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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欧阳宣住在医院里,她开始想很多事,想与聂修相处的每一天,想陆向天说出的那段过去,这才发现她对聂修有着太多的不了解,不了解他的过去,他心中所想,他的喜怒。她只是任性而坚持地只接受那个温柔的聂修,冷漠的、无情的、愤怒的聂修她一概拒绝,不想过问。
是因为恨吗?事到如今还恨他吗?如果在知道他那段惨痛过去后,还固执地恨他,是不是太残忍?他已背负太多,还要承受自己的恨是否不公平?她恨不起来,也许自始至终都未恨起来过,只是当时太不甘心,无法接受一切而已。
那他为什么要把她推开?不做那个温柔的聂修,连同对她的关心也一并收回?对她的关心?不对,他也许从未真正关心过她吧?是自己在一厢情愿,自以为是,而他的心思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啊。
聂修到底喜欢过她吗?她从来都不知道。
枕边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并没有被吓一跳,盯着上面的来电显示上的号码,很快地按下通话键。
“是你吗,聂修?”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手机那头没人回答,就如前几次那样,总是这个号码,接通后却无人回答。
“回答我,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是你,那是你的号码,你快说话!”
依然没人回音,被接通的手机那头,如同自己心中那片悲伤焦躁的阴霾,越是无声,越是心慌意乱。他为什么要打电话过来?为什么又沉默不言?这些问题成了压在心头的巨石,一次次越来越重,近乎让她崩溃。
然而,手机却又毫无预兆地断了,林宁坐起身,盯着手机桌面,半晌,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无声地滴在手机屏面上。
欧阳宣醒得很突然,当林宁拎着热水瓶进来时,正好看到她抚着受伤的头发呆。
“宣姐?!”林宁放下热水瓶冲过去。
欧阳宣缓缓地转头,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谁?”
小说中经常出现的玩笑发生在欧阳宣身上,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林宁呆呆地看着医生替欧阳宣做检查,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任眼泪不断地掉下来。这样的结果或许是最好的,不用自己多费口舌,不用陆向天刻意地让宣姐恨他,不记得最好,可自己还是忍不住流泪,这样太残忍。
陆向天在下午时也出现在病房,林宁怀疑他这几天一定躲在哪里看着欧阳宣的一切,不然怎么会在这时正好出现?
欧阳宣以同样茫然的眼神看着陆向天,但只是一眼便不再看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看到的只是个陌生人。原来爱到不惜以自杀来结束一切的人,现在却只一眼便形同陌路。
林宁永远都不会忘记陆向天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表情,她整个人被震住,这种表情她曾经见过,当自己知道一切,一巴掌狠狠打在聂修脸上的时候,他脸上也曾有过这种表情,一闪而过间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再次看到,体会陆向天痛苦的同时,自己的心也狠狠疼痛起来,聂修,她心里低叫着。
陆向天好久才平静下来。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他一直不停地念着这句话,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望着近在咫尺却形同陌路的欧阳宣。
第9章(2)
林宁沉默不语,该说什么呢?安慰只是徒劳,再不用刻意让宣姐恨他,遗忘便是最残忍却最有效的方法。
“信不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陆向天低低地说,“早知如此,又何必相遇?”
“陆大哥?”
“如果相爱的结果仍是陌路,那又有什么意义?”
“你后悔了?”
“没有,只是心痛,心痛到想说后悔。”泪水终于自他眼眶滑落。他像个孩子一样痛哭,手捂住脸,泪水自指缝间滴下,压抑的痛苦与恐惧,完全爆发出来,化作泣不成声,此时他最需要宣姐的安慰,而她只是漠然地看着他哭泣。
无能为力的心伤,不管什么结果都是哭泣,林宁也跟着哭泣,脑中想起聂修,同样无能为力,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主宰?
“林宁,你走吧。”很久,陆向天哭得累了,倚在墙上道。
“走?”
“回到聂修身边去。”
“我……”
“是我想让你陪着小宣,是我自私,但最需要你的人其实是聂修。”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
“去吧,”陆向天闭上眼,“他快死了。”
只想捉住她成为欧阳宣最后的救命稻草,但现在已没有这个必要了,放她去抓住自己的幸福,自己身上发生过的悲剧只要一次就够了。
他快死了,他快死了。
只为这句话便日夜兼程。
林宁在陆向天所说的医院里先遇到了的人是Dr。Smith。
“我想见他。”
Dr。Smith看到她,有些意外,她脸上的焦急与担忧让他动容,微微叹了口气,什么也没问,只道:“你跟我来吧。”说着便在前面带路。
他们一路来到天台,Dr。Smith边走边说着聂修的情况,身后跟着的林宁脚步越走越慢,几乎站不住。她不知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若是知道这些,自己绝不会离开聂修,绝不会的!她并没有哭,只是一颗心越来越冷,越来越往下沉。
“阿修已开始拒绝服药,他的情况很糟,活不了多久。” Dr。Smith打开天台门,指着不远处坐着的人说道。
聂修坐在天台上,披着外衣,手里拿着银色的口琴,凑到嘴边轻轻地吹,风吹拂着他略长的发,和着纤细的口琴声,一切看上去显得虚幻。
眼泪也在见到他的一刹决堤,她止不住地痛哭,用手捂住嘴,强迫自己止住哭声,却还是不断抽泣。她想转身跑开,不让他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但口琴声戛然而止,他转头,与她四目相对,她愣住,他也愣住,手中的口琴“啪”的一声滑落。
“你来干什么?”好久聂修才开口,声音粗哑。
林宁不答,走近他,伸手握住他紧抓住椅子扶手的手,蹲下来,发现他整个人在轻轻发抖,心痛涌上心头。聂修试图抽回手,她则干脆将自己的脸贴在他手背的瘦骨嶙峋上,他一震,所有动作停下来。
有泪水自他手上滑落,他挣扎着,试图冷眼旁观,但还是忍不住松开紧握的手,接住她的泪,轻轻叹道:“别哭。”
有多少次幻想她会在自己面前出现,有多少次生死挣扎间,希望能见她最后一面,现在梦想成真,她真的在她面前,却只能看她哭,自己竟黯然情怯。
“别哭。”他又说,擦去她的泪,怔然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这一刹那,他竟觉得此刻马上死去也值得。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隐瞒不说?”终于止住哭泣,抓住他的手低问,却发现抓住的还是瘦骨嶙峋,她又忍不住哽咽道,“你是想到死也不让我知道?”
“Smith都告诉你了?”
“是,他还告诉我你活不了几天了。”她低语,刻意强调这句话,并且咬住牙,不让泪水流下来,来证明自己已经可以承受这个事实了。
“所以,你来向我告别,”他误会了,轻笑,“一个坏律师,你的仇人快死了。”
“不!不是这样!我希望你活着,天知道我多希望Smith告诉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恨我了?”他收住笑。
“恨?我恨过你吗?”她轻声道,像是自问,“自始至终我从未恨过你吧。”
心里的彷徨淡去,整个人清明起来,她抬头看着他,“我只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温柔的你变成我憎恨的人,无法接受你隐瞒着一切不说。要知道我没来得及憎恨便已喜欢上你了。”
聂修的眼神闪了闪,视线迅速自她脸上移开,她的话,她的眼神让他想失控,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口琴,用身上的外套轻轻擦着,努力忽略她的话,轻声道:“我是快死的人了。”
“我不在乎。”
“我不是问你的态度,只是告诉你将死的人什么都已不在意,你回去吧,不管你是恨还是喜欢我。”
“那么你呢?”林宁不妥协,“你喜欢我吗?”
“喜欢?”聂修的反应好像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好久,道,“不喜欢,对我来说,你只是个很好骗的傻子而已。”
“我是傻子?”林宁学他的口吻,“你总是以这种方式让我生气?赶我走吗?还是你才是傻子?”
她掏出手机,找出要拨的号码,按下通话键,几秒钟,另一个手机响了。
聂修一怔,措手不及地看着自己病服口袋里不住响着的手机,没有动。
“就是这个号码,不断拨我的手机,每次接起来,却总是无人应答。”挂断手机,林宁继续道,“Dr。Smith说,好几次你在生死边缘徘徊,无意识中,总会拨通手机,等你清醒过来,或是护士看到才又关掉。这,又是为什么?”
只是想听你的声音,聂修闭上眼,不答。
“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你的病情后会伤心?是不是宁愿我恨你也不要我看着你死,那样看来,我可不可以当做你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你这又何苦?”他睁开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淡,却止不住轻颤。
“我爱你,聂修。”
“林宁……”聂修惊呆,声音顿住,手抚上胸口。
“这样是不是才像那天在律师楼餐厅里替你出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我该是这个样子的。不管你是不是喜欢我,哪怕只是一点,也要在你身边,不怕你的冷漠,不怕你把我推开,还是要大声说:我爱你。” 终于说出要说的话,林宁心中豁然开朗。
“别再说!”聂修却喝止她说下去,苍白的脸有不正常的红,“我不需要死之前有你在身旁,不需要你来可怜,你太一厢情愿,自以为是了!”
林宁咬住唇,他也说她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她是在可怜他吗?她是个笨女人,永远都分辨不出别人话中的真伪,可是,她不要自己再退缩,既然已来到他面前,既然已说了爱,就算他说不要,就算他有几天可活,都无所谓,随他一起死又怎样呢?
“我说过我又找回勇气了,所以一厢情愿,自以为是都无所谓,我不是可怜你,”她忽然靠近他的脸,拿出自己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我爱你,你也爱我好吗?”最后几句话消失在她吻上他的唇中。
他整个人僵住,被强吻的震惊,让他忘了要推开她,呼吸不知不觉中急促起来,不是因为他的心脏,而是自己唇上正遭人生涩而甜密的折磨。不想去想,却又忍不住深陷,如果回应,是否就是万劫不复?那拒绝呢?
他还没有想到答案,已经自主地回应她,心像被纠着一样痛,压抑的情感因为那个吻再也无法隐藏,想让她走吗?舍得让她走吗?再不见她?一直到死?不!低吼一声,终于理智罢工,想让她离开,却更想留下她,他化被动为主动。
我会下地狱,他最后一丝理智告诉自己。
很久,浓烈转淡,聂修吮着林宁的唇,终于清醒自己干了什么,却依然舍不得放开她。
“你说我是傻子,果真没错,我又做了件傻事。”他后悔莫及。
“那就一直傻下去好了。”林宁满脸通红。
“我死了你会很伤心。”
“如果我现在离开你会更伤心。”
“你也是傻子。”
“我本来就是。”
聂修抱紧她,几乎将她揉进身体,不想让她看到,情动之下,自己也已湿了眼眶,“可是这样不对,林宁,我会不安。”
“别想再赶我走,”她偎紧他,“就算你赶我,我也会赖在你身边。”
“但是……”
她捂住他的嘴,“我已经决定要陪着你,你难过我也难过;你快乐我也快乐;你被病痛折磨,我和你一起扛;就算你死了,我也……”
“别说,”吻住她,他阻止她后面的话, “这样就够了。”
心里的坚持早已溃不成军,忍不住想抓住那最后的幸福,而她的话让他再也无力推开她。
泪水滑落,滚入唇齿间,是甜的。
第10章(1)
“我曾与我父亲一样,以打赢官司为最终目标,不择手断,冷酷无情,我曾一度为此洋洋得意,直到飞来横祸,当原本与我和父亲形同陌路的大姐用最后一点力气抱住歹徒让我逃生;当看到父亲对母亲与大姐的死无痛无觉,冷酷无情;当我从死亡线上转了一回活过来时,才知自己大错特错,原本对必赢的崇拜变得可笑,我拼命想去抓住不该抓住的东西,却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亲人、正义、人性,包括自己的健康,我只有逃开了。
“天台上见到你,你对我毫无印象,是疑惑;昏暗楼道,再遇,是意外;餐厅,挺身而出,是茫然;那夜醉卧街头,你执意收留,便是心动了,而那一夜正是我母亲与大姐的祭日。一年前,我死里逃生,一年后,为一个该是恨我的女子心动,命运之轮早在你我第一次在法庭相遇时,就已开始转动。
“只是命运之轮转到最后,终是阴阳相隔,我们相爱太短,我不想与你多谈相约来生,只想眼前,只想此生与你相处久一点,再久一点。”
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样的希望逐渐成了绝望,聂修的病情加重,再一次将他从死神手中救回时,他已不能再说话,氧气罩下,他没有一点活人的生气,通常他总是闭着眼,只有林宁在旁边时,他的眼中才会有一些活力,每时每刻地记着林宁的样子,再累也不肯闭上眼。
林宁不再哭,她总是笑,对着聂修笑,因为他说想看她笑。聂修的病床要比一般的病床宽一些,她累了,便躺在他身旁,听着他胸口微弱的心跳声入眠。
一开始Dr。Smith觉得这样会影响聂修的睡眠,却发现,只有林宁在旁边,聂修才会安心睡去,不再半梦半醒,噩梦连连。
“你瘦得只剩皮和骨头了,我要分一半脂肪给你。 ”听着他的心跳, 林宁躺在聂修的怀中, 觉得他瘦得几乎要消失掉。
“你也瘦了。”手指缓慢地在她背上写出这几个字,他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和林宁交流,这还是在他比较清醒的情况下,如果神志不清,他连林宁的声音也听不到,更不用说移动手指。
“不管!反正你一定接受,说好一起扛的。”
“那就全部。”
“好,全部。”林宁点头,同时感觉聂修圈着她的手紧了紧,他或许想抱她更紧,只是没有力气,但这样就够了,林宁双臂紧紧地搂住他。
“我的心也给你一半吧,一起活下去,一起死。”想让他活着,天知道她多想让他活着,无法忍受他离开,无法忍受。
然而——
“不要。”他写道。
“为什么?”她抬起头看他的脸,他的眼中尽是温柔。
“因为想要你保留着一颗完整爱我的心,不要只是一半。”
“你……”
“又要哭?”
“不……”脸埋进他怀中,他的病服马上泪湿一片。
不哭,不哭,他没有再写什么,但林宁知道他在说这两个字,他的手轻拍着她的背,无语地安慰着。
聂修拥着林宁,眼睛望着窗外的阳光灿烂,今天是个好日子,而此时他最幸福。
如果林宁再也不哭,那该多好,是他让她哭泣,而他却束手无策,就如他对自己的病情一样。
“我死后,你会怎么活下去?”他总想问她,却没有问出口,因为怕她哭。他还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替她在A区新建的小区里买下了一个铺位,正在装修成面包房,她可以自己给面包房取名字,可以继续做她父亲引以为傲的“海绵蛋糕”,只是他一定尝不到了,多可惜。他想说,在他的柜子里有很多关于法律的资料和案例,他每本每页都写了注解,有了它们,她一定能考上律师执照。他死后想同母亲和大姐埋在一起,他没有告诉她;她一定要来看他,还没向她请求过。还有,还有……还有很多,他都没有说,因为怕她哭。
只要她不哭就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有些疲倦地闭上眼,手却松开怀中的林宁,他总是这样,在他闭上眼快睡着的时候。是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怕林宁醒来时,因为自己死亡而僵硬的手不肯松开她,给她带来困扰。
半梦半醒间,听到开门的声音,大概是护士,或是Smith,他没有动,来人走近他,气息是熟悉而危险的,越来越清晰,他猛地一震,睁开眼。
是聂长青,他的父亲,自己住院后,他第一次出现。
“林小姐,你能出来一下吗?”聂长青并不看儿子,一双眼冷漠地打量着林宁。
别去!直觉有危险,想阻止她,但手指还未来得及触到她的背,她已坐起来,离开他的怀抱。
“好。”站起来,冲聂修笑笑,林宁跟着聂长青出去。
为什么忽然出现?叫林宁出去又是为什么?是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心里莫名地不安,该阻止,阻止什么?他不知道,也无能为力。
“你爱阿修?非常爱?”是疑问,却更像是肯定,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