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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无言地折返县衙,忽然间,谢三惊叫一声:“快回衙门,吕八娘可能有危险。”他的话音未落,马儿已经往衙门方向冲去。
衙门口,林捕头迎上谢三。谢三无暇与他打招呼。径直入了后衙,询问路过的丫鬟,吕八娘被安置在何处。
他循着指示走向某个房间,尚未行至台阶下,就听到吕八娘带着哭腔的恳求:“我已经没事了。我必须回去安排父亲、母亲和姨娘的后事。”
谢三止住脚步,抬头看去,就见吕八娘站在大门后,欲推开拦着她的丫鬟。他看不到她的脸,只见她纤细的手臂正奋力推搡挡在门口的丫鬟。
“我虽然是女子,但为人子女,怎么能不理父母的后事,怎么能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吕八娘的声音在柔弱中又带着刚强。
谢三步上台阶,沉声说:“你把昨夜的经过详详细细说给我听,我派人送你回去。”
听到他的声音,丫鬟们低头退下。
吕八娘深吸一口,擦去脸上的泪痕,上前对着谢三行过礼,这才说道:“谢三爷,先前小女子已经说得很清楚。小女本在屋子内看书,子时刚过,二哥突然来了,二话不说拉我去水井那边,让我蹲在水桶中,不要发出声音。我不知道发生何事,一直等到天亮,大声呼救却没人理会,直到您和李大人来了,我才离开水井。”
“这么说来,你在水井中呆了一天两夜?”谢三询问,低头审视吕八娘。虽然他们一个人在门内,一个人在门外,但如此近的距离,他发现她与何欢几乎一般高,她们低着头的模样也很相似,就连头发都同样乌黑发亮。
听到吕八娘点头称是,谢三烦躁地摇头,甩开脑海中的念头。他一直觉得,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过是文人的臆想,此刻他总算知道,原来他也会如此思念一个女人,莫名其妙就会想到她。
吕八娘见谢三不说话,悄悄抬起含泪的眼眸看他一眼,又慌忙垂下眼睑,低声说:“谢三爷,小女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您了。”
“你二哥就没说什么话吗?”谢三追问。
吕八娘一边摇头一边说:“二哥只说家里出了事,让我先在水井中躲上一躲。我追问他发生了何事,他只是拉着我往外走。我心中奇怪,又问他为何让我躲在水井中。我虽然一再追问他缘由,他却只说,他只有我一个妹妹,他绝不会害我。”说到这,她的眼泪再次落下,屈膝跪在谢三脚边,哀声恳求:“谢三爷,您也有父母亲人,将心比心,请您允许我回家为他们收尸,求您了。”她重重磕了一个头。
谢三无意为难她。他本想让李县丞送她回吕家,可发生了刚才的事,他无法信任衙门的任何人,遂朝身后的林捕头看去。
林捕头知其意,说道:“三爷,借一步说话。”
谢三随林捕头走到一旁,问道:“什么事?”
“三爷,虽然好些人都失踪了,但陆安的手下。衙门的衙差,其中可能还有细作。在下担心,若是倭贼杀个回马枪,与他们里应外合……”
“那你的意思?”
“在下觉得。不如让陆安带着他的手下回镇江府,衙门的衙差也需仔细排查。”
谢三也曾这么想过,他之所以留下陆安等人,只因他不知道贼匪的实力,怕衙门的虾兵蟹将压根无法御敌。他皱着眉头说:“若是陆安走了,我怕人手不够。此刻百姓们尚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若是他们得悉死了那么多人,其中不乏他们的亲人,恐怕会激起民愤。贼匪若是在这时折返,陵城便会腹背受敌。”
“在下也是这么想的。”林捕头点头。“所以在下想与谢三爷商量,不如从蓟州调派些人手过来。在下的兄弟跟随在下多年,都是忠心可靠的人。除此之外,沈大爷前些日子在蓟州城外组织了不少百姓守卫夏收。此时夏收差不多结束了,大家又是乡里乡亲。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他们或许愿意来陵城帮忙。只是吕县令和沈大爷那边,需要谢三爷出面说一声。”
“此事恐怕不妥。”谢三摇头,“蓟州与陵城离得很近,若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恰好是蓟州,岂不是正中下怀?”
林捕头微微一怔,急忙说:“是我考虑不周。”片刻。他又愁容满面地说:“在下听陆安说,守御所大半的士兵都在前几年调去西北了,而附近的城池,不止蓟州、陵城,还有恒安,淮远等等。它们都靠近水边,只怕都是倭贼的目标,我们防不胜防。”
“这么说来,先派人给它们送个信吧。”谢三沉吟。
林捕头点头称是,又道:“这是倭贼第一次入城抢劫。以后只怕他们的胆子会越来越大。”
谢三一直怀疑,贼匪的首要目标压根不是抢劫钱财。他对林捕头说:“贼人的目标不是粮食,以后不可能只在夏收、秋收两季上岸。我们这样被动地防御,总不是长久之策。我对附近的地形不熟,不知道林捕头能否细说一番?”
林捕头随手折了一个树枝,弯腰在地上边画边解释:“三爷应该已经知道,陵城就在长江边上,再往后就是入海口……”
一旁,吕八娘依旧跪在地上,没人叫她起身,她不敢妄动,只能远远看着谢三和林捕头。她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见他们一脸正色地商议着什么。她悄悄揉了揉疼痛的膝盖,目光落在谢三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吕八娘觉得,自己的双腿快失去知觉的时候,谢三终于想起了她。
“你怎么还跪着。”谢三蹙眉。
“三爷,小女想回家替父母收尸,求您成全。”吕八娘郑重地磕头。
“你起来吧,我找人送你回去。对了,你家还有什么亲戚?我让李县丞派人通知他们过来接你。”
吕八娘缓缓摇头,慢慢站起身。大概是她跪得太久,她才直起腰,就觉得双腿一软,眼见就要摔倒。她本以为谢三会扶她,却见他压根没有看自己。她慌忙扶住门框,这才勉强稳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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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3章 相见不如不见
谢三本不想与吕八娘有太多的接触,奈何他的两名手下随林捕头办事去了,他又信不过衙门的人,遂只能与陈五一起,骑马护送吕八娘的马车回吕家。
因吕八娘说,她不知道嫡母家中有什么亲戚,她的生母已无亲人,而她不需要吕氏族亲替她办理父母的后事,谢三也只能随她,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懒得多管闲事。
回到吕家,吕八娘直奔父母的房间,整整哭了一个时辰。谢三在宅子内四处查看,希望能找到新的线索。
吕八娘心情平复后,她找上谢三,低头行过礼,恳求道:“小女再次谢过谢三爷的救命之恩,眼下小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谢三爷看在小女遭逢大劫,孤苦无依的份上,帮我这个忙。”
谢三审视吕八娘。她未施粉黛,两只眼睛肿得似核桃,头发凌乱地垂落在脖颈间,身上穿着丫鬟的衣裳,自有一股惹人怜惜,我见犹怜的柔弱姿态。再加上她一夜间失了所有亲人,不要说是男人,就是稍有同情心的人,都会怜悯她的处境,想要帮她渡过难关。
吕八娘见谢三不表态,失望地说:“是小女子得寸进尺了,请谢三爷见谅。”
“我没有说不帮你,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儿。”谢三到底是普通人,自然也是同情吕八娘的,不过他更多的是想到何欢。
他眼中的何欢,即便环境再艰难,她总是尽量让自己处在最好的状态。她没有华丽的衣裳,漂亮的首饰,但她永远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若是想做成某件事,绝不会因为他没有说话,便主动放弃。她是那么锲而不舍。
吕八娘不知道谢三的心思,只觉得他正看着自己。她艰难地说:“我一个弱质女流,实在不方便抛头露面……”
“谁说女人就不能抛头露面?”谢三脱口而出,立马就后悔了,可他又不能解释。他这么说,纯粹只是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病垢何欢抛头露面,又是上公堂,又是去酒楼。他看到吕八娘轻咬嘴唇,不知所措地看着脚尖,他轻咳一声,说道:“你直接说,到底是什么事儿吧。”
“我想请谢三爷帮我去永记米行找一位霍掌柜……”
“就这点事?”谢三指了指陈五,“你把地址给他。他会替你跑一趟的。”
吕八娘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说:“我还有其他的事儿,不知道谢三爷能不能把这位爷借给我用半天?”她用更小的声音解释:“我从小只知道读书,什么事都不懂。我怕外面的人会诓骗我。”
谢三明白她的惶恐,虽然眼下人手紧张,但把陈五借她,并不是难事。他点头应下,正想吩咐陈五几句,突然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听到小兵汇报。蓟州沈家的沈大爷来了,谢三大步往外走,就见沈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二门外,沈经纶正站在马车旁,萱草扶着何欢步下马车。
何欢同样一眼就看到了谢三,右手不由自主握住萱草的手指。他不是回京去了吗。为何出现在陵城吕家?转念间,她慌忙别开视线,低头步下马车。
沈经纶顺着何欢的视线看去,只见谢三脚步略顿,却假装没看到何欢。他用眼角的余光朝何欢看去。她只是一味低着头。他收回目光,朝谢三走去。
“谢三爷,你怎么会在陵城吕家?”沈经纶率先开口。
“我在回京途中恰巧遇到倭贼洗劫陵城。”他意简言骇地回答,又道:“我没想到,沈大爷居然亲自前来,且来得这么快。”
“谢三爷。”何欢站在沈经纶身后,对着谢三行过礼,正色解释:“表姐夫接到李县丞的消息,便派人通知我,三婶娘出事了。因三叔父还在大牢,家中弟妹年幼,所以表姐夫好心陪我领回三婶娘的遗体。”
何欢说得简洁,事实上,在他们上路前,蓟州经历了很大一场风波。
首先,何欢一点都不想理会三房的事儿。沈经纶让萱草通知她,邹氏死了,她只是让萱草告之何欣等人。她没料到,何欣不但不放送信的萱草回沈家,还揪着她,赶到她家闹了一回。
本来,何欢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代替何欣至陵城接回邹氏的尸体,是沈经纶想要息事宁人,又让萱草传话给她,说他正巧也想亲至陵城了解情况,他们这才一起上路。
谢三哪里知道蓟州的种种,在他看来,整件事就是李县丞派人知道沈经纶,沈经纶与何欢出双入对,一起来到陵城。
谢三没有再看何欢,只是对沈经纶说,邹氏的尸体已经由衙差搬至屋内,他们去衙门办了手续,就可以带着尸体回蓟州。
沈经纶点头,正想询问陵城的情况,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行至自己身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你,是大表哥吗?”
沈经纶微微一怔,朝谢三看去。
谢三亦是莫名其妙。吕八娘先前才说过,没有亲戚可以通知。他只能如实解释:“先前李县丞派人去蓟州的时候,我们尚未发现吕小姐。”
一听这话,吕八娘的眼神瞬时就暗淡了,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沈经纶的身后,何欢想起一桩旧事,对着吕八娘问道:“难道你是吕家八小姐?”
经她这么一提,沈经纶也想起来了。
原来,早在十六七年前,吕八娘的外祖父母遭逢意外,她的母亲便成了吕家的妾室。算起来,沈经纶的祖父母与吕八娘的外祖父母是堂兄弟,因为沈家嫡枝不耻她成为商家妾室,这些年从没有往来,再加上沈经纶十年前才回蓟州,因此并不清楚其中内情。何欢也是因为林曦言曾认真了解过沈氏族亲们的关系,才得知此事。
沈经纶得知她确是自家表妹,又见她低垂小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他淡然道:“如果我知道你安然无恙,定然也会代替叔公前来照应一二。”
“我,我以为……”吕八娘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落在她的手上、裙摆上,她哽咽啜泣,说不出话。
何欢本能地心生戒备,抿着嘴审视她。即便站在女人的角度,此刻的吕八娘的确我见犹怜,再加上她全家在一夜间死绝,世人都会同情她。
情不自禁的,何欢抬头朝谢三看去,就见他皱着眉头朝围墙外看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何欢急忙收回视线,却又想起那只镯子。她应该把它扔掉,至少把它熔了,而不是锁在小匣子内。
何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谢三,对着沈经纶说:“表姐夫,不如我先命人把三婶娘带上马车?”
“也好。”沈经纶点头,又对谢三说:“谢三爷,不知道我可否与吕表妹单独说几句话。”
谢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眼睁睁看着何欢对他们行礼,退至马车旁,又吩咐张伯张婶去找邹氏的尸体。一时间,他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恨不得上前质问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
沈经纶自然看到了谢三的目光。他见谢三转身想走,急忙叫住他,问道:“谢三爷,请问陵城到底发生何事?这灭门惨案是何人所为?”
“这事你得问李县丞。”说罢,谢三对着沈经纶抱拳,“我还有其他的事,先走一步。”
“谢三爷,等一下。”沈经纶再次拦住谢三,“在下说句僭越的话,不管陵城发生什么事,您都应该尽快回京。不如我找人送你一程?”
“不用了。”谢三断然拒绝,“等我报了仇,自然会回京城。”
“报仇?”沈经纶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管你明不明白,反正我的兄弟没有白白丧命的道理,我一定会找出凶手,替他们报仇。”说罢,他不待沈经纶反应过来,径直往外走。
远远的,何欢看到谢三朝马车走来,莫名一阵心慌。她顾不得没有丫鬟在身边,狼狈地爬上马车,又慌慌张张放下车帘,双手捂着胸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此刻,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听在何欢耳中是那么沉重又清晰,谢三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心田。她明明已经想得很清楚,她早就决定放下他,可是亲眼看到他,一切又都乱了。她可以强迫自己不看他,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今天会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吗?
何欢恨不得揭开车帘再看他一眼,哪怕仅仅是一个背影。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她一遍遍对自己说,沈经纶是完美无缺的丈夫,是深爱林曦言的男人,是她儿子的父亲,她必须再嫁他,这是在她重生第一天就决定的事儿,她决不能三心二意。
车厢外,谢三步伐平稳,似浑然未见近在咫尺的马车,更没有看到她是如何仓促地离开他的视线的,可是老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掩下各种情绪。
行至马车旁,他脚步略顿,深深看一眼紧闭的车帘。他分分秒秒都想见到她,可此刻这样的见面,还不如不见。他举步朝大门走去,没有回头,径直跨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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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4章 求而不得
何欢双手交握在胸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她知道,谢三已经远去,她却依然不敢揭开车帘。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拍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打起精神,对你而言,没什么比儿子更重要。你想再嫁沈大爷是极难的事,哪有功夫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说到这,她的心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一阵莫名的疼痛。
呆愣片刻,何欢接着又道:“你和沈大爷做了一年多的夫妻,他的完美无缺你一清二楚,可是你和他呢?你们不过相识一个多月,你了解他多少?若说救命之恩,他确实救过你,可沈大爷也为你受伤,伤的还是对他极为重要的右手,若是他以后再没办法写字画画,你这辈子都无法偿还他的恩情。”
“表小姐,车上有客人吗?”萱草在马车外询问。
“没有。”何欢深吸一口气掩饰情绪,揭开车帘就见吕八娘低头站在萱草身后。
萱草上前一步,说道:“大爷请表小姐陪着吕家表小姐先回蓟州。”
“表姐夫不回去吗?”何欢四处寻找沈经纶的身影,只见他正与守门的士兵说话。她步下马车,目光落在沈经纶绑着绷带的双手,问道:“我可以和表姐夫说句话吗?”见萱草点头,她和吕八娘打过招呼,这才走向沈经纶。
何欢站在廊下,远远看着沈经纶。她知道他发现了自己,他还是穿着一贯的素色衣裳,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