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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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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治家最擅长演戏,颠是倒非的本事比喝杯白开水还要容易,想他的女儿也不例外,就看她的天份高不高了。
  “几时回去?”他不想她待在台湾太久,颠覆风云地惹出无谓事端。
  浅仓静子发出轻柔的笑声,文雅的端起咖啡一啜。“怎么,我才来你就要赶我走,我不能留在这里陪你吗?”
  她还不想走就没人可以赶她走,她倒要瞧瞧台湾有什么地方值得男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连她这位正牌的未婚妻都不放在心上。
  有好玩的事岂能放过,日子太枯躁总要找些消遣打发时间,不然日后当了紫乃太太可就有烦不完的事。
  “你留下干什么?我有正事要忙没空招呼你,早早回日本免得浅仓先生担心。”她根本不该来。
  “父亲很放心我来找你,他希望我们早点结婚好让他抱孙子。”浅仓静子忽地装羞掩口一腼。“你若有办不完的正事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我常帮父亲‘处理'扰人的公事。”
  譬如不知满足的情妇们,妄想入主浅仓家当贵夫人。
  “处理?”为何此语听起来特别刺耳,让人非常不舒服。
  莫名地,她的温婉面容令他联想到母亲残酷的狞笑。抚抚额上的伤疤,他的眼变得阴郁。
  “是的,处理你工作上的不顺心,男人该以事业为主,不应为其它的琐事顶心,妻子的责任就是让你安心的冲刺,睥睨足下正在追赶你的庸人。”她会是一个好妻子,合乎紫乃家的要求。
  “你还不是我的妻子。”紫乃龙之介突然痛恨这门以利益结合的婚姻,她的笑是那么不真实。
  不像秋天的笑虽然很淡,但让人感受到她的真心,不会因心中有芥蒂而虚伪应付……该死,他怎么又想起她,感觉她的身影无时无刻地出现脑海之中。
  浅仓静子将手覆上他手背轻语,“就快了,紫乃夫人已在筹备婚礼,最慢九月中旬我们会成为夫妻。”
  “什么,这么快?”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那秋天怎么办?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令他挂念不已的苍冷女子。
  “不算快,我们订婚已一年多,各界大老早等着参加我们的婚宴。”再过两个月他就属于她了。
  一想起此事她就雀跃不已,真希望早一天成为他的妻子,为了得到他她等待多年,不会任“意外”阻碍她长久以来的计划。
  婚宴?!为什么他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惶恐不安?“为何没人通知我?”
  这是他的婚礼,可是当事人却毫不知情,他们当他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偶任人摆布吗?
  有恼、有怒,还有更多的不快,紫乃龙之介不想那么快步入礼堂,起码再等上个三、五年,等他确定站稳脚步再说。
  “我们也想通知你这个喜讯,可惜你人不在日本,我只好亲自来一趟。”她表现得非常有教养,不因他捏痛手腕而露出不悦。
  他有必要震惊吗?婚礼势必要举行,早或晚的问题罢了,以他的个性不会放弃浅仓家这块政治大饼。
  喜讯?他倒觉得是枷锁,无形的困住他。“延一延,不必太仓卒。”
  “延?”她的笑倏地薄冷。“听说你在追一幅画,我希望你只是想要那幅画。”
  画的价值在于赏识它的人的眼光,若一把利剪剪成碎片还有观赏的作用吗?她不认为她浅仓静子的姿色不如一幅画。
  或是画它的人。
  “你在暗示什么,你想伤害谁?”他愤而起身的甩开她的手,不顾及是否会伤了她的自尊。
  冷然的光芒闪过她眼底,她依然笑得温柔。
  “紫乃桑太激动了,我一个弱女子能伤得了谁,我不过想提醒你紫乃夫人非常痛恨台湾,不愿你为了一幅画伤了母子感情。”
  “我和她之间还有母子感情吗?”紫乃龙之介冷笑的勾起唇角。
  浅仓静子表情柔和地看向窗外。“今年的秋天似乎来早些,不知会不会被寒冷的严冬给覆盖?”
  “你说什么?”
  “想要成功就不能有弱点,父亲常告诉我要成为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就必须狠心,你想四季少了秋天是不是寂寞了些?”
  第八章
  画不出来,为什么画不出来?她的色彩哪去了?为什么她找不到本来存在的颜色?
  心好乱,一片模模糊糊地看不见丝毫光彩,仿佛月光被乌云遮住了,朦朦胧胧地只瞧见一抹影子,遮遮掩掩地不让人们看见它的容貌。
  不应该会这样的,打从她拿起画笔那一刻,她不曾迟疑彷徨过,好象天生就与画笔分不开,她注定用她短暂的生命挥洒出自己的天空,证明她曾来过世上一遭,并未白活。
  可是此时的手却在颤抖,不肯听从大脑的指示将笔握稳,任由沾上的颜料滴落地面,晕成她无法流出的泪珠。
  早该知道命运是无法更改的,她让自己小小的出轨了一下,到头来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轨道,她的终点站来得比别人早,她没有资格要求剎那间的交会成为永恒,那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但知道归知道,她还是忍不住有了奢望,求那么一点点光亮在她人生最后一段驻留,满足她从未有过的圆满。
  大家都说小孩子不懂事,稚龄孩童不会有太多幼时记忆,但是未足月,先天有残疾的婴儿被丢弃育幼院门口是何等可悲,她的亲生父母因付不出庞大医疗费用而决定舍弃她,那种顿失母亲温暖的恐惧怎能轻易抹去。
  口中说不出怨心里仍怨怼着,她宁可死在母亲怀中也不愿成为被舍弃的那个,即使后来的父母对她疼爱有加,当她是掌中宝呵护备至,她心中仍有遗憾。
  父母不是亲生的,朋友间的情感掺有杂质,爱情她只能旁观不能参与,除了画以外她什么都不能拥有,没有一样东西确确实实的属于她。
  包括她自己,她的生命是向时间偷来的。
  望着一张张揉成团的空白画纸,秋天抱着头跌坐地板上,始终不来的缪思女神让她跌入痛苦深渊,难道她最爱的绘画也要遗弃她吗?
  心中一痛,她告诉自己不要放弃,日子还不到绝望的地步,她一定还能画,绝对不会因某个人而沮丧不安,一时的不顺心总会过去的,她不该对爱情存有期望,她是个与爱绝缘的病人。
  不希望别人同情她而隐瞒病情,可是她因此过得快乐些吗?
  当为圆一个谎而说出更多的谎时,她的人生已经变得不真实了,他对她的好却成了唯一的真实,实在非常讽刺。
  “大胖,我要是画不出画来就养不起你,你能忍受我遗弃你吗?”
  不懂人话的虎斑猫舔着自己的毛喵呜,似在响应她的痛苦。
  苦笑的秋天捉紧胸口拚命呼吸,一阵阵的紧缩引起剧烈疼痛,她想起两年前初闻养父母发生船难时,她的心脏也曾不听话的停止跳动。
  是时候了吗?
  不,她还不想死,就让她多留几日吧!
  想见他的意念好强烈,压抑不住的情感让她的心疼痛欲裂,无法以画舒解达到溃堤的极限。
  求求祢,老天,我从没求过祢什么,但这次请祢让我再见他一面,只要一面我也心满意足,绝不会贪心的开口说爱他。
  只要一面就好。
  是谁打开门,让她想看都看不清楚朝她走来的人影。
  别用急切的声音吼叫,她的耳朵会受不了的。
  咦!是谁碰了她的唇,这苦涩的药味为什么那么熟悉,好象她放在柜子上的那瓶维他命,是翊青来骂她想不开吗?还是闲闲又在大吼大叫了?
  很想笑,她的嘴角勾了。
  “张眼,我命令你张开眼,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沉睡,你是我的,你不能违背我的意思装傻,我要你醒来……”
  这声音……这声音……这声音非常熟悉,是他来了吧!老天终于肯垂怜她一次,应允她无理的要求,能多活一天也是幸福。
  秋天缓缓地张开哀弱的眼睛,药效在她体内发作了,看来她又捡回一命。
  “嗨!大哥!我的‘半生缘'不出售,你还是回日本过你的下半生吧!”她不能死在他面前,他会有遗憾的。
  自己受过的苦她不想别人也承受。
  “去他的半生缘,我说过不准叫我大哥,否则……”
  “否则就吻得我喘不过气来是不是?”她接下话地对他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语气一痖,紫乃龙之介有深切的恐惧,竟不敢实现他的承诺。“你糟糕得像个鬼。”
  “我知道,你说过好多回了,不过你应该照照镜子,我也看到一只鬼。”不想他担心偏是让他担心了,是谁忘了锁画室的门?
  肯定是翊青,她临走前看了她一眼,意深意远的要她把握眼前的快乐。
  但她这随时会消失的生命能将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吗?
  不!她做不到。她不要多一个人为她伤心。
  “因为被你吓的,你别再告诉我只是轻微的地中海贫血没什么大碍,我会先掐死你。”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好象她的心跳在他的手中停止。
  她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可以形容,几乎如白蜡一般没有颜色,静止在她纯白的画纸上找不到一丝色彩。
  他很怕她再也醒不过来,深沉的恐惧比当年母亲持刀向他挥落,拉着他共焚还要催人魂魄,让他的心差点跟着停摆。
  她不会知道他有多惶恐,像有人掐住他咽喉不让他吼叫,他每一个声音都是由心口发出,强烈又执着地将她拉回身边。
  他的脸色真的很白。“本来就没什么事,是你太大惊小怪了,连我故意吓你也看不出来。”
  一个谎又一个谎,她已经数不清口中吐出多少让人不信任的谎言。
  “这个玩笑不好笑,你以为我真相信你告诉我的是实话?”她的信用完全破产了。
  “是实话与否很重要吗?我现在不好端端地在你面前,一点事也没有。”秋天装潇洒的扬扬手,欲起身转一圈表示没事。
  但她太高估刚闹过情绪的心脏,脚一软跌在厚实的宽胸里,温暖的体温让她有一度想向他靠拢,诚实的说出她的病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任由他抱着贪一时安稳,与死神定下契约的她总能任性个五分钟吧!
  紫乃龙之介在她额上轻落一吻,疼惜地拂过她的发。“能不能别在我面前逞强,那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一向能轻易掌控他要的一切,但她却让他失控了。
  秋天笑得很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推开他。“有些事是注定的,不会因人力的强求而改变,你要看开点。”
  “我、要、看、开——”他低沉的吼着,横眉怒眼因她的“安慰”而皆张。
  “常常吼叫对身体不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要节哀顺变别想太多,明天的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她双手合掌朝他一拜。
  “你在哀悼自己的丧礼吗?”青筋浮动的紫乃龙之介气得把她捉到胸前,恶狠狠的瞪她。
  她装傻的问道:“可以吗?那我要预约花篮、花圈、花屋,把我葬在花海之中别哭泣,我会变天使回来感谢你的。”
  “越说越不象话,你到底要不要说是什么病?”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你很死心眼喔!非要诅咒我得重病下可,就说是普通的贫血……啊!你要带我到哪里,快放我下来……很难看……”不过他的脸色比她更难看。
  “医院。”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救护车的呜咽声,生者对亡者的嚎啕声,打不完的强心针……
  “我带你到医院彻底检查,不信查不出你真正的病因。”看她能瞒他到几时。
  “不,我不去,别逼我,我不去医院。”秋天突然挣扎地离开他强硬的怀抱,眼中有着很深的惧意。
  “不能不去,我不会任你再任性下去,你非去不可。”没有妥协的余地。
  “不要……我求你,龙之介,不要带我到医院,我不要……求你……”一滴晶莹的泪珠由眼角滑落,她的绝望明显写在眼中。
  “你……”哭了?
  抹去她无助的泪滴,他的心像刀割似,她是坚强的秋天,为何变得比孩子还要软弱?
  “我真的不能去,我不能,我不能,我……”她会死在医院里。
  绝望会令人绝望,那是一个生命力逐渐消失的地方,她受够了。
  “那么告诉我原因,你生的是什么病,我再决定要不要通融。”她的病似乎到了无法再纵容的程度,他不能心软。
  “别逼我,不要逼我,你让我安静的死去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她低声的哀求着,始终不肯告诉他真相。
  紫乃龙之介心一狠地说道:“两条路让你选,一是医院,一是坦白,我不接受‘不'的答案。”
  “我……我……”
  秋天眼中的明亮消失了,换来灰暗的阴影,她怎能说自己住院住怕了,她二十四岁的生命有一大半在医院浪费掉了,她死也不去曾囚困她奔放灵魂的丰房,她会窒息而死,再也见不到美丽的天空。
  每天不是打针便是吃药,一连串的检查,病理解剖,看不完的报告,她觉得自己像实验室里的白老鼠,每位医生、护士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永远是:你今天好不好?
  她很想说不好,身体若好又何必住院,可是她怕再被遗弃,所以总是乖巧地点点头,任由他们在身上插满管子。
  “她固执地不把命当命看;总以为她不说别人就感觉不到她痛得快撕裂开,其实她错了,我们真的感受得到,她不说我来说吧!”她已经看不下去了,她在走向毁灭。
  “翊青,你别……”不要说,求求你,别让我看见他的同情。
  赵翊青故意忽略秋天的请求,她办不到的事就让别人试试也许有转机。“秋天的病已到了必须换心的地步,她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有二十四年病史。”
  “先天性……心脏病……”存活率不是很低,她怎么熬得过?
  “她是早产儿心肺发育不健全,就算开刀也拖不了多久,她现在是风中残烛进入倒数时刻,什么时候会离开我们不一定,全靠一股微薄的希望强撑着,她在等龙爸和诗月阿姨。”
  赵翊青哽咽的噙着眼泪望向泪眼以对的秋天。“如果你能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求她接受,她就有活下来的机会,否则……否则……”
  泪如雨下,赵翊青没法说出残酷的结局。
  其实几年前秋天有机会接受换心手术,捐赠者是一位车祸脑死的十七岁少女,但她认为自己的心脏还堪使用而拒绝,将获得重生的机会让给另一位需要养家活口的中年男子。
  她说她不后悔在人生最灿烂时化为烟火瞬间消失,但她们都很清楚她害怕回到医院治疗,再度被迫面对只有单一色彩的墙壁。
  只要看过她的画的人都会赞扬她画中丰富的明亮,她大胆的采用各种耀眼的色调让画看起来不单调,原因不过是她不想被一片纯白包围。
  画是她心灵力量的来源,要不然以她的情况早该住院了,她们极力为她推出画展是怕留下遗憾。
  诚如她自己所言,将死的人有权选择有尊严的死去,她宁可把剩余的时间用在绘画上而不是浪费在病床上,她要用她的眼、她的画笔多看这世界几眼。
  而她们只有尊重她,因为这是她的生命。
  “够了,翊青,不要为难自己,我真的很好;没有事,我只是不想离开画室太久,我怕它会寂寞。”不要哭,她要笑着迎接每一天的到来。
  大病之后的豁达,秋天的表情很平静,除了脸色惨白些,看不出受病魔折磨的痕迹。
  这也是她鲜少在白天出门的缘故,日毒的太阳会造成她心脏的负担,而且容易吓坏路人,有时上超市买日用品时店员会用疑惧的眼光看她,担心收到的纸钞印着地下银行四个宇。
  “但你更寂寞,刻意不要我们陪着你,因为你要练习习惯寂寞,你去的地方我们无法同行。”但没有她的世界会更寂寞。
  脑子一片混乱的紫乃龙之介根本难以思考,这个骇人的答案冲击他所有思绪,他从没想过她的身体已糟到这种程度,而他还常说她像个鬼。
  原来她的心已严重到必须更换的地步,为什么她不肯直言还顺从地忍受他专制的对待,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要一颗心有何难,天下没有买不到的东西,以他的能力弄十颗八颗不成问题,就算必须杀人他也在所不惜。
  只要她活着。
  “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他口气沉着的问道。
  赵翊青看了看秋天,态度不像先前的排斥。“二十岁以前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二十岁以后我们无法确定。”
  “你是说二十岁以后她就没去看过医生,只靠药物维持生命?”她该死了,竟然放任身体恶化而不加以治疗。
  事实的确如此。“医生会定期来为她检查,顺便开药,但成效不大,她的病不是药物能治愈的。”
  “很好,她任性你们也跟着纵容,你们就没想过其它让她活下去的方法吗?”她们是帮凶,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孤单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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