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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蹑手蹑脚走向门外,一轮明月高挂天空,看来她昏睡将近一天了。她望了望四周,发现房子有一半是建在池上,池岸上种满柳树,池边种满荷花与水芙蓉,有三条红木曲桥与楼阁相通,其中最特别的是池中心有座蓝色琉璃瓦六角亭,笛声就是由此传出的。
她慢慢走向六角亭,亭中吹笛的人正倚着白玉栏杆和着月色吹奏乐曲,一头原本绑束在脑后的黑发披散在肩上,白玉桌上还有一壶美酒相伴,亭中昏暗不明的月光映着池上波光,仿佛不是尘世中人,夕颜不觉痴痴望着他。
“你醒了,颜儿。”
白天的他已够英俊了,月光下的他更是增添几分邪惑魅力,双目中闪烁着勾人心魄的光芒,她的心跳不禁加快。
待她走入六角亭,赵曦伸出一只手拉着她,让她在眼前坐定。
坐定后,夕颜看着四周亭台楼阁,虽不知这里是哪里,但至少她能肯定,赵曦是因为她才没继续赶路的,否则凭他高超的骑技,不消七天绝对可以到达大理。
她满心歉意的说:“对不起,我又给你──”
不等她说完,赵曦一手掩盖掉她的歉然。
“颜儿,事实上我是为了躲开耶律南而日夜赶路,所以才会让你受苦。然而会上这里,其实是为了另外一件事。”他轻抚着她的发丝,眼光也转为深邃。
夕颜清楚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相信他会带她来此一定有他的原因。
“什么事?”
“明天子时我要韫仁将你催眠,施法唤出你的历代祖先,问明盘龙图的事。”赵曦望着闻言脸上表情僵硬的她,浅笑一声,“你害怕吗?”
对于盘龙图带来的惨痛回忆,夕颜心底感到恐惧,直觉地拉紧衣襟。
“颜儿,解铃还需系铃人啊!”他不愿伤害她,更不愿她一辈子让恐惧围绕。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么说来她就是系铃的人了。瞬间她想起过去一切,包括儿时记忆,她强忍苦涩将欲夺眶的泪水硬眨了回去,点头同意。
见她强忍悲痛,赵曦心疼不已,“颜儿,上苍不会让人白白受苦的。”
是吗?上苍不会让她受苦,却让她飘荡了十六年,而且眼前看似美好的一切,也只是镜花水月。可是她不怨,是她自愿的,她绝不奢求。思及此,她唇边泛着一丝苦笑。
夜阑人静,六角亭中俪影双双,松涛阁中徐韫仁与石仲轩心里却有满腔忧虑。
“人世真是如白云苍狗,转眼阆柳如媚已成为柳贵妃,柳如絮也愤而辞官了。”徐韫仁轻叹道。
石仲轩倒了一大杯酒痛快地饮掉,“所以我希望他能忘掉柳如媚。”
“这……”徐韫仁低愁,他可以想象如果赵曦回宫后,若依然痴心爱着柳如媚,那情况会多严重。
“他喜欢颜儿姑娘吗?”
“有可能,但赵曦仍对她隐瞒真实身分,也不准我说,所以我也搞不清楚他的想法。”
富贵人家多得是三妻四妾,更何况赵曦贵为王爷,就算是露水姻缘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赵曦的个性绝非是如此薄情寡义,就不知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了。
徐韫仁摇摇头,对这这纠结的感情头痛万分,暗自庆幸淮萳没有加入这复杂的局面。
“何时征伐大辽?”他转移话题问道。
“下次月圆时。”
“好,我会通知秦茂与柳如絮。”
只要赵曦挂帅出征就有他们,这是男人间无言的铁则与义气。石仲轩和徐韫仁很有默契的互视一笑,各自干了手中的酒。
第四章
翌日子时,赵曦在松涛阁的松林里摆下“五行阵”,徐韫仁让已被催眠的夕颜躺在阵中。赵曦左请白虎右请青龙列阵,一段祭辞后阵里出现八位身着不同朝代衣服的任氏列祖列宗,徐韫仁和石仲轩皆在一旁屏息观看。
“星宿官主,找我等何事?”八位老人齐声开口。
“眼前可是任家列祖列宗?”赵曦正色问道。
“回星宿官主,是的。”八人再次齐声回答。
“那为何出现的是干姓牌位?”
其中排第六位身着越国服饰的老人回道:“干姓一族自古以铸剑为生,与欧冶子为生死至交,一日欧氏族人得罪祯定王被判秋决,临死前将盘龙图交给我,并嘱咐不可将此图公诸于世。但世人总是贪婪、杀戮不断,在位者总想长生不死,永生为王,到处寻找此图,干氏族人也因此惨遭杀害,所以改姓北迁。”
“这盘龙图到底是什么?”
“盘龙图是轩辕黄帝于太阴山发现的一座天然风水璧,轩辕黄帝传位少昊金天氏至夏皆传此风水璧,故天下安泰、风调雨顺,及至夏灭,此风水璧失传,后由欧冶子得此风水璧图。”
风水璧?赵曦闻言心头一惊,怪不得颜儿屡屡遭祸。所谓怀璧其罪,况且此图为轩辕黄帝所传安邦风水璧,有心者莫不穷追猛探。
赵曦法令一转请回八代祖先,再请夕颜的亲生父母亲。霎时,任崇光与韩氏满脸血痕的出现,看得出死时相当凄惨。
“敢问前方可是颜儿的双亲?”赵曦蹙眉问道。
“回星宿官主,是的。”任崇光回答。
“颜儿背上的图纹是您镌上去的?”
“不是,先祖为藏图用尽各种办法,最后在改姓前决定使用秘传铸剑大法,将图改为八卦天仪镌于子孙血脉中,因此世代正统血缘中定会出一人,此人背上必镌有此图,当与生命另一半相契时,与之契合的人亦会感应到此图世代交替记忆。”
石仲轩与徐韫仁听得目瞪口呆,无法想象为了藏图竟用血脉传承的方法。
赵曦施法请回夕颜双亲时,韩氏突然开口道:“请善待我苦命的女儿。”
一缕烟雾霎时化为无形,赵曦接着缴回律令,请回白虎、青龙,再撤五行阵,这才完成所有施法。
石仲轩与徐韫仁对任氏列祖列宗充满崇敬之意。
尤其是徐韫仁,他可算当代设计机关第一人,但从没想过将人当图的传承方法,让图藉由血脉传承而再生。
再生?这可是个问题,除非夕颜死了,否则这盘龙图将跟随她一生一世。
赵曦神情爱怜地抱起夕颜,走回揽月阁,石仲轩与徐韫仁跟在身后。
风水璧?
赵曦怎样也没想到那张图竟隐藏如此大的秘密。
莫怪颜儿的列祖列宗死命扺抗,为的就是要保护天下苍生安宁,他会遇上她也绝非偶然,那日观日峰上算出来的“麻烦”正是如此,果真天意使然。
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温柔地拨开她脸上的发丝。
“把她的催眠解开吧。”
徐韫仁瞧见他对夕颜的关爱眼神,知道他心里担忧,立刻举起手在她面前弹了几下,夕颜应声嘤然而醒。
由于刚刚被施过法,她双眼睁开起身后仍有些摇晃,赵曦拿过两个垫子让她靠着,她定眼后望着他。
“刚刚怎么了?”她急着想知道结果。
“这……”赵曦不知该如何解释刚刚的情形。
“我们刚刚见过你的祖先了。”石仲轩顺手倒了杯水递给她。
她接过水,细喝两口停了下来,望着石仲轩脸上诡异的表情,“盘龙图里藏的是什么?”
对这问题,石仲轩支支吾吾地说不完整,徐韫仁直接以眼光示意她问赵曦。
她转头望向赵曦,他垂下眼睑,“那是块风水璧。”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那是块能安邦定国的风水璧。”
“风水璧?那是不是我们找到这块风水璧后,图就会消失?”夕颜为找到解决方法高兴,脸上浮现兴奋的光彩。
闻言,石仲轩与徐韫仁全都将目光投向赵曦,见赵曦面有难色的模样,徐韫仁站起来走到门口,回首道:“你该告诉她事实的,她有权知道,更何况如果你……”他轻叹口气,“她早晚会知道的。”说着就走出门外。
石仲轩自认无法解决这件事,也跟着出去了。
夕颜不是傻瓜,她听出徐韫仁的弦外之音,伸手拉着他的大掌,睁大双眸看着他,“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你……真想知道?”
夕颜用力点着头,只差没把头点掉。
望着她苍白小脸,赵曦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残酷的事情,可以的话,他宁愿变哑巴,一辈子都不说。
他深吸口气缓缓开口,“你背上的图一辈子也消不掉。”
消不掉?瞬间夕颜只觉得天旋地转,“为什么?为什么消不掉?不是说只要将……”
“你曾见过我那把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的湛庐宝剑,剑身上就有欧冶子与干将、莫邪的提字,那些字不是用刻的,是用内力镌上的,不因风霜雨雪而稍有磨灭,你背上的图也是这样。”
他说得够清晰明白,夕颜却越来越胡涂了。
她蹙眉望着他,“你提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对她皱眉的模样,甚是心疼,举起左手轻抚平她的眉头,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当年干将夫妇得到图后,干氏一族屡受迫害,为了避祸,在秦灭后迁徙改姓『任』并将图用秘传铸剑术镌在人体内,经由血脉一代一代传承,如今你是唯一的传承者。”
经血脉传承?
每个字都像打在夕颜心头,她不禁一阵寒颤,拉着赵曦的手跟着松开,脸上表情因无法相信而呆滞。
“那么……将来我生的小孩也会有?”
赵曦点点头,“不仅这样,你的丈夫也会经过相契行为传承图历代的记忆。”讲到这里,赵曦也不禁头痛,他没想到夕颜的祖先竟想出这样的方法。
她的梦在他清晰明了的解释中破碎成片,她再次呆滞,脑中一片轰隆声。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奶娘为何重图更甚于她,为何逃难时一路上始终有人打探着她们的踪迹,为何她们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个月,为何她家破人亡……
那些人不会放过她的!除非她死!
夕颜茫茫然地扶着床沿下床,步履不稳的走到门边,赵曦连忙扶住她,却让她一手挥走,她吃力地拉开红木雕花门扇,身形不稳的靠着门望向赵曦。
“我知道了,你可以离开了。”
“颜儿?”赵曦蹙眉看着她,不解她为何如此做。
“出去!”她几乎低吼着,“我求你!”两潭水气笼罩双眸。
赵曦明白她心情低落,决定让她静一静。他走到门边,不舍的转头望向低着头的她,忍住想抚慰她的冲动跨出大门,双脚才出门槛,身后立刻传来掩上木门的声响与哽咽声。
“颜儿……”赵曦背着门,对着暗淡无光的天色低叹。
在了解背上图的用途后,夕颜再也承受不住打击,贴着门无力的跪下,心里仅存的希望化成灰。
过了半晌,她抬起头,心底清楚自己该采取的行动──她必须要离开,她不能再害他了,纵使她有多么喜欢他。
怕自己带给他的是无穷尽的麻烦,更怕他因自己而有生死之虑,尤其在知道背上的图有关国家存亡后,她更不能让这个错继续下去。
她不能!
不争气的水气弥漫着她的眼眶,渐渐积聚成泪水滑落双颊。
天色未亮,后门晃出一道纤细人影,她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
想着她就要和恋慕的人分离了,夕颜的泪水又开始泛滥。
“少君,对不起!”
这是她最后一次唤他了,虽然心里似有千万根针在扎,但长痛不如短痛。
她深吸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突然一道黑影挡在前面,雄浑有力的声音唤住她。
“你要去哪里?”
说话的人是赵曦,他双手环胸,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表情冷静中隐含着怒气。
从夕颜赶他出揽月阁,赵曦就有预感,她会离开他,没想到她真做了!
“说!你要上哪里?”他沉声问道。
夕颜从没见过他如此有压迫感,自愧退了好几步。偏赵曦不让她有躲藏的机会,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扳转过身面对他。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他隐忍着即将爆发的怒火。
面对着他,夕颜一颗心狂跳不已。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他既然来找她,即表示他心里有她;忧的是她该如何说才能让他离开她,让他不再为她涉险。
“我……你根本就不能帮我解开图,你……你骗我……我……不喜欢骗我的人!我要去找能解开图的人!”
骗她?他怎么会骗她?
他是办不到,但绝非有意欺瞒她!赵曦恍若被重击般心痛,缓缓垂下手。
“你身上的图关系全天下千万百姓的性命,若我不知道或许会放你走,但是如今不成,就算你想走,我也不能让你走。”
“你……”
“我是办不到,但是你真的认为离开我就能解决一切?”赵曦低哑道,眼瞳、心中不再有怒,只有哀伤。
夕颜发现他的转变,不忍的开口,“你不要逼我……”
“是我不好,还是你……真的不懂?”他一步步逼近她,想要得到真正的答案。
他每逼近一步,她越发现他眼中的哀痛,越是不忍说出口。
他怎会不好呢?就是太好了,才会让她陷得如此深,但她不能自私得只为自己啊!
“你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你,我会让你走。”
夕颜望着他,泪水早已爬满脸庞,“我……”看着赵曦又靠近她一步,她忍不住低吼:“你不要再这样逼我了,我是为了你呀!”
“为什么是为了我?”他追问道。
“因为只要和我有牵连的人都会死,而我……我喜欢你,我不要你为了我丧命,不值得!不值得!”她怒吼着。
她不要他为了她,和她一样与命运搏斗,这种痛苦由她一人背负就够了。
赵曦闻言,瞬间脑中一片轰然,脑中反复回想着夕颜说过的话,呆立毫无反应。
夕颜凄恻地望着他,纵使相处只有这么短暂的时间,但她会永远记得的。她再度拭去泪,转身就走。
突然她身体被腾空抱起,赵曦大步往徐家堡方向走去。
“哇!你放我下来,你……”
赵曦脚步不停的走着,脸上因兴奋而发光。“我只问一句,你怕死吗?”
死?她怎会怕。“我不怕。”
“既然不怕,那就死在一起吧!”说完,他深邃明亮的眸子对上她,款款深情足以融化冰雪。
他不怕死,可是她怕害了他!夕颜努力挣扎要下来,没想到反被赵曦抱得更紧。
一回到堡里,他直接把她带回揽月阁,闩上房门,将她放在床上。
这种情况就算没人告诉她,夕颜也知道不妙。看着他拉下纱帐,吓得她立刻跳下床往门口冲去。
赵曦大手一张压住门板,让她怎样也扳不开门,夕颜不禁抬头望着他,对上他似黑玉般的双眸。
“呃……我知道是我错了,我……我不会逃了,我看我今晚还是回……”她结结巴巴的开口。
“你今晚只能睡在这里。”
他不能再次忍受他爱的人离开,他受够了!
夕颜羞红了两颊,“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妥,你还是……”
闻言,赵曦轻笑出声,她竟担心这种傻问题。
“你哪里也不能去。如果你真要走,我还有其他方法留下你,要不要试试?”
夕颜猛摇着头,“不……不要!”
他压着她抵住门板的手,两道火热目光瞅着她。夕颜被瞧得心慌意乱,不敢正视他,干脆垂下眼,生怕一看就给焚化了。
赵曦伸手抚着她秀丽的脸庞及不点而朱的柔唇,慢慢地抬起她的下颔,低下头覆上她嫣红的双唇,先是如小鸟般轻啄,接着攫住她的唇瓣。
夕颜发出一声嘤咛,随即沉醉在这个吻里,直到他离开,她的思绪才慢慢回复。
他抱着她走回床边,宠溺地哄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自己则躺在外边和衣闭目。
“呃……你……不会做些什么吧?”
夕颜还是担心他会不会趁她入睡后动手动脚,毕竟刚刚他吻得太有技巧了,令人怀疑他有多少次经验。
赵曦懊恼地呻吟,翻身压着她,“笨蛋!快睡!”
此话一出,夕颜只得乖乖地闭上眼睛,脑子里不断浮现先前赵曦说过的话。
如果她不怕死,他就愿意陪着她一起死!反之,她活,他也会陪着她一起活下去。
是吗?他话里的意思是这样吗?她可以这么想吗?这些一直在她脑中反复出现,直到深更才随着赵曦稳定的心跳声进入梦乡。
待夕颜睡沉后,赵曦才缓缓睁开双眼,一手撑肘看着她的睡颜。
她在他身边,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唉!真糟!
骑着徐韫仁特意为他们挑选的两匹千里骏马,入夜后三人已到了新州。
入夜后的新州暗得让人觉得怪异,街上打尖住宿的客栈灯笼没亮一盏不说,更是不见一个人影,空气中飘荡着幽魅的气息,马蹄踏在石板上响起一阵阵回声。
赵曦谨慎地驾马,眼光不时扫视四周,整座城就像是死城般诡异极了。
“赵曦,这里不对劲。”凭着征战多年的经验,石仲轩立刻察觉出异样。
夕颜也觉得这里似乎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