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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丝相扣-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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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非草木,他们两人朝夕相处了将近十年,几乎是相依为命。就算寡情如他,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毫无眷恋。
  他负手而立,望著夕阳一寸寸西下,良久,才终于转身,步回屋内。他展纸研墨,快速写好回覆,取出信鸽。
  目送展翅高飞的黑鸽远去,斜阳红暖的余光,照拂在那张又恢复成冷漠无表纤的面容上,他低声轻喃:
  “我动作必须再快一点才行……”
  第五章
  “哇!今天是什么大日子?”桌上有烤山猪、五侯鲭、红烧狮子头、醋芹、东坡豆腐、五香鲁杂菜,雕胡饭……凤芸侯远远在林子里闻到诱人的香味,早早就奔回木屋。
  左封迟手艺虽好,却鲜少如此费事煮食,除了过年跟三节会加菜之外,多是清淡菜肴,三菜一汤。近年来他们开始互相轮著煮食,他也就更少花心思在菜肴上了。
  “哇!小桌上居然还有乳糖圆子、糖葫芦、桂花糕、灶糖跟梅子糖!”她咽了口口水,简直像在作梦般。
  天!是海水倒灌、山要崩塌,天要开、地要裂,还是石头也能开花了吗?左封迟从不吃甜品,亦少食肉类的,他居然特意准备了满桌子她爱吃的东西。
  “是新年?端午?中秋?还是清明……”都不是啊!即使是逢年过节,菜色也从未如此配合著她胃口走过。
  这时左封迟掀开布廉,端出最后一道菜来。
  “炙鱼!”她惊呼。这是她最爱吃的一道菜!可是煮来极为耗神费时,需要一整夜的时间来用文火慢烤,期间要一直用调酱浇鱼,直到烹熟为止。至今她也才吃过不到五次。
  “你……”她感动得要命。
  他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今天是你来千寻山八年整的日子。”见到她闪闪发亮的眼,他淡淡解释。摆下了炙鱼,又到屋后冰窖去取出冰镇的桂花酿,还有——
  “蜜酒!”
  那晶莹玉润的瓷瓶里,装的是她一直想喝却又碰不得的甜酒。
  光看就唇齿生香,她眼睛眨呀眨的,突然起疑:“你又要喝给我看了?”
  这个坏心眼的人!过往他常故意在她面前品酌,明明不喜甜味,却为了逗她而畅饮,让她只能乾瞪眼,气得牙痒痒的。
  “你年岁够大,可以喝酒了。”他看她一眼,取来一对玉杯。
  “真的?”她仍不十分确定,怀疑这其中许有诡计。却看他真帮她斟了一杯。
  光见那琥珀色的清透香酿注入杯中,她还没喝到嘴里,心已先醺醺然。这酒她可是盼了好几年了啊!
  “酒等一下再喝,先吃菜。”他夹了一筷子开胃的醋芹给她。
  再也顾不了满心的惊喜跟疑惑了,美食当前,她兽性大发,先吃再说!
  呜呜……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嗯嗯……还有那个那个、这个这个!喔喔……真是好吃啊!
  “吃慢点,我不会跟你争的。”看她吃得双颊鼓胀,一脸满足,小脸红通通的,他不禁失笑。
  内敛的温暖眸光,静静凝望著她的模样,像是想把这一刻永恒记下。
  直到横扫了桌上大半珍馑,凤芸侯才发现他的视线。
  “你怎么不吃?再不动筷,菜就要被我吃完了。”她咽下了口胡雕饭,忙夹好几筷子的豆腐跟菜给他。
  左封迟这才回神似的,举箸吃了起来。风卷残云,满桌的菜果然在她小嘴中快速消失。
  “你吃饱了吗?”菜色多样,但他份量做得并不多,怕她吃喝无度,胀坏了自己。以前就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让她一夜撑肚躺在床上呻吟。
  “好吃!太好吃了!”她满足揩揩嘴,肚子塞满,心亦满满的。
  举杯舔了一口蜜酒,先是甘味在口中回荡,然后舌尖微微一辣,鼻间充满了酒独特的气味。她眨了眨眼,酒的味道跟她想像中不太一样,可是清爽润喉,一下子一杯就喝完了。
  “好了,等一下。”阻止她往瓷瓶伸的手,他拉她起身,取超蜜酒跟桂花酿,交代道:“你取杯子。”
  “我们要去哪里?”她抱著杯子,随手抓了一串糖葫芦咬在嘴里,跟在他身后问。
  他没有回答,伟岸身影走出木屋,穿过夜晚的树林、溪水,来到了悬崖边。一轮清月高挂天边,皎洁明亮,正高高睨视著凡尘。
  他立在山崖之巅,衣袂翻飞,如欲乘风而去。
  “怎么了?今天居然有这么好的兴致赏月。”她来了八年,对他是那么值得庆祝的事吗?清凉的风吹过身上,让她舒服地眯了眼,开开心心地上前与那宽阔背影并立。
  万丈红尘就在脚下,一不小心失足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但他们两人都无畏,反而有种登高的豪情,胸怀千里,眼界辽阔。
  “喝吧。”
  他说。她自然伸出杯子,接了满满一杯。他也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喝酒,一时怔住。
  深沉的黑眸这时转向她,带著罕见的醺人暖意。
  “你不喝吗?”原本清冷的嗓音被酒温过,变得低沉迷人。他脸上的温柔更令她移不开眼睛。
  夜色朦胧,暗云浮动,心……似乎也悸动。她觑著他眺望夜空的侧容,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心思深沉飘邈,她一向参不透。也学他一仰而尽,霎时酒气从喉底冒出,晕上脸颊。小小的后劲,饮起来更加助兴。
  “再来。”他未阻止她,反倒跟著一杯又一杯,蜜酒瓷瓶很快见底。接著是桂花酿。
  当凤芸侯发现时,整瓶桂花酿已被她拽在怀里,凑口就喝。
  两人已在高崖边坐下,左封迟不再续饮,只是凝视著前方幽幽夜色。
  “好热……”直饮了大半瓶,她才搧搧自己脸颊。歪著头看向左封迟,有点大舌头地问:“我……是不是脸红了?”嗝!呃,打了个酒嗝。
  左封迟回头望她,脸上平日淡漠褪去,换上几分温和的醺然,凝视她的眸底突然闪过一抹她不了解的光芒,却令她心一跳。
  两人就这么在皎洁的月色下,久久对视。谁都没有先说话,她的心却愈跳愈快、愈跳愈野……
  “嗯。”
  良久,她才知道他是在回应她的话。应了这句之后,左封迟又回望向前方,不再看她。他移开视线令凤芸侯轻吐出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气息。摇了摇头,她是怎么了?
  不摇还好,一摇之下头晕无力,眼皮沉重起来。
  “我好想睡喔。”
  她直接挨靠在他身上,可以感觉左封迟迟疑了下,却没有避开。只是淡淡道:“你喝醉了。”
  也许她是真的醉了吧……他居然没有推开她。
  左封迟从不肯让任何人近身的,连她也不行。所以她一定是醉了在作梦……才会梦到当她歪倒向一旁时,他温暖结实的手臂轻轻承接住了她,还用极温柔的神情在凝视著她。
  好美、好温暖的梦喔……
  她挪了挪身子,更赖近那温暖,张臂紧紧抱住,像怕这梦太快消失。是啊,消失。美梦易醒,清醒过来一切就不同了。
  “左……”
  怀中的人儿皱了皱眉,低喊著他的姓。近来她老爱这样唤他,单单一个字,却含著说不出的亲匿。
  “你应该叫我师叔。”垂下眸,淡淡的呢喃在清风中几不可闻。“侯儿……”那语声中的起伏充满情感,彷佛在饯别、不舍。
  那声音令小小眉心皱得更紧了。她收紧双臂,小脸整个埋入他怀里贪婪汲取熟悉的气息,以安抚心底突然窜起的不安,脱口说出她也不明白是为什么的话:
  “别走,你不要丢下我……”
  天上的暗云浮动,悄悄见证了他们此刻亲匿相依、温暖相偎的模样。左封迟把薄薄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沉默不语。
  “忍耐点。”低凉的嗓声道。
  锐利刀锋在单薄的腕上一划,如清风吹拂而过,先是一凉,然后纯热的灼痛感才缓缓蔓开。
  凤芸侯只是眨了眨灵活的大眼,注视腕上一汪汪交杂著玄绿的赤血,盛了将近半个陶砂碗。
  “好了。”轻柔的力道覆上伤处。白布上有著止血伤药,一层层包上了听话未动的细腕。左封迟顿了下,面露迟疑。“你刚刚说,你真能单手爬树不摔下来?”口气也很是质疑。
  “当然,就算双手都不用我也能爬,从小到大我可没摔过半次!”不服气被看扁,她下巴高高仰起。
  “双手都不用啊。”他突然理解地笑出来。“若只是一个时辰不用双手,那是谁都办得到的。”
  “不只一个时辰,我可以很久很久都不用双手!不信的话,你可以把我双手都绑起来看看!”她急著澄清。
  “若要绑起双手才能做到,那便不用了。”他毫不客气地讪笑道:“简直是作弊,还算什么游戏?”
  “随便你要不要绑都可以啦!”他怎么老是喜欢扭曲她的意思?她嫌烦地挥手急问:“总之我不会作弊,你快说!这次要玩什么?”
  黑眸轻扫,像在犹豫要不要纠正她的态度,最后道:“上次只准用单手单脚做事,你维持了一个月。上上次只能用手,不准用脚,你在地上也爬了三个月……”他作出沉思状,走到药柜前停下,“这次,就不准用双手吧。”
  “这么简单?”小脸露出失望。
  “简单,是吗?”他眉也不抬的,生含了一片苦草入口。“侯儿,麻烦给我一杯水。”
  寄人屋檐下,早已习惯他的使唤。粗糙的短短手指顺理成章地伸出去,才要触碰到水壶,她像踩到一条毒蛇般高高跳起!
  “你!”她瞪大眼,回头看等著看好戏的人。“你想骗我破戒?才说不能用手的,你太卑鄙了。”卑鄙卑鄙卑鄙……在内心大喊十次。
  “谁骗你了?”他气定神闲地挑选药材,放进篓内。“只是请你给我一杯水而已,有教你用手拿吗?”
  “这……”她皱起眉。
  不用手,要怎么把水交给他?难道用脚夹?
  就算她真有办法用脚夹起杯子,他会肯喝吗?恐怕还会换来素有洁癖的他一顿奚落,或冷嘲热讽。
  “这么『简单』的事若办不到,你现在就可以投降了。”黑眸挑釁她一眼,也同时成功勾起了她的玩兴。
  早该知道出自他口的都一定是难题!他从不留情的。挑战愈高的她愈有兴趣,一下子发下豪语:
  “我可以整整三个月都不用双手!”
  三个月?狭长的黑眸微眯,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若做不到呢?”吃饭都成问题呢。
  “我一定做得到的!”见他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笑容,她不甘地喊了起来:“若做不到就罚我三天下吃饭,顺便在外面淋雨三天!”
  这对她来说已十分严重,他却不痛不痒。
  “你三天不吃饭外加淋雨三天,对我有什么好处?病了还不是要我照顾,多余的饭菜还要倒掉,不准你暴殄天物。”一口否决。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急死人了!急惊风遇上慢郎中,跟他多讲两句话都会短命半年。从小不管任何事都要她追问,他从不主动说明,说什么要训练她说话能力,其实根本是他自己懒得开口吧?总有一天,她一定要好好恶咬他一顿泄愤!
  “左封迟,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快说!”她真的快被急坏了。
  “你该喊我师叔。”又没大没小了。他纠正,冷睨她一眼,换来的是一张毫不畏惧的小脸。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好好喊过他一声师叔,这也就算了,当年那个发誓听话的乖小孩,如今已对他的冷面免疫,早就完全不畏惧他。威严扫地,没想到多年来自认管教得宜,却仍是在不知觉中纵容了这小鬼丫头。
  “欸。”半是无可奈何、半是宠溺的轻叹口气。算了,暂且放弃纠正她永远学不会的礼教问题,还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
  “等等!你要去哪里?你还没说你要我做什么啊!”居然完全被他忽视,她气得直跳脚。
  颀长身影停下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望向她。黑眸有著深意。
  “只要我提出,任何事都可以吗?”
  “只要我做得到的话!”她允诺。
  “即使是你不喜欢的事,你也会乖乖去做?”他试问。
  “我从来不喜欢你的处罚。”她实话实说。什么试丹三十颗、默写《论语》一百遍、三个月不准吃糖、一个月不准说话之类的,这种专为折磨她而生的刑罚,她都咬牙撑过了。愿赌服输这点基本担当,她还是有的。
  “好,不要忘记你今日所说的话。”听到满意的答案,他端起陶砂碗,神思早已飘得老远,不甚在意地吩咐道:“我现在还没想到要做什么,先让你欠著。天色还早,自己去外面玩,晚餐在灶上。这七天都不许吵我。”
  说得好像她已经输了似的。跨出门槛,长腿迳自移向远处石建的丹房。
  “又来了……”瞪著自顾离去的背影,大眼里飘过一丝寂寞。
  丹房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她曾进去过几次,里面就只有四面墙、一个药柜,跟一个掉进去马上就会变成香肉的高大火炉子。有一次她太靠近了,发梢著火烧掉了半截,吓得黑猴拼命乱叫,撞翻了不少盛药的小瓷瓶。从那之后,左封迟就严禁她再踏进丹房一步,他自己却几乎整天都关在里头。
  夏日的阳光像是把辣椒油涂在身上一般灼烫,她恨不得整天都泡在溪水里,他却整天都跟火关在一室。
  “是嫌夏天还不够热吗?”
  热,好热。
  体内的血液彷佛像是要滚沸般!
  熊熊的炉火高窜燃烧,逼人的高温笼罩了整个石室,青石地板上的碗已空,碗底的残血已转成玄黑色。
  一个拉长变形的男子阴影映在石墙上,随著火光晃荡不定,彷似正承受著极为痛苦的煎熬。
  体内的真气窜动不定,豆大的冷汗自左封迟额上盗下,几乎可说是奔流。
  身前不远处便是足以融铁铸剑的骇人青炙,方才是炙热难当,现在他却由体内感到阵阵的恶寒窜出,如置冰窖,忽冷忽热的感觉交相夹攻,他几乎都快虚脱。
  冷汗穿过微蹙的剑眉,滴上紧闭的眼睫,他满身都是汗珠。盘坐在蒲团上的躯体正跟体内两种完全不同的汹涌毒性抗衡。
  寡妇掌之毒可以压制七里断魂香无法排出的余毒,但两毒相抗之时他必须不断运气护住心脉,极为耗力。一个月循环一次。
  好不容易凝聚气息,把毒性暂压丹田。张开眼,一阵熟悉的晕眩袭来,左封迟静待那轻微的不适过去。
  良久,吁出口气,松弛了心神。这才隐约听到铁制厚门外传来的撞击与高喊声:
  “可恶!左封迟!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踹破这扇铁门了!听见没有?!你是昏倒在里面了吗?”顿了下,清脆的声音加入小小疑惑:“小元,他是不是真饿晕在里头了,才会完全没反应?以前我喊一个时辰他就嫌吵,现在三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肯出来。难道他失足栽进火炉子里了?”
  这小丫头在咒他呢。
  黑眸重新聚起精神。取起几上粗布,随意在赤裸上身擦拭,套上进丹房后都会脱下的外衫,他开门而去。
  才一推开门,整个室内的炙风席卷而出,扑上小脸,极为怕热的人立刻往后跳了一步,哇哇大叫:
  “好热!这空气好烫。你待在里面那么久,不怕闷死吗?”
  “不是说了七天不许吵我,又有什么事了?”
  “什么七天?你在里面已经待了快半个月了!”她气跳跳地说:“我从小门送进去的饭菜,你已经四天没动了!这两天居然连水也不喝……我以为你死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话虽说得极为无礼,她惊惶焦急的语气却是真情流露,像在恐惧失去什么。黑眸闪过一抹深思。缓缓迈开步伐,他淡淡道:
  “人生虽有意外,但一个人要死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高挑的身影徐徐往主屋踱去,身后的人儿亦步亦趋,在后头又跟了只半人高的黑猴,形成由高至矮的诡异队形。
  耳听身后异常的沉默,左封迟猜出她心结。
  他直接道:“侯儿,你听好了,我没有仇家,不会平白无故过世的。你不用担心。”感觉衣袍立刻被人抓住,他缓缓回首。望入一张平日从不知愁的小脸,神情闪著些许不安。
  “真的吗?”长睫眨了眨。
  每当她试图忍耐什么时,总是眨眼。左封迟自然知道她的习惯。
  “真的。”黑眸变得更深沉,淡淡加了一句:“我何时骗过你?”
  “……没有。”
  看她微微松了口气的模样,硕长的人又自往前进,衣摆依旧被紧揪著。他像突然想起什么,唇角出现莫测高深的浅浅笑痕。
  三个身影就这么依著高矮顺序,踏著夜色,鱼贯回到主屋。
  才进屋檐,就听低低单薄的男性嗓音凉凉送出:“侯儿,你有没有注意到……你是用什么抓住我衣摆的?”
  “啊?”她不解地抬头。大眼看著目光含笑的他,再看看身后黑猴,最后,她看见自己捉住他衣袍的那只手。
  瞬间,主屋内外都沉寂下来——
  四周安静得连窗外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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