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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不准任何下人送食物过来。要吃饭?可以,他必须自己想办法。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上街去吃,才要起身,她便丢过来一句,“你想一辈子求人?”
这句话立时让他打消了念头。即使失明了这么多年,他做了不少妥协,但心底深处那顽强的傲气依然存在。
尤其是对于她,他就是不想她把自己看轻了。如果他不在乎,那一切就好办了,偏偏只有在她面前,他无法维持一贯的处之淡然。她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他,一次又一次的指出失明的人所有不便之处,一次又一次的在一旁看着他出糗,残忍地将他的尊严伤得体无完肤。
原本他自认很有风度,认为自己能做到与世无争,认为他能够接受这样失明一辈子,认为他可以心平气和的对待一切人事物,但这女子打破了他的信念,一再的戳刺他的伤口。
十天,这样的日子已过了十天,他的忍耐几乎已到了极限。
为什么他要放任这小小女子在他的地方瞎搞?他可以把她赶出去——
“砰”的一声,他又撞到她移动过的椅子。
该死!什么君子风度,什么师命难为,他一定要把这女人赶出云楼去!
将倒下的椅子扶起,宋青云下定决心就往门外去,一开门及时听到她的脚步声发现她正要进门,他忙停下脚步,晓月却未来得及止住,就这么撞进他怀里,跟着差点往后坐倒在地。
宋青云伸手一拉,稳住了她。
“看来眼瞎的不只我一个。”
晓月不理他的嘲弄,只问:“你要去哪里?”
“我正要找你。”
她眉一抬,“你决定要让我医眼了?”
他神色不郁的道:“不是。”
“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谈的。”她后退一步绕过他进房。
“白姑娘,这是我的房间,请你谨守礼教。”
“如果你是介意这点,别忘了齐老前辈已经帮咱们俩订了亲,我不介意今晚便拜堂成亲。”晓月老神在在的从他的柜中拿出文房四宝,继续撰写这些天完成了一半的药典。
该死!宋青云站在原地,开始诅咒师父。
他冷着脸一旋身便走了出去。她不出去,那他出去总行了吧!管他什么面子、骄傲、尊严的,反正这几天下来,在她面前他这些东西早就一丁点不剩了。
“等等!”晓月见状站起来喊他,却只瞧见他头也不回的往大街上去。
她心焦的忙追了出去,靳雷又不在,他怎能就这样跑上街?就算他武功再高强,他仍是个失明的人啊!
到了大街没见着他,晓月只能试着寻他;偏偏天老爷在此时变了脸,没一会儿,便下起雨来了。
真是糟糕!晓月低叹一声和小贩买了把油伞,继续沿着大街小巷寻找他。
雨越下越大,如豆般的雨滴像是要穿伞而过。她找了一间又一间的客栈、酒肆、茶馆,裙摆早被雨水溅湿沾了些许泥,连肩头都被雨水淋湿了。
狂风一吹又带来一阵雨水,这下晓月全身差不多湿了一半。她不禁冷得发抖,却只记得自已答应过靳雷的话。她曾说过不会让宋青云离开她的视线的,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教她如何向风云阁的人交代?
就因为如此,即使她早已又冷又湿又累,还是一步一步找遍了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人躲雨的地方。
她的身子本就阴虚柔弱,这么一折腾,更是承受不住;一阵晕眩袭来,她便在大街上昏了过去……
大雨仍然持续下着,厚厚的云层堆积在天空上,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不会停了。
“青云人呢?还没找到吗?”秦冬月心急的回头问着其它人。
一干人全低着头,一脸惶恐。
没人回话,那就是没找到了。她一皱眉,又间:“那大夫呢?长安城没其他大夫了吗?”
真是的,孟真刚好又被皇上召进宫中,那死宋青云又不知跑哪去了,这屋子里现在唯一懂医术的人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全身冻得直发抖,脸白得像死人一样,害她都快急疯了。
“已经去请了,还没到。”一名家仆忙回答。
“真是……慢吞吞的,等他到了。人都死啦!”秦冬月火大的破口大骂,想想干脆先将晓月的衣服换下来,替她暖暖身子好了。“热水烧好了吗?烧好了就快端进来。其它人先出去,陈嫂留下来帮我就好。”
“好了,好了。”众人终于找到一件可以免被海骂的事,忙帮着把木盆和热水端进来。
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倒进木盆里,不一会儿,满室都是白茫茫的蒸气。
“够了,其它的先搁着。”冬月看水有了七、八分满便叫停,跟着又道:
“若是大夫到了,就叫他先在门外等着。还有,再多派几个人去找三爷回来。”
“知道了。”众人应声,纷纷退了出去。
等门关上了,冬月便和陈嫂合力将晓月的衣服脱了,将她泡到木盆里,让热水提高她的体温。反正大家都是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人命关天,救人要紧嘛。
好不容易晓月的嘴唇没那么紫了,身子也不再抖了,两人才又合力将她全身擦干,然后替她穿上里衣,帮她躺回床上去。
但这其中晓月连醒都没醒过,不禁让秦冬月更加担心。
招人撤去澡盆,她坐在床边看顾着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晓月。
她身子这么瘦,搞不好就这样一病不起——呸呸呸,她这是什么乌鸦嘴!
这几天晓月不都和青云在一起吗?怎么会跑到外头去?连青云都不知道死哪去了。
合上的门突然被人打开,秦冬月一回头就见到宋青云进来。
“嫂子,她——”他一听人说了这情况,立刻就赶了回来。
“知道要急了?”秦冬月不悦的直叨念,“你到底跑到哪去了,怎么会让晓月一个人在大雨中昏倒在大街上?若不是我从布行回来时正好经过看到,她早去见阎王了。”
宋青云脸色难看的牵动了下嘴角,任秦冬月碎碎念半天,他只注意到躺在床上仍在昏迷中的晓月。
念归念,秦冬月总算还知道要让位。宋青云一在床边坐下便伸手采向她颈边的脉搏——没办法,在嫂子念不停的情况下,他只能靠着晓月微弱的鼻息来猜测她大约的位置。若是伸手去找她不知位在何方的手腕,只怕又要误触不该碰的地方,还是探颈边脉动比较保险。
但才一触摸到她的肌肤,却发现竟冰凉的紧,几乎没有什么温度了,连脉搏都极为微弱缓慢;她的病况竟像是已有一脚踏入棺材里去,突地让他一阵心慌。
这下宋青云什么礼教都顾不得了,大手直接便伸到她的胸前,运气先护住她的心脉。
哇咧!一旁的秦冬月看了连忙让陈嫂先退出去,免得什么闲话都传出来了。
连下了几天的大雨终于停了,云层虽然还厚但已渐渐散开,一抹日光抓住机会重新降临大地。
感觉到阳光温暖的照射,让宋青云松了口气。天气再这么阴寒下去,他怕她的情况会每下愈况,所幸老天终于转睛了。
这些天守在她身边,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怕她会撑不下去,只能不断以绵长的内力护住她的心脉,片刻不敢离开。
他知道她很瘦,轻得像根羽毛,却是在这几天,他才真正感受到她的纤弱。
从她搬进云楼的那天起,他便几乎忘了她不过只是个才十八岁的姑娘,她冷淡的言词、从不动怒的语调。以及那几可媲美战士般不屈不挠的钢铁意志,都让他忘了她不过是个小小女子。
她并未口出咄咄逼人的言语,只是以平和的态度、柔和的音调和该死的冷静要他面对现实。他们俩在那十天中打了一场接近无声的战争,而他却是输得彻底,被她逼出了他以为早就撤去的脾性,那么多年的修身养性好象只是白忙一场似的;若让二师兄知道了,一定也不敢相信原来他竟然还会生气。
他苦笑一声,暗叹自个儿道行还是不够,无法做到像师父那般超脱红尘。
床上的人儿突然呻吟一声,宋青云忙探向她的额头,发现她的温度又升高了,忙换过冰凉的布巾放到她额头上。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宋青云知道她是个只要认定了自己是对的,便会坚持做到的人;就如同她认定了能医好他,她便一定要让他重见光明。
身为一个大夫,他相信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天生的阴虚体弱,这样的身子根本不能受点风寒,她却甘冒大雨,只为寻他。
他那天是有听见她在身后的叫唤,但他没理会,没想到她会追出去找他。
他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了。他从未曾对哪位女子有这般深刻的感受,对她的感觉是酸甜苦辣皆有,想留她在身边,也想躲她远远的,心中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一股想叫他离开,一股想让他留下。
如果离开,他真能放下吗?若是留下,他可能承担释放记忆的后果?
他甚至还不算认识她啊!为何她却能对他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她在他心中的份量甚至还在一点一滴的加重当中,一、二十年来的信念,竟在这短短几天中渐渐破碎,无法还原……
是不是在他心底深处其实是认同她的?他真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紧蹙着双眉,宋青云开始感到惶惑不安。
又是黄昏,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这天晚上,晓月的烧终于退了。
风云阁,东厢书房。
看着那堆栈得像山一样高的帐本,忙到快昏头的秦冬月真想带着孟真落跑回玉泉镇。她实在搞不清楚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风云阁所有的事都落到她头上来了?她只是来长安……
她到底是来长安干啥!?
喔,她想起来了。孟真是来办事的,而她只是来长安玩的啊!现在孟真的事早办好了,她和他应该可以回玉泉镇去啦,为什么现在她要在这里忙得焦头烂额,而那些主事的人全跑不见人影?
孟真最近老被皇上召进宫里,青云又忙着照料晓月,那小胡子呢?
好吧,就算是她自己逼小胡子去照料大娘的,可是现在都已经夏天啦,那死家伙为何还不滚回来?明明上个月就收到信说大娘和那个什么沙漠之王的事情已经搞定啦!害她一个人苦苦的在风云阁内做代理老板。她当初嫁的可是一个普通的猎户,又不是嫁给大老板,为何她还要管理这些鬼生意啊!
还有,哪有像她那么命苦的新嫁娘,半年过去了,她都还没度过蜜月呢!
呜……不管啦!她一定要和相公哭诉,让他赶快叫小胡子回来,要不然她就干脆撒手不管,让风云阁倒掉算了!
第五章
唧──唧──唧──
夏蝉一次又一次的在树上努力的摩擦双翼,发出响亮的声音。
阳光迤逦进室内,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金黄。
晓月吃力的睁开双眼,只瞧得柔和的日光洒在宋青云的身上。他斜倚在床边双眼合着,俊秀的面容在金黄的日光中更加让人无法正视;他的唇有些薄,此刻正抿着,薄唇上方冒出点点胡须,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破坏了比拟天女般的画面。
可惜,他该生作女儿身才对。如今尘世中恐怕再找不到比他还要俊美的男子了吧!可能连女红妆皆无人可与之相较了。
她看着看着,不由得有些感叹,这男子绝世的面貌真要教世上红颜无言以对。
静静的打量他闭上的双眼,晓月心里想着若是那双眼睁开时能装进灵魂,那该是怎样的一种面貌?她越来越希望能在那黑色的双瞳中染上神采,透出笑意、悲伤、欢欣等等多样的情绪,越来越希望那里面能正确清楚的映出她的身影,而不是毫无焦距。
她在想什么呢?渐渐分不清当初要帮他复明的本意了……
晓月不由得轻叹,却唤醒了浅眠的宋青云。
“醒了吗?”他伸手轻触她的粉颊。
“嗯。”没力气回答,她只轻应了声。
“你还好吧?”大手向上拂至额头,温度已恢复了正常。
有气无力的再应了一声,晓月望着他温柔的面容,还是忍不住低低的问:
“为何害怕复明呢?重见光明这么可怕吗?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恐惧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她的气息不由得又急促了起来。
“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对吧?”他苦笑,对她异常的执着半点也没辙。都已经气弱到几乎不能成声了,她仍是对此念念不忘。
“我希望你能看见。”她真诚的说。
宋青云闻言,心中升起一种怪怪的滋味。对她这句话,他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世界不是只有声音、味道和触觉,你见过的。”她柔柔的再说,“那些美丽的颜色和光线,你还记得的,对吧?”说完,她气有些接不上来,忍不住轻咳两声。
“别说了,这事等你病养好了再谈吧。”听她咳嗽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更让他有些心疼。
“若等我病好了,你真会听我说吗?”说实在的,她很怀疑。
“我们的话题一定要在我的双眼上打转吗?白姑娘,世界不是只有我这双眼的,病人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对吧?”他打趣的说。
“对。”晓月嘴角微扬,病人的确不是只有他一个。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休战吧。等你身子好点了,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好吗?”他露出一朵温柔的微笑,“现在你是病人,我才是大夫,你得听我的。
而我第一道药方便是不准工作、好好休息。“
“你……”她方要开口,他却以温和但坚决的声音打断她,“别说了,睡吧。”
晓月只能听话的合上双眼,缓缓的沉入梦中。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上是平静无波的,两人未再提起那敏感的话题。他们共同的认知是在她养病期间,双方都不再为此争论。
风云阁的众人皆认为白姑娘是来替三爷治眼的,再加上白姑娘初到的那天有人在厅上曾听见大爷说白姑娘是齐大侠帮三爷订下来未过门的媳妇,所以也没人觉得她住在云楼有啥不对;反倒有不少姑娘家羡慕起白晓月来,因为这些天她们的三爷对白姑娘可是体贴入微、细心照顾,像是在呵护朵娇弱的花儿似的。
听,云楼又传出柔和的萧声了,以前她们想听都还听不到呢。
中午时分才刚下了场雨,秦冬月收了东西南北四大商行的帐便早早回到风云阁,听见宋青云的萧声,她抓了也才方从宫中回来的孟真一起到梅树下的秋千坐好。
瞧,空气清新、凉风徐徐、绿叶摇曳、萧声空灵,多诗情画意啊!
秦冬月心满意足的抱着孟真的手臂,偷得浮生半日闲。
“孟真?”
“嗯?”
“你觉得青云会娶晓月吗?”
孟真看了妻子一眼,才道:“你想干什么?”
她眨了眨眼,无辜的回答:“没有啊,我问问而已。”
“你不想待在京城?”他戳穿她的谎言。她一定是想把风云阁的生意交给青云和白姑娘打理。
“啧,你都知道了还问。”她不满的瞪他一眼,然后又说:“其实也不是不想啦!可是在这里好忙,再且皇上看你久久没离开长安,一定又会想叫你回去当官的。”那皇上在想什么她还会不知道吗?哪有人一天到晚召平民百姓入宫的,铁定是主意打到孟真头上来了。她才不要老公结婚没几个月就出门打仗去,何况孟真也老了嘛,过关斩将、冲锋陷阵的事交给其它人就好了。
他们夫妻还是回玉泉镇养老去的好。“回玉泉镇可没有山珍海味、奴仆伺候。”
孟真直言。其实他也想回去,却怕亏待了她,不想让她过苦日子。
她懂他的顾虑,不禁轻笑,“你也太小看你娘子我了吧!若我真是为了这些舒适享受,当初就不会嫁你这猎户啦!”她连电气用品都放弃了,这些东东算什么。
“你当初是不愿嫁我。”他正色的说,眼角却掩不住笑意。
“喂,你拆我台啊!”她戳他胸膛一记。
孟真不痛不养地抓住她的手,突然温柔的问道:“你真愿意和我回乡下吃苦?”
“你到哪去,我便到哪去。”秦冬月笑咪咪的看着他,“古人都说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何况回乡下不代表就是吃苦,你没看你娘子我两眼黑得像被人揍了两拳?留在这里才叫吃苦哩!”
他怜爱的轻握着她的手,“对不起。”
秦冬月开心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知道对不起我就好。如果你不想让娘子我太辛苦,就快把小胡子找回来。等他一回来,咱们就回玉泉镇去,好不好?”
“好。”他大手一伸,将小妻子揽得更过来一点。
秦冬月乐得能抱住他的胸膛,微笑的看着前方的云楼,忍不住又问:“孟真,你说青云到底会不会娶晓月啊?”
“这你要去问他才对。”听着悠扬的萧声,孟真不由得扬起嘴角。
“何首乌、青皮、陈皮、甘草、生姜、大枣。你怎么知道这帖药?”晓月浅尝一口便认出其中草药。她狐疑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