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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见着尸……心头陡然掐紧。
她要伺候一辈子的欢哥哥若是不在了,她还留着做什么?做什么?泪眼恍惚地瞪着城外成堆的尸体,血水浸染着大地,在天色微亮之际,显得骇人可怕,她却怔忡地直视着,颤抖的纤弱身子像是随时会从城墙坠落。
“你在做什么?”一把力道扣住她。
她惊喜回眸,随即又滑下两行清泪。“无咎哥哥……欢哥哥呢?欢哥哥呢?他会不会有事?他没事吧?虽然欢哥哥像文人般纤细,但我知道他很厉害的,他不会有事的吧?”
一连串的问题让无咎沉默了一阵才开口。“他们已在城外的尸体上一一搜查了。”
胸口蓦地一闷,气血翻涌,一股腥甜冲上口,毫无预警地呕出一口血。
“幸儿!”无咎赶紧抓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欢哥哥……真死了吗?”她满口鲜红,目光迷散。“死了吗?”
“我没这么说!”他难得表露恼怒。“你给我清醒点,你还要伺候你欢哥哥的,不是吗?”
“是啊、是啊,我是这么想的,但是……”眼前一黑,她跌进黑夜里寻找她的欢哥哥。
“原来是沾上了瓦剌人的血啊,教小丫头瞧错了……咱们都被小丫头说的话给吓死了!”
“这下子,今晚可要大开庆功宴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些武将们的欣跃嗓音。
“幸儿呢?”有人低问,那嗓音裹着她不曾听过的柔情。
“她在房里。”她听见了无咎哥哥这么说。
不一会儿,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轻缓脚步走来,床榻边微微地陷下,她立即张开眼。
“醒了?”声音有些讶异。
瞪大水眸,她很用力地瞪着,尽管雾气弥漫她的眼,她就是不愿眨一下,就怕一眨,来人就会消失不见。
宇文欢撇唇哼了声。“瞧傻了?”
是她习惯的讥诮口吻!她立即挣扎着坐起,尽管气喘吁吁,尽管浑身难过得像是魂魄要抽离身体,她还是强撑坐起,双手直揪着他的衣袍。
“怎么,睡傻了?”语气戏谑,但黑眸却是专注地锁住她。
她身子轻晃,气息如丝,却执意不肯躺下,用力拉开他的衣襟,瞪着他精实却白皙的胸膛。她常觉得欢哥哥是个最不像武人的将军,他细皮嫩肉,面白如玉,没想到就连身子也是如此,上头甚至连个疤痕什么的都没有。
怎么可能?衣服是换新的了,自然没有箭穿透的痕迹,然而身体呢?换了衣服也顺便换了一副躯体了?
眯起眼,再凑近点,努力地瞧,甚至双手在他的胸膛上轻抚。
“幸丫头,你在胡闹!”声音夹杂恼意,还有些许不知所措。
她再抬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只见他别开眼,唇角讥诮地微掀。“怕我了?想走?也行,明儿个天一亮,我就让无咎送你回去……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话未完,怀里的丫头已经紧紧地环抱住他,双手在他的背后交握,放声嚎啕大哭。
“欢哥哥,我好怕再也看不到你……”
宇文欢只能瞪着她的头顶。已经有多少年没让她这么百无禁忌地抱着了?又是多久没听她哭得这么惨烈了?
她……不怕他吗?
“欢哥哥,打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是神!”她抬眼,又哭又笑的,像是极为激动,原本苍白无血色的粉颜添了点红晕。
“……神?”他冷冷掀唇哼着。“你打算要膜拜我吗?”
她真不怕他,从她的眸底读见的,全都是她赤裸裸的情感,知他还活着的狂喜。说他是神?他是非人非妖也非神,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那怎么可以?”她气喘得严重,又是笑又是哭。“你要成仙了吗?不行啊,你要是成仙了,幸儿怎么办?”
已经有多久没听见她如此语无伦次的话了?这蠢丫头。
“放开,你抱疼我了。”鼻息间皆是她身上的清雅香气,令他难受。
“疼才好,会疼就是人,不是仙!”她抱得更用力了。
“……无咎,别光站在那儿笑,把她拉开!”俊白的脸已有抹赧红。
“再让她抱会儿吧,她哭了一夜。”无咎难得为她说情。
“……笨蛋。”心疼极了,却不愿彰显在外,只是以烦躁的手势揉乱她的发,掩饰心怜。
她一头长发垂散,原本就苍白的粉颜如今更是半点血色不存,就连嫩唇上亦是一片惨白,整个人病弱得揪紧他的心。
连照顾自己都不会了,还说要伺候他一辈子。
“爵爷,我再去替幸儿煮一帖药吧。”话落,无咎立即退出房外,刻意留下一方天地让他们闲叙。
怀里的人儿还在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他都想哭了。
“你究竟哭够了没?”像是不耐极了,但只有幸儿懂,他是在担忧她的身子。
“我高兴啊。”
“高兴什么?”
“高兴欢哥哥还活着,就在我的眼前,被我紧紧抓着,哪里也去不了。”
“放心吧,我想死,还不见得死得了。”讥诮掀唇哼着,瞧她顿了下,他索性把话摊白。“幸丫头,你亲眼瞧见箭穿过我的身体了,知道我为何没事吗?”
那声音阴柔得教人打颤,她知道他又在吓她了,轻摇头,说:“只要欢哥哥能活着,才是重要。”她不想知道,倘若他难以启口的话。
“你真不怕我?”声音逼近,神色是没有把握的。
“怕什么?”她不由得笑了。“九年前,欢哥哥救起我时,我第一眼就觉得欢哥哥不像人,美得像天仙,但那都不重要。无咎哥哥说,神魔本一体,只要想法上去了魔便成佛,欢哥哥又何必在意其他?无咎哥哥给我的书上也说了,佛陀只是个名号,是要引人向善的指标,换言之,只要一心向善,众生皆是菩萨。”
“……你想出家啊?”怔愣半晌,他才吐出这句话。
无咎在搞什么鬼?居然给她灌输了如此古怪的思想。
“我才不出家,我要伺候欢哥哥一辈子。”她爱娇地搂紧他。“欢哥哥,当你救起我时,在我心里,你已是佛了。肉体不过是皮囊,善念才是无敌。”
“我救你,不过是因为你和我有相同的命运罢了。”何来善念之说?没注意到她瑟缩了下,他自顾自地说:“幸丫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七岁时被我爹丢弃在山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赖在怀里的脸轻摆了下,他又继续说:“因为我力大无穷,因为我似妖非人,我爹曾拿刀砍杀过我,但我安然无恙。”话到最后,他明显地感觉她抖了卜,而后生气地跳了起来。
“欢哥哥!你是故意在让我害怕,故意要让我走!”她不是傻子,岂会听不懂他的话中意。“但我不怕!我怎会怕?我感激都来不及了,只要欢哥哥能够安好无恙,我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你,是我的欢哥哥,一辈子的欢哥哥!”
宇文欢不语,阴邪的黑眸直瞅着她因怒而生光的粉颜。
他没料到她的心思如此细密,竟能将他的想法揣测个十足。是的,他要赶她定,把她赶得远远的,避开可能出现的灾祸,省得他日她真是因他而死。
他不信命,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没有输的本钱。
“遇见我爹时,欢哥哥问,我是否真不怨他当年将我丢弃在林间,你还记得吗?”重重喘息了两下,尽管头昏眼花,她还是执意要说,“我不怨啊!倘若我一身病骨惹爹娘厌烦,而将我丢弃在林子里,是为了让我跟欢哥哥相遇,时光倒转,我还是宁可被丢弃!”
话落,重重地咳了两下,气若游丝地低喃着,“就算欢哥哥救我只是一时兴起,我也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报答恩情。只要欢哥哥能安好,要我把命献上,我眉也不会皱啊……”
这些年,她早就发现欢哥哥在疏离她,很刻意的,只是她假装不知道而已。只要他不明说,她就永远装傻,要赖他个永远。
“别说了。”大手轻抚着她的背,就像她初进府时,入冬之后咳得严重,他总是守在床边,哄她入睡。
手微颤着,像是快要压抑不住即将倾巢而出的情感。
这笨丫头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她满腹心思放在他身上,一切为他打点到尽善尽美,她知道这么做,是意味着什么?
若说是报恩,也早已太过,这分明是对他有情,对他这非人非妖的怪物有情,要他如何能不激动?
他一直以为终有一天,她会怕他,尔后弃他而去的。
“欢哥哥,别想试探我,我当年说了承诺,就会做到,别要我怕,我不怕的,我只怕见不到你,我只怕……只怕……”黄泉路上不相逢。无咎哥哥说,他俩不同命,怕是死后也难逢。
这是怎样的一份情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伴在欢哥哥身旁,一辈子不离不弃,永不分开……
软弱无骨的身子自他身上滑下,他快手抓住,从她散乱的发丝间瞥见她唇角的一抹红。
“幸儿!”他惊惧低吼。
“若欢哥哥是鬼……我就是鬼奴,若欢哥哥是妖……我就是妖奴,我不怕,不要赶我走……”恍若是昏迷前的呓语。
“闭嘴、闭嘴!别再说了!”他咬牙,重声朝外暴咆。“来人啊!无咎!”
第十章
真相大白。
筑梦命理馆,幸多乐的个人咨询室难得无人,而窥梦者正在发呆,很严重地放空中。
近来,作了一场大梦,梦境真实得教她想哭。
原来啊,原来如此,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当齐子胤第一眼看见她时,会很自然的流露出厌恶神情。
只因,她这张脸像极了前世的朱香吟。
也难怪,她的梦里老是梦见那女孩和他,却从未见过朱香吟。
原来,她是朱香吟的转世啊。
疲惫地叹了口气,把脸贴向冰凉的桌面,冷静一下连日的浮躁。
前世是第三者,这一世还是吗?她是如此地痛恨第三者,又怎能当他人的第三者?
前世已错过一回,怎能再错?
可是,她的情感已经一去不回头了……
哼,不回头又有什么用?打从那日在慎远美术二馆一别,他再也没来找过她了。
也许她根本不需要去担忧这些问题,因为他已经找到梦中人。
那时他的眼发直,都快要凸了,一脸难以置信,肯定是陷在狂喜之中而未爆发吧?
那感觉,肯定就像是她遇见他的第一眼,所受到的强悍震撼感。
很直接地、很凶猛地直朝心窝击上,不是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疯狂,一种几乎要逼溃七情六欲外的饱满感情,像是培养了一生一世之后再相逢的……很酸很酸的涩和喜。
可恶,她又想哭了。
用力眨了眨眼,想要把眼泪眨回眼里,却突地听见外头有细微争吵声。
她皱眉起身,开了条门缝,小梁的声音传了进来——
“就跟你们说过,没有预约不能见幸老师的。”
“喂,女人,我们上回见过面,你把我忘了?”齐子胤气得快要吐血,她若不是女人,肯定要给她很好看!
“抱歉,上班时间若无预约,恕不放行,还请见谅。”声音不卑不亢,脸上还带着笑意。
“你明知道我是谁,居然还不让我进去?!”厚,这女人真的很想死喔!
“如果是幸老师的朋友,可以私下约,不必急于一时。”笑咪咪的,小梁还是不放行。
如果是?齐子胤眯起杀气腾腾的黑眸。“什么如果是?!根本就是!好吗?”
“不管是不是,请两位先预约吧。”
“你!”笑笑笑,像是要笑到世界的尽头,直到世界末日的那天,她还是在笑吧。
“小梁。”软软嗓音压过了齐子胤喷发的怒火。
瞬地,目光转移,他瞧见了她,而她也瞧见了他身后的赖咨云,心头抽痛了下,幸多乐努力地扬起笑说:“让他们进来吧,要不把这里吵翻了,老板会骂死我们两个。”
该来的,躲不掉。
只是一进咨询室,齐子胤便拧皱了一双好看的眉。“你到底是怎么搞的?”火气大得很,劈头就吼。
“我?”幸多乐眨眨眼。“我怎么了?”
“你还敢问?!”可恶,他的手在发痒啊!
顿了下,她缓慢地扯开唇。“恭喜、恭喜。”说得好言不由衷,却又不得不。唉,讨一句恭喜也不用讨得这么凶吧,小声点说她也是明白的。
果真是一见着赖咨云之后,什么情啊爱的全都变质了。
“恭喜?”尾声飙高,扬起漫天怒火。该死的她居然跟他恭喜?恭喜什么啊?!
“不是吗?”不然咧?“你到底是来找我做什么的?”吵架?不用吧,很累人的。
“我……”他像泄气的皮球,有火没气。
“是我想找你。”沉默已久的赖咨云轻启檀口。
“喔?”幸多乐坐在候客沙发上,招呼他们坐下。“有什么事吗?”
原来他并不是来找她,只是陪着赖咨云来的啊。
“听说你是台湾命理界极负盛名的老师,所以想找你算算我的命盘,看看我适不适合留在台湾发展。”赖咨云柔声带笑,感觉该是亲切和悦的,但不知为何总让幸多乐觉得这株青莲好似蒙了尘,带着秽。
她微挑起眉,随后又攒起。
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觉得透着古怪?
明明是幸儿的脸,但为什么当赖咨云笑的时候,她总觉得带了点癫狂?她一双水眸清亮澄澈,但是目光不聚,好似暗心盘算着什么,以致目光飘摇。
宇文幸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该是无尘无垢,清透得像株离泥青莲,是淡雅而素妍的,而不是……
“不方便吗?”
被拉回思绪,她重新扬笑。“怎会不方便?只是,要比照咨询费喔。”
“这有什么问题?”赖咨云笑着,唇角斜勾的笑意竟带着某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傲岸华贵。
幸多乐怔了下,心想也对,毕竟她这一世出生在名门,多少会与前世有别,是她太敏感了。
起身拿了纸笔让她写下生辰八字,却瞥见齐子胤的目光跟着自己打转,似恼似火,恍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碍于在场有第三者,所以正努力地憋着。
肯定是要跟她提分手吧……何必提呢?没有开始,哪来的分手?
“好了。”赖咨云将纸笔递还给她。
拿起一看,瞬地,幸多乐的笑容隐没在纸张之后。
老板说过,她今年红鸾星动,姻缘线已动,且和齐子胤的命盘互相呼应,但是……她眼前出现了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命盘。
赖咨云竟然是与她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
换言之,今年亦是她的姻缘年,而她和齐子胤也赶在今年相遇……她垂眼,一脸苦笑。
这是命啊,命啊!
“有什么好笑的吗?”纤手葱白如羊脂玉,伸手探来。
侧眼探去,眼尖地发现赖咨云小指上清楚不过的一圈红痕,几乎没细想,伸手便抓住。
“这是……”那是胎记,和齐子胤一样的胎记!
“这是我和子胤相约今生重逢相认的痕迹。”她说着,笑时眸底竟有抹吊诡的狂乱,思绪像掉落至亘久的时空里。
“你也记得前世?”那胎记像是一抹沭目惊心的红,拽住她的心,不让她呼吸。
那是真实的,与她的相较,她的立时变成了可笑的膺品。幸好,她早已戴上尾戒,盖住那圈特地刺上的红。
因为她不是正牌主子,所以她当然不知道两人小指上的胎记是为哪桩。原来是相认的痕迹,是隽永深镂的情啊,竟能让彼此第一眼就认出,除了那张未变的脸,还带着如此特别的胎记。
两人的胎记清楚记载着前世情,今生准备再续,完全没有她能侵入的缝隙。
那么……齐子胤会提出交往,是因为他误认了她指上被烫着的红痕?
因为认错人了,所以才对她那么好,如今正牌主子出现,他便开始厌恶她了?
“是啊。”那笑意有些迷乱,就连目光都掺杂着迷惑。“你,也记得吗?”
“我?”难受地眯起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的赖咨云是古怪的、是诡异的,压根不似宇文幸给人舒服的清流感,反倒是一份沉闷的浊气,光是待在她身边都教她难过。
“那么,你应该知道我和子胤是什么关系喽?”赖咨云缩回手,很自然地挽住齐子胤。
齐子胤眉头拢得像是要夹死什么东西似的,但终究没拨开她的手。
而这一幕,幸多乐看得很清楚,苦涩地转开眼,拳头紧握在身侧,强迫自己笑。
“我知道,我明白的。”笑着祝福他们,笑着恭喜他们,笑着……×的!她明明就很想哭,为什么要勉强自己笑?!
赖咨云是来干么的?是来警告她,要她别觊觎她的男人?!我呸!是这男人硬缠着她的好吗?
咬牙切齿想着,又瞥见齐子胤露出杀人目光瞪着她。
啧,现在是怎样?说喜欢时,就一脸甜蜜蜜,发现爱错人,就一脸生人勿近,还瞪她咧,不然要她怎样?都已经说恭喜了,难不成还要她当婚礼司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