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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尊号‘明光’。”黄梨江回答。传闻是当今君王期勉太子贤明有德、辉若日光而赐取的封号。
天朝祖制,身上流有天子血统的皇子皇女,没有姓氏,只有字型大小。可以说,他们以国为姓。但本朝皇子们的封号,却常常与本字意义相反。比如,七皇子号玹玉,玹玉有光彩夺目之意,但本字却是隐秀。其余皇子字型大小,也有雷同情况,不知道是否只是巧合,或是君王在取字赐号时,有意为之?倘若是,那么,“明光”的反义……
太子不知何时已从床榻上起身,静悄悄走近。“我字‘真夜’”他说,“往后,私底下,可以这么叫我,比起明光这封号,我是比较喜欢这个字。”说着,他打开门,望着门外的侍童到:“好了,带缘,不用守着门口了,看来是我多虑,我看黄公子处变不惊,应该是不会逃走了。”
带缘心想:多虑的,应该只有殿下吧!新侍读会不会逃走,那轮得到他一命小小侍童来操心。
偷偷看少年一眼,只见公子面色凝重,不知主子方才究竟对人家说了些什么,莫不是在调戏人家吧?瞧这玉胎似地美公子,一看就知道很符合主子偏好啊。往昔,入东宫来侍读的官家公子,通常呆不久……外人不明就里,以为侍读无能,才会频频换人,殊不知,太子中意的,宫里头的皇后娘娘往往不中意,儿娘娘中意的,太子若不中意,最终也会“因故”无法顺利留在东宫里。
如今外头风声传的沸沸扬扬,传说新侍读黄梨江可是太子和皇后双双中意的。太子还亲自赠了玉扇。
东宫仆从上下,听说了这位神童公子的来历,可都是非常期待呢!
或许他能打破过去那些侍读不曾留在东宫;里超过半年的记录,就这么一路陪侍着太子,无风无浪到尽头吧。
“叫做带缘?”侍读公子忽问。
带缘猛然醒神过来,眨了眨圆眼。咦了声。
“殿下平时除了临朝日以外,都晏起么?”
“咦?”这么突然这么问?带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殿下平时也准们喊他‘真夜’么?”
“咦?”直呼殿下名讳?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殿下早起会头晕,显然是有头疾,难道不曾让太医诊治过?”
“咦?”殿下有头疾?没听说过呀!
“平时服侍殿下起居,偶尔也会与殿下同息、同寝、同浴没么?”
“咦?”殿下平时最不爱人扰他清眠,谁敢和殿下同息、同寝啊?至于同浴……假如帮殿下张罗澡沐工作,也算是同浴的话……
带缘一连串的反应不及,总算让黄梨江稍稍定了定心。想来,方才太子说的那些事情全是诳人的,他不是真的需要与太子同息、同寝,更不用说还得同浴了;而那些晏起、要人捉刀代笔的话,说不定也只是在捉弄他了。
正当黄梨江快要从带缘身上问出真相之际,真夜轻笑提点:“呵,带缘,犯傻啦,黄公子问话,怎么都答不出来呢?”
“呃?”带缘再度傻住。不然请问殿下,他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看是没吃饱,脑袋糊涂了。去吩咐膳房将早膳送到寝殿来,把的事情做好了,自个儿去填饱肚子吧。”
“是。”带缘终于反应过来,接受了真夜的暗示,赶紧飞快的退下。
见小侍童接到暗示,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黄梨江缓缓转过身看着真夜,微启轻轻抿着的唇,道:“殿下。”
“真夜。”他微微一笑,总觉得,违逆这少年的心意,颇有乐趣。
“殿下。”他再次强调俩人之间的主从关系,希望身为主子的人,就该像个主子。这回真夜没在试图更正,只微微一笑,眼中有些许兴奋与期待。
“殿下方才对我说了很多‘体己话’,梨江感激在心,所以想,既然要当殿下的侍读,或许也该对殿下说些心中的‘体己话’。”
“真夜愿闻其详。”他眼神炯炯有光。
“其一,梨江不替人捉刀,即使是为殿下也一样。”他是来当侍读的,可不是来为人代笔写文章的。
“嗯。还有么?”真夜兴致勃勃的瞅着他的美少年。
“其二,梨江不与人同沐,不管是谁要求,都不。”眼中露出“士可杀,不可辱”决心。
“真可惜。”他真心叹道。
“其三,家母嘱我入宫后,若遇殿下,务必对殿下说一句话。”
“请说。”
“俩个换一个,是殿下赚到了,这买卖不划算。”
“哈哈哈!”真夜爆出笑声。“我确实打着如意算盘,令堂好眼色。”笑着,他瞅着少年,仿佛终于下定决心的说:“小梨子,留下来,别走了。”
黄梨江微微一怔,觉得这话儿听来耳熟,似是他第三次对他这么说了。可他不懂,真夜身为太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里需要这样苦心祈求呢?他毕竟是这个国家仅次于帝后以外,身份最尊贵
的人啊。可为何,听他这样微微笑说时,他会觉得有一点难过?
“我还有个‘其四’没讲呢。”黄梨江定了定神,说道。
“哦?”
“其四,梨江是那种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就一定会把事情做到好的人。请殿下别坏了我这原则。当然,我也会尽力当好殿下的侍读。”
真夜止住唇边的笑意,眼底逐渐染上一层暖色。
尽管告诉自己,不能对他人存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才不会有太大的失望,可为何当眼前这个少年如此正直又如此信誓旦旦的道出原则时,他仍几乎抑不住内心泛起的阵阵的激荡?
明知道留他在身边,只会误了彼此,最好是快快放他离去;但每当着心念才起,却又……如此放不开。
短暂沉默后,真夜轻声回应:“我很期待。”
第4章(1)
“唉,没想到太子会是团捏不起来的烂泥啊。”
那是一句语重心长的感叹,随后,是几声附和的长声唏嘘。
黄梨江蓦地停住正要敲门的手势,半响,缩回了手,藏在袖中。非礼勿听,他该转身离去,但……
在学院里的东宫保傅们不察门外有人,又道:“想当初,我可都是意气风发的朝廷大臣,以为被派入东宫辅佐太子,势必能有一番作为,怎知道……太子无才也就罢了,还如此不受教。要是君上问起太子的课业,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恐怕这辈子我就要埋没在这儿了……”老臣之泪,怎不叫人感慨。
清楚听见了东宫保傅们谈话的少年,愕然半响后,抿起嘴角,猛然扭头往外走,却在苑前与人撞了个满怀。
不知何时来到学苑外头的真夜扶稳黄梨江,笑道:“小梨子,怎么回头走呢,刚才不是还催着我来请学?”
真夜嬉皮笑脸,浑然不知保傅们对他的评价,看着他一脸天真,黄梨江脸皮隐隐抽搐了下。
“要是殿下能够早起读书的话,梨江又何必天天耳提面命。惹殿下心烦。”害他刚刚无意间听到保傅们的谈话,心里头觉得更烦恼了。
“唉,我早起会头晕哪。这事,我早说过了呀。”
最好是有这么娇弱啦!黄梨江觑着眼想。这太子晚上都很晚才熄灯,分明是纵情声色,还有脸说自己早上爬不起来。或许……或许保傅们说的也没错,这太子确实很不受教。
入东宫将近一个月了,他到现在还看不出太子有奋发向上的心。除了临朝日以外,他真的不早起,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不说,甚至有时候还会跑得不见人影,丢着他在一旁干着急。几次拖着他到 学苑前请学,保傅们明明都很有学问,但他太子爷却不怎么捧场,常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让师傅们与他这侍读在一旁尴尬的相觑。依他这样的学习,也难怪连负责教导他的东宫保傅们都摇头叹息, 教起来课也意兴阑珊,对于被安置进东宫的自己兴起了“怀才不遇”的想法,难道他这东宫之主都没有察觉么?
“殿下若犯晕症,梨江可立即让人去请太乙为殿下诊治。”
“唉,不必,我这晕症不是太医治得好的。”
“太子身为储君,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绝对不能马虎,太医是非请不可——带缘。”他唤着太子身后的小侍童。“立刻去宫里头请太医来。”
带缘被这么一喊,奴性发作,差点就要答应了,却被太子笑吟吟觑着他的眼神盯在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一脸抱歉地看着黄梨江道:“呃,公子,殿下这晕症只要睡饱就没事了,瞧他现在气色不是挺好?”
闻言,真夜唇上的笑容加深。
黄梨江抿着嘴等着瞪着真夜。“是挺好,不过都近午了,一个早晨就这样浪费掉,倘若被宫外人知晓殿下如此不勤学,一定会招来许多话柄——”
真夜只是笑笑,讨好地道:“侍读说得极是,那我现在是该进去学院里向保傅们请学,还是——啊,肚子有点饿呢,也许提早午饭——”
“先请学。”黄梨江打断真夜的话,揪着他的衣袖拖他前行。
这举止十分不合礼教,但真夜只是微笑地任他的侍童牵左拉右,全然没有反抗的意思。
带缘跟在后头啧啧称奇地想:主子向来把填饱肚子的大事放在读书前头的,现在居然乖乖地任侍读公子摆布,真意想不到。
过去的侍读们可没一个人有这样的能耐,让主子乖乖听话就范,而主子脸上竟然还挂着纵容的微笑,这,这有点反常啊……
是说,新侍读入宫的这个月来,主子连续多日的晏起,似乎有点不寻常。
主子以往鲜少睡过三竿的,可如今却常常醒了却赖在床榻上,非得让侍读公子在侵殿外苦苦等好一段时间,才甘愿起床呢。
他一个小小侍童,实在搞不懂他这主子殿下究竟在搞什么啊。
为什么他会觉得,每当侍读公子为了主子的事情动了气,却又碍于身份上的尊卑而按耐住恼意时,主子总是笑的有点太过愉快?
好啦,他也承认侍读公子真的长得很俊秀,脸上浮现怒意时,脸颊酡红的模样也挺娇的,可男人再怎么美,在怎么娇,还是比不上货真价实的俏姑娘呀。
要主子没起什么不良念头,他带缘可不等着被扒皮哩。
“不知殿下对这段经文的解释有何想法?”在东宫里教读太子经书的苏学士很诚恳地询问。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正埋首陪着读书,用朱墨批点句读的黄梨江猛然抬起头来瞪着太子。
“殿下?”在说梦话?可他眼神清明,不像是不小心睡着了呀。
真夜双肘支着下巴,欣赏着少年脸上灵动的表情,突然他眼眸稍眯,伸手向少年脸颊摸去,笑的像个顽童似的。
黄梨江吓了一跳,没料到真夜会突然摸他的脸,迟了半响才察觉自己好似被调戏了,待要发作,就见真夜笑吟吟摊开了手掌道:“瞧,脸上沾了朱墨呢。”
一条红痕印上了真夜的手掌心。
黄梨江微讶,下意识伸手抚往自己的脸颊。
“来,我替擦干净。”真夜掏出袖里的汗巾,笑着替他擦去脸上的残余朱墨。
真夜专注的擦了好半晌,黄梨江忍不住蹙起眉。“可以了,劳殿下停手。”
真夜收回手,却仍笑容可掬地瞅着黄梨江因朱墨晕染而泛起微红的颊色,忍不住赞美道:“多美的容色,像点染了胭脂般,要是异 而钗,定也不输给真正的女儿家吧。”
这放肆的言语较黄梨江与一旁的苏学士同时愕然。
“呃,殿下,回到方才的经文上……”苏学士好意想替黄梨江解围,毕竟被当成姑娘家来看待,对一名货真价实的男子而言,实在不是件光荣的事,他也知道,这位黄翰林家的公子是极有自尊的。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梨江,若是女子,定是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真夜诚恳地说。
只见黄梨江猛地站起身来,瞪着不学无术的太子道:“殿下放肆了,拿男女之别来开玩笑,已是相当不合宜,更何况苏学士在此,殿下不专注读书就算了,怎能在保傅面前屡次出言戏弄梨江呢?”
平常太子的保傅们即使太子再如何偷懒,也都不敢疾言厉色地责备他,导致现在只能躲在屋子里偷偷抱怨太子不学无术,哀叹自己怀才不遇,沦落至此。
本来他当一个小小侍读,实在没有资格对太子说出这么重的话。
当着保傅的面教训学生,更是越俎代庖,然而观察真夜这个月来的所作所为,着实叫他恼火不已,一恼,就忍不住想起他的斑斑劣迹……
早上晏起还只是小事。
起先,他陪他在书房读书;东宫的保傅们是君王亲自选定,都是朝中博雅之士,精通各种才能,倘若能好好学习,必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储君。
然而太子读起书来,不是猛打瞌睡,就是一脸意兴阑珊,神游太虚,保傅们所交代的课业,由于他老早表明不会替人捉刀,真夜在逼不得已下写出的几篇文章,却又都粗糙可笑,让保傅们频频摇头。
好吧,既然文课不行,那武艺方面总该要有点表现吧。
东宫里有指点兵发,军阵的保傅,也有传授各种武课的专才,想要学刀使剑,击矢射箭,都不是问题。
问题出在弟子身上。
太子压根儿没有好好学习的心,态度十分疏怠,一会儿喊累,一会儿喊饿,一会儿喊困一会儿又喊手疼,边吃喝,边休息,让武师们哥哥摇头叹气,可又碍于他是太子的缘故,竟没有人敢当面指正。
结果就是把这主子宠成了无法无天。
难道他入东宫当侍读,就为了陪这不才太子一起沉沦到黑天暗地的境地么?
“啊,侍读,别这么说——”苏学士有点担心地看着一脸恼火的少年:一名小小侍读却如此顶撞太子,要是太子真动了怒,脑袋哪里保得住!
“是啊,好在我是个心慈仁善的太子,不然小梨子这些话,可是以下犯上的喔。”真夜温和地看着黄梨江,别有意味地提醒。
“就算是以下犯上,梨江也还是得讲。”黄梨江思忖着自己的职责道:“殿下身为一国储君,却如此怠惰贪懒,倘若有朝一日真登上帝位,对我朝百姓而言,绝不是福,殿下心中没有国家,也没有百姓,只有殿下自己一个人,即使有幸不成为暴君,也会是一个昏君,殿下若真即位为君,百年之后,庙号绝对不脱三个字——”
“虽然我很愿意听一听是哪三个字,不过,”真夜看向一旁冷汗涔涔的老学士道:“苏学士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今天的文课是否就暂时讲到这里?”
“呃,好、好。那么就请殿下多多温习今天所学的内容,改日再继续授课。恕老臣年迈,体力不支,先行告退。”说完,竟迫不及待地匆匆离去。
待学苑里仅剩下他俩后,真夜才又问:“是哪三个字?小梨子,说说看。”
“殿下还需要问么?”没想到苏学士竟会找借口先离去,连责备太子一句也不敢,身为东宫少傅,若不能实施规劝太子的过失,又怎能导正太子错误的言行举止呢?黄梨江有点不平地想。
“我想听亲口说。”
黄梨江咬牙说了:“ 灵、哀、湣。”
“都是些亡国之君的庙号。”真夜不怎么意外,看来,小梨子对他的评价很低哪。
“正是,太子若不勤学,未来只怕会将天朝数百年的国祚毁于一旦。”
“小梨子,”真夜看不出喜怒地唤了声。“知道我为什么要请苏学士先退下么?”
见少年露出不解的神色,他叹道:“这话,若只是在私下无人时说说还无妨,可若是连我父皇一起骂了下去,假使传到朝廷里被人听见,会有什么后果,可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真夜的话,教黄梨江怔了一怔,“但我并未辱骂君上——”
“我再怎么不才,也还是当今君王钦选册封,在太庙前通过先祖认可的太子,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否定我这太子的地位,而那绝不是,也不是我。陪在我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一定能看得出来我文课不行,武课也不能,这与想像中的太子形象,想当然尔,是差距甚远的吧。”
说着,他扯唇笑笑。“我是民间评议里的”陌上尘“,是我朝不世出的神童子,倘若今朝我不是个太子,只是寻常大户的富家少爷,偶尔相遇市井,我在眼中的形象,说不定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遭吧……”
真夜回过眸来,那眸光略带凄清,教黄梨江心头像是突然被人狠狠捏紧一般,微揪了起来,觉得该说些话来回应,却有种无奈油然生起,是否,身在皇家真有如此不自由?若非位高权重,又怎会被议为“陌上尘”?
太子才德固然不符众人期待,但真夜若仅是民间寻常富家公子,也许……他也不会以这样的高标准来看待他,那么……
真夜仿佛从未察觉眼前少年千回百转的心思,神色黯然地问:“小梨子,讨厌我么?”
黄梨江猛然扭紧衣袖,还不及回应,又听见他说:“必是讨厌我的吧,我听说有远大的志向,却身不由己入了我这东宫,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