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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经意的言语,透露出了几分端倪,灵光一闪而过,他转头,盯着陈曦,慢慢开口:“陈家的婚宴?”
或许是平常被他忽略得太彻底,对他突如其来的专注,一时间,陈曦竟然感觉不太适应。幸而她还懂得随机应变,在短暂失态之后,迅速反应,“略备薄酒,以尽地主之谊。”
“你和陈潜……”方其仁低声自语,目光飘向不远处,注视陈潜背对他的身影。
“他是我大哥。”陈曦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隐约能够看见,陈潜的面前还有一个人。
方其仁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他是一个不喜欢复杂的人,偏偏会碰上这么复杂的关系。为什么无缘无故的,绕来绕去,他会和这一大家子都扯上了关系?
“你们还不认识吧?”观察方其仁的态度,庆幸自己选对了话题,她试探性地伸手挽住他,“来,我来介绍。”
方其仁没有拒绝,任由陈曦带着他上前,一直走到陈潜的身后。
他们已经离陈潜近在咫尺,而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只是径直与他面前的人低语,浑然不觉他们的到来。不得已,陈曦只得出声唤他:“大哥——”
陈潜停止说话,转过头,扫了方其仁和陈曦一眼,懒洋洋地问:“有事?”察觉到面前的伍媚准备逃跑,他紧紧拽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得逞。
“我介绍一个人和你认识。”陈曦对他点点头,指着身边的方其仁,“这位是方其仁,双阳高中的老师,他……”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陈潜忽然地转身,令陈曦看清楚了被他牢牢抓住的人。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她收敛自己诧异的表情,很有涵养地对尴尬的伍媚颔首,“伍小姐,你好。”
“太客套了。”陈潜将伍媚拉到自己身前,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盯着对面努力在克制自己的陈曦,“自家姐妹,何必如此见外?”
“哥……”
“大哥!”
同时发出的声响,截然不同的两种语调,一个谨慎,一个提醒。
“怎么,我说得不对?”陈潜不以为然地扫了一眼陈曦沉下来的脸色,干脆环住了伍媚的肩膀,言语间,充满了挑衅,“邀请她参加婚礼,是我的主意。”
“爷爷不会同意的。”陈曦深吸了一口气,力求能够心平气和地与他交谈。
陈潜是个聪明人,其中的利害关系,怎么会不清楚?
陈潜的嘴角扬起来,露出讥讽的笑意,“好笑,既然是我的婚礼,两个妹妹,既然你能参加,为什么伍媚就不能?”
臂弯间的手忽然抽出,方其仁瞟了陈曦一眼,从她脸色阴郁的程度,可以料想陈潜着实激怒了她。
“这样做,能证明什么?”片刻之后,陈曦才开口问一脸不屑的陈潜。
三人的包围圈,她被陈潜拎出来,置身其中,承受各方的打量。伍媚不安地扭动身躯,不敢抬头看其仁,只想摆脱陈潜的钳制。
“陈家的人,似乎总是爱把简单的事复杂化。”面对陈曦的质疑,陈潜有些受不了地耸耸肩,“普通的一个邀请,也要弄得风声鹤唳。”
“大哥!”陈曦加重了语气,以此来提醒陈潜,他也是陈家的一分子,有着无法推拒的责任,“别意气用事,今天是你喜庆的日子,别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对了,结婚,我差点忘了。”陈潜低头看了看别在自己胸前的花簇,抬眼,目光梭巡过与陈曦并肩而立始终保持沉默的方其仁,笑得别有用意,“方老师,我可是前车之鉴,人生大事,方方面面,要三思而后行才好。”
撂下这句话,他忽然松手,撇下伍媚,大步流星地离开。
终于得以自由,伍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方其仁全程参与了一场闹剧,一时又觉得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陈曦不知其中端倪,只是出言提醒伍媚:“你不该来的。”
伍媚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一触及方其仁的目光,又改了口:“对不起……”
“趁爷爷还没看见你,快走吧。”不要怪她狠心赶人,实在是伍媚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不对。而当下的场合,是绝对不允许出半分差错,否则波及的将是一大片相关人等。
陈曦如此对待伍媚,方其仁看在眼里,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样毫不掩饰地开门送客,实在有失大家风范。
见伍媚真的转身,乖乖地准备离去,没有半分争辩,他无法再保持平静。
“等一等!”
出声的同时,他拉住伍媚的手,交握着手,能感觉从她的掌心传来汗意。
她究竟怕到什么程度,以至她在这样的大热天里,还止不住地在出冷汗?
“你们……”对方其仁突如其来的举动,陈曦愣住。
“她就是与我一道赴约的朋友。”无视陈曦震惊的模样,方其仁再用力握了一下伍媚的手,“我是接受她的邀请一同前来。如果她必须离开,那么,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她设想过各种最坏的结局,唯一没有料到的意外,是尴尬之后的离开,多了方其仁的陪伴。
在陈曦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方其仁拉着她,当众离去。
手心微微有些发热,不知是否因为一直与他交握的缘故。无意将他拖入理不清的是非中,偏偏——
有点惨淡,伍媚想叹气,又怕身边的方其仁听见。左腿微微有些酸疼,她伸出另一只手,稍稍侧弯身子,在膝盖处轻轻揉搓。
身边人的动作忽然有些迟缓,方其仁看向身边的伍媚,注意到她许是不经意的动作,减慢了步伐,拉她到街边站定。
“还痛吗?”他松开她的手,见她眉心紧蹙,似乎正被什么不愉快的事烦扰。
不明白他因何忽然止步的伍媚,听见他的询问后,才知晓,他这样做的初衷,是为了自己。
放在膝盖的手不由得收回,背在自己的身后,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他在问自己,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他都可以保持坦然的心境,处变不惊。
换了她,她做不到。熟悉的人会带来不快的回忆,她会不自觉地排拒,不愿面对。
方其仁,他永远都可以做到观察入微——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
“不痛,只是有点酸麻,不用担心。”身体存在的缺陷是她永远难以跨越的心理障碍,她不习惯别人以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面对方其仁,这样的感觉更加强烈。
“如果累了,前面有间咖啡屋,不如我们进去坐坐,休息一下?”明明很痛,她却倔强地不愿意承认——从她咬牙的表情上,他看得出来。
累?善于措辞,非常得体地转换词语,无可挑剔。他给她这样的借口其实不错,顾忌她的颜面,又保存了她的尊严。
可是,关键在于,她不想顺水推舟打掩护,在方其仁什么都已知道的情况下,未免太过于矫情。
“方老师,我的腿还不需要休息。”她转过脸,拒绝他的提议,直接明了。
方其仁盯着她的侧面,确切地说,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他是一个注意尊重他人的人,言谈间若非可疑,他绝不会去触及别人的隐私。而这一次,他善意地提醒,却换来伍媚断然的回绝。
说实话,有些尴尬。毕竟,从前在处理这方面,他没有失手过,现在面对这样难以应对的局面,他该如何弥补?
正在寻思,耳畔却传来伍媚的声音,酸酸的,涩涩的——
“方老师,我的腿,并不是自己摔断的。”
方其仁一怔,见伍媚的脸缓缓转向熙来攘往的街道人群,眼睫上,湿润润的,似乎正有水汽逐渐凝结。而后,她终于看向他,古怪地一笑,迷茫的水雾混淆了她原本清亮的眼瞳——
“十岁那年,我妈抱着我从五楼跳下,我摔断了腿,而她死了。”她似乎陷入了很遥远的回忆,不忘记补充,“死得很惨——我亲眼看见。”
他没有被故事内容骇住,动容的部分,是质疑究竟处于什么原因,使得一名母亲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宁可同赴黄泉,也不放女儿一条生路?
第4章(2)
手动了动,像是有意识一般,伸出去,他环住了伍媚微微抽动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给予无言的安慰。
他的碰触,不经意触动了记忆深处的隐密开关,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瞬间迸发,不可收拾地开始泛滥。
她拼命低着头,似乎不愿被他看见软弱的一面。但灼灼的泪珠,一滴又一滴地滚下,落在地面,形成细微的水渍,在夏日高温的天气下,瞬间消失不见。
“我……对不起。”平日的流利通通不见,面对她情绪的变换,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抱歉。
不关他的事,是她,是她自己无法再克制下去——不曾对外人诉说的秘密憋在心里,日子久了,心窝难受得就快要爆炸了。
对象是方其仁,她有对他倾诉的欲望,她不后悔告诉他自己紧守的秘密,因为她——相信他。
周遭行人来来往往,车辆如梭,伍媚用力吸了一口气,止住自己的哽咽,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到了近旁有一个公交站台。
好巧呀……
“伍媚?”她的肩头不再颤得厉害,唯有间或的抽气,足以证明她的情绪已经逐渐恢复正常。
“方老师——”
终于,她抬起头,他可以看见她残留泪花的眼睛和红通通的鼻头。
“陪我一起坐坐公交车,好吗?”
他们是在满车乘客的抱怨声中硬挤上车的。
方其仁没有料到,在这个时段公交成一样可以这么拥挤,看来,城市人口果然接近爆炸的边缘。
“不好意思。”他向自己挤到的人道歉,在不满的眼神中,总算找到立足之地,刚好能容纳他和伍媚两个人站定。
他不懂伍媚为什么坚持要坐公车。毕竟,他们两人原本为参加婚礼的穿着,过于正式,着实令人侧目。有些不习惯四面八方好奇的目光,他拉着吊环,转过脸面对窗外。
进入地下隧道,光线的骤然黯淡令他忽然有些不适应,不自觉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他瞧见玻璃窗上,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影——
一个高瘦的女孩子,头发短短,面色有几分憔悴和疲倦,他和她的目光在玻璃窗中交汇,后者的眼中,落寞和厌倦显而易见。
——好熟悉的场景,记忆的片断在脑中拼凑,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公车驶处隧道,他转过脸,在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中打量身边的伍媚,熟悉的感觉一点点地从心中升起。
“啊……”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片尖叫声中,巨大的惯性使他站立不稳,一手需得牢牢拽住吊环,才不至于向一边跌去。
看见伍媚被身边的人碰撞着,摇晃着就要当他人的垫背,他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她,扯入自己的怀中,侧过身子,抵着扶手,尽力避向一旁,替伍媚挡住了接二连三撞过来的冲力。
“找死了啦!”
“搞什么?”
……
司机的咒骂和乘客的抱怨声此起彼伏,他却充耳不闻,只是低头注视怀中的伍媚,一直望到她眼睛深处,久久不曾移开。
那一刻,他认出她是谁了。
“我记住你了。”
车缓缓靠站,她仍有倦意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唇齿间,溢出这样的一句话,随后转身下车。隔着车窗,他看见她立在站台上,久久注视这边,直到公车重新启动,她的身影,在自己的视野中越来越小……
想起来了,那一年,他初出社会,当了一名老师。第一次家教的那一晚,拥挤的公车上,他与一名女孩短暂相遇,偶有交谈。
——我记住你了。
一句话,能代表什么?他学历史,教历史,明白一瞬间的记住,并不能说明能一辈子的铭记。
他不曾在意。毕竟是萍水相逢,记住了,并不代表以后会再有机会偶遇;即便是偶遇,或许,对方的记忆早已模糊,最终的结局,也只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而已。
所以,相逢的片断逐渐消磨,容颜不断模糊,如重石落水,沉入了记忆的最深处。
可是,猝不及防,她出现了,在他的身边,一点一滴地融入了他的生活和工作。
他已经不认得她,而她,记住了他。
——伍媚,原来是她……
桌上的报纸展开的一页,正版报道了一场瞩目的婚礼——
“……陈雷两家联姻,珠联璧合。据称,在两大企业携手的‘新光计划’中,陈氏将加大投资比重,进一步开拓专业市场……”
方其仁注视着报纸上一对幸福依偎的甜蜜新人,不知道为什么,通过陈潜的眼睛,总觉得他的笑容背后,隐藏了诸多虚伪。
作为潜心教学的老师,他一向不太注意商业新闻,直到今日,因为伍媚的关系,他才稍加留意,特意关注这条新闻。
伍媚,和陈家的关系,迷离的厉害啊……
合上报纸,方其仁站起身,打开房门。客厅里,沙发上,缩着兴致勃勃观看电视的方其慈。
“嗨,哥!”方其慈叫他,随手丢过一袋零食,“来,一起看。”
“看什么?”他稳稳接住,走到好动的妹妹身边,电视画面上的场景有些熟悉,令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豪华婚礼呢。”诸多美味被自己津津有味地吃完,方其慈一摸索,才发现身边只剩下果皮糖纸,一瞥眼,她不客气地从方其仁手中抢过自己前一秒丢过去的零食,扯开袋子,抓了一把瓜子仁扔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话,“乖乖,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有钱,不一定能买到幸福。”方其仁盯着定格在陈潜和新娘互吻的画面,轻轻地说道。
他的话,令方其慈愣了一下,随即“格格”笑出声来:“哥,我说你是看人家已经尘埃落定,自己还名草无主,嫉妒了吧?”
其慈明媚的笑容倒映在方其仁的眼瞳中,令他忽然想到一个人,若是多了这样不掺杂质的笑,该会如何?
“哥?”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自己,方其慈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狐疑地叫他。
“你说是,就是吧。”他不争辩,带着兄长的宠溺,揉了揉其慈已乱得不成样子的头发。
嫉妒吗?不。对于商业联姻,他一向多加排斥,也庆幸自己生于小康之家,少了奢侈,多了自由。
至少,他的妹妹,不会像上流社会的名媛一般——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周旋于各种社交舞会,要求举止端庄,谈吐优雅,进退得宜……而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最终的一门归属而已。
这样的生活,令他不自觉地联想到傀儡木偶,任人摆布,重复千篇一律的动作,没有自由,毫无个性可言。
幸好,他是方其仁,除了偶有老妈的逼婚唠叨,他的生活沿着自己预定的轨迹前行。
幸好,其慈是其慈,爸妈给了她充分的自由,任她发展,无拘无束。
也幸好,伍媚她,还没有融进去……
“病假?”
方其仁看完手中的请假条,抬眼望向面前的汪环宇,语气颇有怀疑。
“喂,老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绝对是伍媚请我转交给你,我没有私自篡改过任何内容。”方其仁质疑的目光令汪环宇着实委屈。这世道,好人还真难做,他好心帮忙,结果如何?
“她还在实习期,一周的时间,未免过长。”方其仁将请假条放在一旁,凝视右下方的落款,若有所思。
“嗯,这个……”汪环宇挠挠头,有些无可奈何,“其仁,来与不来,决定权是在伍媚,即便你今天以此为理由记她一个大过,若她真存心,恐怕也没什么效果。”
“什么意思?”吞吞吐吐,言词闪烁,如果他还听不出这家伙话中有话,他就枉费和他共事了三年。
“真的要说?”汪环宇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方其仁,而后者的表情明显有逼供嫌疑。好嘛,他算是迎难而上的先锋,就这么着吧。
“那个,昨天,我在街上,好像看见了你和伍媚……”哦哦,脸色变了,果然不妙。汪环宇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再然后,我瞧伍媚哭了……”面色又沉下去几分,糟,到底说还是不说?
“再然后,你就……”汪环宇言传身教,伸手搭上方其仁的肩膀拍了拍,“啊啊,就这么着。”
方其仁瞪了他一眼,很果断地拍开他还在示范的手,“看得很仔细。”
当时,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如果还看不仔细,那才叫奇怪。
不过,这种大实话,还不敢就这么着拿出来撩拨方其仁。汪环宇讪讪地收回手,瞥了一眼方其仁置于一旁的假条,好半天,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其仁,你和伍媚……”
不要怪他好奇心旺盛,俗话说眼见为实,他昨天可是亲眼目睹,那种姿态确实有些暧昧;再加上今天伍媚突然请假,而且又是坚决要他转交假条,没有一点点联想,他就当真是块木头了。
“有什么问题?”
方其仁果然是方其仁,一转手,又将问题丢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