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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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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主任和校长极力挽留她。但是他们解决不了白蕙的燃眉之急。
  白蕙从校长室出来,飞快地走下楼梯。在主楼门口,她猛地看到那小草坪上用洁白的大理石雕成的爱神像。她是那样安详,那样温柔,用充满爱意的眼光看着世界。塞满白蕙胸膛的孤苦无助和对学校的无限依恋,一下子涌上来,她的两眼顿时充盈着泪水。
  有人在背后叫她。多么熟悉的浑厚的男中音,是安德利亚神父。
  “孩子,等一等……”
  白蕙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过头去。
  安德利亚神父喘着气站在白蕙面前,“孩子,我从校长那儿来,一切都已知道。你不能退学,你不能!”
  “可是,神父……”
  “我赞赏你的果断勇敢,赞赏你的牺牲精神,可是我不赞成你匆促中作出的决定。还没有到坚持不下去的地步。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什么来着……,对,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你可以……去当家庭教师,我给你介绍、学校还有一些工作可以交给你,比如打字,比如为图书馆整理卡片和书籍,校长先生已经同意。你不但可以继续念书,还可以照顾好你的母亲。”
  “神父,我……”泪水在白蕙眼眶滚涌着。
  “哦,孩子,坚持下去,你会成功的。拿着,”安德利亚神父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卷钞票,“给你母亲买药。”
  “不,我不要。”白蕙赶快拒绝,头一摆动,眼泪夺眶而出。
  “主让我们互爱,让我们爱一切人,你不能拒绝,孩子,”神父把钞票往白蕙手中一塞,并用力握住她的手,使她无法挣脱,“我这就去对校长先生说,你已经撤回了退学申请!”说完,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蕙一任泪水横流,泪眼模糊地目送安德利亚神父高大而微微佝偻的身影远去。半晌,她才回身深情地望一眼爱神雕像。沐浴在阳光下面的爱神似在向她微笑。
  她就是这样成了蒋继珍的法文教师的。但为了让母亲安心,她跟孟家好婆约好,一切都不能让清云知道。对于一个从小诚实的孩子,要她向相依为命的母亲隐瞒什么,甚至说谎,一开始真是困难。但是为了母亲,她终于战胜了良心的不安。现在,白蕙一面在洗脚,一面早打好主意,明天出去转个圈,回来就说钱已领来,并交给了盂家好婆——好在下礼拜一,蒋家就该给自己发工资了。
  白蕙倒了洗脚水回来,见母亲已披着棉袄坐起在床上,手里正捧着那本《圣经》,口里在轻轻念着什么。
  这是清云每晚临睡前必修的功课。白蕙朝母亲看去,看到那本已被摩挲得甚为陈旧的、书页烫着金边的《圣经》在母亲手中微微抖动着,那枚当书签使用的蝴蝶兰标本,则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
  这情景白蕙是太熟悉了。每每在这时,她就感到一种虔诚、一种敬畏、一种灵魂的纯净之美。但也伴着一丝疑惑。那是由那片书签引起的。
  一张硬纸有半页书那么大,上面斜粘着一片蓝色的蝴蝶兰花瓣。虽然花儿如今已经枯萎,但还能看出当初的丰腴、绰约、鲜灵,就连那欲滴的蓝紫色,也依然没有褪尽。清云曾向白蕙详尽地描述过长在地里的蝴蝶兰,带着那样的一片深情。粘在纸上的花瓣有一叶因枯脆而快要折断了,清云便用胶水玻璃纸细心地作了固定。
  妈妈为什么那么爱惜这个书签呢?白蕙的脑际不止一次掠过这个问题。特别是当她进入大学,学会法文,看懂了用蓝墨水题在花瓣下那几行法文字时。那些字迹已经因变色而黯淡,但几句话却深深地烙印在白蕙的心上:
  红玫瑰娇艳而高贵
  郁金香是那样柔情缱绻
  馥郁清芬谁也比不过夜丁香
  可是,我只有你
  一朵娴静而温馨的蝴蝶兰
  这是谁写的,会不会是我爸爸?但从未听说爸爸会法文。如不是爸爸,那是谁呢?又是写给谁的?这后面是否隐藏着一个故事?
  白蕙不止一次地端详着那刚劲有力的笔迹,想象着写出这些字的人,写这些字时的情景。
  白蕙发现,母亲常常面对着打开的《圣经》,面对着这张普普通通的书签发得出神,许久许久,然后废然长叹一声,轻轻地合上书页。
  有一次,她终于憋不住向母亲发问。可是她的话没说完,清云就垂下了眼帘,遮住了那对阴云密布的眼睛,把话扯到别的地方去了。白蕙看到母亲脸上迅速变换着的表情,简直象被大风吹卷着掠过天际的浮云。于是,她把自己的疑问咽了下去。
  清云的晚祷终于结束。白蕙见妈妈划完十字,便走过去,想帮她脱掉棉袄,扶她睡下去。
  白蕙的手被妈妈抓住了,她感到那手的炙热和微颤。
  白蕙佯作生气地说:“你早该躺下了,累了吧?今晚又要睡不好了。”
  清云脸红红地、兴奋地问:“阿蕙,你知道妈妈在祈祷什么?”
  白蕙笑笑,摇摇头。
  清云松开白蕙的手。她那双被病痛折磨得失去光泽的眼睛,竟然又充满了生气,她温柔地看着女儿,说:“上帝已答应了妈妈的请求,他会保佑你幸福、快乐。”
  自从白蕙到蒋家当了小姐的家庭教师,她无形中成了蒋家两代人经常的话题。
  这一天,蒋万发回来得早。他上楼换去西装,穿了一身家常裤褂,趿着拖鞋踱进客厅时,就正遇到继宗拿白蕙做榜样在开导妹妹。
  “你瞧人家白小姐,年纪还比你小,多么懂事,多么刻苦,多不容易。不但自己读大学成绩优秀,而且兼职教书,挣钱养活母亲。为人又那么谦和文静。你真该向人家学学……”
  继珍哪里服气,顶她哥哥:“你呀,开口闭口白小姐。白小姐千好万好,可也别把你妹妹说得一钱不值呀!”
  继宗正要再说,继珍看到父亲来了,乖巧地跑过去,亲热地扶着他走向沙发,一面撒娇告状道:“爸,你看,哥哥是爱上白小姐了,干脆你下个帖子,把白小姐娶过来,好让她成天管着我,好让我跟她学,……再说,我也该有个嫂嫂了!”
  “爸,你别听小妹胡说……”继宗忙不迭对父亲说,脸涨得通红。
  蒋万发舒舒服服在沙发上坐下,接过张妈递过来泡着碧螺春新茶的小茶壶,不忙讲话,却很有兴致地听着他们兄妹的争论。这位早年丧委的男子,最珍惜这充满融和气氛的大伦之乐。他那慈爱的眼光轮流地落在兄妹俩脸上、身上。
  继珍向来是无理强三分,得理不让人,见哥哥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仿佛抓住了继宗什么把柄似的,更加滔滔不绝地向蒋万发数落起继宗如何在她面前夸赞白蕙,如何每天下班提前回家,总要到自己房里转转,和白蕙说几句,如何只要时间稍晚,他就一定要送白蕙回家,等等,等等。继宗没有妹妹嘴巴伶俐,又从来总是让着这位妹妹的,只好由她去讲。
  听着听着,蒋万发笑吟吟地问儿子:“继宗,是这样吗?”
  继宗倒不否认,答道:“我想,人家是我们请来的先生,应该的。”
  万发点点头,道:“是啊,据我看,继珍几个月来进步不小,我们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继宗忍不住接一句:“教小妹这个学生啊,白小姐可费了心啰……”
  “你看,爸,”继珍立刻截住,反攻过去,“哥哥又在夸他的白小姐了!”
  继珍的调皮淘气逗得万发很开心,他用手指指继珍,笑着说:“姑娘家,嘴巴可不能太厉害啊,”随即转向继宗道:“白小姐家境况不太好,既然她教书认真,我们待人家要尽量丰厚些。”
  “知道了,爸爸。”
  蒋万发喝了口茶,说:“继宗,前几天我收到你们扬州姑妈的信,还特意问起,说你今年都二十五了,该说亲了……”
  继珍不觉拍起手来,“爸爸,你和我想到一道去了。哥,你就别躲躲闪闪、扭扭捏捏的,放心大胆去追白小姐吧!”
  继宗却只是呐呐地答应着,说不出什么话来。
  张妈已把饭桌摆好,招呼他们吃晚饭了。
  蒋万发从沙发上刚站起,不觉轻呼了一声“哦哟!”一面用手扶住自己酸疼的后腰。
  继珍忙跑到父亲身边,一手轻捶着父亲的后腰,一手扶着父亲的胳膊向饭桌走去,并嘟起了嘴埋怨道:“爸爸,你实在太辛苦了,几乎天天要熬到十点多才回家,你看,腰疼病又犯了!”
  万发笑嘻嘻地说:“今天不就回来得很早吗?”
  继珍说:“那是太阳打西头出来了!你这样下去,非把身子拖垮不可!”
  “再过几天就好了,西平就要从法国回来,那时我的担子也许会轻一些。”
  “西平要回来了?”兄妹俩同时问。
  “是啊,你们不知道吗?”万发说,“继珍,你不是和西平通信的吗?他没告诉过你?”
  “已经好久好久没收到他的信了。”
  “也许他太忙,又要准备毕业设计,又要去西欧几个国家考察,还要帮他爸爸筹备恒通公司在法国新设的展览中心……”
  “哼,也许是在巴黎玩昏了头!”
  见继珍又嘟起了嘴,继宗说:“不会的,西平是个事业型的人。”
  “是啊,他是个有出息的人,老爷和老太爷对他都抱着很大期望呢!”万发也接着继宗的话说。
  可是仍说服不了继珍,她固执地说:“那他怎么老不来信?再忙,写封信的时间总有的。要晓得在花花绿绿的世界,人是会变的呀!”
  “那,”继宗把双手一摊:“谁知道呢,还是等西平回来,你亲自去问他吧。只怕等见到他,你就高兴得把要问的话都忘了呢!”继宗总算捞到了一个“反扑”的机会,逗着他妹妹。
  白蕙每天在在位于蒲石路的学院与大沽路吉庆坊18号蒋宅之间来去,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说实话,继珍不是个笨学生,有点基础,也还用心,可就是颇有点急功近利。才学了没几天,就要白蕙教她一些日常用语,特别是法国上流社会各种交际场合的应酬语言。前几天她又突然心血来潮,要白蕙开列一张法国著名小说的书单,把书名、作者用法文写下来,教她念。白蕙弄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因为知道继珍的脾气,照做就是了。这些法文小说白蕙都读过,因此她很快就把书单写好了。
  这一日两人正在继珍房间里上课。继珍在用法文拼读背涌着那些法文小说的书名,白蕙边听边纠正着。
  两声轻轻的敲门声,接着继宗走了进来。他和白蕙打了一个招呼,满怀欣喜地问:“怎么,白小姐,你已经在教珍珍读这些小说了?进度真快啊。”
  白蕙还没来得及回答,继珍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我念了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巴尔扎克的《幻灭》、雨果的《巴黎圣母院》……”
  继宗当然不相信继珍已经读了那么多,他在心里大大地对继珍的话打了折扣,可是,他也不能全然不信。他不无惊奇地问白蕙:“你用了什么速成教法?才两、三个月她就能读原版小说?”
  继珍哈哈大笑,说:“哥哥,你就会说我笨,不用功,什么也学不会,怎么人家白小姐一教我就会了?”
  继宗见白蕙一直没开口,不觉把饱浸着敬佩的探询眼光停留在白蕙脸上。
  白蕙这才笑着说:“继珍小姐和你闹着玩呢。她想知道一些法文书名的拼读,这是我们临时添加的……”
  听白蕙的口气倒好象很抱歉似的。继宗拍了一下继珍的头:“调皮!光会念书名看不懂书有什么用!”
  继珍说:“怎么没用?西平家里有满满一柜子法文原版书。上星期我去看方丹阿姨,她正在读一本小说。我问她书名,她用法文一念,叽哩咕嗜。我不明白,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继宗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想临阵磨枪,现买现卖呀!”
  “才不是呢!你不懂,我不和你说了。”
  白蕙在旁说:“其实,不少法国小说现在已有中译本,继珍小姐想看,我可以到学院借几本来。”
  “我看算了,”继宗笑道,“珍珍,你真有耐心去啃那些厚砖般的书吗?”
  继珍不想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眼珠一转,瞪她哥哥一眼 道:“我们上课上得好好的,都是你来捣乱。算了,我们不念了,我去让张妈买点儿点心来。”
  继珍说着就朝外走,一面背着白蕙向继宗睒眼做鬼脸,一面大声说:“白小姐,你再坐一会。哥哥,好好陪陪白小姐啊。”
  高跟皮鞋的橐橐声一路远去。白蕙朝开着的房门望望,笑着对继宗说:“我看,你对继珍小姐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继宗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唉,从小让她,让惯了。”说着,他拿起书桌上刚才继珍在念的那张法文书单,问:“白小姐,这些是你读过的法文小说?”
  白蕙点点头。
  继宗说:“可惜我法文程度不行,看得太少。白小姐,能介绍几本给我看看吗?”
  白蕙记得继珍告诉过她,继宗是圣约翰大学毕业,英文很好,想不到他还能读法文,而且对法文小说有兴趣。他俩找到了共同语言,很随便地谈起来。他们谈到巴尔扎克,谈到莫泊桑,谈到乔治·桑,谈到司汤达的《红与黑》、梅里美的《嘉尔曼》,甚至儒勒·凡尔纳的科学幻想小说。白蕙发现,继宗知道得很不少,而且居然一扫平日在自己面前的拘谨口讷,变得放松自如,甚至相当诙谐幽默。
  后来他们谈到雨果。这是白蕙最喜爱的法国作家。她变得神采奕奕,两眼流露的不再是平素习见的那种忧愁,而是一种热烈的憧憬。“那么,你最喜爱雨果作品的哪一点呢?”
  “人道主义,”白蕙明快地回答,又补充道,“那种为了他人,为了正义,无畏地牺牲自己的崇高精神!”
  “那你一定喜欢《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巴黎圣母院》里的加西莫多,《九三年》里的郭文。”
  “是的,他们让我感动,让我景仰,我真佩服雨果的心胸和妙笔……
  白蕙兴奋地说着,脸上泛起绯红,两眼象深不见底的古潭,湿润、黝黑而又炯炯发光。继宗从未见过白蕙这个样了,他完全被吸引了,只觉得自己面前的女子,简直是一尊灌注了灵气、活生生的圣母像。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张妈端来了小笼包子和筷子碟子,在靠窗的小桌上放置停当,又倒好茶水,然后说:“少爷,请白小姐过来用些点心吧。”
  继宗问:“小姐呢?”
  “小姐说她临时有点事,出去了,关照少爷陪白小姐吃。”
  不知怎么搞的,刚才那种融洽自然的谈话气氛一下子没了。白蕙说她根本不饿,要走。继宗自然不依,非叫她尝尝小笼包子不可。在白蕙勉强举箸时,继宗极力想找回刚才的的气氛。他告诉白蕙,以前他爱读英国小说和诗歌,最近却爱上了俄国小说和国内的普罗文艺,尤其是鲁迅的作品。他问白蕙看过这方面的书没有,白蕙摇摇头。
  继宗说:“我认为很有意思,值得认真读读。”
  “那,改日请你推荐几本给我。”
  很快,白蕙放下筷子,拿起手袋要走了。
  继宗是多么希望挽留住白蕙啊,可是他找不到理由,于是只好赶紧站起来,嗫嚅地说:“那……我送送你。”
  幸好白蕙没有深拒,使继宗感到一丝安慰。
  熬过了令人沮丧的霉雨季节,五月初晴朗的一天,白蕙在学院里忽然接到继珍的电话,问她今夭能不能早点儿到她家去。那天正好下午没课,白蕙答应了。
  在约好的两点钟之前,白蕙来到蒋宅。张妈一见她就说:“白小姐,我们小姐正等着你呢,快上楼去吧。”
  白蕙来到继珍房间,只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正照着镜子往脸上扑粉。没等白蕙开口,她说:“白小姐,今天不上课,请你陪我上街。”接着告诉白蕙,她早就打算到大马路、二马路几家公司去选购一些衣服,可是前一阵霉雨天出门不便,又嫌平时那些女友多少有点乡气,眼光不行,而白蕙是女子文理学院的高材生,一定不同凡俗,所以请她帮忙。
  继珍打开自己的衣橱,指着琳琅满目的衣服,对白蕙说:“白小姐,请随便挑着穿,等你换好衣服,我们就走。”
  白蕙走过去,把橱门关上,摇头说:“继珍小姐,你算是找错人了。那些大公司我很少去,我也不懂哪个好哪个不好呀!”
  继珍道:“好坏我知道,你只帮我出出主意就行。只当陪我玩一趟吧,逛公司可有意思啦!”
  白蕙实在不想去,急中生智搬出蒋老太爷和继宗来,说:“他们知道你不上课去逛公司,该生气了。”
  谁知继珍满不在乎地说:“嗨,不会不会!就是生气,我也不怕!”
  继珍是个爽快人,见白蕙执意不肯借穿自己的衣服,也不肯稍事打扮,便说:“行,就这样,我们走,”一面就拉起白蕙出门下楼。白蕙跟她走着,心中却不免暗想:这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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