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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泪(上)-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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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拿黑布包着头脸,一个小脸被男子的大手遮挡着,唯一一个露出脸的,是那个金发的男子,他只穿了条裤子,奄奄一息的蜷在地上,袒露而出的身体伤痕累累,只有那张脸完好如缺,美得不像是人,仿佛那些虐待他的人,刻意不打他的脸似的。
  老实说,那强烈的对比,给人感觉更加可怕。
  “爷,到了。”船夫瞧着那唯一清醒的蒙脸人,悄声问:“咱们拿他怎办?”
  “送到西厢。”男人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昏迷的舞姬起身,往外走。
  “可是他是……”船夫侧身让他过,忍不住咕哝着:“我是说,你应该知道这家伙是个麻烦——”
  “阿万。”男人停下脚步,用那双吓人的眼看着他,开口道:“他是小姐的客人。”
  他的声音较平常更加低沉粗哑,身上还有着火与烟的味道,腥臭的血从他的臂膀上滴落。
  “但这里是你自己的地方。”虽然有些惊惧,阿万依然嘀咕着:“你不该一直这么纵容她。”
  男人眼角抽搐了一下,只嗄声丢下两个字。
  “西厢。”
  然后,他不再停留,只抱着怀中舞姬,离开了小船。
  相处久了,他总也知道自家主子的极限在哪。
  所以,阿万闭上了嘴,上前扛起那虚弱的家伙,跟在主子身后,上了岸,踩着石阶,穿过门,走进那小小的院落,然后转身将门扉密密合上。
  云,飘来一片,悄悄掩月。
  无月的夜,几无光,室内更加闇黑。
  他应该要点灯,但他不想看见自己。
  他可以感觉到尖利的獠牙仍在,感觉到手上坚硬的指爪与毛发,感觉到身体里的骨骼肌肉试图因应本能想要挣脱最后的钳制。
  他忽略那些感觉,控制着自己,将怀中人抱到床上。
  她的状况不好,一路上一直在冒冷汗,无意识的呻吟着,他需要找人来替她清洗、医治,但他得先让自己恢复原状。
  他将她放到被褥上,然后退开,可当他教松手时,她却伸出手抓住了他,呓语着。
  “不……”
  闻声,原以为她醒了,他悚然一惊,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恢复,他的爪牙都还在,那一瞬,匆忙想要退开,但她不肯松手,如果他后退,就会让她摔下床,那可能性让他迟了一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她的眼虽半睁着,却万分迷濛。
  她没醒,依然神智不清,只有小手揪抓着他置着头脸与上身的黑布。
  他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拉开,这个动作,换来一声小小的哀鸣。
  “不要……阿静……别走……”
  刹那间,屏住了气息。
  那,是许久之前,她叫唤他的方式。
  不是少爷,不是静哥。
  是阿静。
  “别走……”
  梦呓般的吐出这个字,她终于又失去了力气,气若游丝的倒回床上,扯下了他脸上的黑布,几乎在同时,她疲倦的合上了眼,泪水再滑落一串,粉唇却依然呢喃着。
  “别走……”
  心,陡然收紧。
  他知道她想他留下,知道她要他留下,可她从来不曾说出口。
  他一直在等她说,等她要求,他准备那套拒绝的说词,准备了很久,但她从来不曾开口,直到现在。
  “不要走……”
  浑身,再一颤。
  那轻柔的呓语如藤蔓上了身,紧裹着他。
  他不该一直这么纵容她,他不该留在这里。
  他知道。
  真的知道。
  可是,能纵容她的光阴,若只剩寸许,他偷得片刻,又如何?
  她吸了迷香,所以才会说出口,她已经答应了要让他走。
  但,她是……他的银光啊……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跑,窝在他怀中睡,趴在他背上吃吃笑,总嚷着长大后要嫁给他的,小小、小小的银光。
  第4章(2)
  曾几何时,她已不再那样嚷了,嚷了没用,她知道。
  可她没忘掉,他知道。
  她顽固得要命,却总扯着他的心,她总是知道如何能引起他的注意,她总是一手拿鞭,一手给糖,一边到处惹麻烦,另一边又偷偷讨好,让他无法真正对她动怒生气。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她都能想尽办法,确保他会听到她的消息,教他片刻也无法将她忘记。
  情不自禁的,他伸出手,抹去她小脸上的泪。
  他可以听见她的心在胸中跳动,感觉她肌肤的温暖……
  她的小嘴像花瓣一样,脸儿酡红,吐气如兰……
  她好香,不是那些她涂在脸上的胭脂味,是她身上那种独有的味道,像花与蜜,像温热的酒……
  好甜,好香,像已在舌尖……
  那味道在她每一次呼吸,每一回喘息,都更加浓郁……
  他忍不住吸了口气、再吸口气,禁不住靠近、更靠近……将她的味道,纳入心肺……
  蓦地,窗外遮云的月散了开,月华透过杨柳,穿过雕花窗棂,静静洒落屋舍,在床榻墙上映出一幅圆形的剪影。
  剪影里,有只妖。
  长的爪,利的牙,尖的耳,偾起的肌肉,和过度旺盛的毛发,它张着嘴,垂着眼,埋在床上女人的颈间,喘息着、垂涎着——
  那一刻,当他看见光,看见影,看见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的银光,才发现自己已上了床,悬宕在她身上。
  可怕的冲动与教望,愤怒的在身体里呼喊着想要解放,可那都比不上发现自己失去控制的惊慌。
  倒抽口凉气,他像被烫到似的退开,离开明亮的月光,回到黑暗之中。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控制自己,他抖颤着吸口气,再吸口气,又吸口气,然后终于可以感觉,可以看见自己在黑暗里,那长着毛、染着血,可怕狰狞的手脚,逐渐开始恢复原样,带斑的毛皮退去,坚硬的爪子往肌肉里收缩。
  他昂起头,深吸口气,告诉自己放松下来,让暴出双唇的獠牙收回。
  有那么瞬间,体内那头野兽不肯就范,试图要挣脱出来。
  他奋力控制,那很难,最近越来越难,但片刻之后,他握着拳头,咬着牙关,还是将残存的愤怒与紧张,和在体内奔窜的野性,及过度狂热的血,全都压抑下来。
  当他再次将双手举至眼前,月光下的它们已经再度拥有柔软的皮肤与指甲,曾经旺盛的毛发消失无踪,他的脚也是,就和普通人一样。
  人的手,人的脚,人的瞳孔、皮肤与毛发。
  汗,一滴,又一滴。
  他喘着气,抖着手,抹去满脸的汗。
  床上的人儿,泪仍悬在眼瞳,可他没有再试图靠近。
  不能,也不敢。
  他是人。
  看起来是。
  可他不是,从来就不是。
  和她不一样,打从出生的那一瞬,他就不是人。
  阿静……别走……
  月光下,她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响。
  他深吸口气,微微战粟,然后强迫自己后退。
  别走……
  他忽略她的哀求,转身大步走开。
  他不想走,从来就不想,真的不想,但他更不可能留下来。
  他体内的野兽想要她,而他害怕自己再也无法控制这一切,他快压不住了,他晓得。
  当那一天来临时,他不要她在身边,不要她在附近,他不要她看见他疯狂失控的模样,他不要——
  伤害她。
  因为,若然如此,当他清醒过来时,他知道那必然会让他陷入真正的疯狂。
  推开门时,小小的院子里,杵了个人。
  美人。
  飘逸的金发过腰,绿色的碧眼如翠,一身的肌肤白似冰雪,但雪一般的白,只让他那身被恶意凌虐的伤,显得更加可怖。
  男人伤得极重,他很清楚,他在地牢找到他时,他双腿已被打断,根本无法站立,可如今,这人身上的瘀伤已开始消退,而且显而易见的,他站着。
  瞅见他,那个美丽的男人,苍白的脸像在瞬间变得更白了,但仍开口问。
  “她呢?”
  他可以理解,她为什么在乎这个男人,男人不该生得这么美,美得像个妖孽。美丽的人,总遭人嫉,就像她爹。
  他不该介意,也没有资格,但他真的介意。
  过去几年,她不曾真的开口和他要求什么。
  直到今夜,她要求他救这一个男人,她甚至允诺了要接管凤凰楼,允诺了要让他走。
  她是认真的,他清楚明白,她当时已经死心,应该心死了。
  你不在的这几年,是他在照顾我。
  她这么说,让他以为,她选了一个人,一个代替他的男人。
  所以,即便她所说的一切,烧灼着他,他依然逼着自己去救人,逼着自己离开她,直到看见眼前这家伙,才知道她没有。
  该死的没有。
  美丽的男人,站着,用那被人打断的腿,站立在他面前。
  “睡了。”知静告诉他。
  看着那张俊美的脸,看着那双应该断掉的腿,他冷冷的开口问。
  “她知道吗?”她可知道,这男人是什么东西?
  男人用那双碧绿的眼,瞧着那在台阶上的少爷,他没有假装听不懂他的问题,他只是缓缓的张开了嘴,淡淡的道。
  “几年前,我受了伤,她捡到我,养着我,她清楚我是什么,但仍照顾我。我本来不晓得为什么,直到那天晚上,我看见你。”
  心头,倏然一惊。
  美丽的眼睛,瞅着他发白的脸,张开薄透的唇,轻声道:“是的,我看见你,在江边。”
  忽然间,他知道他见过这个家伙。
  金色的发,碧绿的眼,不一样的形态,所以他一时没认出来,可那家伙和眼前这一个,同样美丽,美得吓人。
  美丽的男人,歪着俊美的脸,瞅着他,自嘲的扬起了嘴角,“我看见你,然后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不怕我,为什么捡了我,为什么养着我。”
  闻言,他的喉头,莫名紧缩。
  但那个男人,没有停下来,他只是看着他说:“她以为,我是你。”
  那一瞬,他握紧了拳头。
  “你不曾让她看过,对吧?”里昂凝望着他,声轻轻:“另一个你。”
  他眼角一抽,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里昂也没有追问,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当然,我不是你。”里昂一耸肩,瞧着他,“她很快就知道了,我想她一定很失望我不是,但她依然养着我,她想要了解我,但我猜她其实想了解的是你。”
  这是实话,他知道那男人也很清楚。
  她想了解他,一直都是。
  “她知道吗?”
  里昂重复他的问话,意有所指的道:“相信我,她什么都知道。”
  然后,他转过身,一拐一拐的,回到西厢的门里。
  “我们不能找丫鬟来。”
  “为什么?”
  “番坊失了火,还死了好几条人命,你不能确定那些丫鬟的嘴巴够不够紧,否则到时有个什么万一,谁要是说溜了嘴,官爷们很快就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他瞪着阿万,“你现在是要告诉我,整座扬州城里,你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女人?”
  阿万咧着嘴,回头瞧他,“事实上,有一个。”
  “谁?”
  “小姐的娘,小楼夫人。”阿万提着两桶烧好的热水跨过门槛,没好气的和跟在身后也提了两桶水的主子说:“但我猜你不会想要和她解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没错,他不想。
  阿万把热水倒进木桶里,道:“她得洗掉那身血,身上的衣服还得换下来尽快烧掉。”
  随着热水的进入,蒸腾的热气,带着木桶的香味,一下子涌现在空气中。
  阿万把水桶放下来,等少爷把水也倒进桶里,才抽下挂肩上的布巾,递给他,“不是你帮她,就是我帮她,如果你要我帮她,你就得去处理西厢里那个家伙。”
  他无言瞪着那个跟了他好几年的家伙,认命接过布巾。
  “别那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至少你是她兄长,没有人会因为你看了她的身子,就拿刀追杀你,或逼着你娶她,反正你也帮她洗过澡。”
  “她当时还小。”这一句让他脸一僵,低声抗议。
  阿万不理他,完全把那句话当耳边风,只继续道:“我就不一样了,要是老爷知道这件事,我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他砍。”
  阿万边说边把装着澡豆的木勺放桌上,然后道:“你的衣服也要脱掉,脱了之后放门外头,我去叫那家伙把裤子扒了一起烧。”
  说完,阿万便毫不留情的转身大踏步走开。
  他僵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有办法转身。
  身旁的木桶冒着氤氲的热气,床上的人儿,依然昏迷不醒,他真不知自己如何能办到这件事,或许他真的该和阿万交换。
  这念头才闪过,他就听见不爽的低吼在喉中滚动。
  该死,他不喜欢别的男人做这件事,即便那个男人是阿万也一样。
  只是替她洗个澡而已,这会有多难?
  他可以不要看。
  深吸口气,他熄掉阿万方才替屋里点上的灯火,然后闭上眼,快步上前脱去她身上遮不了什么东西的舞衣和首饰。
  那些叮叮当当的金银,很快就被他取下,但她那件沾了血的舞衣,在黑暗中意外的难处理,他可以清楚感觉她的肌肤在指腹下,那么清晰、如此温润、滑嫩……
  猛地,他抽回手,喘着气。
  该死,她仍在昏迷,她需要他,需要他是个人,而不是个野兽。
  他可以当个人,为她当个人。
  缓缓的,他睁开眼,看着那个让他魂萦梦牵的女子。
  月光下,她的眼角泪痕未干,小小的脸上,沾了妖物肮脏的血,她身上的舞衣也一样。
  他记得稍早在酒楼里,这张小脸上的惊恐,她很害怕,她以为自己会死,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呼喊他的名字。
  他知道她清楚只要她一喊,他就会回来。
  可她没有喊,以为要死了,却还是不曾呼唤他。
  你若想走,你就走吧。
  她说了,他从来不认为会听到的话。
  他清楚她有多执着,不懂她为何突然愿意放手,原以为,是为了那个男人,然后才晓得,不是。
  到头来,还是为了他。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万般的柔情浸淫着心头,让野蛮的欲望都退去。
  缓缓的,他脱去自己和她身上肮脏的衣物,拿到门外,再回到床边,抱着她到浴桶里。
  当他把她的需要,置于他的之前时,一切都变得比想像中容易。
  他替她净了身,洗去她脸上与发上的血污,她的指尖,她的耳后,她每一根珠圆玉润的粉嫩指头。
  然后,他拿布巾帮她擦干,抱着她回床上。
  她在那时,醒了过来。
  在他将她放到床榻上,还没抽回手时,睁开了眼。
  他看见她的眼睛,乌黑迷濛,幽幽的映着自己,映着那个被人唤作风知静的男人。
  不自觉,他屏住了气息,只感觉到她温热的手指抚上了他粗犷的脸庞。
  他应该要抽回手,他应该要拉开她的手,但她是那船温暖,她攀着他的颈项,呼吸着他的呼吸,然后轻轻的以唇瓣触碰他的唇瓣,那么热、那么软,瑟瑟颤抖如风中落叶般。
  心,蓦然狂跳。
  他想逃,却动不了,当他也如此渴望,该如何抗拒她这般珍惜的触碰、大胆又怯弱的诱惑?
  乌黑的瞳眸盈上了一层水光,却遮不住渴望与不安,那无言的凝视,浅浅的呼吸,都教他颤抖。
  她还没醒,没有真的醒,她尚在梦中。
  当她这般凝视着他,他不自觉张开了嘴,将她的气息纳进嘴里,但那只增加了诱惑。
  夜,那般迷离。
  她,只在寸许。
  这不对,他想着,他应该退开,可她像是察觉了他的想法,那秋水般的瞳眸,蒙上了一层深切的疼。
  而那,揪紧了心,让他再也无法思考。
  第5章(1)
  第一次出现症状时,他六岁。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癫痫发作,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他在换牙。
  只是,他和一般六岁孩童不一样。
  他的牙根长、很尖、很利。
  那一夜,旧的牙齿脱落,新牙从牙龈中伸长出来,就像狗,更像庙宇中的修罗夜叉,他吓得脸色发白,却在高热中,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利牙已经不见,只有普通的白牙,整齐的长在嘴里。
  他以为是梦,可当他摸着自己平整的牙,却也知道一般人的牙,不会在一夜之间长齐换好。
  他感到有些害怕,不敢告诉别人,整整有好几个月,都不太开口说话,怕人们发现他太快长好的牙。
  可后来,他再没有发过烧,也不曾癫痫发作,他的牙也从未变得尖利如爪。
  只是梦吧。
  只是那一日高烧不退的幻觉罢了。
  时日久了,他这般想着,然后逐渐将其淡忘。
  他继续在凤凰楼念书习武,为那位老爱黏着他的丫头收拾善后,帮她盖被,替她梳头,喂她吃饭;他不懂为什么有人吃饭可以拖拉一两个时辰,他总是很饿,就算吃饱,也很容易就饿了。
  但有饭吃已经很好,他陪夫人上街时,见过路边乞讨的流民乞丐,如果不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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