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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首乌、青皮、陈皮、甘草、生姜、大枣。你怎么知道这帖药?”晓月浅尝一口便认出其中草药。她狐疑的看着宋青云,这帖药能治寒热不止,何首乌补阴而不滞不寒,强阳而不燥不热,禀中和之性,为调补久病之圣药。但一般大夫几乎都不知道,因为这应是宫中御医的帖方,那些自视甚高的御医们通常不肯将药方流传于外。她会知道此处方是因为爹爹早年时曾偷偷入宫读取宫中秘藏药典;难不成他也是和爹爹一般?但他看不见啊!
“师父早年曾与宫中御医互相切磋,当时我跟在一旁,得益良多。”他微微一笑,解她疑惑。
原来如此。晓月恍然大悟,忍不住又问:“你……看不见,这些年是如何习医、念书、学武的?”
“学武习医皆是师父教我,师兄们在旁协助。至于念书则多是靳雷与我共习,帮我复习。”
她想了一想,忽然有个问题冒出脑海,“为何齐老前辈未收靳大哥为徒?”
照说靳大哥与宋青云年岁相当,当初跟在宋青云身边也才十岁而已,为何齐老前辈收了宋青云却不收他呢?
“靳雷当时便已是快刀燕青的入门弟子。燕大侠当年死于一场意外,师父便将靳雷带回祁连山,但靳雷的武功仍是依循燕大侠留下来的刀谱学习。他自始至终都只认燕大侠一位为师父,但也感念家师的养育指导照料之恩,因此初上祁连山时,靳雷便只肯自称为仆,而且很自动的照顾起当时唯一需要照料的我,师父也不勉强他,就这样一直到现在了。”说到最后,宋青云还是免不了牵起嘴角自嘲的笑笑。
“靳大哥娶妻了吗?”思及那名不喜说话、默默做事的靳雷,晓月听闻此事后对他印象更加良好。
“没有。”见她一再问及靳雷,似是相当关心,宋青云心中突起一阵躁郁。
他压下那股不悦,却压不下心中的忐忑不安。
她喜欢靳雷吗?那他怎么办?
他被自己心中莫名冒出来的问题吓了一跳。
什么叫“他怎么办”?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
宋青云脸色一白,原本模糊的认知一下子在心中清晰成形。该死的,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又开始嫉妒靳雷,而且与多年前相较,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没事吧?”
晓月一声叫唤将他的思绪拉回,宋青云只能力持镇定的回答:“没事。”
嘴里说没事,天晓得他有多想带着她一起落荒而逃。
真是糟糕,她竟然也同时唤起他自卑的情绪。宋青云在心底暗叹,才这么些天,她便让他尝到喜怒哀乐爱恶欲,若再继续下去,他大概会开始怀疑他生而为人的意义。也许他是卑劣的小虫也说不定,因为他既想要她留在他身边,又不想探究那久远诡谲的记忆,现在更希望靳雷最好赶快在外头成亲,还希望时间能就停留在此时此刻,把她和他关在云楼中过一辈子。
时间真会停滞不动吗?
当然不会!
几天后,晓月的病就好了,身子虽然仍是虚弱,但已能下床走动。
他承诺过要听她说话,纵使百般不情愿,他仍必须遵守诺言。
也许他不适合当谦谦君子,只适合当个平凡的乡野村夫;当她芳唇吐露温言软语,轻轻柔柔的积极说服他时,宋青云如是想着。
“我的失明很困扰你?”他突然烦躁的打断她,英俊的脸上带着阴郁。
“什么?”晓月有些呆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的失明很困扰你。”这次他用了肯定句,嘴角牵动却笑不成笑,嘲讽的成份多了些。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谁愿意跟着一名瞎子?宋青云心情越发苦涩浮躁,忆起她是为了君山那些乡民才会跋涉到长安对他“投怀送抱”。她有着太过高贵的情操和医德,见不得他自甘堕落。晓月沉默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是很困扰我。”
宋青云脸色更沉,却听她柔柔的音调继续响起,“从小到大,我一直试图去做某件事,可以让我觉得自己是有用的、有存在的价值;后来发现我可以经由从爹爹那儿习来的医术帮助别人,我便努力研读医书,从帮助别人以证明我不是毫无用处的。说穿了,我学医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在意你的失明,也是同样的道理。”
她娥眉轻蹙,又说:“你的失明的确很让我困扰;大夫不是神仙,再高明的医术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但你却连试都不肯试。重新面对自已、面对这个世界,真的如此可怕吗?”
晓月的坦然和诚实让宋青云微微错愕,也让宋青云发现他连她都不如,他的确是不敢面对自己。
他是胆小的!胆小的不敢面对那染血的记忆。如果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却又换来满手血腥呢?他不敢,真的不敢!
命运的齿轮不停转动,有些事不是不想要,它便不会来的。
是天意,也可能是巧合,总之,事情来了。
七月十五。月圆,天阴。
乌云遮去了半边圆月,夜风带寒,天际晦暗不明。
万籁俱寂,突地,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
暗夜中,有不少人家点起灯火,数条人影分别从外廓城和内城窜出,向声源处探看。
既惊动了其它人,又怎能不惊动风云阁,更何况听觉较常人更灵敏的宋青云,他是第一批到达出事现场的其中一人。
第一批到达的大多是长安城中小有名气的江湖人士,跟着而来的才是京城驻守内外城的上番府卫。
不用听旁人描述或极端惊愕的喘息声,宋青云都能从散发在空气中熟悉的血腥味得知这家大户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一桩灭门惨案!
除了方赶来的他们,这豪门宅第内已是无一活人。
一股森冷倏地窜进血液之中,鲜红的影像一幕幕闪过脑海,他只觉得自己站在血红的沼泽中,往下沉去……
各人纷去探看四周,宋青云只能伫立庭院之中无法动弹,呼吸加重,全身肌肉绷紧,手中的紫玉萧几乎要被他握到碎裂——
“青云!”
孟真一到便发现师弟神色不对,才唤他一声,却换来宋青云回身一击。他忙闪过,方惊觉师弟竟似神智不清,脸上布满仇恨,一向无神的双眼竟满是血丝。
宋青云连翻急攻,孟真险些接不下来;几次唤不醒师弟,他便知道要糟。
再如此下去,若让其它人循声而来,必怀疑师弟和此案有关。
两害相权取其轻,孟其干脆硬接下师弟一掌,拚着就算内伤也要把他弄昏带回风云阁去。
宋青云一掌拍向孟真肩头,孟真不闪不避趁势点其昏穴。宋青云是直挺挺的倒地了没错,孟真也差点去掉了半条命。
一股血气涌到喉头,他硬是压下,低头看着倒地的师弟,不由得轻叹口气。
没想到师弟这些年功力又精进不少,看来他真是老了。若是师弟眼没瞎,要制伏他大概就没这么容易了。
突然,另一人来到庭院中,孟真一看是今晚才从南方赶回来的靳雷,大大的松了口气。靳雷扛起宋青云,两人很有默契安静无声的离开了血案现场。
急急的敲门声传来,晓月披上外衣下床点灯开门,只见秦冬月也是只披着外衣,一脸着急的站在门外。
“怎么了?”
“青云出事了。”秦冬月抓着她便要往隔壁去。
晓月心头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他是被靳雷抬回来的。”
“等等,我拿药箱。”她又转回房里,带着药箱才跟着秦冬月赶去邻房。
一进门,晓月便见他双眼紧闭,全身僵直的躺在床上,颈项、额上青筋浮起,牙关咬得死紧,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老天!”她不禁轻呼出声,忙快步来至床边,从药箱翻出金针欲从穴道下手,帮他放松下来,怎知金针竟扎不下去。
“他肌肉绷得太紧了。”孟真在旁才开口却一阵血气翻腾,一口血便吐了出来,吓得秦冬月脸色发白,这时才瞧出他的不对劲。
“你别吓我!”秦冬月忙扶他到一旁坐下。
“没事,我调一下气就好。”他苦笑,师弟这掌真是打得太结实了。
晓月回头见孟真似是真无大碍,便问靳雷:“他怎么会这样?”
“城里出了命案,三爷他……”
该死!晓月暗暗咒了声,秀眉纠结。看样子那血案又唤起了他的记忆。
她是希望能唤起他的记忆,但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让他毫无防备的忆起。
他不能再这样紧绷下去,她必须先让他放松下来。
晓月伸手抹去他额上的冷汗,温柔的在他耳边低语:“别这样,那已经过去了,放松点。”
其实她很怀疑他能听到她的声音,但她还是不断安抚着他。看到他这样痛苦,她只觉得心被揪得好痛,彷佛受苦的是她自己;她一手覆在他根本扳不开的右拳上,另一手拿着布绢不停擦去他冒出的冷汗,嘴里则不停地向他说话。
不知道他是否真听到了她的声音,总之他终于渐渐放松下来了;晓月见状忙拿金针扎入他的穴道,随即又从药箱中翻出几样药材,让靳雷拿去煎煮。
那晚,她都未敢合眼,怕他又出了什么状况。
没有时间去审视自己的心态,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绝对不能让他岔了真气,走火入魔。
整个晚上,他高烧呓语不断,道出一幕又一幕残酷的真相。
她所能做的,只是忍着心痛含泪不断的安抚他。她所有心思皆在他的身上,甚至不知道孟真和秦冬月是何时离开的……
七月十五,鬼门开。
那一晚,同时开启了宋青云那道封闭了二十多年的记忆之门。
乌云掩月,阴风惨惨……
他看到大人们浴血奋战,看到亮晃晃的刀剑砍掉大叔的臂膀,另一刀劈开了人体,鲜红的血溅到了他的衣上;他吓呆了,只能动弹不得的站在当场,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
刀剑交错,又一条人命丧生在他眼前,一颗头颅被刀斩得和身子分了家,从空中飞过来,掉在他眼前,滚了两滚,停下时刚好面朝上。
那头两眼瞪得老大,血丝充斥其中,黑色的发丝横过脸上,嘴角淌着血仍在微微颤动,像是要说些什么。
那是娘亲!他瞪着那头颅,顿时双目皆红,忍不住大叫一声:“娘!”
“青云!”一声喝斥让他止住了惊叫,他看见爹爹浑身浴血抓着他避过砍来的刀剑和暗器。
房舍四周倏地冒出熊熊火舌,他忙大叫:“爹,着火了!”
敌人迅速退至屋外,硬是以浸过毒的暗器将宋家少数还存活下来的残兵逼得无法退出。
“爷!咱们护你和少爷出去!”剩下的几名宋家人皆己抱着必死的决心,无论如何至少要保住宋家的独子。
话声方落,宋世杰便看见说话的人被浸毒的暗青子打中,才一会儿,整栋屋内活着的只剩他及唯一的儿子。
外头的人泼油进来,火势霎时更加猛烈,浓烟窜升,这下连外头的情势都看不见了。
宋世杰从布囊中掏出一件雪白的衣衫罩在儿子身上,下一刻,巨大的梁木倒塌下来,他带伤的身闪避不及,当场被撞得口吐鲜血。
“爹!”他红着眼哭喊出声,知道纵使两人逃出生天,爹爹受的伤也已是活不了了。
这班匪徒非等闲之辈,若青云发出点声音,必会被贼人发现。因此宋世杰撑着最后一口气,点了儿子穴道,用冰蚕雪衣将儿子全身护住,在下一根梁木倒下来前避到另一头去,及时将儿子送进了隐藏的地道中。
另一根梁木倒下,宋世杰来不及闪进地道之中,他毫不考虑的将暗门关上,随着梁木倒地的轰然巨响,整栋屋宇不及片刻便被火海吞食。
宋青云眼睁睁的看着娘亲死在眼前,又眼睁睁的看着爹爹当着他的面关上暗门,因为被点了穴道,他只能睁大了赤红的双眼看着,动也不能动、想喊都喊不出声……
第六章
过大的刺激造成宋青云双眼眼白部份因为充血而赤红着,晓月当晚便以靳雷带回来的草药混合了其它几味药,让他内服并外敷其眼,再以干净的布条缠绕固定。
他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第四天早上终于醒了过来。
当她从外头端了碗汤药进来时,看见他坐了起来,终于松了口气。“醒了?你还好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就这样坐着。
晓月不疑有他,端着药便走过去,“先把药喝了,会感觉好点。”
她才把汤药拿到床边,想喂他喝药,他突然伸手一挥便将汤药打掉。
“你——”晓月吓了一跳,闪避不及,一碗药有一半都泼到了她身上。
“出去!”宋青云满脸阴寒,声音不大却清晰。
“什么?”她错愕的看着他,反应不过来。
他不理她,突然伸手将眼上的布条硬扯了下来。
“别这样!”她上前阻止却被他推开,下一刻她便瞧见他张开了眼——
曾经她想象过那会是怎样的一双眼,但她没想到竟会带给她如此大的震撼。
失明的他英俊得像石壁上完美的浮雕,美丽归美丽,却不像真的;可当他黑色的双瞳有了灵魂,好似画中人活生生的走了出来,耀眼得让人无法正视!
但是……
她一直以为帮他复明才是对的,直到现在她瞧见了他眼中透出那样强烈的仇恨,和他对视的她几乎无法呼吸,他的恨意透过那双黑瞳传出直达她的心底,冷入骨髓。
“你……”面对着相同的脸孔,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晓月苍白着脸望着他,只觉得心如刀割。她从来不知道他的话会对她有如此大的影响力,直到现在听见他说了这句话。
她力持镇定,蹲下身把地上破碎的瓷碗捡一捡,然后二话不说便转身出去。
从那天起,她搬出云楼,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他遵守承诺帮了君山乡民,她也医好了他的双眼——虽然主因不是她,但他总是复明了——谁也不欠谁,失了心是她活该,怨不得人。
晓月本想离开风云阁,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爹爹云游四海不知人在何方,君山又归不得,她怕一回去又要引来刘七的骚扰。
她想开业行医,才知道事情没想象中简单。一名女大夫,谁会找你看病?
最后,她不得已听从了秦冬月的劝说,暂时先待在风云阁帮忙,等爹爹有了消息再去找他。
原本平静的生活,再也找不回来了。他无时无刻都看见爹娘死在他的眼前,夜夜都在噩梦中惊醒。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场梦魇一再上演,却无力挽救一条人命,想报仇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他把那股无处宣泄的恨意全发泄到她身上。
他恨那个女人,恨那个残忍地动摇他二十多年来信念的女人!若不是她一再的刺激,他不会如此轻易便释放了那场噩梦。
至于能重新再看到这个多彩的世界,他一点兴奋之情都没有,无论他看到什么都觉得虚幻而不真实。
在他以往的黑暗世界中以为是长这样的东西,实际上却是以另一种形状呈现,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和他所想的不尽相同;甚至在见到和他相处二十年的大师兄和靳雷时,他都觉得有种隔阂,而嫂子秦冬月也不是他所想的那般模样。
对他来说,他的想象世界是真的,这样的世界才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之于他,都像是一场恶劣的玩笑。
这地方不像是他所认识、生活了十多年的风云阁,光是看到那些不符“事实”的东西,都让他无法忍受。
于是,他把自己关在云楼里,足不出户、夜不点灯,甚至连窗都关上。
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脸上老挂着淡淡笑容的宋青云,取而代之的是脾气暴躁、孤僻自闭的宋三爷。
才短短几天,云楼已成了鸟不语、花不香、人烟稀少、阴气沉沉的鬼屋了。
所有仆人都不敢靠近云楼,无论送饭、打扫、上茶全推给靳雷,因为只有他还能完完整整的进去,然后平平安安的出来。
孟真去说他不听,秦冬月去劝也劝不动,最后秦冬月也火了,不准孟真再去云楼,说是干脆让宋青云在云楼里发霉长菇算了!
日子又过了几天,虽然晓月极尽所能的避开云楼,但风云阁再大,宋青云把自己关在云楼里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晓月的耳中。
她本来不想管他、不想再和他有所牵连,可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行至云楼外头,正好撞见靳雷从楼上下来。他手上端着饭菜,一看便知道宋青云连动都没动过。
靳雷瞧见她显然有些惊讶,但却没多说什么。
“他都没吃吗?”她开口问道。
他点头算是回答。晓月望着靳雷,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他知道三爷只是需要有个怪罪的对象,刚好白姑娘比较倒霉而已。
“他并不这样认为。”她牵动嘴角,有点认命的味道。
靳雷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