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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歌-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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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文渊更加惊愕了。“超凡,你不是在警告我,需要对她低声下气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我们家的人都有先天性的优越感,和后天所造成的骄傲与自负,这非常容易使人误解为势利心重……”“我知道了!”殷文渊沉吟的。“她是个穷苦的女孩,一个自食其力的女孩子!你怕我们家的财富会烧痛她吗?还是烧伤她?”“曾经烧痛过她,也曾经烧伤过她!”殷超凡严肃的说:“我不愿再发生第二次!”殷文渊紧盯着儿子。“她在什么地方做事?”
  “本来在嘉新的友伦公司!现在,预备辞职不做了!”
  “为结婚而辞职吗?”“是我的意思!”殷超凡很快的说:“我希望她不要工作,也不认为她有工作的必要!”
  殷文渊点点头,不再多问什么。于是,殷超凡迅速的吃掉了他那碗酒酿鸡蛋,就跳起身来,拿了夹克,向大门外走去,一面说:“爸,别忘了,我五点半钟带她来!”
  “去吧,我会等着见她的!”
  雅佩也跳起来,往外走。殷文渊喊了一声:
  “雅佩,你等一下再走!”
  雅佩站住了,回过头来。
  “爸,我知道你留下我来干什么,你想多知道一些芷筠的事。我不准备影响你们对她的观感,所以,你们还是晚上自己看吧!”说完,她笑嘻嘻的挑了挑眉毛,就一转身跑走了。
  殷文渊目送一对儿女都走了。倾听着老刘开铁门,和汽车驶出去的声音,他一直靠在那儿,沉吟不语。殷太太望了他一眼,又兴奋,又担忧,又激动的说:
  “你瞧,文渊!现在的孩子,我们真是不容易接近他们!忽然间,他说要结婚了。那个儿媳妇,是我们连见都没见过的!难道,他不能在一认识她的时候,就带来给我们看看吗?你听他那口气,那姓董的孩子对他好像比生命还重要呢!”
  “我想,”殷文渊站起身来,走进客厅里,在沙发中坐了下来,深思的望着沙发边的一架落地电话机。“那女孩必然是个不平凡的角色!”他拿起听筒,拨电话。
  “给谁打电话?”殷文渊不回答。一会儿,殷太太就隐约的听到他在电话里,不知对谁吩咐着:“……你马上去查清楚,名字叫董芷筠,住址不知道……嘉新大楼的友伦公司,什么公司?也不知道……是的,今天下午五点钟以前,我希望有最详细的资料!各方面的,家世、人品、操守……全要!”殷太太叹了口气,唉!为什么他不选范书婷呢?那女孩又漂亮又爽气,家庭来历,都清清楚楚……不过,或者,这董芷筠会比书婷好一百倍,一千倍呢!儿子看中的人嘛,决不会差的!她不知不觉的就兴奋了起来。喜事!是的,看样子,家里是真的要办喜事了!
  殷超凡整天在办公厅里,都魂不守舍。现在的局面,倒像是唱平剧以前的架势,锣鼓都预备好了,就等正主儿登场!对于晚上这一次见面,他实在没有很大的把握,父母一向不是专制、守旧、或不讲理、不开明的人物,但是,父母对他这个儿子有点爱之深,而期之切,只怕对别人就过份挑剔了。所有父母都犯一个通病,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比别人的强,于是,无论谁配自己的孩子,都算是高攀了。他记得,三个姐姐的婚事,父亲没一个满意的,总是要说一句:
  “算他们家运气好!”为什么是“他们”家运气好呢?为什么不是“我们”家运气好呢?人,是不是都会在潜意识中抬高自己,而贬低别人呢?
  一天都精神恍惚,一天都心情不定,中午,和芷筠通了一个电话,告诉她“一切都安排好了”。芷筠的声音怯怯的、柔柔的、可怜兮兮的,到最后还在说:
  “我可不可以不去?”然后又是各种理由:
  “竹伟会等我的!我不能回家太晚!”
  “帮个忙,芷筠!”他对着电话叫:“现在要撤退,是已经太晚了!我告诉你,你放心好吗?有我在,你怕什么?我给你打包票,我父母不会吃掉你!”
  芷筠轻轻的叹息着,软软的说了句:
  “好吧!反正我是逃不掉了。”
  时间缓慢的消逝,两点,三点,四点……殷超凡如坐针毡,办公!他还有什么心情办公!让那些水泥滚蛋吧,让那些数字滚蛋吧!让五点钟赶快来临,让父母喜欢芷筠!他心里七上八下,就是定不下心来。四点多钟,电话铃响了,他心不在焉的拿起听筒,对面居然是芷筠的声音!带着哭音,她在电话里急促、焦灼、而慌乱的喊着:
  “超凡!你快来!我在第×分局,他们把竹伟抓走了!你赶快来!”“什么?”他大叫:“第几分局?怎么回事?”
  “是隔壁张家!”芷筠哭着。“他们说竹伟是疯子,告他伤害罪,他现在被扣在第×分局!你赶快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别急,芷筠!我马上来!”
  抛下了电话,他立即冲出台茂大楼。开了车子,他风驰电掣的到了第×分局,芷筠正在门口等着,满脸的凄惶,满眼睛的泪水,一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一样,慌忙跑过来,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你怎么知道他被抓的?”殷超凡问。
  “霍立峰打电话告诉我的。”
  “他是英雄,他怎么不救他呢?”
  芷筠哀求的看了他一眼。
  “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要说这些,”她哽咽着。“你明知道霍立峰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警察!”
  “麻烦就是他惹出来的!”殷超凡说,看到芷筠那一脸的惶急和焦灼,他不忍心再多加责备,紧握了芷筠一下,他说:“好了,别急,看看我们能不能把他保出来!”
  走进警察局,说明来意,那警员倒相当的和颜悦色,一直听殷超凡的解释,又看了殷超凡的名片,台茂公司副理!找出卷宗,他左看右看,和其他的警员研究着案情,发现张家并没有附上任何公立医院的验伤单,再加上殷超凡诸多解释,最后,终于准许交保,只是:
  “你们必须负责,他不会再闯祸!”
  “我负责,负全责!”芷筠急急的说。
  “只怕你负不了全责吧!”警员望着她。
  “我明天起就不工作,我守着他!”芷筠说。
  于是,竹伟被从看守所里带出来了,他显然在被抓的时候吃了些亏,他脸上有着青紫色的伤痕,神情萎缩而恐惧。一眼看到芷筠,他扑奔过来,紧紧的抓着她,嘴角抽搐着,眼睛里泪光闪闪,他委屈的说:
  “姐,他们把我关在笼子里!我又不是猴子,他们把我关在笼子里!”芷筠握紧了他的手,只觉得心如刀绞。竹伟一生没有看过监牢,所有有栏杆的小房间,在他意识中都是“笼子”,因为他去过动物园,而且印象深刻。
  殷超凡办了一切具保的手续,把竹伟带出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这一次,竹伟的委屈大了,他自始至终没闹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进了笼子?所以,他不停口的在那儿说着:“我不是猴子,他们为什么把我放在笼子里?我不是猴子!姐,我不是猴子,他们为什么关我?”
  “因为你打了架!因为你打了张志高!只要打人,你就要被关在笼子里!”芷筠说。
  “张志高是坏人吗!”竹伟说:“坏人也不能打的吗?霍大哥说可以打坏人的!”“你那个霍大哥的话根本就不能听!”殷超凡没好气的说:“坏人有警察来管,有警察来抓,用不着你来打架的!”
  竹伟的眼睛张得更大了。
  “警察抓我,警察没有抓张志高!”他摇头晃脑的,悲哀的说:“姐,我是坏人吗?姐,我不是坏人!我没有做坏事!”
  芷筠忧伤的望着竹伟,她深深的叹气了。
  “竹伟,你一辈子也弄不清楚的!你是好人,你一直是好人,是——警察抓错了。”
  “姐,”竹伟低低的说:“我不喜欢笼子!”
  “你再也不会被关到笼子里去了。你放心,竹伟,再也不会了!”
  竹伟立即高兴了起来,他悄悄的看着芷筠。
  “姐,我饿了!”殷超凡直跳了起来,抓住芷筠说:
  “糟糕!五点半该到我家去的,现在几点了?”
  芷筠脸色阴郁而苍白,她看看手表。
  “八点半了!”“我要打个电话回去解释一下!”殷超凡走向路边的电话亭。“只好改到明天了,怎样?”
  芷筠点点头,心里却在模糊的想着,怎么这样巧啊!命运里,好像总有什么无法控制的坏运气在追随着她,阻挠着她的一切。是不是,幸福和她是无缘的?会不会,殷超凡和她也是无缘的?她心里,有一块隐隐约约的乌云,在慢慢的,慢慢的笼罩了过来。她知道,自己一生最逃不开的,就是那无法控制的“命运”!殷超凡打完了电话,走出电话亭,他的脸色有些沉重,眼底里飘荡着一丝模糊的不安。芷筠审视着他,小心翼翼的问:
  “怎样?你爸爸一定生气了!”
  “没什么!”殷超凡努力的一甩头,似乎要甩掉一个阴影。“爸爸说,明天见他也是一样的!走吧,我们吃点东西去!”他声音里,不自觉的带着点“故作轻快”的味道,他绝不能告诉芷筠,父亲的声音,有多么冷淡,有多么阴沉!
  “改明天?你的女朋友简直是个要人啊!”
  电话里无从解释,要把竹伟的故事讲清楚,起码要花两小时,他只好一再道歉,匆匆挂掉了电话。反正,事已如此,不高兴也没办法了,只好明天再说吧。
  他们上了车子,两人都很沉默。只有竹伟,一直在那儿喃喃自语着:“我不喜欢笼子,我不喜欢笼子,我不喜欢笼子!”
  第十二章
  终于,芷筠和殷文渊夫妇见面了。
  终于,芷筠坐在殷家那讲究得像宫殿似的客厅里了。客厅是宽大的,华丽而“现代”,所有的家具都依照客厅的格局定做,颜色是橘红与白的对比,纯白的地毯,纯白的窗帘,橘红的沙发,白色镶了橘红边的长桌和小几……连屋角那低垂的吊灯,和桌上的烟灰缸,立地的电话机,都是橘红与白色的。芷筠困惑而不信任似的对这一切扫视了一眼,就不自禁的垂下了眼睑,心里充满了紧张、慌乱与不自然。她预先已有心理准备,知道殷家必然是富丽堂皇的。但是,却没料到在富丽之外,还有如此今人惊愕与震慑的考究。好像这室内的一桌一椅,都是供观赏用的,而不是让人“住”的。是一些展览品,而不是一些用具。这使她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自己的小屋,那年久失修的木凳,那油漆斑驳的墙壁,那会挂人衣服的藤椅,那一经风吹,就全会咯吱作响的门窗,……真亏了殷超凡,怎可能生活在如此迥然不同的两种环境里?毫无厌倦的在她那狭窄的小屋中一待数小时!
  周妈捧来了一杯冰镇的新鲜果汁,对芷筠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笑嘻嘻的退了出去。殷超凡猛喝着咖啡,显然有些魂不守舍,紧张和期盼明显的挂在他脸上,他一会儿看看父母,一会儿看看芷筠,眼光明亮而闪烁。殷文渊却深沉的靠在沙发中,燃着一个烟斗,他仔细的、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芷筠,空气里荡漾着烟草的香味。殷太太是慈祥的,好脾气的,她一直微笑着,温和的打量着芷筠。
  这是晚上,芷筠已经把竹伟托付给了霍立峰,正式通知霍立峰不能再让竹伟闯祸。霍立峰对于竹伟被捕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因而,倒也热心的接受了托付。但是,私下里,他对芷筠说:“那个殷超凡不能给你幸福的,芷筠,你应该嫁给我!不过,现在,那家伙既然胜利了,我霍立峰也该表现点儿风度,如果我说他坏话,我也称不了英雄好汉!好吧,芷筠,去恋你的爱吧!可是,假若殷超凡欺侮了你,告诉我,我不会饶他!”这就是霍立峰可爱的地方,他虽然粗枝大叶,虽然爱打架生事,虽然桀骜不驯,甚至不务正业,他却具有高度的正义感,洒脱,热情,而且颇有任侠之风。
  坐在这没有真实感的客厅里,芷筠的心情也是浮移不定的,只有几分钟,她已经觉得这一片橘色与白色之中,几乎没有她容身之地。对她而言,一切都太虚幻了,一切都太遥远了,连那平日和她如此亲切的殷超凡,都被这豪华的气氛烘托得遥远而虚幻起来。隐隐的,她觉得自己不该走进这间大厅,不该来见殷文渊夫妇。幸好,那位“三姐”不在家,否则她更该无地自容了。曾经那样坚决的豪语过:“我不高攀你们殷家!”现在,却坐在这儿等待“考察”!爱情,爱情,你是什么东西?竟会把人变得如此软弱!
  “董小姐,”殷文渊开了口,烟斗上,一簇小小的火焰在闪着“橘红色”的光。“我听超凡说,你是个很能独立,又刻苦耐劳的女孩子!”芷筠悄悄看了殷超凡一眼。
  “超凡喜欢夸张,”她低柔而清晰的回答。“独立和刻苦,往往是环境所造成,并不能算是什么优点!这和时势造英雄的道理是一样的。”殷文渊有些发愣,这女孩苗条而纤小。那对眼睛清柔如水,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脸庞,小小的腰肢……整个人都小小的。“小”得好像没有什么“份量”,“小”得不太能引人注意。他根本奇怪超凡会舍书婷而取芷筠,书婷最起码充满活力与女性的诱惑,不像这个“小”女孩这样虚无缥缈。可是,一开口,这女孩就吐语不俗!真的,正像他所预料的,这“小”女孩,却是个不能轻视的、厉害的角色!
  “你父亲去世多久了?”
  “三年多了!”“三年多以来,以一个年轻女孩子的身分,要在这社会上混,很不容易吧?”殷文渊锐利的望着她。“尤其,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听出殷文渊的语气,似乎别有所指,芷筠抬起头来了。扬着睫毛,她的目光坦白的、黑白分明的看着殷文渊。
  “要‘混’,是很容易的,要‘工作’,才不容易。‘工作’要实力,‘混’只要美色。我想,您的意思,是指这个男性为中心的社会,男人太喜欢占女孩子的便宜,所以我才这么说。不过,这社会并不那么坏,女性本身,往往也要负很大责任,如果自己有一个准绳,不去‘混’,而去‘工作’,一切就都容易得多了。”“是吗?”殷文渊深深的望着她,他的眼光是相当锐利的,这眼光立刻使芷筠提高了警戒心,她感到他的目光像两把解剖刀,正试着要一层一层的解剖她。“你很会说话,董小姐,超凡平常在你面前,一定是个小木瓜了。怪不得他会为你发狂呢!”他若有所思的微笑了起来。
  芷筠狐疑的迎视着殷文渊的目光,她不知道他的话是“赞美”呢?还是“讽刺”?可是,他唇边那个微笑却颇有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她垂下了睫毛,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开口还比较好些。或者,殷文渊喜欢文静的女孩子,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多了?“听说,你在友伦公司做了一年半的秘书工作?”
  “是的。”“听说,方靖伦很欣赏你!”
  芷筠微微一跳,殷文渊用眼角扫着她,一面敲掉烟斗里的烟灰,他没有疏忽她这轻微的震动。
  “您认识方靖伦吗?”她问。
  “不,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他也是商业界的名流,一个白手起家的企业家,我佩服这种人!”殷文渊掏出装烟丝的皮夹,慢吞吞的装着烟丝。“听说,方靖伦夫妇的感情并不太好!”
  芷筠轻蹙了一下眉头,困惑的望着殷文渊,难道她今晚特地来这儿,是为了谈方靖伦吗?还是……她迅速的把殷文渊前后的话互相印证,心里模模糊糊的有些了解了。她轻轻的吸了口气。“我不太清楚方靖伦的家庭,”她勉强的说,觉得受到了曲解,语气就有点儿不稳定。“上班的时候,大家都很少谈自己的家务。”“哦,是吗?”殷文渊泛泛的接口:“我也反对在办公厅里谈家务,每个公司,职员们都喜欢蜚短流长的批评上司,这似乎是很难改掉的恶习。”他忽然调开了话题。“你弟弟的身体怎样?”芷筠很快的看了殷超凡一眼,带着询问的、不解的意味。殷超凡皱皱眉,暗暗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提过。芷筠想起了雅佩,想起了范书婷,想起了餐厅里那一幕。她的心寒了,冷了,掉进了冰窖里了。他们都知道了,范家兄妹一定夸张了事实。对竹伟本能的保护使她立刻尖锐了起来。
  “我弟弟身体一直很好!”她有些激动的、反抗什么似的说:“他从小就连伤风感冒都难得害一次!”
  “好吧,我用错了两个字!”殷文渊重新燃起烟斗。“我听说他脑筋里有病,看过医生吗?治不好吗?有没有去过台大精神科?”“他不是心理变态,也不是疯狂,他只是智商比常人低,……”芷筠勉强的说着:“这是无从治疗的!”
  “你家上一代有这种病例吗?”
  “我……”芷筠望着殷文渊,坦白的说:“我不知道,父母从来没有提过。”殷文渊点了点头,深思的看着芷筠。
  “也真难为你,这样小的年纪,要抚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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