥?
许三多央求着:爸,您别走。
住这让你们哄着,我心烦。
爸,我送您。
老子不用人送。他说你再跟我身边,我就揪你回去。
许三多犹豫着停下了,看着父亲大步流星地走远。
许百顺是当天来的,当天就走了,再没跟他儿子说过一句话。
许三多自己也不知道把爸爸给伤得有多重。
许百顺赶到火车站,正好赶着要走的火车,验了票就进去了。
许三多几个追来却被人拦在了门口。伍六一连忙去买了几张站台票,等到他们几个冲上站台时,许百顺坐着的列车,已经往前驶去了。
回到营房时,许三多才冒出了一句话,他说:
我爸……老多了。
伍六一听有有点沮丧,他说我们忒混蛋,对不住你爸。许三多,你转了志愿兵,一定得回家看看。甘小宁也拍拍许三多的肩膀说,你爸对你挺好的,许三多,真的!
据说,一个男子的成长就是和父亲的交战,可许三多倒觉得,对父亲的第一次胜利却更像一场惨败。他很想追上老爸,听一下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一个月后,许三多入党了。
在入党的同时,他终于成了志愿兵。
许三多知道,他会继续这段军事生涯,直到军队有一天像对史今那样,说:你走吧,我们需要更好的。
这地方有无数人在走同样的路。
许三多戴了三年之久的列兵衔,终于换成了一级士官。
他仍然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