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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泪(上)-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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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有饭吃已经很好,他陪夫人上街时,见过路边乞讨的流民乞丐,如果不是老爷夫人,他清楚自己会是其中的一个。
  虽然人前被称为少爷,他知道自己不是老爷亲生的,可银光是,虽然偶尔觉得她很烦,但他答应过老爷会照顾她。
  所以他照顾着她,在老爷旧痪复发时,陪着她睡觉,遮住她的耳,不让她听见那如兽般的低吟痛嚎,不让她靠近那高高在上的楼房,不让她有机会看见夫人隐忍的泪光。
  他哄着她睡觉,教她穿衣梳发,教她习字念书,在老爷复原时,牵着她小小的手,一起去和她爹娘用膳。
  除了老爷偶发的旧痪之外,日子算是安稳的,他甚至开始习惯那体温过高的小丫头在炎炎夏日,即便已汗流浃背,依然死都要爬来他床上,和他挤在一起睡觉。
  十岁那年,高烧突然再次袭来。
  好热。
  热死了。
  他的嘴好痛,头好痛,身体好痛,全身上下,都像是快要迸裂开来一般。
  黑暗之中,他痛得看不清事物,小小的身躯只能蜷缩成一团,只觉得自己像是火烧一般。
  他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一开始,他只是有些发烧,他从来没有生病过,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但他知道什么是生病,他听过也见过府里的佣人染到风寒,着凉发烧,但不知道原来会这么痛苦。
  他原以为,睡一觉就没事了,夫人让大夫替他抓了药,还亲自熬了药给他,看着他喝下,送他上床,他原本已经感觉好多了,夫人的手好温柔、好冰凉,像吸走了高热的苦痛。
  但到了夜半,情况急转直下,他摇摇晃晃下了床,却连站都站不住。
  他感觉到嘴内的牙在蠢动,感觉到黑暗中的景物,都变得过分清晰。
  当他看向墙边穿衣的铜镜,只看见他的眼在黑夜中发光,还变了色。
  镜里的那双眼,不再黑如子夜,只泛着诡异凶恶的金光。
  他被吓了一跳,惊慌退后,一阵剧痛却蓦然从骨头传来,他痛苦的倒在地上,痉挛、抽搐着。
  恍惚中,他闻到好多好多的味道,各式各样的味道冲入鼻头,让他欲呕。
  各种不同的声音,冲耳入头,他本来耳力就好,但他不曾听过那么细微、那么吵嚷的声音。
  远处酒楼里斗酒的喧哗,窗外的虫鸣,风吹草动的声音,说话声、脚步声、潮浪声,甚至是呼吸——
  好吵、好吵。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好清楚、好大声,他闭上眼,捂住了耳,却遮不住声音,屏住了呼吸,却还是闻到那些味道。
  好臭、好腥——好恶心——
  阿静。
  熟悉的叫唤响起,就在床头。
  阿静。
  他不想理她,他没空理那个爱黏人的小麻烦,他没空安慰她、照顾她、伺候她的需要,他只觉得全身如火在焚,疼痛满布身体的每一寸,他想要对她咆哮,叫她滚远一点,别理他、别来吵他!
  他希望所有的声音,都别再吵了——
  蓦地,一双小小的手,覆上了他遮耳的手。
  阿静,你怎么了?很吵吗?是不是很吵?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稚嫩的语音,穿透了吵杂的一切,清楚的入了耳。
  他听见,她的声音,听见了从她掌心中,传来血液的流动声,和节奏规律的心跳,摒弃了其他纷陈的杂响。
  “你还好吗?我去找爹、找娘来看你。”
  这一句,让他猛地睁开眼,伸手紧抓住那转身想离开的小女娃。
  “别说、别说……”他惊慌的哑声,要求道:“别和其他人说……”
  他弄痛她了,她的手好痛,可他看起来好害怕,她不喜欢他这样,也不喜欢他会痛痛。
  “可你不舒服,你在痛痛。”她迟疑着。
  “一下……等一下就会好了……”他喘着气,忍痛挤出字句。
  见他如此坚持,小小的银光眨巴着大眼,半晌后,她点着脑袋,用力承诺:“好,我不说,我不会说的。”
  “也不准……”他满脸是汗,怒瞪着她,颤声说:“和老爷夫人说……”
  “好,我不和爹娘说。”她点头同意,认真的道:“阿静不让我说,我就不说。”
  “你发誓。”他瞳眸收缩,逼着她起誓。
  她举起小小的手,有模有样,指天画地的道:“我发誓,绝不说,绝对不和第二个人说。”
  她还那么小,说的话,怎能信?起的誓,又如何能听?
  可他别无其他办法,疼痛和杂响,再次袭来,纷扰着、喧哗着,那些恶臭再次入鼻,让他恶心的想吐、想怒吼咆哮。
  他重新遮住了耳,泪水几乎要迸出眼眶,可下一瞬,她重新将小小的手覆在他遮耳的手上。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低沉的血液流动声,隆隆作响,轻缓刷过,规律的心跳,怦怦包围着他。
  再一次的,其他声音退到远方,它们还在,但变小声了。
  他松懈的喘了口气,原以为恶臭又会入鼻,可嗅闻到的,却是她身上熟悉的乳臭香。那些臭味还在,但却被她的味道遮住了,变得能够忍受。
  惊讶又迟疑的,他睁开了眼,却看见她不知何时,已和他一同躺在地板上,乌黑的大眼,张得好大好大直盯着他。
  “这样好一点了吗?”她张开小嘴,追问:“有好一点吗?”
  他怔怔的望着她,无法回答,只有心紧揪着。
  “阿静平常帮我这样捂着,我就不怕了喔。”她天真的说。
  他呆瞪着眼前的小女娃,只见她认真的看着他,叨叨絮絮的道:“你不要害怕,银光会一直陪你,一直一直陪你,一直一直帮你捂着,所以你不要怕、不要怕……”
  心头,缩紧、再缩紧,紧到发疼。
  他觉得她很吵,觉得她好吵。
  曾经,是这样想的。
  她刚出生时,总是一直哭,日也哭、夜也哭,饿了也哭,拉了也哭,不开心也哭,偷尿床也要哭。
  他真的觉得她吵死了,他一直忍着,一直忍着,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
  眼前的小女娃,嘀嘀咕咕的,不断的说着话。
  别害怕,不要害怕……
  阿静、阿静、阿静……别害怕……
  过分清晰的视线在不觉中,因微热的湿变得模糊起来,她认真的小脸,却深深刻印入了心。
  他再也不觉得她吵了,她叨絮的声音,宛若天籁。
  高烧与剧痛依然不停,可这一切,都不再难以忍耐,变得可以承受。
  那一夜,她来来回回,浸湿了布巾,替他擦汗,照顾着他。
  她只要有空,就会将手捂在他耳上,即便她倦得累到睡着了,也不曾将小手松开。
  他听着她的心跳,听着她血流的声响,嗅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忍过了那恐怖的一夜。
  当天大亮,他已将那小小的身躯,珍惜的紧紧拥入了怀。
  他会保护她,他会照顾她,不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吃饭。
  再也不是了,再也不是……
  朦胧的晨光中,他昏沉沉的看着她,直到疲倦拉下了眼皮,还能听到她的心跳,怦怦在耳中回响。
  别怕、别怕……
  银光从睡梦中幽幽转醒,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这儿不是凤凰楼,不是四海航运,她不在爹的书房,也不在娘的酒坊,这个地方很小很小,不宽敞……
  惺忪的,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然后发现这里有熟悉的味道。
  阿静。
  她将轻薄的被褥凑到鼻间,深呼吸。
  欸,是阿静。
  揪抓着凉被,她放松的蜷在床上,跟着忽然翻身,原以为会看见他,但当然,他不在,就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
  他长大后就不和她睡了,好像她是什么毒蛇猛兽似的。
  叹了口气,她翻回身来,在床上摊平。
  清风徐徐而来,她可以听见远处有水声荡漾。
  这是他的地方,她知道,很早以前就晓得,除了凤凰楼里的居所,他在外头有处地方,他需要一个能够独处,无人打扰的地方。
  这儿,有他的感觉,简单的家具,实用的茶壶,全都没有丁点雕饰,一点也不浮夸奢华,只除了那扇雕花的窗。
  她歪着头,从地上的光影,瞧到墙上的窗花。
  那圆形的窗花很面熟,她爬下床,不自觉走到它面前,伸手抚摸上头的图样。
  春回大地,冰裂水流。
  冰凌纹,是她最喜欢的窗花图样。
  这种窗花,很常见,不代表什么,不会是因为她,她不该为此怀抱希望,却还是感觉心揪了起来。
  窗棂外,杨柳青青,在黑瓦白墙上飘荡。
  这么小。
  她将额面搁在窗花上,闭上了眼。
  这么小。
  不用多看,她已将方才触目所及的一切记在心里,这儿有结实的墙,厚重的瓦,但只要两步,就能到窗边,三步,就能走到门外。
  他不告诉她,她也不曾多问,她知道,他需要自己的地方。
  但她原以为会大一些的。
  他有钱,她早在三年前,就自作主张调了他的薪饷,而除了这里,他压根没有什么花费。
  可这里,这么小。
  她张开眼,赤着脚来到门边,将门推开。
  门外的院落,没有比屋里大多少,除了这间主屋,就只有一处西厢,和一间厨房。
  对别人来说,也许已经够大了,可她知道,这不够,对他不够。
  旁的人,可以出门,可是他不行,他只有这个地方。
  她看过里昂的模样,另一个模样,这个院子,只容他来回转身,踱个几步,就得回头。
  他被困在这个地方。
  这就和把他关在笼子里没什么两样。
  刹那间,胸紧喉缩。
  风来,扬起了发,撩起了裙角。
  她低下头,注意到自己身上过度裸露的舞衣已经被换下,过大的素白单衣,扎扎实实的被绑在她身上。
  这是他的衣,不是她的。
  还未及细想,忽然间,前门传来声响,她抬起头,看见他从前门照壁后绕了出来,双手上各自拎着一只包袱、一只竹篮。
  瞧见了她,他没太大的反应,像是早知道她在这里,他走上前来,把包袱交给她。
  “我和青姨打过招呼了,这是你之前留在她家的衣裳,把它换上,有人问,就说昨夜你和她聊晚了,住在她那儿。”
  “青姨昨晚出城了。”她接过包袱,告诉他。“她说她要去查看新船的状况。”
  “所以你不在城里。”他绕过她,走进屋里,把竹篮放桌上,打开,拿出几样清粥小菜。“她晚点进城会绕过来接你。”
  “里昂呢?”
  “在西厢。”
  她转身要走,他却开口叫住了她。
  “先把你的衣换上。”
  她回首,瞅着那个走过她身边,跨过门槛的男人。
  他的味道那般鲜明,萦绕在鼻端,她看着他在门外转身,握住了门板,将门带上,唇微抿,眼低垂。
  为了某种不明所以的原因,他从进门后就不曾正眼看着她。
  成年后,他总也是这样,那并不奇怪,可不知怎地,今儿个总觉得那感觉特别明显,他连瞄都没有瞄她一眼。
  木门密密实实的合上了,留给她隐密的空间。
  她费了一点功夫解开了绑得太紧的腰带,虽然这件衣很大,但腰带真的太紧,那个结,不好拆解……
  忽地,她僵住。
  瞪着那被她解开的衣带,霎时间,知道她的衣是他换的,也只有他,会将她扎得像颗粽子一样。
  然后,她记起昨夜那场绮丽的梦。
  炙热的眼,火烫的唇……
  腰带从手中滑落,她不可置信的抚着唇瓣,心跳飞快,耳内雷鸣阵阵。
  那是梦。
  他不可能这么做的,他从来没有,他只当她是个麻烦,是妹妹——
  她闭上眼,看见他,近在眼前。
  乌黑的眸深似海,映着她的眼。
  她可以感觉他黝黑热烫的皮肤贴着她的,感觉到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在她心上跃动。
  她可以尝到,他的味道,就在舌尖。
  蓦地,睁开眼。
  那是幻觉,她褪下那件充满他味道的单衣,换上自己的衣裳,一边努力告诉自己,但心头依然狂跳不止。
  幻觉从来不曾那么真。
  她记得他的大手插入她的发中,将她紧拥,强壮的身躯,紧贴着她的。她记得他的喘息,记得他起初万般温柔继而强势占有的唇舌,她记得和他肌肤相贴厮磨的感觉,她还以为自己会就此燃烧起来。
  她记得他在她嘴里的味道,记得那沙哑的声音,记得他粗糙的手指,抚过她未着片缕的身。
  可她不记得后来,没有之后。
  她抖着手,穿好了衣裳,将长发从衣内捞出,垂在身后。
  斗室,只有窗花,漏着光。
  或许,还是梦。
  她转过身,看着几乎是近在眼前的门。
  这儿这么小、这么小,他为何还在这?为何将屋置在这?城外有更宽。的空地,远一点,但宽一些,不必住得这么啦。
  她就给里昂置了一间屋,比这大上许多倍。
  这太疯狂了,这个念头太疯狂,他从来不曾这么做,他不会,不可能,他一直一直在离开,一季一季又一季,一年一年再一年——
  别这么做,不要再妄想了,别做出会后悔的事!
  她告诉自己,一次又一次,可她没办法制止那份渴望,无法压抑浇熄那个可能,她看见自己在移动,看见自己握住门把,看见自己打开门。
  门外,好亮。
  男人,站在那里,背对着她,隔着一丈那么远,乌黑的长发随风翻飞。
  “阿静——”
  他回首,她不让他有时间反应,不让自己有机会退缩,快步来到他面前,仰望着他,脱口就问。
  “你吻了我吗?”
  他动也不动,一张严酷的脸丁点表情也没有,但她清楚知道,这个问题,吓到了他。
  他瞪着她,忘了闪避她的视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应该要否认,他通常会否认,如果他不曾做过。
  可他没有,他只是保持着沉默。
  因为,他吻了她,那是真的。
  她震慑的看着他,只觉晕眩,因为那一切不是梦而感到震惊。
  “你应该说,我没有。”她听到自己告诉他。
  “我们是兄妹。”
  “我们不是。”她看着面无表情的他,笑了出来,“别说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整个扬州城的人都知道。你是风家老爷捡回来的无名弃子,我是娘再嫁之后带过来的冷家遗孤,你姓风,但我姓冷,你是风知静,我是冷银光。”
  她措手抚着他的脸,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悄声道。
  “我们,不是兄妹。”
  他气微窒,只能着迷的看着怀中那诱人的麻烦,舔着他的唇,微笑。
  “而你,吻了我,你喜欢我。”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生硬的字句,一再迸出他的厚唇,生出了火。
  这些否认太慢了,慢得太过头。
  “你有。”她瞪着他,执意说:“我记得,你吻了我。”
  “玲珑阁里的焚香里有迷药。”他面无表情的扯着谎。
  她挑起眉,清楚他在胡说八道,迷药只让她发昏,没让她欲火焚身。
  “就当是迷药的关系好了,你吻了我,那没什么,你说清楚就好,为什么要说谎?”
  他看着她,狠心的道:“我以为你是别人,别的姑娘。”
  心,陡地一疼。
  她眯起眼,告诉自己不要逼他、不要逼他、不要逼他——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紧绷着下颚,说:“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啪地一声,脑袋里有某种东西断掉了。
  噢,管他的!
  她双手抱胸的瞪着他,“我当然知道,我想要你。”
  男人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嗄声道:“你不想。”
  天啊,她好想跺脚,但那会让她像个三岁丫头,所以她死命的忍住,只是生气的冲着他道:“我当然想,就像你想要我一样,但我和你不一样,我敢承认,可你不敢!你为什么要走?因为你不一样?我知道你不一样,里昂也不一样,但他在这里过得很好,城里其他不一样的人都过得很好!这城很大,还会变得更大,它容得了数万胡番,当然也容得了更多其他,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来,只有你想逃走!为什么?”
  他瞪着她,怀疑她究竟知道多少。
  她什么都知道。
  那人的话,犹在耳边,教他毛骨悚然,忽然间,领悟了一件事。
  “你知道玲珑阁里有妖怪?”
  话出口,已知道这是真的,她高张的气焰,忽地落了下来,黑眸闪现心虚,教他咒骂出声:“该死,你知道!你知道还跑去!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眨着眼,退了一步,辩解:“里昂被抓了,我得去——”
  “他可以保护自己!”他火大的低咆着:“他和他们是同类!”
  “他不是!”这一句,让她生气的找回了勇气,叉着腰,戳着他的胸瞠,吼道:“他是兽人,不是妖怪!他讨厌他们,要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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