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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敢笑,只得不言语了。周绮怒道:“我问你。怎么不说话?”
那家人道:“她是我们老爷的相好。”周绮才恍然大悟,呸了一
声道:“快领我去,别再罗唆啦!”那家人心想:“我几时罗唆过
啦,都是你在瞎扯。”但冷冰冰的刀子架在颈里,不敢不依。
两人来到一家小户人家门口,那家人道:“这就是了。”周
绮道:”你打门,叫大夫出来。”那家人只得依言打门,鸨婆出来
开门。那家人道:“有人要我们老爷瞧病,我说老爷没空,她不
信,把我逼着来啦。”那鸨婆白了他一眼,拍的一声把门关了。
周绮站在后面,抢上拦阻已然不及,在门上擂鼓价一阵猛
敲,里面声息全无,心中大怒,在那家人背上踢了一脚,喝道:
“快滚,别在姑娘眼前惹气。”那家人被她踢了个狗吃屎,口里
唠唠叨叨的爬起来走了。
周绮待他走远,纵身跳进院子,见一间房子纸窗中透出灯
光,轻轻走过去伏下身来,只听得两个男人的声音在说话,心
中一喜,怕的是那大夫在跟婊子鬼混,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用手指沾了唾沫,湿破窗纸,附眼一张,见房里两个男子躺在
一张睡榻上说话。一个身材粗壮,另一个是瘦长条子,一个妖
艳的女子在给那瘦子捶腿。
周绮正想喝问:“哪一个是曹司朋,快出来!”只见那壮汉
把手一挥。她一怔,那女子站了起来,笑道:“哥儿俩又要商量
甚么害人的花样啦,给儿孙积积德吧,回头别生个没屁眼的小
子。”那壮汉笑喝:“放你娘的臭屁。”那女子笑着走了出来,把
门带上,转到内堂去了。周绮心想:“敢情这女子就是小玫瑰,
真不要脸。不过她话还说得在理。”
只见那壮汉拿了四只元宝出来,放在桌上,说道:“曹老
哥,这里是二百两银子,咱们是老交易,老价钱。”那瘦子道:
“唐六爷,这几天大军过境,你六爷供应军粮,又要大大发一笔
财啦。”周绮一听又喜又怒,喜的是那糖里砒霜竟在此地,不必
另行去找,多费一番手脚,怒的是大军害得她吃了这许多苦
头,原来此人还帮害人的大军办事。
那壮汉道:“那些泥腿子刁钻得很,你道他们肯乖乖的缴
粮出来么?这几天我东催西迫,人都累死啦。”那瘦子笑道:“这
两包药你拿回去,有的你乐的啦。这包红纸包的给那娘儿吃,
不上一顿饭功夫,她就人事不知,你爱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
这可用不着兄弟教了吧?”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那瘦子又道:
“这包黑纸包的给那男人服,你只说给他医伤,吃后不久,他就
伤口流血而死。别人只道他创口破裂,谁也疑心不到你身上。
你说兄弟这着棋怎么样?”那壮汉连说:“高明,高明。”
那瘦子道:“六爷,你人财两得,酬劳兄弟二百两银子,似
乎少一点吧?”那壮汉道:“曹老哥,咱们自己哥儿,明人不说暗
话,那雌儿相貌的确标致。她穿了男装,我已经按捺不住啦,后
来瞧出来她是女子扮的,嘿嘿,送到嘴边的肥肉不食,人家不
骂我唐六祖宗十八代没积阴功么?那个男的,真的没多少油
水,只是他们两人一路,我要了那雌儿,总不能让那男的再活
着。”那瘦子道:“你不是说他有一枝金子打的笛子?单是这枝
笛子,也总有几斤重吧?”那壮汉道:“好啦,好啦,我再添你五
十两。”又拿出一只元宝来。
周绮越听越怒,一脚踢开房门,直抢进去。那壮汉叫声“啊
哟”,飞脚踢她握刀的手腕。周绮单刀翻处,顺手将他右脚剁了
下来,跟着一刀,刺进心窝。
那瘦子在一旁吓得呆了,全身发抖,牙齿互击,格格作响。
周绮拔出刀来,在死尸上拭干血渍,左手抓住瘦子胸口衣服,
喝道:“你就是曹司朋么?”那瘦子双膝一曲,跪倒在地,说道:
“求……姑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周绮道:“谁要
你的性命?起来。”曹司朋颤巍巍的站起,双膝发软,站立不稳,
又要跪下。周绮将桌上五只元宝和两包药都放在怀里,说道:
“出去。”
曹司朋不知她用意,只得慢慢走出房门,开了大门。鸨婆
听见声音,在里面问:“谁呀?”曹司朋不敢做声。周绮叫他去牵
了自己坐骑,两人上马驰出镇去。
周绮拉住他坐骑的缰绳,喝道:“你只要叫一声,我就剁你
的狗头。”曹司朋连说:“不敢。”周绮怒道:“你说我不敢剁?我
偏偏剁给你看。”说着拔出刀来。曹司朋忙道:“不,不,不是姑
娘不敢剁,是……是小的不敢叫。”周绮一笑,还刀入鞘,心道:
“我还真不敢剁你的狗头呢,否则谁来给他治病?”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已来到那老妇家。周绮走到徐天宏炕
前,见他昏昏沉沉的,烛光下但见满脸通红,想是烧得厉害。周
绮一把将曹司朋揪过,说道:“我这位……哥哥受了伤,你快给
他医好。”
曹司朋一听是叫他治病,这才放下了几分惊疑忧急之心,
瞧了徐天宏的脸色,诊了脉,将他肩上的布条解下,看了伤口,
摇了几下头,说道:“这位爷现在血气甚亏,虚火上冲……”周
绮道:“谁跟你说这一套,你快给他治好,不治好,你休想离
开。”曹司朋道:“我去镇上拿药,没药也是枉然。”
这时徐天宏宁定了些,听着他二人说话。周绮道:“哼,你
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你开药方,我去赎药。”曹司朋无可奈何,
道:“那么请姑娘拿纸笔来,我来开方。”
可是在这贫家山野之居,哪里来纸笔?周绮皱起了眉头,
无计可施。曹司朋颇为得意,说道:“这位爷的病耽搁不起,还
是让我回镇取药最好。”徐天宏道:“妹子,你拿一条细柴烧成
炭,写在粗纸上就行了,再不然写在木板上也成。”周绮喜道:
“究竟还是你花头多。”依言烧了一条炭,老婆婆找出一张拜菩
萨的黄表纸来。曹司朋只得开了方子。
周绮等他写完,找了条草绳将他双手反剪缚住,双脚也捆
住了,放在炕边,再将徐天宏的单刀放在他枕边,对老婆婆道:
“我到镇上赎药,这狗大夫要是想逃,你就叫醒我哥哥,先把他
砍死再说。”
周绮又骑马到了镇上,找到药材店,叫开门配了十多帖
药,总共是一两三钱银子,一摸囊中,适才取来的五只元宝留
在老婆婆家里桌上,匆忙之中没带出来,说道:“赊一赊,回来
给钱。”店伙大急,叫道:“姑娘,不行啊,你……你不是本地人,
小店本钱短缺……”周绮怒道:“这药算是我借的,成不成?将
来你也生这病,我拿来还你。”店伙道:“这是医治刀伤的药,小
的……小的不跟人打架。”周绮怒道:“你不会给刀砍伤?哼,说
这样的满话!”刷的一声,拔出单刀,喝道:“我便砍你一刀,瞧
你受不受伤?”店伙见了明晃晃的钢刀,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随即钻入了柜台之下。
周绮是富家小姐,与骆冰不同,今日强赊硬借,却是生平
第一次,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取药上马,天色渐亮,见街上乡勇
来往巡查,想是糖里砒霜被杀之事已经发觉。她缩在街角,待
巡查队过去,才放马奔驰,回到老妇家时天已大明,忙和老婆
婆合力把药煎好,盛在一只粗碗里,拿到徐天宏炕边,推醒他
喝药。
徐天宏见她满脸汗水煤灰,头发上又是柴又是草,想到她
出身富家,从未做过这些烧火煮汤之事,心中十分感激,忙坐
起来把碗接过,心念一动,将药碗递到曹司朋口边,说道:“你
喝两口。”曹司朋稍一迟疑,周绮已明白徐天宏之意,连说:“对
对,要他先喝,你不知道这人可有多坏。”曹司朋只得张嘴喝了
两口。徐天宏道:“妹子,你歇歇吧,这药过一会再喝。”周绮道:
“干么?”徐天宏道:“瞧他死不死。”周绮道:“对啦,要是他死
了,这药就不能喝。”将油灯放在曹司朋脸旁,一双乌溜溜的大
眼一眨不眨的瞧着他,看他到底死也不死。
曹司朋苦笑道:“医生有割股之心,哪会害人?”周绮怒道:
“你和糖里砒霜鬼鬼祟祟的商量,要害人家姑娘,谋人家的金
笛子,都给我听见啦。还说得嘴硬?”徐天宏一听金笛子,忙问
原因。周绮将听到的话说了一遍,并说已将那糖里砒霜杀了。
她说到这里,忙出去告诉老婆婆,说已替他儿子媳妇报仇雪
恨。那老婆婆眼泪鼻涕,又哭又谢,不住念佛。
徐天宏等周绮回进来,问曹司朋道:“那拿金笛子的是怎
样一个人?女扮男装的又是谁?”周绮拔出单刀,在一旁威吓:
“你不说个明明白白,我一刀先搠死你。”
曹司朋害怕之极,说道:“小……小人照说就是……昨天
唐六爷来找我,说他家里有两个人来借宿,一个身受重伤,另
一个是美貌少年。他本来不肯收留,但见这少年标致得出奇,
就留他们住了一宿,后来听这少年说话细声细气,举止神情都
像是女子,又不肯和那男子同住一房,所以断定是女扮男装
的。”周绮道:“于是他就来向你买药了?”曹司朋道:“小人该
死。”徐天宏道:”那男的是甚么样子?”曹司朋道:“唐六爷叫我
去瞧过,他大约二十三四岁,文士打扮,身上受了七八处刀伤
棍伤。”徐天宏道:“伤得厉害吗?”曹司朋道:“伤是很重,不过
都是外伤,也不是伤在致命之处。”
徐天宏见再问不出甚么道理来,伸手端药要喝,手上无
力,不住颤抖,将药泼了些出来。周绮看不过眼,将药碗接过,
放在他嘴边。徐天宏就着她手里喝了,道:“多谢。”曹司朋瞧在
眼里:心想:“这两个男女强盗不是兄妹,哪有哥哥向妹子说
‘多谢’的?”
徐天宏喝了药后,睡了一觉,出了一身大汗,傍晚又喝了
一碗。这曹司朋人品虽坏,医道却颇高明,居然药到病除。再
过一天,徐天宏好了大半,已能走下炕来。
又过了一日,徐天宏自忖已能勉强骑马上路,对周绮道:
“那拿金笛子的是我十四弟,不知怎么会投在恶霸家里。那恶
霸虽已被你杀死,想无人碍,但我总不放心,今夜咱们去探一
探。你瞧怎样?”周绮道:“他是你十四弟?”徐天宏道:“他到你
庄上来过的,你也见过,就是我们总舵主派他第一个出去打探
消息的那人。”周绮道:“喂。早知是他,将他接到这来,和你一
起养伤,倒也很好。”徐天宏笑了笑。过了一会,沉吟道:“那女
扮男装的却又是谁?”
到得傍晚,周绮将两只元宝送给老婆婆,她千恩万谢的收
了。周绮将曹司朋一把提起,手起刀落,将他一只右耳割了下
来,喝道:“你把我哥哥医好,才饶你一条狗命,以后再见到你
为非作歹,嘿嘿,那糖里砒霜就是榜样。我一刀刺进你心窝子
里。”曹司朋按住创口,连说:“不敢。”周绮怒道:“你说我不
敢?”曹司朋道:“不,不,不是姑娘不敢,是……是小的不敢。”
徐天宏道:“咱们过三个月还要回来,那时再来拜访曹大夫。”
曹司朋又说:“不敢,不敢!不……不是英雄不敢拜访,是……
是小的不敢当,不敢当。”
周绮道:“你骑他的马,咱们走吧。”两人上马往文光镇奔
去。周绮问道:“你说咱们过三个月再回来,干么呀?”徐天宏
道:“我骗骗那大夫的,叫他不敢和那老婆婆为难。”周绮点点
头,行了一段路,说道:“你对人干么这样狡猾?我不喜欢。”
徐天宏一时答不出话来,隔了半晌,说道:“姑娘不知江湖
上人心险恶。对待朋友,当然处处以仁义为先,但对付小人,你
要是真心待他,那就吃亏上当了。”周绮道:“我爹爹说宁可自
己吃亏,决不能欺负别人。”徐天宏道:“这就是你爹爹的过人
之处,所以江湖上提到铁胆庄周老爷子,不论是白道黑道、官
府绿林,无人不说他是位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人人都是十分
钦佩。”周绮道:“你干么不学我爹爹?”徐天宏道:“周老爷子天
性仁厚,像我这种刁钻古怪的人怕学不上。”周绮道:“我就最
讨厌你这刁钻古怪的脾气。我爹爹说,你好好待人家,人家自
然会好好待你。”
徐天宏心中感动,一时无话可说。周绮道:“怎么?你又不
高兴了?又在想法子作弄我是不是?”徐天宏笑道:“不敢,不
敢,是小的不敢,不是姑娘不敢。”周绮哈哈大笑,道:“也不拣
好的学,却去学那狗大夫。”徐天宏笑道:“甚么狗大夫?是治狗
的大夫呢,还是像狗一样的大夫?”周绮格格而笑,道:“是治狗
的大夫。”
两人一路谈笑,颇不寂寞。经过这一次患难,徐天宏对她
自是衷心感激,而周绮也怕有恩于人,人家故意相让,反而处
处谦退一步。周绮道:“以前我只道你坏到骨子里去了,哪知
……”徐天宏道:“哪知怎样?”周绮道:“我瞧你从前使坏,是故
意做出来的。你干么老是存心怄我呀?我这人教你瞧着生气,
是不?”徐天宏道:“一个人是好是坏,初相识常常看错。我当初
哪知姑娘是这样一副好心肠。”周绮笑道:“你那时以为我又骄
傲又小气,是不是?”徐天宏笑了笑不答。
两人等天黑了才进文光镇,找到糖里砒霜的宅第,翻进墙
去探看。徐天宏抓到一名更夫,持刀威吓,问他余鱼同的踪迹。
那更夫说唐六爷那天在小玫瑰家里被曹司朋大夫杀死,家里
乱成一团,借宿的两人一早就走了。周绮道:“咱们追上他们
去。”
不一日过了皋兰,再走两日,徐天宏在路上发现了陈家洛
留下的标记,知道大伙要在开封会齐,忙对周绮说了。周绮听
说众人无恙,大喜不已,她一直记挂着爹爹,此时才放了心,打
三斤酒喝了个痛快。这时徐天宏肩上创伤已经收口,身子也已
复原。两人沿路闲谈,徐天宏说些江湖上的轶闻掌故,又把道
上一切禁忌规矩,详加解释。她听得津津有味,说道:“你早跟
我说这些不好么?以前老跟人家拌嘴。”
这一日来到潼关,两人要找客店,一打听是悦来老店最
好,到得客店一问,上房只剩下一间了。徐天宏拿出一串钱塞
给店小二,要他想法子多找一间。店小二十分为难,张罗了半
天,回来说:“别的店房确实住满了。这位爷和这位姑娘不知是
甚么称呼?”徐天宏道:“她是我妹子。”店小二道:“既是亲兄
妹,住一间房也不打紧啊!”周绮怒道:“要你多罗唆……”话未
说完,徐天宏突然一扯她衣角,嘴一努,说道:“好,一间就一
间。”周绮一路跟他行来,见他对待自己彬彬有礼,确是个志诚
君子,此刻忽要同住一房,又害羞,又疑心,在店小二面前只好
闷声不响。
到得房间,徐天宏立即把门带上,周绮满脸通红,便要发
话,徐天宏忙打手势,叫她不可作声,轻声道:“刚才见到镇远
镖局那坏蛋么?”周绮惊道:“甚么?带了人来捉文四爷、害死我
弟弟的那个东西?”徐天宏道:“刚才我瞥见一眼,认不真,我怕
他瞧见咱们,所以赶紧进屋,待会去探一探。”
店小二进来泡茶,问要甚么吃的,徐天宏嘱咐后,说道:
“北京镇远镖局的几位达官爷也住在这里,是不是?”店小二
道:“是啊,他们路过潼关,总是照顾小店的生意。”
徐天宏等店小二出去,说道:“这童兆和是元凶首恶,咱们
今晚先干掉他,好给你弟弟及四哥报仇。”周绮想到弟弟惨死,
铁胆庄被烧,气往上冲,不是徐天宏极力劝阻,早已拔刀闯了
出去。徐天宏道:“你躺一会儿,养一下神。到半夜里再动手不
迟。”说着坐在桌边,伏案假寐,不再向周绮瞧上一眼。周绮只
得沉住气,斜倚炕上休息,好容易挨到二更时分,实在按捺不
住了,拔出单刀,说道:“走吧。”徐天宏低声道:“他们人多,怕
有好手。咱们先探一探,想法子把那小子引出来,单独对付
他。”周绮点点头。
两人在院子中张望,见东边一间上房中透出灯光,徐天宏
一打手势,两人蹑足过去,周绮在窗上找到一条隙缝,附眼往
里窥看。
徐天宏握住兵刃,站在她身后望风,见她忽然站起,右腿
飞起往窗上踢去,不由得一惊,忙闪身挡在她面前,周绮一脚
踢出,刚刚踢到徐天宏胸前。急忙缩转,这一踢势道过猛,用力
收回,不由得倒跌数步。徐天宏跟着纵到,低声问:“怎么?”周
绮道:“快动手。我妈妈在里面,给他们绑住了。”徐天宏大惊,
忙道:“快回房商量。”
回到房中,周绮气急败坏的道:“还商量甚么?我妈妈给这
些小子抓住啦。”徐天宏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