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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说的有道理。做生意的最怕见官,进了衙门也不一定能讨回公道,说不定还会惹来他人的非议,后患无穷。”高强不能不为儿子未来的终身大事着想。
“高大叔,你能这样想是最好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不会让宋氏母女再有骗人的机会。”伍学瀚脸上表情莫测高深,随后在时得的耳边叮咛了几句。
只是,这回来不但没讨到喜酒喝,天生侠义心肠的他竟又插手管了闲事,要是让家中的人知道,恐怕又有人要气白了头发。
雪时下时停。
宋大婶带着听儿及儿子,放弃官道专走小径──做了亏心事,连赶路都得偷偷摸摸,就怕会遇到熟识之人。
老的老、小的小,三人走累了就停,夜深了就在庙里歇息,因为气候也因为脚力,行进的速度宛如龟速。
花了七天,他们才从应城的城西走到城东。在宋刚儿体力不支又染上风寒的情形之下,宋氏只能暂时找个地方住下。
幸好他们本来的生活圈就小,除了左邻右舍及布庄的老板,在城西几乎没有人认识他们,所以在这城东,他们又可以重新生活、重新来过。
烟花飘摇的三月天,听儿还是靠着一双巧手在挣钱,宋大婶养了一群鸡,日子在清贫中缓缓流逝。
这日,一位隔邻的何大娘,带着一位胖大婶来到宋氏租赁的小屋里。
“宋大婶,这是我们城东最有名的媒人婆。”何大娘简单的为宋氏介绍。
一听到媒人婆,正在墙角刺绣的听儿,一张粉白的瓜子脸顿时垂得更低了。
她已经足不出户了,怎么走到哪里,都躲不过媒人上门?
“是媒人婆呀!”宋氏食髓知味,眉眼全笑开了。
媒人婆左右看着寒酸的屋内,眼尾飘向踞坐在墙边的听儿,不禁疑惑堂堂的伍家大少爷,怎么会看上这种破落屋里的小姑娘?
“宋大婶。”媒人婆本能地先扬起惯有的笑容,将手中的薄礼往桌面一摆。“我今天来,是受月华楼伍家之托,来同你说亲事的。”
月华楼!这三个字像是根针似的,狠狠刺进听儿的心窝。她没忘记在她最需要温饱的时候,就在月华楼前,一名男子为她盛上一碗热腾腾的米粥……
“月华楼?那是什么地方?”宋大婶大字不认识一个,也不知数月前曾在她最困窘的时候接济她的好心人家,就是月华楼。
媒人婆瞠大眼,“你不知道月华楼?这方圆百里内,别说是老老小小,我看连阿猫阿狗都知道月华楼的大名。”哼笑声从鼻间喷了出来。
被媒人婆这么一损,宋大婶不但不觉难堪,反而笑吟吟的说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孤陋寡闻,真是不好意思。”
“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没机会见识过月华楼的气派,那大少爷怎么会让我来提亲呢?”媒人婆轻蔑中有着不解。
“还请大姐告诉我,这月华楼是?”
“月华楼可是北方首屈一指的酒楼,不是高官、有钱人可进不了楼,在这应城已经有六十年的历史,这两年更在大江南北开了四家分店。今儿个要我来向宋大婶提亲的,就是月华楼的大少爷,他不但为人亲切,人品更是俊秀,从不拈花惹草。”媒人婆口沬横飞的说着伍学瀚的好话。
宋大婶越听嘴巴张得越大,墙角边的听儿则是越听心头越慌。大少爷?那个大少爷怎么会来向她提亲呢?
“大少爷这么有钱,怎么会看上听儿,还想娶听儿为妻呢?”宋大婶虽然心动不已,还是想把话问清楚。这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她可得小心的接着。
“什么为妻,是作妾!大少爷一表人才,不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是匹配不上的。”
“那……”宋大婶还是有满肚子疑问。
“如果你同意把女儿嫁给大少爷当妾,大少爷愿意给你五十两的聘礼。”真不知道大少爷脑袋里在想什么?五十两的银子可以找到更好的姑娘,要不然自己如花似玉的闺女也行,无奈他就是看上这个一身酸味的小姑娘。
“五十两?!”天呀!这比卖给勾栏院还要好。宋大婶拚命地吞着口水。
一嫁、二嫁、再嫁,没想到女儿越嫁身价越高。五十两的银子,可以让她带着刚儿一路走到京城,吃喝都不成问题。
“要是你答应了,我明天便送来五十两聘礼,三天后,大少爷会来迎娶宋姑娘。”
“娘!”一直闷不吭声的听儿终于从角落走了出来。
媒人婆这一瞧,才瞧清楚听儿的容貌,不禁在心里赞叹:果真是个标致的姑娘,唇不点而红、眉不点而黛,柔美清丽,要不是一身寒伧,可比得上大家闺秀。
“我不嫁!”听儿第一次勇敢的表达自己的意见。
第一次,她任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她作主;第二次,她听天由命,不敢违抗;但这一次,她不能让娘亲再做出昧良心之事。
“嫁不嫁是由你作主吗?”宋大婶狠瞪着女儿,碍于媒人婆及何大娘在场,不好大声咒骂。
“你叫听儿是吧?”媒人婆来到她的面前,见她点头,便开始劝说:“虽然是作妾,不过大少爷家大业大,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以后你就可以不用再做这些针线活,从此过着富家夫人的生活。”只是伍学瀚连正妻都还没有娶,媒人婆实在不懂他为何要先娶妾?
“媒人婆,听儿只是一时心里没准备,回头我会再慢慢开导她。你放心,就请大少爷三天后来迎娶吧!”宋大婶开心得很,没想到生个好女儿,比什么都还有用呀!
“纳妾不比娶妻,没有三媒六聘,到时伍府会用一顶小轿来接听儿去拜堂。”媒人婆话先说在前头。
“没问题!听儿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宋大婶乐不可支的奉承。
送走了媒人婆和何大娘之后,虽然听儿极力反对,无奈天生柔顺的个性,让从来不曾违抗父母之命的她,最后也只能屈服接受了。
只是,无论是为妾还是为妻,她再也不能逃、不能骗了。
第二章
位于应城中的伍府宅第,没有富贾之霸气,也没有夸张的摆设,朴实的作风,正呼应了伍家的家训“诚信友善”
伍老爷有一妻二妾,共生五子二女,全家齐心在月华楼的营运上。
花厅里,伍学瀚悠哉的喝着茶,与伍老爷面对面而坐。
“爹,您找我?”
“为何要纳妾?”提起这事,伍老爷忍不住皱紧眉头。
“没为什么,只是年纪到了。”伍学瀚搪塞道。
“哪有不娶妻先纳妾的?那你什么时候才要把千芙娶进门?”
“爹,您不老是说我心未定?我为了要定心,当然得先纳妾,否则万一把千芙娶进门,却又辜负了她,那我可对不起在九泉之下的姑姑。”
大儿子的话似是而非,伍老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那……是什么样的姑娘?”伍老爷问。
“清清白白的姑娘,善刺绣、喜女红。”伍学瀚温文一笑,不让伍老爷有继续问话的机会,紧接着又道:“爹,我得去忙纳妾之事,改天我们父子俩再好好的聊聊。”说完起身,在伍老爷还没来得及阻止前,就已经溜之大吉。
为何纳妾?真是令他头痛的问题。
自从三天前,媒人婆代替他送上厚礼向宋氏提亲之后,他的耳边再也不得安宁,日日被家里的老老小小追问上百回,他已回答到几乎耐性尽失。
他只是纳个妾,需要这么大惊小怪吗?况且他也早过了成亲之龄。
回到书房,他坐在书案后沉思——
这纳妾本该是大事,以他月华楼大少爷的身分、以他的侠情仁义、以他五湖四海交游广阔的情况来说,如果不广发请帖,恐怕会招来亲友们的天怒人怨;可是若要广发请帖,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
“大表哥!大表哥!”人还未到,娇俏的声音却先到了。
伍学瀚搁下手里已沾了墨的笔,等着从屋外莽撞冲进屋的表妹。
果然,不一会儿,门板被撞了开来。
唉!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举止温柔?
“大表哥!”苗千芙气鼓着双颊。
“谁惹苗大小姐生气了?”不用看她脸色,光听声音,伍学瀚已知道这个小表妹正在气头上。
“就是你!”纤指指着伍学瀚的鼻子。
“我什么时候招惹到你了?”伍学瀚的脸上净是宠溺的笑意。
“你要纳妾为什么不先知会我?我还是刚刚才从舅舅那里知道的,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摆在心上?”苗千芙迭声质问。
“千芙,我只是纳妾不是娶妻,用不着通知你,也不用经过你的同意。”伍学瀚温柔的表情里顿时多了几分冷峻。
苗千芙一愣,懊恼起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大表哥虽然是个大好人,看似和善没有脾气,却从不让他人干预他的作法。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看得出他的不悦。
“我……我是你的未婚妻呀!你要纳妾怎能不先问过我?”伍学瀚话里的冷硬,让苗千芙不自觉的收敛了口气。
“这不是什么大事。”他眉宇一开,又恢复一贯的潇洒。
“她长得美吗?是哪家的千金?你跟她怎么认识的?”她急急追问。
“我没见过她,她也不是什么名门千金。”他起身离座,走到门边,“时得,送表小姐回房。”
“大表哥,你怎能……”苗千芙心里的委屈还来不及说完,时得已经在门外候着。
“表小姐,请。”时得话落,右手比了个请式。
“千芙,大表哥还有好多事要忙,等我拜完堂,再找时间好好陪你。”
苗千芙虽不愿,却也只能随时得离开。伍学瀚平时虽对她极好、极宠,但一遇上他所固执之事,就算千军万马也拉不动,连伍老爷也干涉不了,遑论只是未婚妻的她?
送走了苗千芙,伍学瀚拉回思索到一半的心事,重新盘算、思前顾后。
那些人向来喜欢热闹,他又不想得罪任何人,干脆就大张旗鼓,办得全天下都知吧!或许多了宋听儿这块挡箭牌,以后可以减少些粉粉蝶蝶的打扰。
一切彷佛身处梦境,是那样的不真实。
大红烛的烛光照映出独坐床沿的人影,听儿低垂眼帘,只能瞧着被自己绞得死紧的十指。
这回宋大婶没有再逼迫听儿逃婚,一来月华楼的有钱有势让宋大婶红了眼,冀望女儿在成为凤凰之后能够提携幼弟;二来上京路程遥远,别说刚儿小小年纪承受不了,就连她也无法再这样长途奔波。
没想到在三番两次骗婚之后,她终于嫁人了。
虽没有凤冠霞帔,只有一条红丝巾盖头;虽没有八人大轿,只有一顶两人小轿;虽没有新郎亲迎,只有媒人相随;但是她至少心安了。
之前虽然是娘亲蓄意骗取他人聘礼;但,因是她起,果也需要她来承担,那是一辈子的愧疚,在当今名节重于性命的观念下,她要如何坦然面对那素未谋面的夫君?!
而且,从一早开始,她的手臂就奇痒难耐,本以为是太过紧张所致,或者被虫蚁所叮咬,结果现在慢慢的连背部、胸口也都痒了起来。
她惊觉不对劲,悄悄的将袖口拉高,昏黄的烛光下,可以见到手臂上起了一块一块的红疹。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又吃了不洁的食物?
记得年幼时也曾有一次,同样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疹子,先从四肢开始,再来是背部、腹部,最后连脸上也无法幸免于难的被红疹侵袭。
不仅如此,起红疹的地方更是干痒难耐,偏又不能抓,否则若不慎抓破皮,有可能会红肿发炎,病势就将更难痊愈。
后来大夫说那是因为吃了不洁的食物,几天后自然能不药而愈。而一旦红疹消失,自然也就不会再发痒。
鼎沸的声音从四周隐约飘送而来,她瞧不见四周,只能感觉到夜越来越深。回想起今日的一切,她暂时忘记了那一身的不舒服。
虽是由偏门被迎入伍府,但她还是行了跪拜父母天地之大礼,当夫妻交拜、手中执着红彩缎时,她才深刻的体认到自己的命运将与身边的男子息息相关。
可她还是不明白呀,他为何会纳她为妾?
夜多深了?外头不再有喧哗的吵杂,她感觉到脸上红肿的痒意,暗恼怎么会在她大喜之日,发了这样的病?
突然,脚步声、开门声、交谈声,声声窜进了她的耳里。
“大少爷,这是喜尺。”是个妇人的声音。
“你们都退下吧!我自己来就好。”
想必这就是夫君,那低沉的嗓音似带着一丝笑意。
“大少爷,不需要小的在这里服侍吗?”
“不用了,夜深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脚步声、关门声再次远扬,还给屋内一室的安宁。
酒味的气息越来越近,她的心窝急急喘着。他会不会被她这张发了疹子的脸给吓坏了?
“听儿。”他柔柔唤她。
“嗯。”她细若蚊蚋的回应。
“我要掀你盖头了。”他先让她心里有准备。
“不要……我……”她该如何说明,那犹如胎记般的红疹?
“别害羞,我不是轻薄之人。”虽然是他的小妾了,他还是一贯的君子。
喜尺一伸、盖头一掀,他只瞧见她发髻上的银簪子。
阴影兜头笼下,她只敢看着他大红长衫的下摆。她无脸见他,这该怎么办?
他用喜尺轻托起她的下巴。
烛火映照,他惊讶甚至骇然,只瞧那么一眼,随即放下喜尺。
这就是她一而再、再而三骗婚的原因?只因她有着天生的残缺?
可是,高大叔说她端庄秀丽,李氏说她长得标致……那布满额头及颊畔的暗红胎记是怎么回事?
她半覆眼睫,不敢直视他打量的目光,连他的形貌她都无能瞧上一眼。
“你早点歇息吧!”他表面不动声色,音调一如先前,心里却的确存在几分嫌恶。
没有预期会是这种情形,要他接受长相如此的妾,一时半刻还很难。
她抬眼,还来不及瞧清他的长相,他已经背过身去。
好熟悉的背影……她还来不及有任何想法,他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
不管她是倾城之姿还是丑陋之貌,他原先就没打算跟她圆房,纳她为妾只是不想让她再到处继续骗婚。
他不会喜欢这样的姑娘家,不但缺乏道德品行,连清白操守都惹人非议,这已经让他深深觉得不齿,只是没想到啊……
连她的容貌,也是这样可悲又可怜!
听儿抚上自己发痒的脸庞。她不怪他的逃之夭夭,新婚之夜,绝没有任何丈夫可以忍受妻子是这副鬼样子。
只是啊!他至少别逃得那么快,好歹让她瞧瞧她的夫君是长得怎样的面貌呀!
三月湿冷的夜里,等不到洞房花烛夜的听儿,双臂环抱胸前,在极累、极倦的情形下,就这么倚在床柱边睡着了。
鸡啼,天亮。
她在发冷中惊醒过来,才惊觉自己竟坐着睡了一整夜。
动动僵硬的脖子、甩甩发麻的手脚,看着几柜上的双烛已燃尽,她猜测着时辰,该是寅时刚过吧!
她虽不明白闺房之事,但也知道不该是像她这般的独守空闺,不过她不怪伍大少爷,任谁看了她脸上的红疹子,都会夺门而逃的。
直到此刻,她才看清房内的摆设。
光是这间房,就已经比她之前所居住的茅草屋大上三倍有余,虽没有豪华的装饰摆设,简单中好象少了一丝婚礼的喜气——除了大红喜字,她看不到一般新房该有的喜饰;不过她向来无所求,能够有个安身的地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下了床,在衣箱里翻找着可以换穿的衣裳。这些衣裳全是媒人婆在成亲前,特地差人送到她家的,否则凭她那一穿好几年的破旧衣裳,可进不了伍府的大门。
她挑了一件粉红的窄袖衫襦,外套一件同花色的对襟背子,这是她长这么大,穿过最好的衣裳。
虽然宋父曾是衙门里的师爷,不过她受到的待遇,跟大哥和小弟有着天壤之别,她的衣裳大都是由宋大婶的旧衣修改而成。
“二奶奶,我是婢女桃花,负责来服侍您,您起来了吗?”
房门外传来清脆的嗓音,听儿愣了许久,才会意过来门外的人喊的“二奶奶”,就是指她。
她竟然成为了二奶奶,似梦似真,这个头衔压得她头好痛。
她走到房门边,“我起来了。”
“桃花可以进去帮您梳洗了吗?”桃花问。
梳洗?从小到大都是她在侍奉爹娘梳洗,头一次有人要帮她梳洗,这倒新鲜了。
她门一开,桃花的惊叫声随之响起。
“啊!”桃花差点将手上端着的水盆掉落,幸好听儿眼明手快的接了过来。
她转身走回房内,将水盆放在盆架上,走到铜镜前一瞧,也被自己给吓到了。
她的双眼浮肿,但不是因为哭泣——她昨晚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而是因为她不知吃了什么跟她犯冲的食物,结果不但脸上全是一块块的红疹子,连脖子、后颈也全都是。
原来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