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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于死于眼前的人,能稳若泰山而无动于衷;却又会因看见母狗生下小狗而感动得不得了,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他每天一定会在两点半来店里买东西。”
“的确是个奇怪的人!”
我终于明白,便利商店为何提倡二十四小时了,一方面是服务至上,另一方面更能让夜猫族感受到一分方便与温暖。
下了班我并没回家,而直接往韩家去。
我按了按门铃。
不一会儿,一个妇人便前来开门:
“你找谁?”
“韩先生在不在?”
“请进,他在里面。”
“谢谢。”
我跟在那妇人身后走进屋内。
久违了,美丽的房子!
韩伯父坐在沙发上看报,听见开门的声音,才抬起头望了一眼。
“晓宇,你怎么来了?”
“有事想请教伯父。伯母呢?”
“她有事出去了。我们到书房去吧!”
“嗯!”
我低头看着地毯,这大概是波斯地毯吧!
待会儿该怎么开口呢?
突然,我撞到了一个东西。
不必看,我也知道一定是韩伯父的背。
“对不起,伯父,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
韩伯父坐进藤椅中,抬抬手。“坐!晓宇,别客气。”
“谢谢。”
“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呃……”我抓了抓头发。
“没关系,你尽管问,只要我能说的,就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谢。我想问的是,昨天咪咪回去之后,总有些不对劲,虽然我说不出来是什么地方不对,可是,我知道咪咪一定有事瞒着我,独自承受痛苦。”
韩伯父点燃烟,吸了一口道:“你真的想知道?”
我用力地点了下头,表示决心。
“令堂昨日光临寒舍。”
光听这一句话,我的心就已冷了一截。老妈来韩家,不会是为了喝茶聊天,而从老妈的口中说出来的话,铁定不会好听。
“我母亲说了些什么?”
韩伯父又吸了口烟。“她来谈判。”
“谈判?”
“是的,她说我的女儿拐走了她的儿子,如果我不设法阻止,那么,她会找人天天来这儿闹。”
“……”我苦笑。
依常理而言,咪咪才十六岁,尚未成年,法律上是我诱拐了她,谁知一切事情都不按牌理出牌!人总是爱旁观别人所发生的事,一旦自己成为当事者,便不知所措。
如果我不是这件事的主角,那么,我会找个无人的角落,好好地、尽情地、痛快地大笑一场,现在我也想笑,只是挤不出一丝的笑容。
“伯父,我很抱歉,我为家母的一言一行道歉!”
“这件事与你无关,又何必向我道歉。”
“但是,事情总是因我而起。”
“晓宇,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是真心爱护着咪咪,但是,你和咪咪最好分开吧!”
我怔怔地望着韩伯父。
我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即使韩伯父现在骂我或打我,我都无权还手,何况仅仅是说了一句话。
韩伯父见我毫无反应,伸手拍拍我的肩膀。
“晓宇,你母亲打一开始就反对你和咪咪的来往,即使日后你们能厮守终生,但是,无法得到令堂的祝福,将会是你今生的憾事。”
“……”我低头不语。
“现在你还年轻,以后还会遇见喜欢的人,进而相知、相恋、相爱、相扶持,就如同我和咪咪的母亲。”
韩伯父见我不语,又接着道:
“虽然令堂一意孤行,但是,她的出发点总还是为你着想,终究你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这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关系,即使过了十年、廿年也是一样。”
“我别无选择了,是吗?”
“不——”韩伯父捻熄手上的香烟。“我只是告诉你我的一些看法,一切的决定权操之于你,我无权干涉。”
突然,一个尖锐的女音在门外响起,不知在嚷嚷些什么。
原先替我开门的那妇人敲了敲门,道:“先生,那个女人又来了,是不是要赶她走?”
“算了,别理她!”
我仔细一听,总算听清楚她在叫些什么。
不外是哭诉她的儿子被这家的女儿拐走,连她这母亲也不认,家也不回,和其他一些难入耳的言语。
“伯父,我出去看看。”
走出屋外,我看见一个蓬头乱发的妇人正向四周驻足围观的行人哭诉。这女人是谁?难道是老妈花钱请来的?
“你们大家来评评理,韩家的女儿诱拐我儿子离家出走,并且唆使我儿子不认我这个母亲,韩家的女儿岂不是不要脸吗?”
我冲至她面前。“你刚刚说什么?”
她拉住我的手臂。“这就是我的儿子!”
“别胡说,我不是你的儿子!”我甩开她的手。
“看吧!我真命苦啊!自小辛辛苦苦扶养长大的儿子,居然为了一个小狐狸精,不认我这个母亲,这岂不是大逆不道!我好命苦啊!”
面对驻足观看的行人的指责,我的脸发烫,急急忙忙逃离韩家大门口。
该死!我怎能如此狼狈地落荒而逃?
满腔的怒火,正不知该如何发泄!
我拔足狂奔,不在乎回家的路有多长、有多远,我要回家找老妈理论,她怎么能如此做?毫不在乎我、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我停在门口,喘了口气。
抬脚踢开大门,老妈、老爸和另外一群人不知在讨论些什么,但此刻全都盯着我瞧。
“滚!滚!全都给我滚!”我挥动着双手,赶走那些人。
“晓宇,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会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吧?”
“那也没什么嘛!”
“没什么?你怎么可以那么做!你的风度、你的学问、你的气质,都到哪里去了?咪咪并没有得罪你,为何你非得把我们逼上绝路不可?”
“她不该从我身边夺走你!”
“哈哈!她没有夺走我,你从来就没有拥有过我,我只不过是你炫耀的东西罢了!你从不曾关心我,你从来不在乎我,现在……太迟了!”
“晓宇,别说了!”老爸拍拍我的肩。
我搂住老爸。“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件事我必须自己作决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能选择其一,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得自己承受。
有情天地,无情人生!
漫步走回爷爷家,我突然觉得路好长,似乎没有尽头,老爸默默地走在我的身后,一句话也不说。他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现在不能也不敢开口,我害怕这一开口,极力压抑的感情就会像山洪爆发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抬头一看,熟悉的建筑物耸立在不远处。
“晓宇!”
我停下脚步,既不出声,也不回头。
我不愿老爸看见我此刻哀愁的脸色。
“人总得学着自己长大!我走了!”
我拖着异常沉重的步伐,一步又一步地走回爷爷家。李嫂慌慌张张地拿了封信迎上前来。
“小少爷,咪咪小姐走了,她留了封信给你。”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伸手接过李嫂手上的那一封信,阳光好刺眼、好刺眼。我拿了个打火机,点燃信封的一角。
“小少爷——”
我看着那一封信迅速地燃烧起来,化为灰烬,只剩下手中所捏住的那一角。
李嫂担心地问:“小少爷,你没事吧?脸色那么差!”
“没事!”
没事才怪!全都走了,连咪咪也走了!
我和咪咪虽没有山盟海誓,但至少承诺要并肩作战到最后,如今她就这么走了,好洒脱!好俐落!
我能吗?能吗?
“李嫂,你去忙你的吧!我没事的,别担心!”
我苦笑。
爱情这东西令人欢喜令人忧,一旦沾上了,就会令人失去自主性;不论如何,我不能让人看见我脆弱的一面,我不愿别人同情我,更不接受怜悯。
拖着疲倦又沉重的步伐上楼。
钻进被窝里,但是无论如何,我就是睡不着。
和咪咪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一一浮在眼前,有欢笑也有泪水,难道这一切都得随风而逝吗?
脑中思绪混乱,索性就爬下床,坐在书桌前,呆望着窗外。男人并非是铁打的,在感情方面,也和女人一样脆弱,只是表面上掩饰得很好。
五千年来的传统文化把男人塑造成强者、英雄,为了维持这形象,男人必须把眼泪往肚里吞,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为何不能想哭就尽情地哭?
男人,你的名字是虚伪!
我不知道天色是何时变暗的?房里一片漆黑,点灯吗?不了,就这么伸手不见九指,谁也看不见我热泪盈眶的双眼。打开音响,把声音放大,锁上门。今晚我要大哭一场,去他的英雄!去他的爱情!
第八章
醒来时,闹钟叫个不停。
伸手拍了拍闹钟,睁开眼,看看时间,十一点了。揉揉双眼,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该准备上班了。
“叩!叩!”
“谁?”
“晓宇,是奶奶啊!”我开了门让奶奶进来。
“有事吗?”
“晓宇,你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没有,我很好。”
“可是,你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
“是吗?”我伸手抚了抚脸。
“如果不舒服,今晚就别去上班了,请假吧?”
“不,我真的很好,奶奶,您就别操心了。”
“好吧!别累坏了。”
“嗯!”
我很感谢奶奶的心意,她绝口不提咪咪的事,是为了怕我伤心难过。事实上,家中的许多东西都会引起我对咪咪的思念,但是,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缘分已尽,强求何益?
我突然发觉左手有些麻木。
张开手才发现,那封信剩下的一角还被我紧紧握在手中,不知咪咪在信中写了些什么?
算了,我又何苦自寻烦恼!……
叶轩去倒他的热咖啡。
李影突然开口:“晓宇,我觉得你变了!”
“有吗?”我淡淡地反问。
“有!不过,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真的没事!”
“恋爱使人成长,心碎使人成熟。”
叶轩盯着我说出这一句话。
我朝他淡淡地一笑。“有道理!”
好难!心里在淌着血,脸上还得装出笑容。
“待会儿有人要来。”叶轩喝了口咖啡。
“谁?”
“待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也对!”
我想咪咪一定会回韩家去,虽然她不告而别,我却不能不理不睬,至少该写封信或寄块录音带向她道别吧!我知道咪咪既然自动离开,就不会再见我的面。我不得不承认失败,姜还是老的辣,终究,我和咪咪还是分手了。
“晓宇,那人来了!”
我扭头望外瞧去,推开门走进来的,不正是好久不见的陈子俞吗?
“陈子俞,你怎么会来这儿?你和叶轩认识吗?”
“当然,我和他是生死之交。”
“怎么说?”
“他活着,我就不能死;我死了,他也不能活着。”
“什么烂话嘛!”叶轩咕哝。
我笑了笑,他们真爱斗嘴!
“晓宇,你不用强颜欢笑了!”陈子俞把手按在我的肩上。
我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地弹开一步,看着陈子俞,勉强咧开嘴,装出一个笑容。
“我真的很高兴,哪来的强颜欢笑呢?”
“晓宇,你不用瞒我了,你的眼睛泄露你心里的忧伤。”“是咪咪的事吧?”
“一切都过去了,天就快要亮了!”
“是啊!下班之后,我来找你。”陈子俞叉了条热狗,淋上蕃茄酱。
“好。”
“付帐啊!”
“为什么要我付?”叶轩问。
“我们是不是生死之交?”
“是啊!”
“是不是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陈子俞眨了眨眼睛。
“也对啊!”
“所以你应该替我付个帐!”
“真是的,每次都是我付帐。”叶轩掏钱付帐。
“真小气,付个帐也罗哩叭嗦!”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有些畏惧。
他们是同一类的人,既细心又敏锐,在他们面前,我有种赤裸裸的感觉,仿佛他们看透了我。
在这段时间内,我忍不住地看着墙上的钟,一次又一次。
“晓宇,你干嘛老是看时间?有事吗?”
“没什么。”
我多么希望他们会忘记这个约会,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已经看见陈子俞和叶轩越过马路朝这儿来了。
“走吧!”
我耸耸肩。“去哪?”
陈子俞用手肘碰了碰叶轩。
“他家。”
我无言地跟着他们走,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再谈无益。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四下打量一番。叶轩的家挺整齐的,看不到一个单身汉应有的缺点,桌上摆着两、三本书,我拿起来翻了翻,大略是小说吧!把书重新放回桌上,却瞥见书名下的作者,居然是“叶轩”两个字。
我又把书拿起来,看了作者简介,没错,就是叶轩。
叶轩倒了杯淡酒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那一杯酒,啜了一口。“你的作品?”
“是啊!”
“你写作的灵感从何处而来?”
“不一定。也许是一首歌、一片落叶、一首诗,生活上的一点一滴,全部是灵感的由来,就看你怎么去捉住那最美、最动人的一刹那。”
我突然发现陈子俞不知到哪去了。
“晓宇!晓宇!”说人人到,这不正是陈子俞的声音!
“干嘛?”
“过来一下。”他从另外一个房间内探出头来,朝我招了招手,又缩了回去。
“有事吗?”
推开门走进房内,我很讶异,房里四面都有耸立的书架。这么多书,少说也有个千来本吧!
“这么多书?”
“是啊!全是叶轩的宝贝,你不妨把这里当成图书馆,要看什么书,自个儿拿,别客气!”
“是啊!只要小心保护就行了。”叶轩接上一句。
“这些书你全看过了吗?”
“大部分。书可以陶冶性情,增广见识,充实自己,多阅读无害,书中有许多很好的哲理,就要读者用心去体会。”
走回客厅,叶轩仰头喝完那杯酒,又倒了一杯。
“你还要不要?”
“不了。”
我知道自己酒量不好,酒是尽量少喝,即使要喝,也不能过量。
陈子俞忽然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要去打工?”
“人总得学习独立,不能一生依靠别人。”
“你长大了!”
“……”我无话可接。
长大,多么简洁的两个字,但是,得付出多少的代价才能真正长大?唉!我叹了口气,未来还有一段好长的路要走,而所编织的梦,却在一夜之间全然变色、破灭,令人措手不及。
“别叹气!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一切事情都要往好处想,结束,不也是意谓着另一个开始吗?”
“晓宇……”
陈子俞似乎有话要说。
“别说了!”叶轩看看时间。“让晓宇回去睡觉吧!有事下次再谈。”
“好吧!”
叶轩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递给我。“送你,回去再看!好好想一想,世界末日还没到,别老是苦着一张脸,亏你长得还不赖!”
“谢谢。”
沿路走回家,叶轩为什么要送我这本书?在他家的这一段时间内,他和陈子俞都没提到咪咪的事,是怕我伤心吗?
一路踢着小石子走回去,总觉得凡事不对劲。感情不是物品,不能说忘就忘,说丢就丢,毕竟已在心里生了根,便会永远埋在心里,即使短暂的遗忘,也会在许多年,后的某一天,不经意地想起这一切。
躲在房里,按下音响的录音键:
咪咪,我知道你不愿意使我为难,也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所以你选择不告而别。我能了解,我不怪你,真的!谢谢你陪我走过生命中的这一段日子,使我的生活多采多姿,因为——
有你,我了解爱的意义;
有你,我明白爱的真谛;
有你,我变得不平凡;
有你,我变得成熟了。
原谅我,无法陪你到天长地久;
原谅我,让你伤心。
希望你能过得好,我尊重你的选择,虽然难过,相信你比我更心痛。别哭了,你一直都是多愁善感、容易流泪的,今后我不在你身旁,请好好保重自己。
最后,让我再说一次:
我爱你……真的,真的……爱你……
关掉音响,拿出录音带包装好。我深吸一口气,走下楼去。“李嫂!李嫂!”
“小少爷,你还没睡啊?有事吗?”
“麻烦你帮我把这包裹挂号寄出去。”
“好的。”
我觉得好累,一切的事情似乎都已结束了。
能再回复到从前的样子吗?不,不可能的。
相同的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