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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女人外表的专家了,这一夸把那同学又逗笑了说研究女人外表的变化与种种神态与表情确是我的爱好,山妮又用力地拚出一句说,好色之徒。
两人都放声地笑了起来,毕竟是走上社会了,四年同窗在谈笑间成了一桩带着怀旧情调美好而生动的风华正茂的人生片断。山妮甚至后悔自己在心理上与同学的远离与疏隔。于是她带着某种向往的表情说四年大学生活要是重新过就好了。
同学问她若重新再有一次念大学的机会你最想干的是什么,山妮说与同学拚命地玩。
你呢,山妮侧过头来问同学,同学说我呀,最希望的是来几场轰轰烈烈要死要活的恋爱,恋爱过够。那你不是故意伤害我们女同胞吗?山妮取笑他。同学却一本正经地说,恋爱就是不断地伤害别人不断地受到别人伤害不断地愈合伤口,这是生活的可恶法则。山妮说如果真的这样我宁愿不恋爱。同学哈哈笑起来说其实你正处在恋爱中,我看得出来的,我会算命你信不信,同学又说,一般而言,第一次恋爱可能很甜蜜但不会有结果但会对你以后的生活产生影响,见山妮的脸渐渐阴了起来同学于是又说我是泛泛而谈不是特指你不要生气。我真有那样的神功夫我还学这枯燥无味的工科专业干什么,山妮知道这同学对充满灵性的神秘事物很有些好奇,曾见他的床头上摆有有关方面的书,同学曾送一个绰号“小道人”给他。
这种研讨会无疑是轻松而愉快的,大家互相交流一些信息与资料,几位老专家轮流讲课,会后大家三三两两地散步,晚上聚拢在一起打扑克说笑,代表们来自全国各地,各种轶闻趣事常令人捧腹不已,通过与同学比较深入的交谈。山妮知道了班上过去同学间许多不动声色盲目而苦涩的故事,有故事的生活多么好呀,当时山妮就是这么想的,没有故事的人生多么无趣呀。
能说说你现在的故事么?同学笑着问。
我的故事?山妮说我的故事是不完整的,是支离破碎的,同学一听马上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说,不完整的支离破碎的故事往往是最真挚动人的故事,而完整的故事往往是苍白无力的没有深度的故事—看不到人性的东西。山妮说那把完整的故事打碎拆散难道就真挚动人就充满力度了吗?同学笑笑没有回答只说有些人注定一辈子要生活在各式各样的故事中。有的故事完整有的故事支离破碎。山妮笑同学说他是不是曾经经历了无数的故事把他培养训练成一个小长老,同学说我的悲哀在于我是一个执着于梦想而生活又很苍白简单缺乏故事的人。山妮说你恐怕只倾心于惊心动魄的故事,而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小故事忽略了。
与同学进行上述一番对话后山妮曾笑过自己:竟然把自己与林平的相爱当作一则故事,竟然还说那故事是不完整的是支离破碎的。那时她还不懂得“一语成谶”,直至后来在一本有关预言的书里看到这个成语—某些时候,是针对自己的咒语可怕的应验,猛然想起自己对自己故事的叙述,于是不用任何解释便懂得了这个成语实际的具体含义了。
你干得很棒,你让她很快活
十天后,山妮又常州上海等地停留几天就兴冲地踏上归路了,这是她工作后第一次离开南京,感到对南京有说不出的依恋,更重要的是有林平在南京等着她。如果没有林平,南京与别的城市也没什么两样,仅是多了一张她支在那个小房间的床而已。
山妮拎着行李走出站台,湿热过后一股清新的充满凉意的风迎面吹来,阵雨过后的地面依然潮湿,树叶上还挂有水珠,街面与建筑物经雨的擦洗,像一个垂头丧气的人重又挺起精神,街的尽头处一团浅灰的云从夕阳中徐徐走过,天上的云,流动地画着一道道千姿百态的曲线,任人任意组合成各式图案,山妮从天上的云里看到一个渐去渐远的人的背影,那背影很快随云的飞散跌落消失。
山妮一进单位的院门,就有一种归家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美好,单元的入口处,一辆黑色的有着宽大坐垫的自行车在傍晚的天光中,触目惊心地立在那,像在低语又像在向她问候。山妮摸了摸那坐垫,想着林平骑车的稳当与骄健,满心欢喜飞奔上楼,满心想着林平真够神的,竟能算出她是今天的这个时候回来,想着他如何焦灼不安地等待拥抱自己。
掏出钥匙,轻轻地旋转,没等钥匙在锁孔里旋转到底,门开了,亚玲穿着一件直筒吊带式的睡袍—胸前两个突出的小黑点若隐若现,亚玲就那样意态慵懒又容光焕发地给山妮开了门,亚玲新剪的头发既新潮又凌乱,很蓬松地在头顶上堆着卷儿。亚玲的这身装扮让山妮感到有些陌生,更陌生的是亚玲的微笑,有意外与惊讶又有看不见的某种得意—亚玲眉扬得很高地说,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刚才还在说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山妮放好行李,正想问亚玲林平是否来过。亚玲转身进了自己的屋里,随手把门关得恰巧留下一条缝。亚玲与人低声的说笑就那样细细碎碎深深浅浅或长或短一波一波一阵一阵地飘出门缝,山妮不想听也不行,想听又听得不真切不是滋味,想竖起耳朵倾听又深觉一种做贼似的不光彩。亚玲的笑声真的很恼人,咯咯地就像一只初下蛋的小母鸡叫个不停,不停地炫耀什么似的。笑够了,山妮又听她兴冲冲地说,你怎么不说话呢,故意气我,是不是?是不是怕人听见。至始至终,山妮没听到她屋里传来另外一个人的说话声,但她知道亚玲的屋里绝对有另外一个人存在。那个人不说话或许说话了声音压得很低。因为不想让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关于那个人的声音,她想听见又惧怕真的听见。最后她忙用凉水洗漱一番,便严严实实地关上自己的房门,倒在床上。
山妮希望眼前的一切,眼前天近黑的恼人的天光,亚玲那锥心的笑,那笑声背后的静寂与自己的猜疑,她希望这些全是梦境。
但从亚玲屋里走出的轻轻的脚步声与宿舍大门开与关的声音,那渐去渐远的脚步声,这些声音提醒山妮说这是现实中的真实,虽然你不愿也不想面对。
曾有一刹那,山妮想爬起来冲出门去跑到楼梯口的拐角处探个真切,看一眼那走出大门拐入小巷的身影,但一想到亚玲的笑声,她克制住了自己,约摸过了一刻钟,爬起来到开水房打开水,那辆自行车没了,车辙的印迹还在。那车深深地碾轧在她心里。
拎两个水瓶在手里很沉,麻麻木木地上了楼,关起门来,情感与灵魂上的阵痛狂风一般扫来,忍不住,她终于呜呜地哭了,对着漠漠的夜色与墙上自己的影子,对着镜中自己泡肿的双眼。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恨谁,恨林平还是恨亚玲,哭与哀痛里还混合有深深的自我怀疑。是自己不如亚玲还是林平是个玩弄感情的高手,到底说来,那也是自己眼光出了问题。是自己的错。
出于自我保护与自我安慰的需要,山妮又对自己说,林平也许只是一时迷失,他与亚玲之间没发生任何事情。
这个自我保护与自我安慰很快在卫生间里被击得粉碎,大团大团的卫生纸上粘绸的秽物依稀可辨。亚玲起来开门前就如自己过去一样温柔和顺地倒在林平怀里,接受他那老练的抚摸。
按照单位的考勤条例,山妮第二天没去上班,下午早早吃了饭直奔林平住处,在楼道里等了一会儿,林平才端着饭盒回来,见了她先是一愣,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山妮没做声,随他进了屋里,林平又说,我还指望到车站去接你呢。
你已经接我了,在我的宿舍里倒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只是照面都不打就偷偷摸摸地逃了。
这么说你全知道了。
我不会做假,明知道了还要装作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亚玲告诉我说你干得很棒,你让她很快活。
这个婊子。
她是婊子你就是淫棍。
见林平那付气急败坏的样子,山妮终于感到了某种解气,解气过后又说,我很难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这样,你能告诉我吗。想知道“为什么”的愿望是那样真诚,山妮几乎又想把头埋进林平怀里请求他,“说来你不会信,但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得说。”
林平说什么山妮听见了又似是没听见,林平说,那是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亚玲浑身湿透地敲了他的房间,亚玲说她到这儿来找同学,路上突遇大雨,同学又外出了。问了别人知道了他的住处就找到了他。亚玲说她冷,不舒服恐怕是病了。林平说自己送她回去,她说她休息一会儿再说,并向林平要衣服换。她的衣服确是湿透了。林平给她拿了件T恤衫。亚玲说我就在这换衣服你不介意吧。林平说我不看你就是了。于是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亚玲说我换好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林平转过身来,惊呆了。亚玲的湿衣服放在椅子上,T恤被她扔在床上。她双手抚住胸,站在床边,灯光下还闪着水珠的躯体,丰满,光洁,曲线圆润。林平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亚玲走到林平面前,缓缓地轻轻地贴住他说,你有顾忌吗?你不想要我吗?林平只觉自己使唤不了自己,有一种要倒下去的感觉,有一种极度晕眩的感觉,事后亚玲给林平说了她与她同乡的事。林平觉得她真是坦率得可爱。那天夜里,亚玲没有回到自己的宿舍。后来又到林平那儿去了几次。昨天是她打电话给林平让林平过去说她真的是病了,希望林平去看她,去到那里她告诉林平说她太想他了,所以撒了谎请他原谅她还问林平与山妮在一起时是不是也像与她一样。
不管是谎言还是真实情况,山妮走上前去,扬起细柔的手指,狠狠抽了林平两个耳光,而后气呼呼地走了。在灯光闪烁车水马龙的街上,她有些后怕自己的行为,她觉得以默不作声的方式默默地离开更能表达自己所要表达的愤慨与对林平的惩罚,打他耳光说明自己在呼他,默默地不着一言的离开则带着某种不屑的污辱的意味,更令人回味。
只是,很多天后,几个月后,她仍常常躲在夜的深处偷偷地哭泣。
幻灭的字眼如风中的落叶飘入眼帘,没有爱情没有了友谊,只有孤单的自己。
从此,山妮于情感上开始了漫长的疗养,疗养过程中也经历了几次不痛不痒的可有可无的轻松乏味的恋爱。渐渐地就步入了大龄青年的行列,在单位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疗养与恋爱的过程中,山妮竟然有两次隔着人群见过林平,第一次见到林平竟比后来生日晚餐上见的林平要显得苍老些。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看上去有几分憔悴,是那种于家庭之外再无别的寄托的女人。无论是心里还是容貌,都在可怕地向着衰老的方向滑去。山妮当时想那恐怕是他的妻吧。再后来一次见到林平,西装笔挺,头发油亮,走在街头很有几分不可一世的派头,身边有个很年轻的小姐陪着,当时正是下海之风刮遍大江南北的时候。山妮当时就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果真如此。人来人往的街面上,林平的身影依然招人眼目。山妮在另外的人群里望着林平渐去渐远的背影,知道自己望着的其实是一段说不清是美好还是伤心的往事,是自己的青春与自己成长过程的背影。
亚玲后来走了,嫁了个比她大许多的在国外奋斗了多年的男人。在亚玲随他远渡重洋离开南京时,眼里闪着泪花,真诚地对山妮说,尽管不能够,我们还是忘掉过去吧。
两个人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几天后。听到南京上空有飞机的轰鸣声,山妮抬头仰望,心想亚玲说不定在上面朝我招手告别呢。
你值得我去恨吗?
六月分的一个晚上,山妮刚冲完凉,有人打电话说要找李经理。山妮说李经理不在。对方又问李经理什么时候回来。山妮说李经理到镇江去了要到明天才能回来,有什么急事吗。对方又问了一句,你是山妮吧。山妮正想说什么样,对方却放下了电话。
九点钟时,有人敲门,透过铁门上方的纱窗,透过楼道里的灯光,山妮看清来人隔着门窗问,有什么事吗?对方以一种乞求的口气说就这样让我隔着门与你说话吗?
这么晚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会冒然登门拜访吗?说完他又静静地看了山妮一眼—那眼神与目光虽然不安静却像某道直直指向过去的微弱然而又经久的光线。这光线有些阴冷然又固执探照着山妮的内心。最后转化成一道好奇的光束。山妮没说什么,轻轻地开了门,来人身上的那件白衫在夏日的晚风中在山妮家门口一面旗帜似地飘鼓摇荡了一下。
白绸衫已不是十年前的白绸衫了,但十年前夏日晨风中的那件白绸衫遮敝覆盖了林平身上的这件白绸衫,单独面对过去面对过去一个曾经爱过又恨过的人,谁能做到全然无动于衷呢?
林平以一个侦察员的警觉目光睃巡了一番房间的摆设,对墙上李浩与山妮相依相偎的结婚照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目光落在山妮身上。山妮一直站着,她已不是那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而是一个充满活力与光彩仍怀着好奇心结了婚的女子。穿着就寝的家常衣服,她丝毫不回避林平的目光。林平曾有一刹那的恍惚,仿如这是他自己的家,山妮是他的妻。但山妮冷冷的目光与刀割一样生硬的问话使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被激恼了,但仍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安放在沙发上。
山妮说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会如实转告给李浩的。
是吗?林平点上一支烟后吐了一口烟拖长音调说。
如果没有事你就走吧。山妮又说,你还恨我?林平说。
你到底有什么事?
有点事,不是关于李浩的,而是关于你的,我希望我们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谈什么?
你还在恨我?
恨你?你过高地估计了自己,也抬举了我。我缺乏的正是恨某个人的能力与深情。
这口气与语句就是证明,你确确实实还在恨我。
恨你又怎样?
你确实还在恨我?
你值得我去恨吗?
山妮看见灯光下一缕烟雾中的林平,他的脸轻轻地扭了一下。山妮是否真的还在恨他,山妮自己也说不清楚。过去是恨过的。那恨曾像一道鞭痕,深红芭的触目。林平今晚特意上门,原是为了证明自己还在恨他,为了那点增强男子汉法码的说服力。山妮决计不再说一句有关过去有关恨不恨的话,她要让林平的希望落空,让他要取得她还在恨他的证明落空。
山妮微微笑了一下,微笑的作用有时比冷脸还可怕,具有崭断过往一切的意味,林平宁愿山妮气呼呼地冷着脸或是怒视着他,这样他想求取的证明就得到了落实。
山妮心里对自己说,坐在自己屋里的这个人只是多年前见过的一个陌生人而已,对陌生人无需动怒生气,尤其是眼前的这个陌生人。维持表面上的客气倒是可以的。于是,山妮给林平泡了一杯茶水,很礼貌地说,请喝茶。
山妮捧着茶杯的手,那茶杯上细柔纤长的指头,林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他感到自己的求证是落空了,喝了口水,喉咙得到滋润的同时内心某种不甘心失败的邪恶念头也接着滋长出来,山妮是否还恨他,这已不重要,他要让山妮在未来的日子里恨他。这是最要紧最实际又最切实可行的。他说今晚我就作一个十足面目狰狞的恶人吧。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因为男子汉对女人的征服力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与嘲弄,因为一个女人竟能如此轻松就将过去的爱与恨一笔勾销。
林平仍保持着过去那种循序渐进的风格,今天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是不计后果的,他轻柔地唤了一声:山妮,轻柔的嗓音里有计谋也有某种他自己也理不清的不由自主的稀薄的真情实意。山妮没有回应,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回应的,如果回应,她不知道那将是温柔的低头还是动情的一瞥。总之,也是不由自主的,不由自主地出买自己。有些举动有时是出乎意料的。山妮别过头去,给林平一个从未有过的很木然的背影。林平又唤了一声:山妮。山妮强迫自己没听见,但她还是听见了多年前那个低沉的嗓音。这有些恼人,她想对林平说,收起你那套披着温柔面纱的鬼把戏吧。但她还是没说。继续以木然的背影沉默着。
山妮感到自己的肩上沉沉地压着一只手。她用力推开那手,那手缩回去了,却又落在腰上。她又把那手扒开,任她怎样用力,那手却是扒不开了,那么紧紧地缠绕着她。她的额上有热灼的鼻息有胡茬的扎痛。那一刻,山妮很难说清自己的感觉,多年前青春期的激情与热望就是在这双手的温抚与灼热气息中得到实现与扩张。多年前的情景就那样快速的闪现跳荡着,令山妮险些不能自己,山妮闭上眼睛,不是为了更深的沉睡其中而是为了奋力从过去从林平的计谋与圈套中爬出来。她挺直着腰身,僵硬地挺直着,木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