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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君眼瞅着两人之间的空气要结冰了,虽然不明所以,却也顿感压力倍增,干咳了一声,赶紧插嘴道:“阿青,这位是睿亲王殿下!”
唐青看了她一眼,顺势做了个很自然的惊讶表情,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朗声道:“原来是主子的皇叔,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睿亲王失笑起来,果然这大掌柜阿青不是个省油的灯。什么话最挤兑他便说什么,既有胆量又有魄力,偏偏礼数上却挑不出他的错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六章
睿亲王失笑一下,心里头虽然不是很舒服,倒没有发怒。像他这样的人若和他杠起来,那才是有失身份的事。
况且他也明白一点儿唐青的意思。你效忠的对象因为另一个人差点儿被牵连致死,就算明知错不在那个人,也难免会迁怒。
这样一想,对唐青反而有点儿欣赏。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如此为“主子”出头,至少他的勇气和忠心是值得嘉许的。
想到这里,睿亲王淡淡一笑,温声道:“请大掌柜的带路。”
唐青不禁一愣。仔细看眼前人,只见他虽然风尘仆仆,衣着潦倒,身边也没有众多的属下簇拥。这浅淡的一笑却风华尽显,亲王的威势,神情的从容,似乎一举一动间都带着令人折服沉醉的高贵气质。
正如猴子穿了人的衣服也不成个人形,有的人就算光着脚浑身泥泞,那满身的光彩也丝毫遮掩不住。
——这睿亲王便是那名副其实的人中之龙。
唐青心中震颤,再也不敢起小觑之心。
各自进屋沐浴之后,果然清爽。从洒满花瓣的香汤里爬出来,小婢早已经用托盘托着衣服等候。四个小婢,四套衣物。静君一看,认出了是以前留在京城的旧衣物,洗的干干净净,触手细软,闻着还有淡淡的熏香。
心里也对唐青的“心细如发”而感到惊讶。挑了浅绿色衣裙穿上,秀发拧得半干,松松挽了个流云髻,用枚绿如菩提叶的翡翠蝴蝶簪住。对着一人高的雕花铜镜一照,又是往昔秀美模样。就好像才从睿亲王府折了花儿,闲闲地回来,而不是命悬一线生死挣扎了数日。
静君觉得有点儿恍惚。洗过澡以后浑身肌肉叫嚣着酸痛,真想就此躺在软绵绵的床铺睡下。惺忪着眼睛,却明白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于是使劲儿掐掐自己的手心,疼得清醒些了,才立即出去找唐青。
正厅中,睿亲王早已经等在那里。好像论起洗澡换衣的速度,总是男人比女人更快些。他换了身纯黑刺暗绣的锦袍,修长合体以外,更衬得面如白玉,长长的墨发半湿披在后面,也使脸侧的线条柔和了不少。
明明和静君一起经历了那些漫长劳累困顿的日子,他却洗去了浮尘和困倦,显得神采奕奕,一双星眸发着璀璨的光芒,精力之旺盛令人咋舌。
唐青正站在桌边给睿亲王斟茶。圆形八仙桌上,珍馐美食,杯碗盘勺都已经备好。菜品全是京城里最有名的招牌菜,看上去赏心悦目不说,只闻到那热腾腾的香气,就让静君忍不住食指大动,饿扁的肚子都咕噜噜叫了起来。
睿亲王正面看着门口,见了静君便眼前一亮,微笑着站起身来:“你来啦。”静君笑一笑,和他打了个招呼。
于是唐青也放下茶壶,转身就为静君拉开一把椅子。静君也不客气,一边坐下一边转着头问他:“哑婆婆呢?”
唐青低眉道:“哑婆婆出去找您,还未回来,我早已经派人去通知她,想必过不半个时辰您就能见着她了。”
静君闻言放下心来,点点头道:“你办事,我放心。”
唐青嘴角几乎不可见地微微一翘,恭声道:“主子,您和王爷先用饭吧。”
接着又对睿亲王用那种疏离的语气说道:“膳食简陋,望殿下勿怪。”
睿亲王笑一笑,这种区别对待,让他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出来。不禁笑道:“这种膳食还简陋,普天下的厨子怕都要羞愧地改行了。”
然后也不看唐青,笑着对静君说:“你铺子里的这个大掌柜真有意思,明明每件事都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指摘,偏偏谦虚过了头,自谦地让本王不知说什么好。”
有外人在,不比私底下和静君相处那么随便,这“本王“两字又冒了出来。
静君能感受到睿亲王的情绪,虽不明白为什么,也冒出一身冷汗。觉得可能是唐青疏离敌对的态度让睿亲王不爽了,连忙打圆场,看着唐青的眼睛说:“殿下是我皇叔,你待他如待我一般就好。”
这话一出,也不知为何,两人的气场竟全冷下来。静君顿时瀑布汗,也不知怎么同时得罪了这两位,也不知该怎么办,干脆破罐子破摔,埋头大吃。
两人幽怨地看了她良久,眼看这姑娘实在不解风情,也只好一个窝着气站着伺候,一个闷不吭声用膳。
风卷残云吃完,丫鬟们上来撤碗盘擦桌子,又奉上两杯香茶漱口。等下人全出去了,门也关得紧紧。静君坐在椅子上,脑子有点儿疲惫,用力揉捏着眉心,然后问唐青:“现在说说情况吧。首先,二哥怎样?”
睿亲王也看着唐青。唐青用一贯平淡无波的声音说:“主子莫急。王爷不在的时候,云州军权暂时控制在舒家手里。二爷虽然被云州太守设计抓去,可他们投鼠忌器,不过是拿二爷当人质保平安,眼下京城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司徒云是不敢伤二爷的性命的。”他明明身无一官半职,说起权重一方的云州太守名讳,竟然也就和说起自家犯事的伙计似的,语气中既无愤怒,也听不出畏惧,分明就是没把那个朝廷大员放在眼里。
静君手指敲着桌子道:“我真不明白我们家怎么得罪了他,竟然证据不明,就咬死了是我们家害了皇叔!”
睿亲王现在听到“皇叔”两个字就郁闷,不过当着外人面不好和她抱怨。此时抱起胳膊,沉着脸道:“这事儿本王倒是知道。司徒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上回他儿子司徒墨病重,兰若义假装神医医好了绿水村的百姓,他强行想把兰若义劫走的时候被你的两个哥哥阻止,卿遵还差点儿和他的手下打起来,当时是闹得很僵。这次见本王失踪,应该既怕担责任,同时又落井下石。”
舒静君冷哼一声:“当时还不如让他把兰若义掳走呢,我看他这会儿哭不?!亏我往日叫他一声叔叔,真是卑鄙小人!”
唐青看静君气得脸色发白,气息不稳,便道:“他也遭了报。前阵子他不是给儿子娶亲冲喜么,结果没三天他儿子就病死了,喜事变丧事,我初到云州就听到这里的百姓人人交口相传。”
静君一怔,当初她正是在参加司徒墨的亲事那天得知睿亲王遇险,然后发生后面一串儿事的,没想到司徒墨竟然这样命短。顿时也不好说死人什么,只叹了一声,苦笑道:“他这是把失去儿子的怨气全发泄到我们舒家了。其实兰若义精通毒药却并不精通医术,全云州的杏林高手都救不了他儿子的命,他当日就算抢到了兰若义又如何?不肯认命,反而累的我们舒家替他承担。”
唐青安慰道:“有些人高高在上惯了,永远不会体谅他人,也永远看不见自己的错处。这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不过这人委实阴险。主子您前番捉到了那个兰若情,本来可以为您作证,证明劫持王爷的是假扮您的兰若义。谁知司徒云一口咬定不信,甚至威逼她翻供。眼看兰若情要坐实您的罪名,那李司马本来默不作声看守在她旁边,竟忽然抽出刀劈死了她,同时指着司徒云大骂,说他假公济私挟怨报复,不忠不义要害王爷于死地。当时场面之嘈杂混乱简直难以言说,王府、舒府和太守那边顿时剑拔弩张,谁也不信谁!一时又互相牵制不敢妄动,便同时发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去!至于皇上最后打算派谁来,这就不知道了。毕竟王爷失踪干系太大,皇上应该不希望张扬。”
睿亲王听得脸色沉重。唐青淡淡几句话,说得却是这么凶险万分的局面。静君心乱如麻,问道:“家里人除了二哥被抓,其他人可还好?!”
唐青道:“老爷大爷身体康健,其余人虽气愤填膺,倒也无碍。”
他话虽少,静君一向信任他,这才慢慢放下心。
又有些犹豫地问道:“那李司马杀了兰若情,他……他现在情况又如何?”
睿亲王不由得看她一眼。李司马就是李修文,他知道此人对静君的情愫。
唐青道:“李司马忽然杀了兰若义,王府那边已经容不下他了。太守府被他坏了好事,更是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舒府虽然情势艰难,老爷却发话要收容庇护他,说他既然帮了舒家,甭管其他,一切等京城里来人再说。”
静君听了以后神情复杂,有点儿动容。明明已经情断今生,虽然情势所迫,当时不得已把兰若情托付给他,却也没想到这人竟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睿亲王感受到她心里的情绪,暗叫不好。虽然他和李修文意气相投,虽名为主从,实为朋友。对这人的才华和品性也都十分欣赏,但他可绝不打算把心爱的女子拱手想让。立刻咳了一声,正襟危坐,岔开话题问道:“王府现在的情形如何?”
唐青看他一眼,又看静君一眼,这才不很情愿地回答:“王府里有人相信太守府,有人相信舒家,因为一直找不到王爷,已经快乱套了。”
睿亲王呵呵一笑:“这么容易就乱套了?真是丢人!看来本王得早点儿回去敲打敲打他们了。”
他虽然笑着,眼神却很有点儿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七章
哑婆婆回来以后见了静君,只摸了她的脉,打量她的神情就吃了一惊。拉着静君进入内室,劈了啪啦打手势把她痛骂一通。静君缩着脖子乖乖挨骂,听哑婆婆说她耽搁时间太久,生死蛊已经深种,几乎再不可能被拔除以后,除了茫然,竟还有一丝说不出的轻松。
扪心自问,其实她是喜欢他的,这生死蛊就好像是上苍赐给他们牵连不断的理由。
哑婆婆是个人精,几眼就看穿小徒弟的肺腑。先是吃惊这丫头不声不响就有喜欢的人了,还是那个有名的睿亲王,然后就开始忍不住担心。倒不是在意无血统的叔侄关系——她混迹江湖多年什么没见过,只怕徒弟遇人不淑。
痴心女负心郎的故事她见得太多了,况且睿亲王还是这么有权有势,气质高贵,俊雅不凡。倒不是说这种人一定会变坏,而是他们的人生中充斥着数不尽的诱惑,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哑婆婆真怕睿亲王以后三妻四妾地惹静君伤心。
在哑婆婆心里,小徒既然是堂堂的公主,倒不如找一个家世弱一点儿的俊秀青年,那她可以挑选的层面就太多了。在中等以上的世家大族里,脾气好,有才华,孝顺长辈又体贴妻子的青年也并不少,倘若能娶到嘉平公主这样的媳妇,必定爱她敬她,那日子过得岂不是平安顺遂?
而静君嫁入睿亲王府就不同了。睿亲王无论出身、权势、地位都狠狠压静君一头,静君对他没有任何办法。除非他打心底里头爱她敬她,否则静君受了委屈都找不到地方哭。
纵观两个选择,一个是宽阔的青云大道,一个是窄仄的独木小桥,不必是精明的生意人都能看出哪个好。做师傅的真不希望小徒弟一时冲动做出后悔一生的选择。
静君挨训半天,一直乖乖地默不作声。听到这里却小嘴微张,眼波流动,抬起头来似乎想说什么。
哑婆婆两手掐腰,眼睛凌厉,嘴唇抿地紧紧的。看神态根本不像迟暮的老人。她准备以五十七年的全部生活经验好好引导这小徒弟,要是这小丫头犯傻,她就拧她耳朵。要是睿亲王敢仗着王族身份诱拐良家少女,她就暗地里阉了他!
静君嘴唇翕动了片刻,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直等着哑婆婆决定先拧她哪个小耳朵才好的时候,才低声说:“婆婆,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傻丫头,骗子要是被人看穿还有得混么?!那些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小姑娘当时就和你一个想法。
静君困惑地笑了,她不明白睿亲王那样端正的一个人,为什么婆婆老觉得他是坏人。低着头喏喏说:“其实我没打算嫁给他。我爹要知道这事儿,还不得打死我。我也不想给家里蒙羞。”
“只是婆婆,我是公主,身份摆在那儿。你说的那些人就算敬我爱我,我也分辨不出他们是敬爱这公主的身份,还是喜欢我本人。万一哪天我舒静君不是公主了,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他们还能像以前那样敬爱我,待我好么?我心里始终不踏实。”
“只有他不一样。婆婆您说得对,他什么都压我一头,我这点儿身份地位帮不了他什么,所谓全无图谋方见真情,他要是对我好就是真的好了。”
静君笑一笑,漆黑的眼睛变得很温柔,她忽然想起了睿亲王平日点点滴滴的照顾。都是小事,但让她觉得特别温馨,让她觉得跟在这男人身边,会很幸福。
“婆婆,你别担心,我不是打算嫁给他。”静君低下头又强调了一遍,说出这种话却并不觉得伤心。对于感情她不是很主动的那种人,但却是相当坚定执着的那种——说好听了是痴情,说难听了就是极度死心眼。不过这种人倒也有个好处,就是当她下定决心以后,她会变得非常平静,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艰难,她都会矢志不渝,用一辈子遵守承诺。
——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守着他。
哑婆婆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湿润的黑眸闪着坚定执着的光辉,整张小脸洋溢着下定决心的平静。
——这孩子有多固执只有她清楚。她板着老脸,十分不希望徒儿步自己的后尘。
咳咳,孤家寡人这么久,虽然无牵无挂地心无妨碍,有时候却也实在寂寞。从前一点儿一点儿把静君看着长大,看着她越来越忙碌,甚至不能有很多时间陪伴自己……哑婆婆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快孤独地长霉了。其实她早就希望能抱抱静君生的小孩子呢。这孩子要是死心眼……她不禁开始考虑拍晕了睿亲王,然后把小徒弟和他扔到一个风景秀丽的无人小岛……私奔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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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这儿的情报异常丰富,且能搞到这些情报背后所透露出的财大气粗,令睿亲王也不禁动容。
唐青是故意说这些情报的,虽然他显得挺不情愿的样子。
生意场上厮杀良久,他岂不知财宝迷人心,正如美人动人意。绛雪轩暗中雄厚的财势足以惹起任何人的贪欲,而贪欲是丑陋的,主子若见情郎为财变心的模样,想必就再也不会理他了吧。
唐青不喜欢睿亲王,从很早很早以前。主子暗中给予了这人无数帮助,主子总是对这人太过另眼相看,这一切都令他觉得很碍眼。尤其亲眼看主子和那男人站在一起,那种不用言说的默契,那种含情脉脉的气场,好似一幅优美的帛画似的。他看了却只想将之撕裂。
以至于他甚至希望通过一点儿无伤大雅的“牺牲”,“干掉”这个男人,至于绛雪轩损失多少钱他并不在意,静君的小金库至少七成是他赚回来的,他当然有信心弥补亏损。
睿亲王微微动容,却没有失态,只是惊讶静君竟然这么有钱。他对那惊人的财富毫无觊觎之心,表现出的涵养与风骨让唐青满头黑线。
睿亲王仔细听完了情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坐在那儿陷入思绪,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抬起头,眸中精光闪动,嘴角挂着一丝自信的微笑,对唐青说:“劳你把静君叫过来,本王有事要和她说。”
舒静君过来时,睿亲王告诉她:“你在这里好好呆着,这几日都不要出门。司徒云现在是你们舒家的死敌,若被他知道你的藏身之处,必定咬死你身份有问题,平白让你受许多委屈。等事情落定以后,本王会亲自接你出去。”
静君闻言立即抬头盯着他问道:“你要去哪里?王府么?”
睿亲王神秘笑一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云州大营。”
——拳头硬才是硬道理,王府毕竟地方太小了,且说句不好听的,他这样孤身一人去了王府,要是有人叛变,府门一关杀了他都有可能。而军营有他十万嫡系部队,全是沙场鏖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勇士,且忠心耿耿。只要有了这支上马就能踏平一个小国的强大军队傍身,他看还有哪个魑魅魍魉敢乱蹦跶!!
静君也想到了这点儿,心里落下了大石。整个云州大营都归龙骧大元帅直接辖制,连舒家也只是起辅助作用。睿亲王不在的时候,父亲暂代其职责,虽暂时保住舒家,怕也遭了不少闲言闲语,尤其要受到云州太守司徒云的恶意攻歼。
可要是睿亲王接手以后就不一样了,她信他会给舒家一个公道。
想到这里,舒静君忽然又想到一个关切的事情,问道:“那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