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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叶慈,我不管你和爷爷还要赌气到什么时候,不过我希望你能回去一趟。”叶晋荣开门见山地道。
“我没有赌气,我只是在过我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而已。”她淡淡地回应。
“那也得先把你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毕。”叶晋荣的语气微显不悦。
“我不明白表哥你的意思。”眉心的皱褶不觉又加深了些。
“叶慈,晋荣指的是关于公司持股的问题。”王士柏回道。
“公司持股的问题?”叶慈一脸不解地看着两人,“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爷爷决定把当年本来打算给姑姑的股份全部过户到你的名下。”叶晋荣简洁地说明,“也就是说,你手上将会持有铭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还能说这跟你没关系吗?”
“叶慈,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可不少,我们都觉得爷爷这次的决定太草率了些。”王士怕补充道。
“既然你们有意见,为什么不直接向他老人家反应?”
叶晋荣挑眉轻笑了声,“你以为我们没这么做吗?爷爷根本听不进我们说的话。”
“叶慈,爷爷说要有什么意见的话,也是该由你回去跟他说。”王士柏接口道:“除了你,其他人说的话他是不会听的,所以我们才会来找你。”
“这根本不关我的事。”叶慈微感气愤,爷爷这么做无非是要逼她回去。
“不关你的事?你知道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影响有多大吗?”叶晋荣冷冷地道,“几乎快占了叶家持股的三分之一了!你既然不替叶家做事,就不该接受这笔馈赠,我希望你自己回去拒绝爷爷。”
叶慈只是抿着唇,不发一语。
“叶慈,这件事确实很重要,也只有你才能让爷爷改变主意。我觉得于公于私,你都应该回叶家一趟。”王士柏的语气温和多了。
叶慈仍是沉默不语,她根本还没准备好要回叶家,那里有太多让人不愉快的回忆,况且一回去不见得还有机会离开;再者,她实在不想再卷入叶家那一堆教人烦心的事了。
良久后,她选择敷衍地回道:“让我考虑考虑吧,我没办法现在就做决定。”
“无论如何,妩都必须回去一趟,你也不想我们每天登门拜访吧?”叶晋荣语带强硬地下了最后通牒。
“叶慈,回去吧,这里终究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王士柏则采取柔性手腕,“我真的很关心你,你有那么好的资质和能力,不该就这么埋没。”
叶慈只是轻点了下头,不再以言语回应。然而,这一刻她心里已有了决定,虽然她实在是很舍不得离开这里,可如今她不得不走了。其实,早在她遇到芳津那时候,她就该离开了,那就不会有随后这些麻烦了。
一边想着,她的目光不自禁地飘向孟品轩所在的位置;而他,也正瞅着她,深邃的双眸里,有着她熟悉的浓浓的关心之情。
视线与他交缠了片刻,最后,是她先别开了眼。
既然决定要离开了,那就不该眷恋不舍……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深夜十二点,一片静谧的房子里,隐隐传来细微的声响。
叶慈背着同样一只旅行袋,悄悄地开了门,走出房间。
是的,她打算来个不告而别,因为她知道,自己面对着孟品轩、李姐和小彤时,告别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她真的好喜欢这里!李姐既像是她的母亲、又像是她的姐姐,让她重新温习了那一段有母亲在身旁的日子;可爱又倔强的小彤更是她的开心果,让她能毫无保留、毫无防备地在她身上尽情倾泄她的爱。
至于孟品轩……
一想到他,她的眉头不觉轻锁,他是她遇过的男人中,感觉最贴近她的心的。无可否认地,她也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但却不敢像从前对待其他追求者那样,随便就答应了交往,因为很在乎他,所以无法轻佻以对。
虽然明白他对自己的感情,可她没有自信能就此安定下来,她身上毕竟存在着“那个人”的因子,且经过这两年的漂泊,她发现自己也有着不安定的灵魂。
站在客厅中央,借着窗外微光,她留恋不舍地环顾着。在这里不过才待了三个月左右,感觉却像待了许久似,累积了许多快乐的回忆。
这两年,走过了台湾各个城市,停留与离开不断交替着,可没有一次的离开像这回这么困难,感觉举步维艰。
伫立了良久后,终于,她深吸了一口气,带上毛帽,转身走向大门。
“半夜偷偷走人是你的习惯吗?”
当她的手握上门把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在暗夜里低沉地响起,她登时一僵,却没有勇气回过头去。
孟品轩缓缓走上前去,在她身后停下。“你就这样走了?上个月的薪水都还没拿到,实在太划不来了!”虽是轻松玩笑的口吻,可声音里隐隐透着一丝紧绷。
叶慈仍是动也不动地,可心跳却怦怦地鼓动了起来。
“我想,你应该不是要回家去吧?”他接着又道,“可以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吗?”
她仍旧维持同样的姿势,静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困难地启口,“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离开?”
“或许是一种心灵感应吧。”低柔的嗓音缓缓道来,带着浓稠的情感。“自从下午你和那两个男人谈过以后,就显得特别安静,我不知道他们和你谈了什么,但我感觉得出来你好像下了什么决定……你的眼神无奈中带着一丝悲伤。”
闻言,叶慈心里一阵悸动,为什么他总能轻易地就看出她内心的情绪?
“你一定要现在走吗?”他柔声问道。“今天天气不错,现在一定可以看到许多星星。”
握着门把的手缓缓松了开来,她的心犹豫了。
“再陪我看一次星星好吗?”温柔得几乎滴出水的声音,在黑夜里更显出魅惑人的力量。
挣扎了片刻,她终于转过身,在黑暗中对上他的眼,唇边漾着淡笑,轻轻地点了下头。
旋即,一只大皂握住了她的小手,温热的气息笼罩住她,两人相偕默默地上了天台。
十二月初,秋天的脚步远去了,时序进入了冬天,一阵寒意随着风儿袭上两人。孟品轩很自然地伸出手臂将她拥紧,让她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今天晚上的星星确实很多,暗沉沉的夜空仿佛无止尽,一眨一眨的星子显得更加明亮了。两人仰头望着夜空,默默地,共享这安详静谧的一刻。
“你找到自己的路了吗?”良久,他开口问道。“既然不是要回家,那么,你想好下一站要往哪里去了吗?”
叶慈沉默着,没有回答。
“不能告诉我吗?”低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我……还没决定要去哪里。”终于,她开口回应了。“我只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
“为什么?”他轻问道。“是因为那些不断找上门的叶家人吗?”
“你知道他们是谁?”她转过脸惊讶地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他们是谁其实不重要,对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张大钧认出你是『铭光实业』叶庆仁的外孙女,关于叶家的事,他跟我说了一些。”
她微微一僵,而后低下头去,“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恶吧?不只刻意隐瞒,还故意博取你的同情好让自己获得这份工作。”声音微微发涩。
孟品轩微笑地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你可恶,只觉得你很可爱。自从你来了之后,『寻路』变得热闹有趣多了;而且,这段日子我过得特别开心,说来我还得谢谢你呢!”
叶慈听了,心里更觉愧疚。“该说谢谢的人是我。你和李姐都对我很好,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是我成年以来过得最快乐、最开心的日子。”
“听到你这么说,我心里好过多了。”他故作轻松地笑道。“我得承认,刚刚看到你打算不告而别时,心里小小受伤了下。”何只是受伤,根本是严重内伤!
“我……”她抬起头,一脸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无法当面向你们告别……”
他点点头,“也对,一听说你要走,李姐肯定问个没完,挺麻烦的。”
闻言,她立即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是怕……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不自禁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感觉。“我真的好喜欢这里,好喜欢你们!我好想继续待下去,根本不想离开。”或许终有一天她还是会离开,但至少不是现在。
“那就继续待下去,不要走。”低沉有力的嗓音蓦然接道,而后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他。“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我可以帮你一起面对、解决……如果你愿意的话。”
叶慈怔怔地瞧着他认真的表情,片刻后,才缓缓说道:“他们……要我回叶家一趟。”
“可你不想回去?”他迅速找出关键。
她点头,“我还没准备好回叶家……那里有太多不愉快的回忆,当初我好不容易离开了,实在不想再回去。”
“不愉快的回忆……和你母亲有关吗?”他柔声问道。
她僵楞了下,随即撇开眼去,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他温暖的臂膀,似是不愿谈及这个话题。
“叶慈,你要背负着过去一辈子吗?”他意味深长地接着道,“有些事不说出来,永远不会过去,释放它也等于释放你自己。”
“……”她内心挣扎着,又抬头望着星空,良久后,才缓缓启口——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爸爸。在叶家,除了母亲以外,我跟其他人都不亲,就连外公也一样;我可以感觉得出来外公并不喜欢我,他甚至从不正眼看我。我很困惑,又不敢问母亲,因为外公在家里也从不跟母亲说一句话。有几次我不小心偷听到其他人谈论母亲和我的事,才知道原来我是个私生女。”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而后耸肩笑了笑,“其实,那时候我还小,根本不懂『私生女』三个字代表什么意思。有一次,我和蕙心表姐吵架,她拿这句话骂我,我终于忍不住问母亲私生女是什么东西,从那时候起,她才开始跟我谈及一些有关于父亲的事。”
突然,她回头看着他,脸上漾着笑,问道:“你想不想听他们的恋爱故事?”
孟品轩微笑点头。
“母亲认识父亲那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她开始用轻快的语气述说着,“父亲小母亲三岁,他们是在一个国际环保研究会上认识的,那次的活动『铭光』是主要赞助厂商之一,母亲则是代表出席者。接下来的发展,就像爱情小说一样,他们喜欢上彼此,谈了一场虽然短暂却很浓烈的恋爱。”
“为什么他们最后没有在一起?”他问道。
这一问,让叶慈微笑的脸庞瞬间黯淡了下来。
“我也问过母亲同样的问题。”沉默了片刻后,她淡淡一笑,“她回答我,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在一起。母亲不能离开铭光、离开她的家;而父亲却是个热爱自由,喜欢浪游四处、漂泊不定的人……最后他还是离开了,继续到世界各地去勘察研究,并没有因为母亲而停留下来。”
“他离开时,并不知道你母亲有身孕了吧?”他看着她,轻声问道。
她缓缓地点了下头。“母亲是在他离开台湾后,才发现自己有身孕的,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只知道,那次离开后,他没再回来过。刚开始,他和母亲之间还有书信往来,但渐渐地,他的信少了,跟着就不再来信了。”
所以,自出生到现在,她始终不曾见过自己的父亲一面……孟品轩不禁心疼地绞紧眉头。
“所有有关于父亲的事情,我都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她往前走了几步,趴在围墙边俯瞰着眼下的世界,远处一点一点的灯光,和天上的星星竟有几分相似。“她说的都是父亲美好的一面,每回谈到他时,脸上总洋溢着一股幸福的光辉。母亲是个坚强的人,虽然她嘴里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她仍心有期待,希望父亲有一天停泊下来,回到她的身边。”
“可惜她的坚强并没让她获得亲人的谅解。”他走到她身边和她一同望着远方的灯火。
叶慈露出一抹苦笑,“外公确实很不谅解母亲。母亲是长女,外婆又早逝,不管是在家里或公司,她都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外公很倚重她,她也从没让外公失望过,独独『未婚生女』这件事,她让外公伤透了心,也因此他们两人除了在公事上必要的接触外,私底下没再说过一句话。不管母亲再怎么试着弥补,外公仍是不肯原谅她。”
说着,她转过身来看着他,自嘲地笑道:“也难怪他不喜欢我这个外孙女了,他大概认为我是他完美女儿人生中唯一的污点吧!”
“别这么说自己。”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眸底漾着深浓的爱怜。“我相信他对你仍是有亲情的。”
“或许吧。”她潇洒地耸了耸肩。“母亲车祸过世后,他对我的态度突然改变了许多,与其说是弥补,倒不如说他只是在我身上找寻母亲的影子。加上我同母亲一样天资聪颖,所以他在我身上投注了更多的眷顾与栽培,只是没想到……最后我也让他失望了。”
“是因为你离开了叶家吗?”
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转过身继续眺望着天际。
良久,才幽幽启口道:“我在叶家过得并不快乐,虽然我并不在乎自己是个私生女,但总免不了还是听到一些令人厌烦的闲言闲语。家族里没有一个人跟我亲近,外公的特别眷爱也只是为我招来一些敌视的眼光,我开始觉得喘不过气,进入铭光工作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和外公大吵了一架后,便离开了叶家。”
“你……不是因为感情上的纠葛……才离开的?”孟品轩不自禁地开口问道。因为上回偷听了她和王士柏的对话,现在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心里是不是还喜欢着他?
叶慈摇头笑了笑,“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原因罢了。我跟王士柏之间……该怎么说呢?认真想想,他只是我在叶家的一根浮木,借着他的关心和呵护,我可以暂时抛开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对他的感情或许只能称得上是友情。”
她的回答让他不觉微微松了一口气。
“离开叶家后,你都去了些什么地方?”
说到这个,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脸蛋也漾着快乐的光采。“这两年我几乎走遍台湾各个城市,每到一个地方都居住一段时间,也尝试各种不同领域的工作,让自己去体会与领受不一样的生活滋味,尽情吸嗅外面自由新鲜的空气。我不再依赖叶家的任何资源,只凭着自己的劳力工作过活,虽然偶尔也会觉得孤单,但这段日子我过得很踏实、很自在,没想过要回叶家去。”
“所以,你打算离开这里后,继续过那样的生活吗?”他语带喑哑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个地方停泊下来,你一样也可以过着踏实自在的生活?”
她沉默了。在“寻路”之前,她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想继续体验这种她父亲所选择的四处漂流的生活方式,甚至认为自己的血液里也有着同样爱自由、爱流浪的因子。
但是……来到“寻路”后,她却获得了一种她意想不到的温情,就在她以为最冷漠的台北。
“你刚才说,你很喜欢这里,还说你好想继续待下去,不想离开……”他的声音更加低沉了,还饱含了浓浓的情感。“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停留下来?”
“我不知道……”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迷惘。“我曾经看过一出西部电影,剧中的男主人翁经营一座小农场,已有妻子和儿女,日子可以说是过得既幸福又美满。可是有一天早晨醒来,他走出屋外,仰头一望,看到一只老鹰在天空中盘旋,自由飞翔着,看着看着,忽然间,他放下锄头,然后跟着那只鹰走了,从此再没回来过。”
说到这里,她忽地抬起头看着他,“你知道为什么吗?”没等他回答,她接着道:“因为他的血液里有一股力量在呼唤他、引领他,从此他开始过着四处流浪的生活。”
孟品轩深深地瞅者她,“你的血液里也有一股这样的力量吗?”
“或许吧。”她不是很肯定地道。“我总觉得我没遗传到我母亲的个性,却遗传了父亲爱自由流浪的性子。我怕有一天,我又想离开了,这对我身边的人来说很不公平。如果无法为一个人停留,就不该轻易许诺。”
“所以,你的每一段恋情总是很快就结束了,在还没爱上对方之前,你就先喊停。”他豁然明白地低语着,也终于明白她热情爽朗的外表下,那股轻飘疏离的感觉从何而来,她在心里始终让自己和别人保持一段距离。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被你看出来啦?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不能跟你交往的原因了吧。”
他没回话,只是静默不语地凝睇着她,眸色又深又沉,看得她不觉收住笑脸,一颗心怦怦怦地跳得飞快。
“可是你心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