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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天,是雪!我摸到雪了……”朱烟激动地啜泣说道。
霜晓天亦是抱紧着她,浅浅颔首。“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知道她还活着,连续过了两个大节气,她的身体不断好转,这代表毒已彻底去尽。接下来,好生将养,定能让她健健康康的。
身为姑娘有两个调养的时机,一是初次行经,一是生子……
霜晓天的思绪,断在朱烟的话语中。
“那时毒发之时,我真以为我不能再见天日,晓天,你可想知道黄泉路是何模样?”
这话如同禁语,他们先前无人敢提,知道逃过阎罗,朱烟方心有余悸地提起。
她已经踏上那路,什么都看不见,只见一盏灯摇摇在空中,她满心的不舍、不愿,可却不能自己地走着。
她挂在心上的,就只有霜晓天一人而已。
“朱烟别说了,我不想知道,那一夜,我吓掉了半条命。”霜晓天沉着气说道。
朱烟伸出手,抚摸着霜晓天光洁的脸庞。“你长得真是好,剑眉星目,可若那些人见着你几个月前的憔悴,怕是不会相信是同一个人。”
“你都记得?”
“当然了,晓天,我是为了你睁开眼,怎能不将你的容颜牢记呢?”
“我那时很糟吗?”
“岂只是糟字可形容,我怎么会让你那样?呜……”
“朱烟别哭呀!我很好的,我是个大夫……”
“偏是个大夫,还放着自己变成那样,你欺负我发作,欺负我不能顾着你,你很坏!”
怎能说是欺负她?朱烟的逻辑真让人哭笑不得,可霜晓天心里,却有更多感动在作祟。
“好,好,都是我坏,你别哭。”
“你管我!我会记着一辈子的!呜……你好坏,人家心里疼,不要你管!”
“我不能不管你呀!”
霜晓天由衷的话一出,朱烟的哭声就停了。
她突然用力戳着霜晓天的胸膛,很不幸的,她力气变大了,所以男人感觉有些痛。
“花言巧语!别以为用这些话,就可以减轻你的罪过!”
明明是很高兴的,可是朱烟就是有点别扭,想起他近乎自残的举动,她的头皮就一阵发麻。
她是懂男人的心的,他不说,但她明白;可愈是这样,她愈不能原谅他的举动。
她要他好呀!她不会希望他弄坏自己的身体,这男人是个只看他人、不顾自个儿的人,这让她怎么能安心?
他的温柔让人心疼,让人于心不安呀!
霜晓天一听这指控,也听清楚朱烟话中的怜惜,不能控制地便在她烧满怒气的眼睛上一吻。
那浅浅一吻,让朱烟的脑子停了。
瑞雪映红梅,绝色娇美,朱烟的雪肤上亦飞霞敷面。
“对不住,朱烟,我管不住自己,整个心里都慌了,事关己则乱,你可明白?”霜晓天不加掩饰地说。
一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在这小姑娘面前,也只能像个青涩的少年一样,言词无用。
朱烟还是嘟着嘴。“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你,你需要被教训,我怕你再这样……”万一有什么意外,她会急死的!
就算是死了,她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霜晓天含笑不语,将朱烟抱回寝宫,一路上,是英、宫女们全回避了,只有两个人品尝着属于他们的时光。
将朱烟放回床上,霜晓天脱了她的雪帽,拢了拢她的长发,让她在床上舒服地躺着。
“不会再有下次。”霜晓天誓道。
朱烟还是瞪着眼,杏眼圆睁。“你以为你的信用很好吗?”
霜晓天闻言,眉一挑、眸一勾,又是个让人气绝的俊魅笑容。“所以?”
朱烟狡猾一笑,十足狐狸精模样。
“所以你就时时记着、背诵着吧!你答应过,要让我看到春花、夏雨、秋月、冬雪……喂,跟着念呀!霜晓天,我要听你发誓耶!”
“是!呵呵……我霜晓天要陪朱烟看遍春花、夏雨、秋月、冬雪,然后,接下来呢?”
朱烟一听那笑语,脸色狡黠中有无比认真。“岁岁年年,陪在我的身边,你不准走!”
霜晓天笑容隐去,摸着朱烟的手背。他也不想啊!
“岁岁年年不变,我陪在你的身边,同享春花、夏雨、秋月、冬雪,不分不离……”
朱烟娇笑,拉起霜晓天的手,对着上天,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若违誓呢?”
霜晓天眸一暗,正要开口,朱烟突如其来骄蛮地用小手封了他的薄唇。
还是别让他说,若说狠了,她听了也难过,不如还是她来想罚则吧!
“你别开口说比较妥当,什么死呀活的,我不想再经历了。”
男人以眼神表示同意,小姑娘手方放下。
“愿闻其详,霜某应君所请。”
“此话当真?”朱烟故意问道。
“大丈夫一诺千金,真!”
“哈哈!那好……若你违誓,霜晓天就是小狗!”
“……”
“喂,你刚说了,你会遵照办理的,你不守信用!”
“别再说了,若违誓……霜某就是小狗。”
霜晓天说完,银牙也快要咬碎,但看到朱烟娇甜任性的表情,他也就认输了。
输了钱财、输了房产,都还能再搏一搏,可输了心、输了人,他只能认命接受一切;谁教命运那么大的力量,执意要让他们相遇……
志得意满的朱烟,虽是胡言乱语,心里却因为得到霜晓天的诺言,终于放心了一些。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笑,天色也黑了,此时,另一个命运正在接近,而他们并未发觉。
“圣旨到!”
突然,寝宫外有宫娥朗声大喊,惊动在床上笑谈的霜晓天和朱烟,男人面带疑色,而小姑娘亦是耸耸肩,表达她的无辜。
此时,一排内府太监在是英的引路下,鱼贯而入。
知道六公主和这男人有特别礼遇,不比其它人,故亦无人喝骂他们明目张胆的无礼模样。
在众手下前围后拥下,一个领事模样的公公,穿着正式的宫袍,款款走了进来,满脸含笑,先朝床上的朱烟行了个大礼,然后向霜晓天施了礼数。
“小郑子在此请安,永忆公主金安万福,千岁千岁千千岁,霜大夫福与天齐,事事如意。奴才带了皇上的圣旨,还夹了句离皇妃的话。”内厂总管郑平恭敬说道。
朱烟微一颔首,是英忙拉起郑公公,收敛了玩笑不恭的模样,挂上一个尊贵高雅的笑容,
她从不喜欢太监们,可礼数还是不能不做足,宁杀君子,但不能犯小人,身在皇家,她深知其中之道。
“郑公公多礼了,这趟前来,父皇有什么吩咐呢?”朱烟温柔地问。
郑平还未展旨,便先说了众人不用行礼,让朱烟乐得开心。
接着又是一队人马,抬箱捧匣,一一展开,全是五湖四海内价值非凡之物。
郑平瞄了一眼,然后便必恭必敬地吟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忆公主凤体复初,朕甚感安慰,兼之生辰将近,特赐玉如意三柄、夜明珠十粒、赤红珊瑚二十对、琉璃屏风三十架、古董多宝格四十件、各样珠钗宝花头冠共五十份、宫造霞纱、华锦、影锻、狐麾共一百匹,黄金一千两,白银二万两。钦此。”
郑平说毕,将圣旨交给是英,一击掌,众人全上前一步,方便朱烟展阅这些奇珍珠宝。
朱烟从小到大接了几百次的赏赐,没有特别兴趣,正想要问霜晓天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可一转头,便看到男人一脸冰霜。
如同他们初见面时的寒冬之色,满是阴霾,朱烟看了心惊,轻拉了下霜晓天的袍袖,男人方回过神。
“晓天,你怎么了?”朱烟轻轻询问。
霜晓天浅浅地摇了摇头。
郑平一看,也不多言,只又启声。
“公主,皇妃交代了小的问公主好,要公主多保重身体,皇妃要辖管后宫,无法亲来探视,可回报都说公主一天好过一天,真是天大喜事,皇妃要公主善待霜大夫,千万别为难先生。”
朱烟闻言一笑。“母妃这话,就是说本宫一定会任性嘛!”
郑平盈盈笑着。“公主有话要吩咐吗?”
朱烟想了下,眸光一转。“请公公为本宫带一句话,说烟儿很思念父皇、母妃,待身子好些,一定亲去请安,在跟前承色。”
郑平忙应了,却未退下,反又上前来,朱烟心里疑惑,却不知原因,只好含笑。
“公公还有话说?”
“奴才要先向公主道喜!”
朱烟心疑,看了眼霜晓天,两人俱是不明不白。“此喜何来?”
“待公主生辰,皇上会摆驾碧山院,特来为公主做生日呀!”
“真的,父皇要过来?”
“是呀!真是皇恩浩荡,另外还有件天大之喜要说,奴才不便多话,请公主安心等候,到时便知。”
郑平说完,行了礼便又离去,是英知道朱烟对金银珠宝兴趣缺缺,忙带着人将东西全撤了。
待人都走了,朱烟揉了揉小脸,又恢复原来的自在模样,然后偎在霜晓天身上。
唉!身为公主有什么好,喊爹要叫父皇,喊娘要叫母妃,而他们一个忙家国,一个忙宫廷,哪有亲情可言?
连有话要说,还是个公公来传话,动不动就要行礼,还有什么皇恩浩荡,让人听了只觉刺耳。
她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呀!只希望他们来抱抱她、来看看她,听听她说话就好了,赐那些个宝贝,她又用不着,根本没有实际的用处。
全都不如霜晓天的体温,能让她感觉温暖,热进身体的中心,暖呼呼的好开怀。
“唉……”朱烟脱口而出的长吁,不知含了多少儿女心情。
可霜晓天却失了神。方才那公公所言可是真?狗皇帝择期要来碧山院?
朱烟看霜晓天不理她,不知他在想什么,她眼皮一阵跳,有种很不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她又拉了拉他的袍袖,试图让他回到她认识的那个霜晓天。
这样陌生的他,好像要消失一样,她不喜欢这样!
朱烟这么一想,突地在霜晓天耳边大声一叹,让他倏地回神,看着她恶作剧的脸。
果不其然,霜晓天吃了一惊,可旋即眸眼一柔,笑了。“怎么叹气?”
“因为你不理我呀!”
“我可没有胆子不理你这六公主呀!”
“知道我是公主就好,不准你想东想西想别人。”
“小傻瓜,我没想别人……”
“是吗?”朱烟语尾拖了长音,明白表示她的不信任,霜晓天忍不住将所思所想都抛到爪哇国去了。
“我只看你一个,只想你,可好?”
朱烟骄傲地抬起下巴,点了下头。“不然你以为你还能看谁或是想谁吗?”
“敢问公主殿下,现在想做什么?”
霜晓天问完,朱烟笑着伸出手,让男人抱了个满怀,在他颈侧绽开一个没人看到的笑靥。“我饿了,抱我去吃饭。”
呵呵!今儿个整整一个下午都没喝半滴药呢!肚子居然空了,饥肠辘辘,就去吃饭吧!
“当然好。”在朱烟发际温柔答言的霜晓天,表情却蓦然冻结了,冰冷如九冬之寒。
第七章
十个月后
永乐十六年九月
该来的躲不掉,霜晓天在心中苦笑。
他冷眸一抬,暖阁里间的卧榻上,有一大一小两个午寐中的亲密身影。
早已及笄的朱烟,穿着成年公主的服饰——淡绋浅紫交织的百凤衣,一改儿时装扮,但还是以一种孺慕的姿势趴在一身矜贵黄袍的中年男子身上。
一眼望去,便知朱烟肖母,因为她和男子生得一点都不像,可那身气势和气度却像到极点,让人无法否认他们是一对父女。
这男子名唤朱棣,朱元璋第四子,十一岁封燕王,现今是大明天子永乐皇帝。
十六年前,他掀起靖难之变,为抢亲侄儿朱元炆皇位,而让半片江山陷入战火。
同时,他也是造成阳家家破人亡的杀人凶手,他的弒父、弒亲至仇之人!
霜晓天没有一天忘了朱棣,可却第一次见到他。
去年朱烟的及笄生日,因为交址黎利有造反之意,为了布军攻打事宜,他没能依约如期到来。
而那时,因为她的身子还有些虚弱,所以省了那些皇家礼数,既没拜天祭祖,也没有举行大礼,虽有数不完的金银珠宝,但只有他在她身边陪她过了生日。
他们无风无雨地,像是从命运之神手中窃取般地,又看了一回春花夏雨秋月。甚至某一夜她初次来潮,惊慌失措之时,亦是在他怀里度过的。
平静使他忘了一切,只为了调理朱烟而活,那种日子是微微的甜蜜,掺了点她使性任情的酸苦,让人上瘾。
只可惜,幸福没能永存。
在交卧完全平定之后,朱棣实现了他的承诺,今天清早早朝过后,便轻骑简行地来了。
没有大批锦衣卫,连随身的近侍都因为朱烟的厌恶,全留在碧山院外听差。
朱烟一见父皇静悄悄地来了,大绽艳笑,难掩兴奋之情,一上午吱吱喳喳地说这聊那,还约定了明年的春分要带她去狩猎。
而朱棣疼宠的模样更是毫不隐藏,怀抱着任性的朱烟,耐心地听她说话、陪她下棋,种种亲情表现不一而足。
霜晓天一点都不意外,因为若不是非常疼宠,一个九五之尊,怎么会如此这般挂心地特别为了她而来?
他静静站在一旁,见朱烟和朱棣的和乐欢喜,内心却无法平静。
过去的一切、他的亲人们、他的真名,全都断送在这个慈祥微笑的男人手中。
他阳家几百条人命啊!他怎能视若无睹、一点都不在意?
看着他慈父表相,谁会想到他的内在无比凶残?这样的反差让霜晓天记忆中快乐的童年回忆变成激烈的仇恨,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直到用过午膳,朱烟玩累了,像个小娃儿撒娇,央朱棣陪她午睡,他亲手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霜晓天当初会答应龙海儿来到朱烟身边,本来就是为了报仇。
空气中的暖香里,被他下了非常微量的药物,原本只为镇定朱烟心神,现在意外地也让朱棣沉入梦乡里。
霜晓天表情冷酷无情,右手修长手指捻着三支银针,眼眸里凶暴的光彩扰动着,却迟迟没有动作。
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他质问自己的同时,也抽了一口大气,眸子向下移些,朱烟轻声嘤咛,那欣喜而又满足的容颜,便入了他的眼。
朱烟从小多病多难,没过过几日有父有母在身旁的日子,在军国大事之下,她永远没有分量。
她平日绝口不提她有多失落,但当她见到亲爹时,那种渴望亲情的小女儿心情,便再也压不住了。
霜晓天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开心,就因为这个因由,他动不了手。
其实他只要轻轻扎入三针,在对方还未感觉到痛苦之前就已被送入黄泉,不会惊动到任何人,也能帮他挣取到足够的逃亡时间。
他向师父学医,不是抱着救人的圣心,而是为了知悉如何能最快致人于死:他也早就计划好,当机会来临之时要怎么取他性命。
这十六年来,他是为了这一天而进食、学习、呼吸,为了杀了朱棣而苟活着的。
前尘往事封印不住,俱在狂躁里暴动;可他无法不想到,当朱棣猝死,他一走了之,朱烟醒来后见到父亲惨死,会哭得怎生凄厉。
那种撕心刨肉的丧亲之恸,他曾经痛过,所以,他没有办法狠心地让心爱的朱烟也痛过一次。
她总是面带笑容,娇也好、蛮也好,笑得像是太阳,他一想到她的笑容会消失,会变得冷漠,就重新回到她毒发的那一晚。
她的生命曾从他的手上流失,然后被他救回来,他还要亲自推她下地狱吗?
不!他不能那么做,他的心已死,他怎么能让她的心也死去?
她是太阳,光亮耀眼,带来生命和能量的泉源,普照世间,她不适合哀伤,不应该含着泪水……
缜密的计划全被打乱,霜晓天向来冷静的心乱了。
长久处在熏香的环境中,嗅习惯那味道的朱烟,在半梦半醒间,小小的手揉了揉眼。好难得父皇来探望她,抓住机会重温儿时某次窝在他身边甜寐的回忆,她却睡得不好。
迷迷糊糊之际,脑子有些不灵敏,等察觉她不习惯的原因,是由于父皇身上没有属于天天拥她入眠那男人的药香味,和他炽热的体温时,她的心里不安地跳动着。
一年又五个月,她已不能不眷恋他的温柔和他的温暖。想看一眼男人以求心安,她蓦地睁开了眼。
霜晓天正阴沉地站在她的面前,全身紧绷,眸带雷霆,手持银针,不似平时淡漠的模样。
那样的男人,陌生且危险,朱烟有些傻了,待她意会到他的动机并不单纯,她的眼神由离散到迷惘,然后,由清晰转为惊惶。
她一双杏眼水光流转,透出很深的恐惧,但无数可能飞过脑海,她思前虑后,还是先想到霜晓天的处境。
若那银针不是要扎在她身上,便是要扎在父皇身上,而以霜晓天偶尔的心不在焉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