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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应该逃,可是身体不听使唤,仿佛正往上飘浮,逼迫着她必须靠近某物,用她惯常的音律给予抚慰,安定那股浮躁。
但是脑海中另一道清雅的声音阻止她,平静而恬雅的告诉她,“不可以,它会吸干你的精血,快快离开勿受迷惑,它非圣洁。”
不晓得该听谁的,两股力量在体内拉扯,她很想摇头,甩掉困扰她的一切,可她无法办到。
好难受,好难受,她的头好像快爆开似的,心窝里乱流横窜,仿佛有千万条丝虫游动着,因为过于拥挤而几乎将酥胸挤开,向外涌出。
一下就好,只要弹一下就好,风悲画这么回答自己,她想只要轻拨琴弦一下,她的头就不会那么痛了。
蓦地——
魔咒似乎解开了,她抬起上身,由床上走下,莲步轻移。
是呀!弹它,有什么不行,十几年来重复同一件事也没发生什么,是旁人想太多,琵琶怎会伤人?它只是动人肺附的乐器。
好熟悉的感觉,她摸到琴弦了,指尖轻轻一拨即可解脱,她要弹它……
“你喔!总是叫人担心,叫你别碰琴还是放不下它。”唉!魔在心中,难以根除。
幽幽的叹息声仿佛低鸣的笛音,由竹身发出悠扬的乐曲,丝丝入扣,撩起湖心涟漪,清泉一般流入茵绿色静泊,洗去跳跃的烦躁。
眉心传来温温的指热,催促着弹奏的魔音消失不见,起而代之是被温暖包住的轻悦,紧闭的翦翦双瞳动了动,蝴蝶停在花心似轻颤,轻媚水眸盈如绿波,缓缓地掀开。
“我……我怎么了……”为什么她会觉得好累?全身酸软。
“没什么,你作了个恶梦。”一个足以致命的恶梦。
“可是我的头……刚刚很痛……”她以为要裂开了,迸出黄稠汁液。
“不痛了,我把坏东西赶走了,你不再碰琴就不会再痛了。”他暂时压住琵琶中的魔性,不让它蛊惑她。
黛眉轻轻一蹙,像是不能忍受什么似的,“可是我想弹它,好想好想……”
呜咽声轻扬,十分悲切,出自佳人的樊素小口。
风悲画以为自己厌恶琵琶,痛恨它的存在,日日夜夜无止境的反复练习,它是她挣不开的枷锁,一再提醒她美色侍人的凄楚。
可是不碰它后,她才赫然发现自己是喜爱它的,若不以琴音娱人,而是自娱的陶冶心性,她相信她会更乐于弹奏它。
“不能想,画儿,你必须打心里抗拒它,我能帮你的是平复你的心神。”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不能毁掉琴身原有的生命。
魔琴之所以入魔并非它所愿,而是受人控制,不得已由灵物转为魔障,纯净的灵性也因吸取了人气而变得贪婪,回复不了原来的山林精石。
“好难,我感觉它在呼唤我,它很痛苦,痛得我的心也开始泛疼。”揪心的感受一阵阵,好像猫爪子抓着。
“那是你的幻觉,你在作梦,你该睡了。”飘逸的紫衣轻晃,温润如玉的紫竹扶着娇软的身子走向床边。
“嗯,我该睡了,我……咦?你……你怎么会在我房里?”刚要阖上眼,她突然惊愕的察觉一丝不对劲。
他一顿,扬起清越的笑意,“你房门没关。”
那一扇门对他来说形同虚设,轻轻一推便开了,门闩还是闩住的,毫无一丝损坏。
“我说的是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内,毕竟男女有别……”意会到两人此际的处境,雪嫩的粉颊微泛桃色。
“你清醒了。”唉!又是一声叹息。
原本他想让她当作他也是梦的一部分,这样醒来后她也不会难为情,没想到……他的动作还是不够轻柔,吵醒了她。
“嗄?!”风悲画茫然地掀了掀眉,听不懂他说什么。
“你作恶梦了。”这是最好的解释。
“恶梦?”她毫无梦中的记忆,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天快亮了,你歇息吧!”她睡得不安宁,眼眶下泛着青色,令人心疼。
“你要走了吗?”不知为何,少了他在身边,她忽然心好慌。
他轻笑,一抚拉住他衣袖的小手。“不想我走?”
娇羞的粉脸迟疑着,想要点头,又怕他当她是不端庄的姑娘,好人家的闺女不会留男人过夜。
“害怕吗?”
她不由自主的颔首,神情不安。“只要一会儿,我觉得冷。”
“是心冷,你被恶梦骇住了。”除去鞋袜,没有邪念的紫竹拥她入怀,以被轻覆两人。
“为什么梦会令人心冷呢?我到底梦见了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轻轻地飘进身边俊朗男子耳中。
“你该睡了,画儿,什么都别去想地阖上双眼,你很累了。”魔物的召唤让她身心俱乏,虽未弹奏也损及精神,身体会感到异常疲累。
“嗯……很累……”身子是累,但心口却怦怦怦地直跳。“可是我睡不着,怎么办?”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竹子清香,她的心慢慢平静,感觉很安心。
“睡不着……”紫竹扬起手,准备施法,好使她一夜好眠。
她突如其来的说道:“你陪我聊聊好不好,我还不想睡。”
“啊!那……聊聊?”俊美的脸庞浮上窘色,他最不擅长的就是闲聊。
以前在天上时,他总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玉女和金童斗嘴,四位仙婢在面前走来走去,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谁该去打扫,谁得去整理镜湖,谁又要为菩萨上茶,从来就没他开口的份。
偶尔插上一、两句也是他们看他一迳笑着,故意闹他,非把他拉进他们的笑语中,他才会有所回应。
其实神仙的生活不若凡人所想的快活,甚至是有些沉闷,不若多姿多彩的民间有趣,他和仙子们一成不变的生活,每日醒来看到的都是寥寥的几人,现在想来还真是寂寞。
难怪瓶儿老叹着要下凡瞧一瞧,说什么当人也好过当神仙,人间有美食佳肴、纷纷扰扰的趣事,待再久也不会生腻。
下凡历练了这许多年,紫竹的心境也有些许转变,他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无处不是修练之所,人心才是最艰难的修行,难以悟彻。
“紫竹哥,你明明是大夫,为何总自谦地说自己不是大夫?”因他而病愈的人何止上百,他连查不出病症的宿疾都能一药而愈,岂非医者?!
大夫?他十分惭愧地笑笑。“我真的不是大夫,我只是见不得有人受苦。”
一开始是举手之劳,救了中蛇毒的稚童,感念之际的村长便大肆宣扬他医术过人,陆续便有请不起大夫的妇孺求他看一看。
基于人溺己溺的怜悯心,他一时不忍就出手,以仅知的医理和对药性的认识大开善门,解百姓身体上的苦痛。
行善助人本是一件乐事,他从没想过从中牟取利益,因此不论谁来求助,他一概不收任何费用,只要看到他们脸上开怀的笑意他就满足了。
他没想过要义诊,但闻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挥金如土却贪小利的富人,小小病痛却索取昂贵药材,想藉机牟利。
虽然知其心机,他也从善如流的一一对应,满山遍野的草药采之不竭,取之不尽,本该用在需要它的人身上,它们也愿意奉献己身以造功德。
“你又否认,好像见不得人似,你确实让很多人脱离病痛的折磨。”他们的感谢不是假,视他为救苦救难的活神仙。
“能帮人一分就出一分力,我能解除他们身体上的痛苦,却消除不了心里的罢碍。”执念太深,成不了佛。
得到医治的百姓的确对他怀有感激之心,但是他们要的更多,多到他无法负荷,病好治,心难医,他终究不是菩萨。
打了个哈欠,风悲画不自觉地更偎进宽厚胸膛。“我不太明了你说的话,颇富禅机。”
他低笑,轻拍怀中人儿的背哄她入睡。“等你再增点智慧就会懂,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实乃人生之常态,看得透就能悟道。”
“晤道?”她抬起头,望进一双无所求的笑眸。“我又不当尼姑,何必悟道?人求功名利禄和长寿,神求佛涅,不也是求吗?有何不同。”
“人求功名利禄……神求佛涅,神求佛涅……”他轻声一笑,顿悟神也跟凡人一样,口中谈无我,心却无大我,它们还是求了佛之国度。
原来最平凡的话语才是句句真理,是人是神谁无私心,虽然所求不尽相同。
“如雷贯耳啊!画儿,你开启了我的智窍。”处处有佛,处处无佛,只在心间。
身子忽地拥紧,昏昏欲睡的风悲画乍然一醒。“紫竹哥,你可以多说一些自己的事吗?我想知道过去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一套句青莲所言,乏善可陈的紫竹,一根不弯不折的竹子。”
“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她问。
“呃,这个……”他哑然。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可有一丝丝的喜爱我?”借着一时的胆大,她忐忑地说出放在心底的话。
“画儿你……”紫竹把眼阖了阖又睁开,轻吐一口竹青清香。“你是令人喜爱的姑娘,有着聪慧和坚韧,如忍冬般不畏寒霜,再大的风雪都能撑得过去……”
她声一扬高地打断他未竞之语。“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
她是鼓起极大的勇气才敢倾吐心中的恋慕,他的出世气度、风儒谈吐,身为女儿家的她怎能不动心,芳心暗许。
可是不只是她,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好,笑容晏晏不曾停,好似有她无她都无谓,他以济世的心看待众生。
有时候他明明近在眼前,她却有种相隔万里的感觉,好像他随时会化成一阵轻烟,轻轻缈缈的飞仙而去,留下她一人。
看出她眼底的不安,紫竹又叹了一口气。“睡吧!画儿,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保护你不受恶梦侵袭,一夜好眠到天明。”
“我……”
紫光一拂,她顿感眼皮沉重,一肚子想问的话还来不及开口,星眸一闭,坠落无梦的黑甜乡。
许久之后——
“不该为我而心动呀!我连自己能停留多久都不知情,又怎能拖累你一同受苦呢?”
直到东方肚白,紫竹的叹息声不断逸出,他轻抚着娇红欲滴的唇瓣,心里的挣扎浮于双目之中,他就是太在意她了才会为难,情字双头结,易结难解。
多情还似无情苦,双烛垂泪到天明。
“你动凡心了!”
耳边传来鹤鸣声,只停了一步的紫竹并未回应,他继续往前走,整理村民送来的药材,拂出杂草和砂石重新曝晒。
下凡十五年才思凡,说来挺荒谬的,却是不争的事实,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即使他很想否认已为某人情生意动。
仙凡恋向来皆无好结局,上至天帝的女儿,下至吕洞宾和白牡丹,他们都被迫与相爱的情人分离,空留遗憾在人间流传。
没人问过他们心里怎么想,是否割舍得下,恨生生的遭到拆散,想来该也是悲痛万分,凄美而绝望。
“不要逃避了,你分明是欺骗人家姑娘的情感,你明知道你给不了她想要的。”
“小鹤,你踩到红花了。”嗯,还能用,再晒干些可以磨成粉。
仙鹤的表情很难看,一脚踩碎他好不容易搜集到的回魂草,不许他漠视它。
“白蔹,蔓生,枝端有立叶,赤茎,叶如小桑,根如鸡卵,三五枚同窠,皮黑肉白,专治疗疮、瘰疬、水、火烫伤。”
“紫竹仙童,你不寻宝珠了吗?别忘了你是为何而来,你在此地耽搁太久了,他们会越来越依赖你,到最后连你自己也不想离开。”
“天冬,蔓生,叶有刺,春生藤蔓,大而钗股,高至丈余,叶如茴香……清肺生津,养阴润燥,用于肠燥痰黏,清咳口渴……”
“你别太留恋凡间,你曾应允要带我返回天庭,我没见过天上景致,听说那儿繁花如锦,仙乐飘飘,神兽灵禽大放祥光,我一定要去瞧瞧。”
“玉柏,生石上,如松,高五、六寸,紫花,用茎叶,祛风活血舒筋通络,散瘀……小鹤,别闹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才怪,你根本想留下,为了屋里那个凡人,你为她心软,舍不得离开她。”
紫竹在心里念着,莱服子,味辛、甘,消除胀气,积滞泻利……“我原本就是心软的人,你不是不知情。”
“哼!软心肠也要用对地方,你这次真的让我看不下去,以往我太容忍你了……”
闻言,他暗笑,明明是他养的鹤儿,却比主人气焰更高,换成人来说,便是恶奴欺主。
“还笑,还笑,你当真不把我当一回事是不是?想跟个凡人双宿双飞,你犯戒了,该受天条惩罚,我看到你一大清早从她房门走出来。”
闺誉已损,紫竹脑海中忽地浮出这句话。“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骗谁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互生情意,要是没发生什么,说出去也没人相信,方圆十里内的村民都当你们是一对夫唱妇随的夫妻。”
“他们误会了。”天大的误解呀!
“但你解释过吗?”
“我……”他是想解释,但没人肯听。
也许他本意也不想向人说明吧!朦朦眬眬分不清真假,拖得一时是一时,忘了自身是谁。
“紫竹哥,喝茶。”
一杯冒着白烟的热茶送到眼前,他顺手接下。
“不用这么麻烦,一杯泉水也饮得甘甜。”凡事简便为主。
“不麻烦,没什么好茶叶,几片青草而已。”她不说刻意去寻来,只为解他喉干。
清凉的口感一入喉,他顿感神清气爽。“嗯,你学得很快,我教过一遍你就记牢了。”
果然生津,茶水在口里泛出清香,别有一番风味,一点涩味很快地被回甘盖住,略带醒脑的凉味,一饮入胃缓肠和。
是个好学生,一学就上手,日后不愁无一技在手,自救救人皆可。
“先生教得好,学生鲁钝,只学到皮毛。”风悲画故作打躬作揖,一副求学若渴的模样。
他一瞧她这副样子,忍不住也笑了。“淘气呀!画儿,你打哪学来的怪模怪样,一点也不像娇俏可人的你。”
“你觉得我美?”她笑得星眸生辉,细白柔荑不自觉往他臂上搭放。
“你认为自己不美吗?”紫竹看着落在臂膀上的柔嫩小手,他知道自己又要叹息了。
见惯了天仙美色,风悲画确实不如天上仙女的淡扫蛾眉,但她有着娇艳出尘的宁静美,近看如画,远看似湖,清清淡淡十分宜人。
以往的环境局限了她活泼的性子,年仅十五岁是该满布欢笑和无忧,若非走进烟柳之地,她笑起来的娇柔模样一定更动人,仿佛春花初绽。
她噘起嘴,不满地摇着他的手。“你从没说我好看,只说元宝心美。”
不是嫉妒,而是吃味,容貌出众的她怎不如烧水的丫头,他竟未赞美过她。
“好、好、好,你生得真好看,人美、心也美,内外皆慧。”他没脾性地顺着她,由着她闹他。
“没诚意。”敷衍。
紫竹只是一迳笑着,等到回过神,惊愕的发现自己不只轻抚她垂鬓发丝,还顺势一拥纤细腰身,霎时墨眸多了复杂淡笑。
他该顺心而为呢?还是推开她?
犹豫了片刻,他并未收回引人非议的行径,即使此刻有旁人走过也不会讶异,反正在外人眼中,他们本是一对的。
“对了,我们打算在清水村定居吗?”虽然离城镇远了些,但不失幽静,村民十分纯朴。
他不甚其解的问道:“为何有此一说,有人说了什么闲言闲语吗?”
一向对事不在意的紫竹神情为之一肃,对她的保护之心可见一斑,流言对他不痛不痒,但以千夕王朝重女德的保守民风而言,女子闺誉一旦受损,其严重性足以令其丧命。
“咦,你在紧张什么?瞧你脸色都发紫了。”噗哧一笑,她掩唇斜睇。
“我……呃,你喜欢清水村吗?”他微带尴色,笑得极僵。
她侧着头想了一下。“还不错,村长夫人说若我们考虑长住,村民们要帮我们整修房舍,免得入秋的风大,掀了屋顶。”
其实住哪儿她都无所谓,只要能跟所爱的人在一起,粗茶淡饭、破屋草寮都行,她不是不能吃苦,就怕找不到同甘共苦的那个人。
离开织女坊后,她鲜少思及抚育的娘亲风嬷嬷,自从口无虚言的紫竹直言断定风嬷嬷并非她娘亲,她心态上立即有极大的转变,既矛盾又疑惑老鸭若非生下她的娘,那她亲生的娘又在哪里,为何狠得下心不要她?
“你不想去别的地方吗?譬如看看大汉的风光,或是江南一带的山光水色。”他很想带她游历他走过的美景,给她不一样的感受。
她顿时娇羞地低下头。“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不离不弃。”
一说完,她羞红脸跑开,露骨的言语已透露她非君莫属的情意,让怔忡不已的紫竹愕色满面,笑意转为苦涩,如此深浓的情他如何还得起?
“羞羞羞,紫竹爱画儿,羞羞羞,画儿爱紫竹,你们羞羞脸,我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