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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描出完美半圆,更增添女性特有的妩媚,离尘的美感让凤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偏偏她手里拿的不是扑蝶的圆扇,而是锐利的短刀,再美,他也无心欣赏。
“傲梅姑娘,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对你不利的,不然在你昏睡的时候,我早就动手了。”他见她眉心渐锁,还以为唤错名字了,赶忙解释道:“呃……我见你的佩剑上刻着『傲梅』二字,才这样唤你的,唤差了,你可别见怪。”
追杀她的男子唤她“寒傲梅”,她的佩剑上也刻着“傲梅”,他才大胆假设这是她的名字没错。
傲梅秀眉微微拧起,甩着沉重的脑袋,昏眩尚未完全退去的她,此刻还看不太清楚眼前的男人究竟是谁。虽然他再三保证不会对她不利,架在他脖子上的短刀依旧不敢放,力道反而重了三分。
看来她离市集不远,吵杂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如此喧嚷的环境,她竟睡得意外深沉,倘若眼前的他欲对她不利,她还有命在吗?
不行!她得赶快离开这里,免得教青玉门人发现,成了待捉的瓮中之鳖。
她深吸一口气,奋力地想站起身。
“嗳,你慢点,小心伤口裂开——嘶——”他见她额上冷汗涔涔,想必是隐忍着极大的剧痛,好心地想扶她起身,竟教她无情的短刃划伤虎口。
此刻情形固然危险紧急,甚至直接关乎他的性命,但是眼前这幕如昙花乍现的美景来得实在令人措手不及,深深地震慑着他的心魂,教他无暇移开目光,顿时忘了虎口传来的刺痛是拜她所赐。
他炽热的眼神令她不禁起疑,低首一看,原先蔽体的白衣已成碎布,松垮地挂在腰际,连兜儿也摇摇欲坠,白白便宜眼前这名陌生的男子。
她淡淡一哂,并无太大反应,彷佛衣不蔽体的姑娘不是她。该哭的、该闹的,没有一项意料中的情绪出现,神情淡漠得令他吃惊,倒是她手中的短刀,又重新架回他的脖子。
好方法,直接杀了他或是挖出他的眼珠的确比较实在。
“傲梅姑娘,你冷静一点,我承认该看的没少看,不该看的多少瞄了几眼,不过大家都是明理人,呵呵,有话好说,动刀动枪的,场面就难看了,你说是吧?”
走踏江湖多年,他可是第一次陪笑,自知理亏的他笑到嘴角都快僵了,偏偏一时好心救回的女子压根儿不领情,那对野性如豹儿的棕眸,看久了真的会毛呢。
凤歧努力释出最大善意,缓缓地、慢慢地、不动声色地将架在他脖子上的短刀移开。他救回的姑娘武功虽有火候,但不算顶尖,却全身披满荆棘,早知道就把这刀扔远一点,或是贴身收着,别急着为她换药而随意丢上桌了事。
短刀才让他移开半寸,又重新架回他的脖子,这回,换他脖子上多出一道血痕,血珠汩汩地冒了出来。
“你是谁?”傲梅警戒地望着她,不敢松懈半分。
这男子摇头晃脑地没个正经,活像个唱大戏的丑角,若不是亲眼见过他敏捷的身手,须臾间点了七、八名大汉的穴道,她还当他只是个游手好闲、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
“我的佩剑呢?快交出来!”她抿紧唇线,眉间拢起山峦。
“呃?”她好奇他的身分,这点可以理解,他也很想自我介绍,可问题是脖子上架着一柄短刀,谁有心情回答?“唔,那个……可以麻烦你把刀子移开一点点吗?大概退个两步左右,我会很感谢你。”
至于佩剑,在她伤好,两人分道扬镳之前,他绝对不会拿出来。
傲梅蛾眉一凛,不过问他何许人也,他态度支支吾吾又答非所问,可见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徒。
她抚上肩部裹伤的布条,不禁怀疑里面用的伤药淬了毒,难道说他是变了装束的青玉门人,对她施予援手不过是想活捉她回去交差的权宜之计?
思及此,她眼神倏冷,开始使劲拆去肩背染血的布条,推去黑糊成球的药草。
“傲梅姑娘,你干什么……这样伤口会裂的耶。”用刀子抵着他就算了,还把他辛苦敷上的伤药刮去,太过分了吧!
也不想想他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帮她包扎好的?怕她半夜发烧烧坏脑子,彻夜不眠地照料,连饭也不敢多扒两口,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凤歧打算制止她的蠢行,什么都还没摸到,手背上又多了一条火辣辣的伤口。
傲梅直瞪着他,像头负伤的母豹把命豁出去一般,又朝他挥刀。
“哇,你来真的呀——还来——”他手又伸过去一回,再度换来亮晃的刀光。
她眼神盛满戒备,短刀护回胸前,任他耐性再好也撑不过她几刀,届时露出马脚,接近她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
凤歧一声长叹,俊脸满是无奈地道:“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给点面子好不好?”
好心救人却让她划了几口子,突然觉得无法用话语沟通的姑娘家还算小事,遇到这种只用刀剑讲话的才是真麻烦,要不是师尊说打断骨头都不能对女人动粗,何需处处受制于她?
“救命恩人?”
听到这四个字,傲梅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不再冰冷无情,但在凤歧的眼里看来,那称之为不屑。
“好啦好啦,算你跟我都倒霉,我倒霉救了你,你倒霉让我救了,这样总可以吧?”这楣,倒了八辈子啦!亏她有对晶亮的眼眸,里头却不是什么柔情似水的波光,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都快把他冻死了。
可话又说了回来,若她坚忍的眸子里盈满与其他女子相同的依赖与钦赞,也不会吸引他伫留目光,甚至亲身照料。
所以,八成是他犯贱。
凤歧无奈摇头。她铁定以为这些伤药有毒,反正他现成的伤口不少,就当着她的面止血上药,她多少能放心了吧!
他转身拿罐伤药,前后不到五个踏步,没想到这样也能出乱子。
一见他背过身去,傲梅咬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虽然不舍佩剑,毕竟那是父亲在她六岁时,特地打造来让她习武的宝剑,可为了逃离青玉门的追捕,她绝不能在同个地方待两个时辰以上,她必须走,愈远愈好。
拉下床上薄被裹住单薄的身躯,一方面还得分神注意他的举动,取来他搁在圆桌上的布条束紧纤腰,这些动作不免牵动伤势,可她吭也不吭一声,不断吸气压下欲裂的苦楚。准备离去时,她对上他垂头丧气、自叹自怜的背影,竟意外勾起了恻隐之心,顿时觉得自己对他的态度有些残忍无情。
摇摇头,她甩去脑中可笑的想法,将短刀插进束腰的布条里。就算他真的与青玉门无关,只是路过顺道救了她一命,她也不想跟他多有交集。
她现在可是遭人追杀的亡命之徒,他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倾巢而出的门派吧?
不知为何,想到他可能因为救了她而命丧在青玉门手下,她就呼吸窒碍……
傲梅悄声摸至窗边,准备一跃而下,可身子还未探出窗户一半,纤腰已成凤歧囊中之物,像抱猫狗一般把她抱回床榻。
“我说——你想去哪儿?”清醒后就没一刻安分,身上带伤的她不管走到哪儿都是死路一条。
再说,一名衣衫不整的漂亮姑娘突然从天而降,不吓死客栈旁卖包子肉粽的小贩才怪,隔天他的名号不是淫贼就是采花大盗。
为了扞卫自个儿的名誉,就算再被划上几刀都要把她抱回来。
傲梅不住挣扎,痛感随即蔓延全身,不仅背脊冷麻,额上再度沁出冷汗,薄被上可见点点红渍,不难想像被单下的娇躯是怎样的惨状。
凤歧像是没察觉到似的,迳自拎着她往床边走去。她暗自咬牙。这男人以为他提的是井边打水的桶子吗?
傲梅抽出短刀,原本想再给他一次教训,可刀子亮到他眼前,她顿了顿,迟疑了。
如此近的距离是不可能划他的手,除了皮薄的脖子外别无选择,若是错手杀了他——
想着他可能死在自己手下,她心软了。
凤歧没多作反应,将她放回床上后,随即关了窗,心里暗暗打算等下绝对要找木条把窗封死,免得一时不察她又故技重施。
“你……你究竟是谁?要杀要剐一句话便是,我寒傲梅不需要你来讨好。”她苍白的脸色看似随时要昏倒,却又不服输地直视走回床边的他,短刀稳稳护卫在胸前,不相信他的善意没有任何目的。
“唉……算我怕了你啦……”名副其实的一株“傲梅”啊!“哪,你的伤口裂得很严重,又沁血了,不处理不行。不然这样,我给你药,你自个儿换,等你换完,我再告诉你我是谁可好?”
凤歧双手往前平伸,努力释出最大善意,这回学乖的他选择倒退走向外室,其间差点让门槛绊倒,模样可笑极了,哪里看得出来身怀绝技的样子。
傲梅秀眉微拧,不解他为何肯为了素昧平生的她低下身段——不,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端过架子,反而是她处处提防,还伤了他。
瞧他背过身去调配伤药,还不时回头查看她是否安稳地待在床上。明明他的伤口还没处理,虽说是小伤,但与她这个麻烦相比,应该重要得多,不是吗?
“好了,你快换药吧,这伤拖不得。”凤歧谨慎地递上药瓶。在傲梅接过的那一瞬间,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对……”
她璀璨的双瞳彷佛他仰躺北方草原时所见的灿星,晶亮耀眼,尽管她的眼眸里还掺进了不信与猜疑的挣扎,也无损美丽。
“我到外室等你,换好记得叫我。”凤歧咳了一声,移开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傲梅握着药瓶,敛下如星子的双眸,心思百转千回,全是这名男人。
这瓶药,很轻,可瓶子里装的心意却超出她能负荷的。
这份心意,她究竟受不受得起?
第1章(2)
凉风入窗,西斜的阳光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风儿悄悄扬起轻垂落地的纱帷,有意无意地抚过傲梅略带苍白又痛苦的小脸上。
“不!爹、娘……不……不要走!爹——”
傲梅睁开满是痛楚的眼眸,惊魂未定地喘息着。许久不曾梦见爹娘,这回梦见的还是他们惨死的模样,怎不教她软了手脚。
抬起手想抹抹汗湿的脸,指尖恰似碰触到类似瓷瓶的东西,她这才想起房内应该还有一名男子,方才她恶梦痛吟出声,怎么不见他出现?
缓缓地坐起身,傲梅略感讶异,身上的伤再次被包扎妥当,染血的薄被也换了一条,拉近鼻间一闻,还有晒过阳光的松软味道。
昨日下午她不敌睡意,握着他给的伤药沾枕就睡了,他不仅为她换了药,还贴心拉下帷帐为她隔去亮光。傲梅揪紧薄被,心口热热胀胀的。
除了他之外,世间还有谁肯为她费尽心思?
然而,她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等好事。
傲梅纤足轻巧落地,冰凉的地板引起小小颤意。撩起帷帐,凤歧趴睡在圆桌上的画面毫无预警地撞进她的心房。想必是照顾她照顾得累了,对她又无强烈戒心,才会睡得如此深沉,还发出微微鼾声,看来上天给了她离开的好机会。
“大爷、大爷,您快开门呀——”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砰砰砰地响起,让累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能睡一会儿的凤歧痛苦抱头,火气瞬间炸到脑门。
“妈的——是谁啦?!”让他休息一下是会死吗?
他跳起来准备应门,深怕小二的鬼哭神嚎吵醒傲梅,一抬头,正巧与她对上眼,不自然的酡红立刻占领他的脸庞。
傲梅眼底闪着讶然。为何每回想偷偷离去,最后总是会惊扰到他?
“傲……”他本想开口跟她说上几句话,可门外拍门声太勤,他只能先向她说声抱歉,以手示意要她盖好被子,免得春光外泄才开门。
“大爷,大事不好啦!你门派的弟兄追上来了。掌柜的要我带你们从后门离开。”跑堂的小二赶来通风报信,着急到满头满脸的汗珠。“你们逃命还穿这么醒目的紫锦衣,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凤歧啧了一声,沈眉低问:“什么我门派的弟兄?”
“大爷,你别担心,我们掌柜一年总会帮上几对私奔的小情人,绝对不会泄漏你们的行踪,趁现在掌柜还压得下,你们快点收拾行囊跟我走吧!”
外头那群身穿青衣的男人一看就知是青玉门的。青玉门风评正派,锄强扶弱的事迹时有耳闻,客栈的说书先生还有一整套青玉门的传奇故事呢,可惜门规太不通情理,拜师入门后终生不得成亲,讲难听点就是道士,可怜那些动了凡心的弟子,不是棒打鸳鸯两头飞,就是叛走师门逃命天涯。
更惨的是,他们还替殉情的弟子收过尸呢,所以掌柜一见青衣上门讨人,立刻差他上来助他们离开。
凤歧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可以确定找上门来的家伙八成是追杀傲梅的那群人。
“怎么挑在这时候?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他冲回房内,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套旧衣后返回床前。“傲梅姑娘,你先冷静听我说,客栈来了一群人,我猜八成是你的追兵认上我这件紫锦衣了。你快换上这套衣服,小二会领你从后门离开,至于那群人,我会替你拖段时间,甩掉他们之后再跟你会合。”
他目光频频望向门外,着急又激动的模样不像作戏,傲梅一怔,心里的疑问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你来说并没有好处,而且可能会丧命,你知道吗?”
如果他只是当个过路好人,从青玉门人的手上救下她的性命也就足够,犯不着为她如此奔波。
他的惊讶不在话下,俊脸上满是错愕,她的反应……是激动吗?
“现在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时候,要讨好处,我就不会救你啦!”他啧了一声,将衣服塞进她怀里,门外的小二不断催促,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她还是没动静。“快呀,没时间犹豫了,火都烧到门口来了!”
他不懂她心里的百转千回,以为她戒心重,仍然不肯相信他,纵然如此,他对她还是有股莫名的责任。
其实方才他根本没有入睡,傲梅痛苦的梦呓他全听见了,几近哭泣的悲鸣,难道连作梦她都不允许自己放声痛哭吗?
凤歧迅速地打包伤药,再由床底取出她的佩剑。尽管他在房里转得像颗陀螺,她悲唤爹娘的呓语还是不停地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同为孤儿的他多少能了解她的苦、她的怨,也能体会她处处防范警戒的心情,倘若他五岁时不曾遇见师尊提点,眼里的阴郁绝不亚于她。
在他眼里,傲梅像是一条快要绷断的丝弦,他若不及时松开捆紧她的压力,一旦断裂,是无法恢复原状的,届时,她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就当他鸡婆爱管闲事吧,人都救了,他就是无法放任她自生自灭。
凤歧收拾好要给傲梅随身携带的行当,搁上圆桌后又检查过两回,确定没有遗漏才放心。一回头,她双手还捧着旧衣,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他不免惊呼:“你怎么还没换衣……啊,抱歉抱歉,我先回避一下。”
傲梅定定地望着他,直至他走出内室,虚掩上门才调回视线,将他塞进怀里的男装按近心口,思绪百转纠结。
爹娘死后,她整整十年没有尝过被人关心照顾的滋味,面对他的付出,她突然觉得身心俱疲,想偷空喘气。一路走来孤孤单单,她多想有个人依靠,他武功高强,应该——
不行!她不能兴起想依赖他的念头,两人非亲非故,他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她一旦软弱下来,哪天失去了他的支撑,恐怕连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傲梅深吸一口气,忍痛套上他的旧衣,其间,仍分神注意着前厅的他。
他似乎在跟小二讨价还价,可惜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从他急快的语调以及小二频频回覆的称是声,好像在计划着什么。
取了圆桌上的包袱与佩剑,想起他收拾行李的模样,怕落了重要物品似地检查了两回……是他说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还为她担心这种小事。
傲梅心头一暖,筑起的高墙又倒了一角。
“好了?”见她右手剑、左手小包袱地走到门前,凤歧提到喉头的心总算安了泰半,心情难掩愉悦。她总算有件事肯依他了。“你放心地跟小二哥走,他会安排船只送你到嘉兴。走水路,他们要追你也没那么容易,倘若他们问起,我们就说备马送你到宁波去了。”
嘉兴?傲梅一听到这地方,棕眸闪过一丝沉痛。
她的爹娘,就是长眠此处。
“快走吧!”他不忘嘱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惹上一身麻烦,既然我救了你就表示我们有缘。记着,在我赶去跟你会合之前,千万照顾自己,伤药要记得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撑下去,知道吗?因为我也不敢确认除了前面那群人外,是否还有另一路人马。”
梅儿,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坚强地活下去……
她心头一紧,想起娘亲生前跟她说的最一句话,樱唇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