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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y坐下,递上蔡琴的《出塞曲》(1)CD:“送给你,不过用普通唱机听效果差很远,过几年待你赚到钱,我帮你订购一部好的扩音机。”
刘建明看一眼CD,同时留意到在Mary的手腕上,戴了一只簇新的钻石表,他一怔,赶快把手表塞回口袋。
Mary留意到刘建明的表情变化:“不要么?”
刘建明死死盯着Mary的腕表,一脸不悦:“琛哥送的?”
Mary扬起脸,沉声道:“不关你事。”一会儿,她定眼望着刘建明,“还有,今天杀倪坤的事,只有你与我知道,我不要琛哥知晓。”
“为什么?”刘建明有点不高兴。
Mary从烟包中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一口,烟末像火球般发亮:“女人其实好简单,只要男人好,我们干什么都可以,明白吗?”
刘建明咬着嘴唇,眼神空洞,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先走吧。”
刘建明走后,Mary仰坐在沙发上,再抽了一支烟。
望着袅袅上升的白烟,Mary想起两年前的那件事,对于倪坤,她心中有愧。
第二部分一九九一年(4)
《出塞曲》(1):黑胶碟于1979年4月发行,蔡琴的第一张专辑,内里首次收录《被遗忘的时光》。
08:30 pm
尖沙咀某个停车场内,一个个子不高,梳卷曲飞机头,身穿花恤衫的流氓正被一条皮带
捆绑双手,系在身后的铁柱上。
流氓血流满面,但仍挂着一脸坚毅的神情,他的名字叫傻强。
在傻强的左前方,停泊了一部本田思域,车门开着,一个年约十八岁的长发女子用手捂嘴,神色慌张。站在傻强与女子之间的少年,不无紧张地喘着气,双眼死盯着傻强,少年不是别人,是陈永仁。
“有什么大不了?人在江湖,不是人家宰你就是你反过来宰人家,算命的说我今天有血光之灾,我早料到了!”说罢他吐一口血水,不甘心地别过脸,“如果不是几位大陆表叔看得起我,不断缠着我说:‘强哥强哥,今天有没有Benz坐呀?’我哪会出来偷车?现在我早在中国城搂抱北姑,大快朵颐啦!还用说!”傻强说得激动,血流得更厉害。
“那就别说啦!”陈永仁凶巴巴地吼道。
傻强眨一眨眼:“喂,见我流这么多血,给我抽一口烟成吗?”
陈永仁依然凶巴巴:“我不抽烟的。”
这时长发女子打开手袋,战战兢兢地踏前两步,把手袋递给陈永仁,他朝内里一看,有个红白烟包。
陈永仁抬头惊讶地看着女子,眼神好像在说:“看你外表斯斯文文,竟然是个吸烟的女人。”女子把视线挪开,有点尴尬。
陈永仁抽出一支香烟,递到傻强口边。
“万宝路?太呛了。”傻强挤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陈永仁扬起脸俯视他,傻强赶忙把香烟一口咬住,陈永仁帮他点燃。
女子见气氛稍稍缓和下来,向陈永仁提议:“不如算了吧,我的车子又没有损毁……”说罢她欲抢回手袋,陈永仁一缩,用责备的眼神望她。
傻强见女子畏缩,趁机插嘴,望着陈永仁说:“就是啰!我看你像个读书人,没必要把事情闹大嘛!再说,你把我打成这个样子,警察来到,肯定要控告你伤人,还有呀,除非你以后不踏足尖沙咀,我傻强—— 就是韩琛的头马迪路的头马,说过见你一次打你两次,还用说?!”
傻强出言恐吓,陈永仁更加怒不可遏,一手把他叨着的香烟拨掉。
这时,几部房车同时驶到,陆启昌与众警员下车。
陆启昌一见傻强,回头盯着陈永仁,露出责怪的神情。
傻强顿时大叫大嚷:“阿Sir我流血流了半句钟,赶快召唤救护车,吩咐医院预备500c。c。的O型血。”
“O什么?你这么爱说话,待会儿回O记(2),我和你慢慢聊。”陆启昌单手撑着腰说。
“什么?我只是偷一部Civic罢了,要到O记落案?”傻强愤愤不平地说。
警员上前替傻强解开皮带,傻强继续喋喋不休:“喂,这位阿Sir你小心点呀,我慢性坐骨神经痛,别碰我的尾龙骨。喂!谁占我便宜?阿Sir,你不是非礼我吧?!”
傻强胡言乱语,陆启昌懒得理会,他把陈永仁拉到一旁,瞪他一眼,转过脸,再望他:“很好啊,我教了你近半年,早知你够勇猛,可是还有一个月你才毕业呀……假如你可以毕业的话,”他顿一顿,“你当自己已经是皇家香港警察呀?”
陈永仁不作声,陆启昌指着后方说:“就算你真的当了警察,也不可以这样,这叫做滥用私刑!”
陈永仁搔着头,陆启昌叹一口大气,帮他整理一下歪了的西装领口,脸上徐徐泛起微笑,“不过傻强这猴崽子的确犯贱。”
陈永仁抿嘴而笑,陆启昌示意他上车,陈永仁看看手中的袋子,回去找女子,女子惶恐地接过,与女警上警车,陈永仁傻傻地跟她挥手作别。
这时已被押进警车的傻强指着陈永仁,再次大叫大嚷:“啊!你们假公济私,为何不锁他?”
警员令他闭嘴,警车启动,傻强在车厢内伸出中指,被警员拍打头壳,他哎哎叫痛。
这时,陈永仁腰间的传呼机响起,一看:“爸爸出事送院。”他皱起眉头。
? O记(2):Organised Crime and Triad Bureau (OCTB),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的简称。
09:20 pm
督察会宴会厅内衣香鬓影,宴会还未开席。这晚的主人翁叶Sir正站在一群人面前,他们用手掩住扣在胸前的警察证,陈永仁则站在众人背后,手放额前,叶Sir不断窥看他举起的手指数目。
“17402,8903,10289,6142……”叶Sir从左至右,一一说出眼前几个驻守警校警员的编号。
陆启昌拍手称赞:“我就说叶Sir记忆力惊人,十年银鸡头(3),所有警员的号码都念得出来。”他转过脸向警员说,“喂,愿赌服输。”
其中一个警员抱怨:“真是人老精鬼老灵(4)”
寿星公叶Sir立刻作出反应:“喂,什么鬼老灵,我死了吗?今天才刚刚四十二岁。”
众人散去后,叶Sir望着陆启昌,表情有点迷惑:“喂,我们这样算不算行骗?”
陆启昌嗤笑:“什么行骗?你的记忆力素来最好,我叫27149帮手只是以防万一吧!今晚这几桌酒席不便宜呀。”
第二部分一九九一年(5)
“唉,人老了,记忆力衰退喽。”叶Sir望向陈永仁,“哪能够与你们年轻的相比。”
“老什么?才四十二岁,喝一杯吧,生日快乐!”陆启昌举杯说。
“快乐?唉,在警校坐了十年,多见树木少见人,你们这班小子,毕业后一个个无影无踪,不是每年搞搞寿宴,想见你们都难。”
“什么话!我不是进警校陪了你一年吗?”
“是呀,上星期一复职,便不知所踪喽!”
“叶Sir,不如向署长申请,叫他调你出来。”
叶Sir扬一扬手,示意别白费心机:“问题不在署长身上,麻麻烦烦的是那班鬼佬,不过要等到九七年他们回老家,我都四十八岁了!算了吧,我宁愿专心一意,多训练几个好警察。”他呷一口香槟,看着陆启昌与陈永仁:“是你们的世界啰,瞧你们两个气宇轩昂,别说上《警讯》,被挑选出来做纸板警察的模特儿也够资格,到时假若你们还有点良心,一人给我几百块养老,我下半生便无忧啰!来,27149,干杯!”
陈永仁自出娘胎就失去父亲,从没有长者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他感触良多,对叶Sir与陆Sir的照顾心里感激,正要举杯,传呼机再次响起,他赶忙把它按停。
陆启昌睨他一眼:“响了一整晚,女朋友呀?还不回机?”
陈永仁腼腆地笑,与叶Sir碰杯,岂料用力过猛,竟然把高脚酒杯敲碎了。
陆启昌盯着他,他神不守舍地说:“不好意思,我上厕所。”
陈永仁往大门走去,陆启昌正要告诉他走错方向,宴会厅内突然铃声四起,传呼机声,手提电话声此起彼伏,陆启昌深知不妙,接听电话,顿时呆住。
“不好意思叶Sir,出了乱子,要带手下先走。”
陆启昌率领十几个伙计离开宴会厅,飞奔到停车场,只见在暗角一处,陈永仁正在推撞某人。
“你们先上车。”吩咐过手下后,陆启昌急步朝陈永仁走去,赫然发现站在陈永仁身边的两个人,是倪坤的次子倪永孝与他的头马罗鸡。
“你来找我干吗?那个老头跟我毫无瓜葛,滚呀!”走近的陆启昌听见陈永仁对两人喝道。
陆启昌指着倪永孝说:“喂,阿孝你干吗?这个时候还在找麻烦?”
倪永孝不慌不忙:“陆Sir,爸爸生前吩咐过,他老人家一过身,便要尽快通知所有子女。不好意思,打扰了。”说罢倪永孝示意罗鸡离开,驾车绝尘而去。
陆启昌大惑不解,想了想,惊愕地盯视陈永仁:“你不是姓陈吗?”
陈永仁一脸死灰,默然不语。
陈永仁是倪坤的儿子,不言而喻,陆启昌紧皱眉头:“我这晚什么都没听见,明天我再跟你谈。”
陆启昌转身离开,陈永仁站在黑暗中愣怔。
待陆启昌走远,陈永仁忍不住大声嘶叫,眼有泪光。
他悲愤交集,一方面为了倪坤的死而伤心,一方面身世被揭穿,他知道自己当警察无望了。
09:55 pm
西九龙总部briefing room内,黄Sir正在向重案组警员讲解行动。
“今天是十四号,四大帮会交款给倪家的日子,倪坤一死,他们一定乘机发难,情报科已接获线报,四大帮会头目国华、甘地、黑鬼、文拯刚到了尖沙咀‘炭炉火锅店’。听好!A、B队负责到火锅店监视,C队负责……”
10:00 pm
炭炉烧得正红,炭火在噼啪作响。
火锅店外,停了数架名贵房车,众保镳环视四周,虎视耽耽。
火锅店内,四大帮会头目谈笑风生,各忙各的。国华往瓦炉中加炭,甘地往豉油中加辣椒,黑鬼拿摇控器在选台,文拯将牛肉从碟中拨进热汤。
“喂,动筷子动筷子。”文拯嚷着说。
“牛肉很嫩啊,是不是本地货?”甘地边咀嚼牛肉边说。
“汤都溢出来啦,还看电视!”国华抱怨。
“坤叔死了,看看电视新闻有没有报道嘛!”黑鬼转身放下摇控器,拿起筷子往汤里夹。
“你以为‘无线’会替他做回顾特辑呀?”文拯冷笑。
众人哄堂大笑。
“文拯……老实说,是不是你干的?”黑鬼不高兴,回敬他一句。
“你也知道我的口快,假如是我干的,你们怎么会没听到?怀疑我还不如问问他俩吧!”文拯把视线落在国华脸上。
“这家伙,坤叔死时,我刚从澳门回来,人不在香港,倪家会不会冤枉我?”国华把眼睛睁得斗大,也弄不清他是信口开河还是真的害怕。
“怕什么?倪家大少永忠是医生,二女嫁了人,幼子永义是个二世祖,只剩下一个做会计的三子永孝帮坤叔管帐,他们如果过分,我们有大条道理反咬一口!”甘地咬牙切齿说。
国华挤眉弄眼,轻佻地扫视三人:“不过,今天是十四号,我们要交款给倪家啊!”
甘地性格火爆,首先发难:“我们在尖沙咀多久便供奉了倪家多久,多年前我们狗咬狗骨,就只管给倪家做供奉人。现在,我们四个应该商量商量了……”甘地一边说着,一边扫视大家的面孔:“是时候了吧。”
第二部分一九九一年(6)
大家面面相觑,沉默半晌,文拯先发言:“这样吧,辈分最小的是我,不好开口的话也让我先说吧。这个月开始,倪家的款我不交了,三位老大,你们怎么说?”
三人看着文拯轻轻一笑,看起来傻傻憨憨却最老谋深算的黑鬼开口:“来吧,先喝一杯!”
10:10PM
倪家众人坐在古色古香的书房内,为倪坤的死善后。
所谓善后,环绕的都是“公事”上的问题,虽然倪坤刚刚去世,但众人并不显得太多忧伤,也许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吧。
刚才守卫在“香江曲艺社”楼下的三个保镖,木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头垂得很低。
“你们三个废物,还敢回来?”幼子倪永义对着保镖怒吼,但从他的声音中,却听不出一丝痛心,相反,像有点雀跃。
“是我们失职,没保护好坤叔,少爷和小姐们要如何处置我们,我们三个都心甘情愿。”站在三人中间,头发已有点发白的保镖说道。
“好啊,那就剖腹吧!哎,你们懂得剖腹吗?我看过一部黑道电影,几十个保镖一起剖腹,场面很壮观呀!”倪永义越说越兴奋。
“永义你别胡闹好吗?”大哥倪永忠忍受不了,责怪永义。
二家姐看着三弟倪永孝,像在等待他说话,倪永孝清一清喉咙,声线柔弱地说:“他们三人跟了爸爸这么多年,一向尽忠职守,爸爸在明杀手在暗,也很难怪罪他们。”倪永孝顿了顿,他的举止慢条斯理,有点娘娘腔,“何况此时此刻,我们正需要可以信任的人留在身边,我看就算了吧。”
幼子倪永义摊摊手,完全没打算跟二哥争辩。在四个兄弟姐妹中,倪坤生前最不疼爱的就是终日游手好闲的倪永义,故此对他来说,父亲去世像是不痛不痒,他关心的,只是家道的兴衰:“呀!国华、黑鬼、甘地、文拯四个老奸巨滑,你猜这时他们在想什么呢?”
“嘿,他们几个早就想脱离倪家,看来冲突在所难免。”大哥倪永忠说。
站在一旁的三叔,用手袖擦拭着口琴:“外头流言四起,说四大帮会结集了众多人在尖沙咀各处,区内的警察全部取消休假,严阵以待。”
“那怎么办?看来四个老奸巨滑不会再交款给我们了。”倪永义慌张地说。
二家姐感慨地说:“还是阿琛讲意气,他刚才主动打电话给妈妈,表明以后照常交款。”
众人沉默半晌。
倪永孝扬起脸仰望天花板,感触良多:“爸爸经常说人在江湖,不会永远是顺境,逆境总有一天会来临,我们顺境了这么多年,也算托福!”他顿一顿,“我们姓倪,爷爷替爸爸取名单字一个坤,你们知道有什么意思吗?乾端坤倪,意思是指天地间的征兆。爸爸为我们四个男丁取名忠孝仁义,就是爷爷替他取的名对上下联:乾端坤倪,忠孝仁义。”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只有三叔在默默点头。
倪永孝望向二家姐:“妈妈可好?”
她点点头:“没什么,妈妈睡了,只吩咐我记住要带几包‘三五’去殓房给爸爸。”
倪永孝听罢,摘下金丝眼镜,轻轻挽起西装外套。
罗鸡知道倪永孝想外出,企图阻止:“倪生,外头兵慌马乱……”
永孝抿嘴一笑:“我出去买几包烟给爸爸。”说罢望向一直站着的三个保镖,“你们跟我去。”
众人面面相觑,永孝用一贯的慢条斯理的语调说:“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10:45PM
警察冲锋车停在尖沙咀东部某商场对面避车处,前面停了两辆重案组私家车,警员纷纷下车,监视对街的火锅店。火锅店外停了三辆私家车,站在车旁的几个彪形大汉无视警员的监视,神态自若,黄Sir与军装警长正在冲锋车前交谈。
陆启昌的车驶过来停下,下车走向黄Sir。
黄Sir望着气喘如牛的他,打趣地说:“很赶时间么?”
陆启昌不高兴:“什么话?你又不是不知道叶Sir今晚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