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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临雪朦胧中听到耳边有讲话的声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营中,正斜靠在军帐的床上。幸好现在醒过来,冷汗猛然一下子湿透了他的衣背。他居然睡着了!他怎么会犯这种足以惹大祸的错误!
轩辕慎之正和军医说话,见他醒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痛也只得忍着,难道要他废了这条腿?”
“可是……”军医为难地看着尹临雪,“要把折断的骨头重新对好位置,这样的疼痛,大人他会受不了。”眼前的这位是监军大人,虽不该这么想,可这么粉雕玉琢的娇贵人儿真的让人不敢下手。
轩辕慎之瞟了军医微颤的手一眼,淡淡地说了声:“我来。”随即回头吩咐王康在,“去拿些烈酒来。”
“你要做什么?”尹临雪睁大眼睛,他们这是什么架式?
“为你正骨。”轩辕慎之将酒瓶口凑到他嘴边,“喝一大口。”
尹临雪连忙摇头。“不喝。”
“不喝也可以,我不介意你清醒地痛一下。”
眼看逃不过去了,尹临雪瞪着他把酒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周福端进了一盆清水放在旁边,轩辕慎之将布巾打湿卷起尹临雪的裤角。尹临雪一惊,想要往后缩,轩辕慎之握住他白玉般的莲足说道:“别动。”随后便拿起打湿的布巾,凝神清洗他小腿上擦伤的伤口。
尹临雪的脸顿时红透了,抬头心虚地看着站在军帐中的军医和王康在他们,发现他们的脸色也不比他好多少。他又气又急地瞪着他们,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他怎么知道轩辕慎之为什么要这么纡尊降贵?
这样的画面让人不多想也难,王康在他们难堪地低下头。
都是你!尹临雪忿忿地看着引人遐想尚不自知的那个该死家伙,不该迟钝的时候最迟钝,你不知道这个样子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有多暧昧吗?
“正骨的时候你不会哭吧?”轩辕慎之一面清洗着他的伤口一面问道:“你要是哭出声来,你那七零八落的官威可就更剩不了多少了。”
“谁的官威七零八落?”真是没有比他更讨厌的人了,“当官的人就不可以哭吗?这是什么道理?你……”尹临雪被他气昏了头,也不装柔弱了,大声地与他争辩起来。
轩辕慎之没有回答他的话,趁他生气分心之时握着他的小腿,俐落地一拉一推,飞快地便将断骨接好了。
尹临雪正想要挣开他的手,突然之间一阵剧痛猛然从左腿闪电般袭到全身,脑袋痛得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听见周围的声音。
众人看着他纤弱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眼泪顺着惨白的玲珑脸颊急急地落到衣襟上,围在他身边的人都有些手足无措。明明是为他治伤,却因为这楚楚可怜的样子,产生了他们是不是欺负他的感觉。
军医忙上前检查,安慰道:“尹大人不要怕,将军接得很好,我现在为您上好药,就不会再痛了。”
尹临雪正痛得厉害,别人却偏偏还要在一旁称赞轩辕慎之接骨接得好。他越想越是委屈,等疼痛都过去了,眼泪还止不住地往下掉。
轩辕慎之虽然跟他斗了四年,却是头一次见他掉眼泪。看着他被泪水冲洗得宛如晓星般的眼睛和微红的小巧鼻头,他突然开始有些明白秦紫渭他们为什么那么宠爱他,然后无端地烦躁起来。他走到被众人包围的尹临雪面前,做了个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做的举动。
“你干什么?”
尹临雪用力推开粗鲁地为自己擦眼泪的轩辕慎之,这力道哪里像是擦眼泪?他是想来灭口的吧!
素来冷漠的轩辕大将军竟然会亲自为尹大人擦眼泪?原本乱轰轰的军帐忽然一下子静了下来。
尹临雪抬头左右看了看,身边那些人的脸上都写着“原来如此”四个大字,想要解释又怕越描越黑,他委屈地抿了抿嘴,终于哇的一声,再度哭了起来。
十天后,和右洋国战事一天天逼近。眼看大战将至,圣旨却忽然来到。
那天天气晴朗,周福搬了张太师椅,铺上黑豹皮放在帐外,直劝着自觉伤了面子而一直窝在帐中不肯出来见人的尹大人出来散散心。尹临雪原也是个好动的人,在帐中待的这些天已是郁闷非常,周福没劝几句他便点了头。
周福搀着他靠坐在椅子上,他像顽童般地将伤脚放上椅背,一面微眯着眼睛懒懒地晒太阳,一面和周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传旨的官员进来看到他悠哉的样子,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京城。
“让我回京城?”尹临雪眼波流转,来回看着传旨的官员和来接替他的轩辕咏竹。让轩辕慎之的堂兄来当他的监军,皇上有意显现对他们轩辕家的人有多么放心吗?看轩辕咏竹这样复杂的表情,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罢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抬头微笑着说了声,“那么就有劳轩辕大人了。”说完便回到帐中收拾行装去了。
传旨的官员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松了口气,“人们都说尹大人看似温和,却是极难对付的人。今天看来,还是很好说话的。”来传这旨意之前,圣上曾亲自说过让尹大人直接回京,不许回答他任何问题。可是他一个好好的监军无端地被撤了下来,是件极丢面子的事情,尹大人哪有可能不问,这不是在为难他这个使臣吗?他担心了一路,猜想这次多半是要得罪尹大人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好说话。
“好说话吗?”轩辕咏竹将传话官员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正是尹临雪的聪明之处,不争无谓的面子,知道不该问的人一句话也不问,懂得该抽身的时候立刻抽身。只是,他抽得了身,那自己呢?
尹临雪回京城那天,燕王秦紫渭亲自出城迎接。看到他的伤腿连呼心痛,咬牙切齿地说等轩辕慎之回来了,一定要敲断他的一条腿。
“大哥不是因为我伤了腿,才让皇上叫我回来的吗?”尹临雪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的近况消息前两天才到,路途遥远,我哪有那么快就知道?再说劝说父皇也是要……”秦紫渭回过神来,笑着伸手点点他光洁的额头,“临雪,你很不乖哟。你怎么会知道是我想办法让你回来的?你居然在套我的话。”
“大哥,你冤枉我了。”尹临雪不依地摇着他的袖子,“我这监军突然被撤很没面子嘛,我当然想要问原因呀。”
秦紫渭摇头一笑,“临雪一向聪明,聪明的人此时就不要多问。让你回来的人是大哥,大哥是不会害你的。”
尹临雪当然知道大哥让他回来是为了保护他,可是轩辕慎之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会这么严重?算了,大哥说的没错,他还想些什么?那家伙是他的敌人,他才不会担心他呢!尹临雪努力地想消除心中的杂念。
以养伤为名,名正言顺地把所有公务交出去以后,尹临雪就一面享受着莺儿的细心照顾,一面则在府中等着来探望他的人投其所好地给他带来各式各样新奇有趣的东西。
两个月后,轩辕军班师回朝。边城的这一战成了平局,朝廷不得不与右洋国和谈。
在府中休养的尹临雪听到这个消息时,微微怔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这次的事情颇有蹊跷,和秦紫渭这么着急地让他从边城回来有什么关系吗?虽说是平局,可对从未败过的轩辕慎之来说这却应该算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上的失败。不知此时他那长年如冰峰股冷傲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又过了几日,天降大雪,繁华的京城换上了华美的银白衣裳。楚行云来接尹临雪到齐伯雅府上赏雪下棋。他们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王康在忽然匆匆而至,说皇上因边城战事大为震怒,已经以叛国之罪将轩辕慎之关进了天牢。
齐伯雅惊讶得将棋子脱手而错打在棋盘上,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这次的战事失利,皇上会发怒是自然的事情,可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天下没有只胜不败的将军。就因为这样的理由,皇上就用叛国这么重的罪来制裁轩辕慎之?他愣了半晌才喃喃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这就到宫里面见圣上……”
“齐大人,皇上要把将军关起来的时候右相大人就在一旁,他曾为将军求情,皇上连他也一并喝斥,并且说以后大小官员一律不得为将军求情,谁要是求情,就等着丢宫罢职。”
“那也不能就这样不管吧?”楚行云虽然对轩辕慎之没有什么好感,却也不信他会叛国。“他自己呢?那么精明的人,竟然不为自己辩解吗?”
王康在皱眉说道:“看皇上的意思是等着将军跟他解释什么的,可是将军这次居然一言不发。”
“轩辕咏竹如何?”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尹临雪突然问道。
“监军大人?他也是一言不发。”
“临雪,你想到什么?”齐伯雅问道。
尹临雪摇了摇头,面色不知为何也是苍白的,低下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康在焦急地说:“齐大人,这该如何是好?这可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将军是绝不会叛国的,我们不能让他冤死。”
齐伯雅望着他郑重地问道:“王副将,凭心而论,这次对右洋国的战事,慎之可有什么纰漏之处?”
王康在不平地说:“将军确实没有什么失职的地方,战事成败原因诸多,万岁爷怎么能全怪到将军身上?更何况这叛国之说是从何而来?”
“王副将。”齐伯雅提醒道:“怎可对皇上不敬!此事看来似乎另有隐情。”慎之向来不是受了冤枉还不辩解的人。“可以到天牢中探望慎之吗?”
王康在摇了摇头,“我去过,将军谁也不理。”
楚行云哼了一声,“罢了,条条路都不通。”
王康在说道:“我今天来是想请齐大人到东宫请太子殿下帮忙说情。”
齐伯雅一叹,“太子病重,正在休养。”若是定下罪来就会马上处刑,到时要翻案也来不及了。轩辕慎之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去一趟狱中,一定劝慎之开口求情。”不管怎样也好,总之不能让他丧命。
尹临雪拂乱桌上的棋局,心里已有了决定,“皇上不肯复查此事,伯雅你去到狱中也无用。不如……”他拿起椅背上的外衫,细声说道:“不如还是让我先去面圣吧。”看了看表情惊讶的齐伯雅他们,他解释似地笑着说道:“轩辕大将军不知为何一心求死。我呀,一向是和他逆着来的,就偏偏不让他死。”就算是还他在边城救自己那一次的情吧,他并没有在担心,也不是在意他的生死。他摇了摇头对自己说着,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在意此时的无故焦急。
齐伯雅拦住他,“临雪,皇上正为此事生气,你去了会影响你的前程,还是我去吧。”
尹临雪一笑,柔声说道:“只是去看看,没什么关系的。你放心在这里等着,如果我去没用,你再去好了。”自己都是要走的人了,还要什么前程?
第四章
偏殿内,皇上此刻正是盛怒之时。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精心栽培、全心信任的轩辕慎之,居然会和敌方的主帅有所勾结,他这一番心血算是白费了。可是他这堂堂一国之君真的是识人不清吗?轩辕慎之那至今还清澈如月下清泉的双眸,真的已经长了邪恶浑浊的东西?那个在自己父亲的灵前起誓忠于君王的少年,真的已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想相信,可为什么他会在自己的面前哑口无言?
“皇上。”阶下内侍来报,“尹大人在殿外求见。”
又来了个没良心的小子!不管对他多好全不放在心上,而且还有事情一直瞒着朕,以为朕真的不知道吗?哼,一心一意只想自己去逍遥,“不见。”
内侍立即出来回报。
“不见?”尹临雪似笑非笑,“下官是为了边城的事情来请罪的,就跪在此处等皇上召见吧。”
“尹大人。”内侍忙出声劝阻,“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雪,您怎么能跪在雪地里?请先回去吧。”
尹临雪笑着摇了摇头,皇上不见他,那要怎么翻案?撩着前襟跪在雪地里,真凉啊!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若是还有第二个方法可想,他绝对不会用这么笨的办法。
听完内侍回报,皇帝气愤地在殿中来回走着。“他跪在那里干什么?”请什么罪?轩辕慎之和他不是死对头吗?他的事情和尹临雪有什么关系?而且轩辕慎之犯的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这尹临雪是算准了他一定会心软吗?“他要跪就让他跪吧,跪够了自己自然会起来。”
皇上生好大的气!咆哮的声音连殿外都听得很清楚。看来要翻案不会那么容易,尹临雪低垂眉睫望着身下的雪。脚刚跪下时的疼痛已经转成了麻木。自己的伤刚好,现在受凉可能会留下病根,要起来吗?不知为何,眼前突然浮现在沙漠耶晚看到的漫天星光。叛国投敌乃朝廷大忌,更何况那家伙是皇上那么重视的将军,说实话他早知道这次的事情很难办、不该管,可是他却真的不想看到那家伙为了这样的事情冤死天牢。至少在他还在这里的时候,绝不可以。
慢慢地,原本细小的雪花大了起来,尹临雪合起冰凉的双手呵了一口气,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的暖意。眼前有些发黑,灰色的天幕近得像是要压下来,他懊恼地咬着唇,穿得这么厚,彻骨的寒意还是从四面袭涌上来。快一个时辰了吧?
正模糊地想着,有人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迅速地解开身上的披风裹住他瑟缩发抖的身体,“临雪,你跪在这里干什么?快起来,你想冻死吗?”
尹临雪费力地抬起头来,摇了摇头,艰难地说:“大哥,我想见皇上。”
“为了轩辕慎之的事情?”秦紫渭深深地蹙起了长眉。
尹临雪点了点头。
刻意把他从边城召回来,就是不想让他因此事受到牵连,他为什么一定要管?
“值得吗?你这样对他值得吗?”秦紫渭反覆地问着,俊秀的脸上总带着几分玩笑的神色没有了,凝重得像个陌生人。这些年来他这样呵护着的宝贝,为什么要为了他的敌人跪在这雪地中?
“他……救过我……在边城里,他救过我。大哥,我不想欠他人情。”是这样吗?自己也不敢确定,不过,和他斗了四年都没分胜负的人,若是这样轻易就死了,那四年都不能胜过他的自己岂不是显得很无能?
秦紫渭望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明亮的眼睛似乎能明了一切,“也就是说,若是父皇不见你,你今天就不会起来了,是不是?”他放开他,神色有隐隐的伤痛,然后一叹,转身飞快地向殿内走去。
皇帝在偏殿内此刻也是坐立不安,向内侍问道:“他还没走吗?”
“是的,皇上。”
皇帝有些不忍,“他今天怎么会这么倔?平日是那么娇气的孩子。”
“您再不让他进来,他就要冻死在外面了。”秦紫渭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你这个孽子,你那是什么口气?”他对这个最小的孩子真是太溺爱了,这个孽子对于政事是立誓不管,玩乐的事情倒是样样精通,三不五时地还会给自己出些难题。
“父皇。”秦紫渭猛然拉开向着殿前的窗帘,您来看看他。“
尹临雪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静静地跪在雪地中,像是要融入殿外那一片银白之中似的,身影显得格外纤弱无助。鹅毛般的雪花落满他乌黑的头发和纤细双肩,衣服的下摆已埋进雪里。隔得这么远都能看见他的颤抖,可他犹在支撑着。
“又不是朕让他跪在那里的。”皇帝只看了一眼,心已经软了下去,却还是嘴硬地说。
“让他进来好不好?”秦紫渭知道父皇已经心软了,这时候该做的事情就是让父皇有台阶可以下。“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皇帝哼了一声,拂袖坐在一旁。秦紫渭见他不再反对,招了招手,叫内侍让尹临雪进来。
殿中已燃起了火盆,跪在旁边的尹临雪抖得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努力了几次也不能让打颤的牙齿停下来。在温暖的殿内,他身上的雪化了,被渗湿的纤长睫毛上挂着一滴雪水,眼睛也显得雾蒙蒙的,像是刚刚哭过一样惹人怜惜。
看着他那漂亮的娃娃脸苍白得像纸一样,皇帝忍不住吩咐道:“给他端一碗热参茶来。”
“谢……谢圣上。”冻得冰凉的手突然碰到热的东西,痛得像被火焰灼烧般,尹临雪勉强自己喝了一口,定了定神。
“临雪,你这么怕疼又怕累的人,竟然会用苦肉计,真是让朕大开眼界。”皇帝微皱着眉,对自己的心软很不满意,“你不是素来与轩辕慎之不合吗?你来做什么?觉得朕冤枉了他?”
尹临雪抬起头,声音微弱,眼眸却清明如雪,“臣来请罪,臣为监军,却连主帅有无反心都不知晓。臣请圣上准许臣查清此事,尽到监军之职。”
“好。”既然他一定要管,“那么先降你两级,罚俸一年。”
“臣有负圣上所托,本该如此。”
皇帝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尹临雪瞟了秦紫渭一眼,“臣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