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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东宫(上)-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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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当朝史官,虽然还知识小小的八品内史,但祖训教诲,秉笔直书,写史务求真实,这教诲他牢记心底,但他孪生兄弟福东风却似乎不怎么放在心上。
  闻言,正在书柜前整理其他校书郎送来的史料,福东风转过身来,是一张与同胞兄弟福西风一模一样的俊颜,眉眼略略挑起。“我乱写什么?”扬了扬手中福东风平时作为私人嗜好撰写的《诸王史》,福西风道:“写太子断袖,无凭无据,不是乱写是什么?”
  “两个回答。”福东风条理清楚地说:“其一,没有人能证明太子不是断袖,他年纪已十九,却还没有册妃,短袖的可能性会逐日传开来;其二,我就算是乱写,也是有根据的乱写。”
  尽管福西风从小就跟他这个同胞兄弟理念不合,听闻此言,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哦?愿闻其详。”福东风俊眉略略扬起。“太子去太医院探视黄梨江时,我瞧见了。”那时他刚好假借尿遁的名义,在御花园里闲晃呢。
  “瞧见了什么?”福西风浩气地追问。“我瞧见——”
  “们俩不做正事,在议论些什么!”声若洪钟的福太史出现在玄关外,走进馆阁时,顺道关上了门。“爹。”兄弟俩不约而同心虚一唤。“不是说过在宫里要喊我太史么?”福太史摇摇头,压低声量道:“这么爱谈论是非,小心祸从口出。”兄弟俩立即噤声,就连福太史取走福西风手里的札记,直接送入一旁的火盆中,也不敢吭一声。“这东西不可能出现在宫廷里,不论真假,写下皇家秘辛,大祸就会临头,如果还想留在宫里好好当一名史官,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必须要做,以及该怎么做,脑袋得想清楚。”
  “是。”兄弟俩不敢有半句不是的言论,毕竟,史有殷鉴,他们都清楚掌史的史官在写史上若稍有差池,往往会招来灭门大祸。教训完儿子,又以太史的身份督促两名年轻的史官整理完当日繁杂的史料,稍闲时,福太史才道:“论起口风紧这一点,们还输那丫头一截。”提起“那丫头”,福东风不禁蹙眉,问:“福……那丫头还是坚持要入宫么?”为了升任左右史,负责记录帝王起居,他和西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难得见到父亲一面,赶紧问个清楚。打从六年前捡了男扮女装,入宫充任女史的福南风一面,福家隐不出世的么女——福气,就立定志向,打算入宫当女史。
  原本,生在史官世家的福家女性,入后宫当女史几乎是逃不过的宿命,但福气生得晚,在她出生前,家族里因为没有适合的女性成员,只好选定福家四字福南风男扮女装入后宫接掌女史。孰料前几年,小妹福气对南风一见惊人,誓言要效法兄长,走上女史职位的不归路,这一、两年就准备要入宫,先从小宫女的角色见习起了。福家人无论怎么劝,小妹都不肯听从,执意走自己的路,她可知,一旦入了宫,要再离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用说,福气是个严重缺乏方向感的人哪,若真入了九重宫阙,只怕连天南地北都分不清吧。与其将人生中大号的青春都葬送在后宫里,福东风宁愿自己的妹妹平安长大,嫁个平凡男人,过着平凡日子,只要幸福就好了。福西风难得想法与兄长一致。尽管背负着家学的重担,但福太史又何尝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将青春年华埋没在黑暗的宫廷里。思及此,馆内三名福家男子都忍不住沉没起来。好半晌,福太史道:“先别杞人忧天了,丫头自小福气,上天会照应她的。倒是们俩若不努力些,要怎么担起写帝王起居住的重责大任?还是多放些心思在写史上头吧。”福东风瞥了眼火炉内已被烧尽的松纸,抿了抿嘴,心想,如果在宫里不能写诸王秘史,那么,要在哪里写,才能让世人看见被隐藏起来的真相呢?就如同他稍早曾见到太子在太医院里,竟对他的侍读流露出某种近似男女间的情愫。若没有亲眼见到,一般人断然不会相信,那么这段历史岂不是要埋没在宫阙当中?幸好,幸好他看见了。
  睁开眼睛时,不意外看见真夜的脸。虽不知道身在何地,但因信任他……“……怎么射得中?”难道先前练习时,都在练假的?真夜老早支开太医,自己照料他昏厥过去的美侍读,面对这众人心中的疑问,只笑笑回答:“心诚则灵。”灵?灵个头啦!这人好没良心,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能明白告诉他实话,对他多交出一点信任么?心里闷得别开脸,一条冰凉的冷巾盖上他脸面,耳边传来真夜讨好的声音:“好啦,小梨子,头还疼么?精神回复些没有?”黄梨江一把扯下脸上的冷巾,坐起身道:“明知道我是装的,还问。”怕君王命令他与爹亲同题作赋,太子出风头,会招人嫉妒,趁着身边有人中了暑热晕厥,他也赶紧假装晕倒,好到太医院来避一避。真夜怎会不知他这侍读心里的想法,只是见他假装晕厥那一刹那,他确实担心了半晌,勉强耐着性子,真等到君王准许他离席,才赶紧追上,就怕小梨子的身份不小心被太医给识破……
  凝眼瞧着他粉面桃腮、秀颈如玉,与这样的翩翩美少年朝夕相伴,真夜实在很难说服自己眼前人儿是一名男子。尤其当他怒目嗔对时,更隐然有种女儿家的娇态,每每令人想入非非,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只得温声道:“既然已经没有大碍,就随我到永宁宫见我母后吧。”射赛结束后,母后便要他在宫里多待些时候,说有事要与他商量,至于要商量什么,真夜心里虽然有底,却不说破,要装傻到底。
  果然,两人到了永宁宫后,皇后提起选妃一事,真夜皆微笑应承,没反对,但没有接受,皇后所提的几个中意人选,都是朝中极有权势的大臣家的掌上明珠,将门之女。“父皇十八岁时就已经有了,如今年已十九,早该选妃了,看中意哪一位千金,这事就定下来,要是不只看重一位也无妨,太子可以迎娶一名正妃,三名侧妃,只要雨露均沾就好——”当年她便是以侧妃的身份怀了真夜的。仿佛想到什么重要的事,皇后图软转向一旁的黄梨江,问道:“侍读,太子应该还是童身吧?”为了确保未来生下的继承人血统的纯正,天朝的太子向来都在大婚时才解除童身,当今君上亦是如此。突然被问起这问题,黄梨江一时愕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尽管在东宫时,真夜从来都不曾对身边的宫女有任何轻佻的举止,但他经常微服出宫,有时连他也不清楚他的去处,若他曾在外头偷香过,他也不会知晓。这种事……不知为何,光想到真夜有可能已经失身,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可,男人倘若失身,外表上也看不出端倪不是?“呵。”真夜突然笑了出声。“母后真爱开玩笑,有侍读镇日伴随在侧,儿臣哪有机会失身呢。”说得好像他是太子爷的贞操锁似的。黄梨江心里闷哼了声。
  “除非侍读是绝代佳人,可偏他又不是。”淘气地加上一句。真夜笑意盈盈,看他的美侍读用那双美目瞠他。“太子别老是这么不正经,若真想亲近女色,多的是掩人耳目的方法,只要小心行事,母后倒是可以让人为安排。”闻言,黄梨江差点没岔了气。“多谢母后。”真夜欣喜的双眉都快打结了。“不过由母后为儿臣安排这种事,实是不妥,还是再忍忍吧。”
  “既然如此,那么母后择期邀请些大臣的千金们到宫里一叙,太子也可趁机挑选适合的人选,如何?”
  盛夏过后,便是秋节,秋高气爽,正事宫里秋宴之时,届时或可举办一场赏秋宴,让足以成为太子妃的名门之女入宫来,由太子仔细挑选。“但凭母后安排。”真夜恭顺的说。他当然明白,时候到了,要不顺母后的心意册妃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他也不想费心争论。“只是,儿臣担心这些名门之女或许看不上我这个人。”皇后不以为然地笑道:“可是当朝太子,谁敢看不上。”换句话说,因为他是太子,所以全天下每个女人都会无条件喜爱他?
  真夜突然转看向沉默着的黄梨江,笑问:“侍读以为呢?加入侍读家中有姐妹,会看得上我这个‘陌上尘’么?”突然被这么一问,黄梨江一脸愕然。“我……卑职……”听到“陌上尘”三个字,皇后不高兴地蹙起了眉。她极不喜欢民间那些好议之士把太子评价得一文不名。“太子不必理会民间的评价。”
  “母后,儿臣是太子啊,要治国,不是得先了解百姓心声么?就算是负面的心声,也得全盘接收啊。”注意力放回黄梨江身上,真夜追问:“如何?侍读还没回答本太子的问题呢。”
  “是啊,侍读倒是说来,让本宫也听听。”黄梨江皱了皱眉。“卑职是独子,家中没有姐妹可以询问这样的问题。”
  “所以我是说‘假如’啊。试着回答看看,又何妨呢。”真夜道。
  黄梨江撑起眉,回视真夜执着的俊眸,忍不住舒了口气,答道:“卑职没有姐妹,但未入宫前,倒是听过民间有句俗谚是这么说的——不羡鸳鸯,不做神仙,但求一个好儿郎,爱我一人,白首不相离。”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对一个只能分到一部分帝王之爱的皇后,与一个未来只能分一点点爱给飞妾们的东宫太子讲这种话……似乎有点蠢。不待皇后反驳,这也哂道:“有趣有趣!但求一个好儿郎,白首不相离。民间百姓的想法果真直接。谁不盼求如此真心呢,可惜身在帝王家,从古到今还没有听说过有哪位先王只有一个后妻的,毕竟,帝王的爱,不是只给特定一人的私爱,而是要给全天下百姓的大爱,不是么?帝王这高位,终究高处不胜寒——”
  “太子!”皇后打断真夜的话,并当机立断地告诉黄梨江:“侍读,往后莫再提起这事。要知道,太子的地位不比寻常。帝王也好,储君也罢,都不能有强烈的私爱——往后侍读也会是人臣,应该要了解,作为一名大臣最不乐见的事,就是帝王专宠一人。专宠一人的帝王,在臣子眼中,无一不是昏庸的国君。本宫希望好生辅佐太子,可别让他走向昏庸的道路。”
  自知失言的黄梨江听着皇后的话,尽管内心理智的那一面明白皇后所言有其道理,但当他一想到,有朝一日,真夜若成为一个不再拥有专宠权利的帝王时,他的心不禁隐隐纠结起来。不该多言的。若非多言,又怎会陷自己于如此尴尬的局面?帝王家的婚姻大事,不是他一个小小侍读能干涉的啊。耳畔恍恍惚惚听着皇后交代真夜的话,真夜无不恭敬答应。明明没有真的中暑,然后他却觉得这永宁宫里好生闷热,闷得他都快待不住,想走出去吹风了。
  一直到他们回返东宫,坐在马车里头,感觉到肩头上突如其来的重量,黄梨江才警觉过来,想推开他。但真夜讲脸埋在他颈畔,长声叹道:“别忙,让我靠着会儿,我有点累。”累?累,我也累呀。黄梨江不悦地向着,但终究没出手推开真夜,就任他恣意埋首在他头畔,徐徐眠去。
  一路上,这即将长成的少年,没有一刻不自问着:律己甚严的自己,为何竟对他如此纵容?
  甚至已想不起,三年前在太学初见他时,那憎恶的心情。
  第7章(1)
  两个月后,秋夕,天朝宫廷为接待这远从海外乘船来谒的外国使者,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国宴。
  身为太子的侍从,黄梨江奉命在宴客主殿旁的小偏殿里待侍。
  秋日夜风清爽,殿外偶有宫人忙碌来去,耳畔隐隐听得见急管繁弦,宾主尽欢,不在话下。
  小偏殿离翰林院颇近,假如他运气好,爹可能正在翰林院里当值。
  跟在真夜身边的这几年,他与家人聚少离多,返家探望娘亲的次数已是屈指可数,更别说与爹见面了。
  每回他们父子俩在宫里偶然相见,身边往往都有许多官员,乃至有帝王在旁,根本无法交谈,仅能遥遥相对,用眼神传递对彼此的关怀。
  趁着宴会未竟,黄梨江心念一转,人已走出偏殿,相见黄翰林一面。
  因单独在宫里走动,怕人刁难,他走得急,却不料在一处回廊转角,不慎撞上了另一头的来人。
  他身形清瘦,来人身材壮硕又穿着轻铁,撞得他七荤八素,连忙捉住一旁栏杆,才稳住脚步。
  “喂!哪来这么莽撞的小宫人,都不看路的么?”
  这声音听来有点耳熟,但黄梨江平视着前方时,只能看到来人的胸膛,还未及抬头一瞧,就听见这人口气突然转异:“瞧着,这是谁呀!”
  那语气带着三份恶意,七分嘲弄。已有三年不见的昔日太学同窗秦无量一身武卫装扮,因身长过人,睥睨着身穿素服的黄梨江。
  认出来人是谁,黄梨江略讶异。“是。”
  旁边有人出声喝道:“大胆宫人!好无礼的口气,不知道眼前站着的人是谁么?”也是一名轻装武卫。“他可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新科武举官秦——”
  两旁的宫灯照亮了黄梨江纤细的身形,以及那我见犹怜的神态,秦无量打断身旁同伴的话,笑说:“他不是宫人,说来,也算旧识。他当然知道我是谁。”
  原来秦无量考上了今年的武举,是个武馆了。然而他们原本交情就不深,当年在太学时,更没培养出什么同窗之谊,出于基本的礼貌,黄梨江拱手道:“恭喜了。”说罢,就想绕过两人,赶快离开。
  “慢着。”还没有想到为什么要留住他,秦无量已经出手。
  肩膀教人一把按住,黄梨江缓缓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秦无量。
  “秦兄有事?”
  望着那双跟三年前一样幽深的黑眸,秦无量先是一怔,只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住他,未及深思,他扯了扯唇,笑道:
  “三年前被太子挑中,还入了东宫当侍读,我还以为从此就要一帆风顺了,怎知道,到如今竟还只是一名小小随从,而我却已经是七品的朝廷武官了,不觉得天命如此安排,很讽刺么?”
  “不觉得。”黄梨江稍稍退后一步,想躲开秦无量的大掌,但秦无量五指紧紧扣住他肩胛,使他分毫挣脱不开。
  也许是拿种毫不钦羡的平静语调惹恼了秦无量,不觉家中了手指钳制的力量。
  肩上的疼痛使黄梨江微蹙起眉。“请放开我。”这良夜里,他是在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与昔日没有交情的同窗叙旧。
  但黄梨江越是不在意,秦无量就越感到生气。
  “一向都是这样。”秦无量气恼地说:“一向都是这样,不把我看在眼底,以前是如此,到现在竟还是如此!没有任何官职,不过是太子身边一名仆人的,究竟凭什么无视于我?”
  尽管跟在真夜身边,陪他学了一点制敌脱身的武术,但方才他没想到秦无量会抓着他不放,没防着,早已失去了闪避的先机。
  天生傲骨又让他无法对强人低头,更何况他实在不明白,秦无量为什么对他这么生气。他明明井水不犯河水,对他也不算失礼,仅是心中决定他们不同道而已,有必要这么气愤么?
  “说话啊,!”看着黄梨江脸色已经痛到发白,却还是不肯吭一声,秦无量心头怒火烧得更旺,手劲不觉加重。
  “究竟要我说些什么?”本来他们就没什么可说的。面对秦无量这毫不讲理的怒气,黄梨江实在很困惑。
  “说——”秦无量一度脱口而出,却又欲言又止。“说——”一时说不出话来,想来没什么耐性的他,竟然把自己的愤怒全加在黄梨江身上,直到远远传来一声喝阻——
  “快松手!要捏碎他肩骨了!”
  出声喝阻的那人扣住秦无量制人的手腕,但秦无量一身勇力,片刻竟未松手,那人只好施以巧劲,改击秦无量手腕麻穴,迫他松手。
  秦无量手一松开,黄梨江整个人已经痛到无法站稳,他跌靠在回廊的墙柱上,扭曲的面容毫无血色。晕眩中,只听见秦无量怒道:“句彻,别以为是武状元就可以命令我!跟我同是七品武官,未来谁要听谁的,还未定呢!”
  名唤句彻的年轻男人也不示弱。“数个月前,再擂台上打输我,未来还是会输给我,我劝不要惹我,不然我会让你去清扫军营里的茅厕。”
  “我爹可是堂堂兵部尚书——”
  “哦?又要拿爹来压人了?很像一贯的作风。”
  秦无量出口的每句话都被反驳回来,觉得十分没面子,最后他深深瞪了被句彻护在身旁的少年一眼,神色复杂的离开了。
  秦无量一走,句彻立即转过身来,看着肩膀险些被捏碎的少年。“没事吧?”
  黄梨江勉强挤出一笑,幽自己一默:“除了左手不听我使唤以外,我想还好。”
  目光投向少年不听使唤的左臂,句彻脸色微变,却仍保持着笑脸道:“我对不听使唤的东西最有办法了,看我来使唤这条手臂听主人的话。”
  黄梨江痛得不得了,怀疑肩膀可能是脱臼了,勉强点头道:“悉听尊便。”
  句彻没有立即尚欠将他脱臼的肩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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