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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晓──侠──”
“好啦,好啦,你说!”却不甘心的嘀咕着:“天底下就有你这种奇怪的人,表里不一到了极致。”
“你说什么?”
“没有,你快说啦,不然我去洗澡了。”
方问菊考虑要先从那一个说起。
彼此认识的人比较好说吧!她决定了。
“隔壁那个小美人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柔娃吧?!”他自己也不大有把握。
“柔娃?姓什么?”
“不知道,有一次听她外婆这么叫她。”
“柔娃──这名字不错,我喜欢。”
“为什么问?”
“你先别管。你知道她读几年级了?”
“稚气末脱,高一吧!?”
“她妈妈呢?”
“就是隔壁左老太太的女儿啊,听说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不过是养女。”“这种事你如何知道?”
“我妈跟老太太熟啊,不信你去问妈好了。”
“可是,怎么没看见她先生来接她回去?”
“你少呆了,这种情形不是离婚就是分居。”
“真可怜!”
“谁?”
“小美人啊,难怪她会跟一个社会人士谈恋爱。”
“啊──”
胡晓侠张口结舌,表情滑稽的看着方问菊。
“小美人有男朋友了?你看见什么?”
“一个很体面、长得又英俊高大的绅士型人物。”
“呸!又不是小说上的台词。”
“真的啊,真的就有这么一个人。”
“不会是小美人的爸爸吧?”
“不可能啦,他顶多才三十岁,真的很……很有味道的一个人。”
“这样啊……”
方问菊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可好了,全栋公寓的男人一起宣告失恋!”
她听了先是一征,跟着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们全都有恋童情结的毛病啊?”
“十六岁算是小淑女啦,你没听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君子会跟一个小十多岁的女孩谈恋爱?”
“这怎么算在谈恋爱呢,话都没说过一句。”
“哦,你真可怜,今天她主动向我打招呼呢!”
“怎么差那度多?”
方问菊奇怪的瞄一眼这男人,可笑他今晚真像个孩子。
少女十五二十时正是最靦腆的年纪,再大方外向的女孩也不会随便跟男人打招呼啊!连这个都不懂,不知他当初怎么把我追上手的?──方问菊白了他一眼,径自走开,抢在他面前去洗澡。星期六的午后,趁着天气不错,方问菊出门采购日用品。三点左右,该真的差不多都买齐了,想及胡老太太爱吃麻薯,也不嫌麻烦地绕点远路列车站前一家专贾后购买。
胡老太太快六十岁了,看起来却还很年轻,医生还说她的身体像四十岁的人那么好,所以一点也不忌口,尤其嗜吃甜食,一口气可以吃五、六个麻薯呢!方问菊早已直呼她“妈”,两人相处融洽,上次和胡晓侠为了窗帘花布争吵,还是胡老太太要儿子让步,买了藤制的家具。
就因为这样,方问菊很愿意对她好,一心一意讨她欢心。
专卖店里各色麻薯花样繁多,方问菊挑几种老太太喜欢的甜食,另外也替自己和胡晓侠买几粒包咸馅的。
“这么小一粒要十几二十块,贵死人了。”这种嘀咕是店员常听到的,但价格又不是她定的,只有充耳不闻。
“嗨,老师!”
方问菊闻声回头,小美人的脸上笑容荡漾。
“柔娃吗?”
“咦,老师知道啦,不公平,你也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一旦陷入了热恋,这种天真的笑容还能维持多久呢?──方问菊眼光略移,就瞧见一辆轿车停在店门外,隐约瞧见驾驶座上有人。
柔娃游走数个玻璃橱柜挑挑拣拣,把店员忙死了,她自己依然一脸明朗快乐,毫不在乎店员臭臭的脸色。
“好了,就这样吧,……不对,你搞错了,这两个豆沙馅的要放在另一盒才对,把那两个咸的移过来、……好,没错,就这样,谢谢!”
后来付帐时发现少了三十几块,方问菊正想先代她垫了,她却跑向那辆深蓝色轿车敲门求救,一个男人开门走了出来。
果然又是他,那个背影的主人。方问菊亲眼瞧见他拿出皮夹,任由女孩从中抽取一张大钞。女孩的动作很熟练,他的表情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得了的关系呀!──方问菊暗暗心惊。
女孩走回来结帐。
“再见了,没有名字的老师。”
“我有名字啊!”
“算了,我很快就会知道了,拜拜!”
女孩一脸淘气的神色朝她眨眨眼,提起礼盒奔向那男人,两人不知说些什么话,方问菊怀着探测的目光盯着男人走到她面前。
“又见面了,老师。”
“我……是啊!”
有出息一点,菊菊,他又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干嘛结结巴巴的。──方问菊一面用力深呼吸,一面调侃自己。
“我姓韩,韩宝玉。老师贵姓?”
“方,方问菊。”
“那么,方老师,柔娃的理化就要拜托你了。”
“拜托我?”
“今晚她妈妈会过府跟你谈这件事情,在这里我先拜托你,不要拒绝这份兼差,我会付你很高的酬劳。”
韩宝玉说完微微颔首走回车子,带着女孩绝尘而去。什么跟什么嘛,真是傲慢的男人!我又不是瞎子,不用你在我面前摆出有钱人的嘴脸我也看得出,真是没水准,王永庆的气焰只怕都不如你呢!方问菊一路气回来。她有几分当老师的傲气,认为学问不是可以请斤论两讨价还价的,那个男人是什么身分嘛,他以为他有资格替柔娃付一切的费用?等等,不对哦,男人替女友付钱买礼物是平常事,但是付学费这种事,未免……未免太不寻常了,除非……除非……两人是爱人与后台老板的关系……?方问菊被自己的想法骇住了,这太惊人了。
胡晓侠回到家里就被她拖到房里疲劳轰炸一顿,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了。
“不可能,不可能啦,你的幻想力要适可而止啊!”
“怎么不可能?我愈想愈觉得很有可能。”
“那你为什么不去想想他们是兄妹或叔侄呢?”
“啊?”
“如果说小美人是离家出走的少女,那么后台老板的事远比较可能,但是人家有妈妈有外婆看着,怎么能够随便她乱来?你一定没见过左小姐?”
“那个左小姐?”
“小美人的妈妈啊,今早我去上班时碰到她刚好也出来,跟我谈起要替她女儿请家教的事,……我看到她才知道人家为何能生出美人来。”
“怎么样?美若天仙?”方问菊带着三分挑舋的问。
胡晓侠摇头。“凭良心说,妈妈没有女儿漂亮,可是,她是我这生看过最有气质的女人,真是好得没话说。”
“老不老?”
“出乎意料的年轻,大概很早就结婚了。”
“那韩宝玉就不可能是柔娃的哥哥啦。”
“你一直说韩宝玉,就是那个男人吗?”
“嗯!”方问菊被他问得有点不耐烦了。
“贾宝玉那个‘宝玉’?”
“管他什么宝玉、碎玉,我看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说得又急又快,倒像是要说服自己。
一转眼,胡晓侠又在翻那些装潢杂志,方问菊大叫:“我受不了了,你可不可以一天不要看?”
“别吵,我在找一个人。”
方问菊气呼呼的走出去,回厨房准备开饭。刚布好碗筷,请老太太先用,自己回房叫人,却见胡晓侠捧着杂志念念有辞,方问菊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生气他沉迷那些东西,走上前夺过杂志掉在床上。
“你成天看这个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你很烦耶,我在看韩宝玉那一页,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韩宝玉出现在室内设计杂志上?方问菊一跤坐在床上,拿起杂志猛翻。
“在那里?那一页?”
“你慢慢找吧,几乎每一期都有。”胡晓侠没好气的说:“我要去吃饭了。”“喂,你──”胡晓侠理也不理。
发什么脾气嘛?方问菊低哼一声,自己一页一页的翻,总算找到了,两只眼睛不由得定在那一小幅半身彩色照上,那眉、那眼、还有那神气,多么灵动鲜活。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舍得将目光往下移,仔细看上面写著有关他的资料:新阁室内设计有限公司负责人。
已婚。
“已婚!?”
方问菊猛然站了起来,再看一次,还是没变,地址之上确实有“已婚”两个字。不会写错了吧?方问菊翻看别页,其它设计师的档案都没有注明已婚或未婚,因何他独具?“菊,你不来吃饭吗?”
胡晓侠不知何时来了,敲着门板问她。
方问菊感觉眼前一片雾气,看不清他,不断眨着眼。
“怎么啦,你在哭呢?”
“我没有哭,我在生气!”
“可是你流眼泪……”
“你这人怎么一点正义感也没有,知道韩宝玉结婚了却不早说,眼睁睁看着隔壁的小女生被他骗吗?”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又没看过他。”拿起杂志端详照片一会儿,“就是这个人吗?”
“就是他,不要脸的下流胚子,名门淑女不去追,竟来勾引小女生,他以为他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非……我非……”愈想愈气,但到底要怎么做,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胡晓侠知道她一发起脾气来很不好收拾,事先警告她:“菊菊,你不要太冲动,免得闹出笑话!”
“闹什么笑话?我们这栋公寓要有未婚妈妈啦…。”你怎么知道事情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你们男人真不是东西,一方面喜欢人家,一方面又等着看人家出笑话,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有了几次经验,如今胡晓侠已体会出一门定律:菊菊愈冲动,我就要愈冷静,不能跟着她发啧,否则一定会愈闹愈大。
“我不限你争,要争就争事实,不要争无谓的联想。”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今晚小美人的妈妈要来吗?到时候你再问她好了。”
“怎么问呢?我们又跟她不熟。”
“这可说到重点了,菊,我和你都只算是人家的邻居,连朋友的关系都够不上,凭什么管这档事呢?”
方问菊只是一时冲动,并非不明事理,当下便不说什么了。看看胡晓侠一脸的正经,就可知道是守本分的人,不会做越出本分之事,这是他的好处,当初她也是被他这点所吸引,但,有时仍不免要埋怨:“你未免正经得教人讨厌!”
“我不正经一点,压得住你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吗?”
小美人的妈妈来访时带了一盒点心作见面礼。
方问菊立刻喜欢上她身上那股迷人的气质,好沉稳,带点娇、带点柔、带点书卷味。她自我介绍叫左丽凰,不称某某太太,提到丈夫时却又自称“我先生”。“柔娃自开学以来,小考、月考的理化成绩都不理想,我问她,她说老师的教法很难懂,我先生知道了就提议请个家教,柔娃自己也不反对,还说方老师的化学很棒,要我特地来拜托你。”
“柔娃说的?”
“嗯,她国中学长有一位被你教到。”
“二年级吗?我是教二年级的。”
“不,今年刚考上,一直抱怨念高中还要读她最讨厌的基础理化,物理部分还好,但化学就……”做母亲无奈她笑着。
“能考上第一志愿,实力应该不错。”
“别的科目还好,可是对化学却很排斥。”
“这样不好啊,心里先有排斥感就更难搞懂它。”
“所以要拜托老师了。”母亲为女儿求救着。
方问菊突然想到试探的妙法,而且不致招人反感。
“没有哥哥教她吗?”
“没有,她是独生女,有个堂哥,不过是念工专的。”
“叔叔呢,我的化学启蒙老师就是我的叔叔。”
“我先生只有哥哥没有弟弟。”
方问菊瞟了胡晓侠一眼。你看吧,他们不是叔侄也不是兄妹。
“柔娃为何不一起过来坐坐呢?怕生吗?”
“她不怕生的,老师可以放心,你会发现她是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不仅家人疼爱她,连第一次来我家的客人也是一见投缘,情书满天飞呢,不过她很能克制,省了我许多烦恼。”
得意的母亲又说了几句麻烦拜托的话,方问菊便不好意思拒绝了,其实内心深处暗暗叫苦:看来做妈妈的不是不知道便是有意纵容。一个小女生忙着谈恋爱,如何能定得下心念书?这份工作铁定吃力不讨好。
送走客人,方问菊当即发作:“柔娃一定还没有被送回来,所以她才一句不提。”
胡晓侠一脸“你又来了”的表情。
“请你记住自己的身分吧,家教老师。”
“阿侠──”
“别叫,别叫,我只是希望你把多余的热情用在我身上,少管人家的闲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以往他这种类似撒娇的言语,都会引来她一阵母性的怜惜,刻意温柔,加倍热情,可是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反而令她更烦躁了。
“你少胡说八道了!”
二、三堂课下来,方问菊惊讶于柔娃的聪明和反应之快,一点即通,记亿力又好,她相信这孩子念书一定出别人轻松多了。至于化学,只要消却她的排斥心理,很容易便能使她进人情况。
“老师,你真的很会教耶,如果你转到女中来就好了。”
对于她的天真,方问菊忍不住失笑。
“即使我转到女中,也未必就教得到你啊!”
“说得也是。还好我妈妈为我请了家教,可是有的同学既不上补习班也不讲家教,不知她们是如何解决的。”
“不是每个人的家境都像你这么好。”
方问菊环顾这间少女房间里的家具、摆设和许许多多的玩偶、洋娃娃,有感而发。“我们也只是普通人家而已,不过我爸爸是个热心工作赚钱的人,有时候一连几天见不到他,实在伤脑筋。”
这是柔娃唯一一次主动谈到自己的父亲,左丽凰则绝口不提。方问菊从婆婆处也得知左老太太从不谈论有关二女婿的事,在这个家,“他”似乎是个禁忌。不过,方问菊还是很担心不成熟的爱情将会阻碍柔娃的成长,忍不住试探的问她:“你长得这么漂亮,有很多男生追你吧?”
柔娃闻言板起脸,年纪虽小,说起大道理却是一脸严肃,显现出她的决心。“光有漂亮的脸蛋而没有一流的头脑,在现在的社会已经不吃香了。我很忙呢,除了上课读书,还安排自己每周一天上舞蹈课锻炼身体,一天上钢琴课陶冶身心,每星期六下午去绘画老师那儿,不是上课便是去参观画展。”
“哇!”方问菊叹为观止。
“老师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为了成为一个杰出的人而做这些努力,那么期望自己太辛苦太可怜了,将来的变化并非完全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啊,有时人算不如天算的。我今天培养这些兴趣,只希望自己活得有意义、有尊严,没有别人陪伴的时候也能自得其乐,我──不想成为一个无聊的女人。”
“你还只是个小女孩啊!”
“我很快就会长大的。我爷爷最爱说一句话:”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辈,我认为很有道理。老师你也认为我们这一代的孩子很幸运吧?我们避开了穷苦的年代,从小物质享受十分优渥,可是精神上的压力却比从前的人大,将来出社会的竞争更是强过今天,因为未来是高科技的时代,计算机取代更多的人脑,如果我不从小培养有灵性的兴趣,难保日后不成为言语乏味的人。“
方问菊只有甘拜下风了。
“如今的孩子真是不得了,听你这一说,使我觉得自己好象是远古时候的人,跟不上时代新思想了。”
“不用担心啦,老师,时代再变,永远需要‘老师’的存在。”
“这样吗?那我就放心了。”
柔娃咯咯笑了起来。
“老师如果害怕的话,现在不是很流行计算机吗?有时间学起来也不错。”“你还要学计算机?有时问吗?”
“等我的钢琴课告一段落,空出来的时间我就会去学,我堂哥和宋道揆都已在学了。”“宋道揆?你的男朋友吗?”
女孩顽皮的大笑。
“老师好古板哦,一听到男生的名字就当是男朋友了。我们才不那样浅想呢,所谓‘有志一同’嘛,一起学习一起成长,顺其自然发展,不一定要谈恋爱才男女在一起啊!”笑出来的酒窝在嘲笑什么似的。
方问菊不禁脸红了。
这事过后二天,星期日的晚上,方问菊买了日本料理回来打牙祭,公寓前的路灯明亮地指引着她,她不由加快脚步,不意却又遇见他。
韩宝玉!那辆深蓝色的轿车停在公寓楼下,堵去一半的走道,他一点过意不去的样子也没有,坐身倚着车厢,以帅得要命的姿势吸着烟。他最好得肺癌死掉算了!方问菊心中突然有说不出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