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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臻华低声将当晚的事说了一遍,说完有点不敢抬头。
江炳成是拿她王臻华当朋友,才不辞辛苦,忙前忙后,结果到头来她却告诉人家,她连最基本的事实都未全部告知,江炳成会怎么想?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改变不了她不够信任江炳成的事实……
然而王臻华等待半晌,想象中疾风骤雨的责问并没有到来。
王臻华有点发怯,悄悄瞄了一眼。江炳成非但没有一脸疏远冷淡,反而眼神柔软地看着她,像是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想什么呢,不就瞒了我一桩事嘛,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你不怪我吗?”王臻华怔愣问道。
“怪你什么?怪你不该心思敏捷,及时想出主意脱身吗?”江炳成坐在王臻华身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得很好,在案情没有明朗的时候,这个秘密的确不宜暴露。就算到了现在,于莽被当场抓到,罪证确凿……”江炳成皱紧眉头,沉吟片刻,“此事依旧不宜说出。”
“继续瞒着……有必要吗?”王臻华迟疑道。
江炳成没有回答,转而向王臻华问道:“我听说,你们书院里对这桩案子很是关注?”
王臻华点头,解释道:“以前大家都只顾着埋头苦读,一般不讨论时事。但这次可能是因为案子牵涉到书院中人,大家的关注度才会突然变高。”
“所以归根结底,与其说是关注这桩案子,不如说关注作为同窗的涉案人。”江炳成总结道。
“那又如何?”王臻华不解道。
“等到结案后,于莽名声毁掉是一定的。典素问和贺金原先作为嫌疑人,还有些讨论价值,等到嫌疑洗清,自然鲜少会有人提及。”江炳成停顿一下,重点道,“除此之外,就是你了。”
“你一直是作为受害人出现,赚尽大家同情,但等到最后真相大白,人们才会发现若非你应对及时,那一开始你才是本案的第一嫌疑人。虽然在我看来这是处事机变,反应敏捷——”江炳成赞许地朝王臻华眨眨眼,“我相信,与我持有相同观点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好吧,多谢你的赞美。”王臻华忍笑,朝江炳成扬了扬手中的茶杯。
“但在某些自以为聪明绝顶、却直到你自己揭盅才醒悟过来真相的人眼里,你这份聪明未免碍眼了一些,日后怕是躲不掉心机深沉、心狠手辣之类的评语。”江炳成直言不讳道。
“这种程度的流言蜚语,影响不了我的心情。”王臻华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如果只是同窗的一点酸言酸语倒还罢了,但倘若听到这些流言的是能左右你人生的人呢?”江炳成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譬如那位,你一直争取的庞老先生。”
“庞老先生应该不会听到流言就……”王臻华微微蹙眉。
“难听的酸话暂且不论,单看这件事本身,你觉得庞老先生是欣赏无愧于心而袖手无为,还是你这种掌握主动权、迅速反击?”江炳成肃颜问道。
王臻华手指轻点太阳穴,一点点回忆庞老先生的言行举止。
庞老先生是典型的士大夫,满腹才华毋庸置疑,端方持重,品性高洁,在翰林院时尚且不显,调入御史台后耿直的性格显现无遗。才半年功夫,他就几乎把满朝权贵弹劾了一大半,惹得众怒,被人诬陷贪赃枉法,最后还是天子怜其才华,只贬为庶人……
但是仕途的夭折,却并未让庞老先生就此折腰。在任教白羽书院期间,有不少人慕名拜师,其中不乏权贵。但不管谁搬出多大后台,都无法从庞老先生这里得到一丝优容。
因庞老先生才华出众,在天子跟前都挂了名,所以尽管有人不快,泄愤时也只敢下点小绊子,不会当真把人弄残弄伤。
及至后来,庞老先生的弟子们相继出师,个个德才兼备,升得高位。有弟子们庇护,就更没人敢轻易招惹他了。
也因此,数十年过去,庞老先生一如既往耿直忠介,分毫无改。
想到这儿,王臻华认命地叹了口气,“以庞老先生的性格,怕是不会欣赏我的所作所为。”
“那你还犹豫什么?”江炳成很快猜到她的顾虑,“不过是稍作隐瞒,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有什么好内疚的?就拿庞老先生的弟子来说,他们能混到二三品大员的高位,所妥协的事必不会少,庞老先生难道当真全然不知吗?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罢了。”
“这本质不一样,庞老先生对几位师兄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人家师徒亲近,容忍度才高,但我可没挣到那份儿上。”王臻华无奈一笑,“连门墙都没入,凭什么让人家另眼相看?”
“难道你就愿意拱手相让?”江炳成指向典素问的屋子,“让给他?”
“平心而论,以他的满腹才学,绝不会辱没庞老先生的识人之名。”王臻华冷静地按下江炳成的手,心中有了决断,“但如果只因品行心性,就使我落败于他,那我一定不会甘心。”
退一步说,就算真拼品行,还不一定鹿死谁手呢。
从案发当晚二人反应来看,王臻华的应对顶多被称上一声狡猾,但典素问那自扫门前雪的行径,未免有些心性凉薄。
王臻华吐出一口浊气,她固然不会说出两人交易内容,来拉低典素问在庞老先生心里的印象分,但也不准备就此任由典素问领先一步。
江炳成看出王臻华下定决心,满意点头,“你明白就好。”
两人碰了碰茶杯,相视而笑。
到案子审判那天,江炳成怕她一时心软说漏嘴,死活不让她到场。王臻华自来古代,还没被这么当温室里的娇花一样呵护,不免有点新鲜。索性大局已定,王臻华也就撒手不管,当一回老佛爷。
也幸好王臻华怕自己伤口恢复太快,惹人疑窦,故而一直假称自己伤重未愈。来复诊的大夫一早被打点好,所以王臻华轻松告了病假。
由向叔全权代劳,又有江炳成从旁协助,案子顺风顺水判了下来。
于莽前有在贺金面前亲口承认杀了玉奴,后有下迷药杀贺金被当场抓住,所以虽然他口誓耽耽不曾伤过王臻华,凶手另有其人,公堂上下无人相信,只当他是临死想拉个垫背的。
案情如此明朗,这一点小波折在大人眼里,未免有些碍眼。
一番棍杖之下,于莽终于不再硬抗。
虽然还是不甘心,但是杀了玉奴,他已经是死刑无疑。就算再加一个伤人的罪名,他的头也不会被砍两次,何必临死还来受皮肉之苦?
案子判下来后,江炳成怕向叔说得不明白,亲自赶来细细解说一遍。
王臻华垂下眼眸,半晌问道:“判了什么?”
江炳成记性好,当即念出判词,“情真罪当,无可出脱,拟斩立决。”
☆、第四十一章
于莽被定在三日后行刑,王臻华沉吟半晌;对江炳成道:“我想去探一下他。”
现在案子已经判下来;就算于莽有通天之力;也改变不了结局,当然;如果于莽当真手段通天;也不至于当场被判斩立决了。这么一想;江炳成按下担心;“可以;我去安排。”
王臻华倒不是出于同情或怜悯,以德报怨来送于莽最后一程,她只是心中不解。
在书院期间,王臻华出于自身顾虑,很少主动结交外人;而于莽性子沉闷;两人交情很一般。
同住一间院子两年,两人顶多见面时点个头、道声好,就连顺路一起去学堂都很少——因为于莽一向起得早,跟她的作息规律从来不在一条线上。她跟于莽接触这么少,脸都没红过一次,于莽哪来那么大的仇怨,不惜动手杀人,非要让她身败名裂而死呢?
江炳成的效率很高,翌日下午就来接王臻华。
现在王臻华对外依旧称卧床养伤,外出还是乔装打扮。这一日出门,王臻华穿了一身下人的短打褐衣,皮肤弄黄,眉毛描粗,眼角画成下垂,扫阴影让鼻梁变矮……
这样一通下来,当王臻华弓背含胸跟在江炳成身后时,别人一眼扫过,只当她是江炳成的下人,没人认出来她就是这段时间在流言里频频出现的命案受害者。
汴梁设有两处监狱,一处是汴梁狱,作为汴梁府的地方监狱;另一处是大理狱,是因大理寺是中央司法机关而专设的一处监狱。
于莽就被关在汴梁府大狱。
江炳成在前边带路,打点了狱卒,才终于进了汴梁府大狱。尽管汴梁府大狱的名头很响亮,但真进来一看,跟地方州县的监狱也没有不同。一样的空气污浊、漆黑阴寒。
这里守卫还算严格,带路的狱卒几乎没走几步路,就要开一道门。
等到终于来到死囚所在的天牢,狱卒停下脚步。
狱卒捂着口袋里热乎乎的银子,笑眯眯道:“还请您见谅,咱们这一行的规矩,见一次一刻钟,时间再长怕出意外,就要另外……”狱卒朝着江炳成心照不宣地搓了搓手指。
江炳成会意一笑,“我明白,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狱卒情愿来探监的人多添点麻烦,他才好另外收好处。听到江炳成委婉拒绝,狱卒只好遗憾地吧嗒一下嘴,指指栅栏处的房子,“我就在那儿等着,一会儿出来叫我。”
离开前,狱卒告诉江炳成,于莽就在倒数第二间。
江炳成点点头,目送狱卒离开,才带着王臻华继续往前走。天牢囚禁的大多是等候秋后处决的死囚,斩立决的很少,因为这种一般判下来,在三至五天内就会被处决。
路过一间间牢房,里面的死囚个个面目肮脏,眼神或凶恶、或麻木地盯着过道上的活人……王臻华紧攥拳头,指甲死死扣入肉里,才没有让自己失态逃走。
越往里走,牢房里空得越多,王臻华才慢慢缓过来。
终于江炳成停了下来,于莽的牢房到了。
所有牢房的分布都大同小异,一丈见方,只铺了一块硬木板当床,对面墙角堆着一大堆脏污的茅草,再旁边是一个臭不可闻的马桶——这就是牢房里的全部摆设了。
于莽枕着胳膊,一动不动,面朝里躺在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
江炳成敲了敲栅栏,“于莽,有人来看你了。”
于莽显然醒着,他爱答不理地应了一声,慢吞吞起了身,来到栅栏前。看到来人是江炳成,于莽脸上有点意外,自嘲一笑道:“没想到临了送我一程的,正是把我捉拿归案的官差。”
江炳成冷淡道,“来看你的不是我。”说罢,他往旁边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王臻华。
王臻华的装扮显然挺有效,于莽第一眼看去时有些不解,案子已经查清,江炳成作为官差,不可能再跟一个人犯有交集,唯一既跟他、又跟江炳成都有牵连的,就只有王臻华了。
于莽隐约猜出答案,逆推来访者可能是王臻华。
有了这么一个心理预设,再仔细去琢磨细瞧,王臻华的大致轮廓毕竟没变,于莽很快也就猜出来人的真实身份,心情不由更加复杂,“是你……”
王臻华走上前,隔着栅栏,看向于莽。
于莽一向注意着装整洁,在牢里待了两天,并没有影响他的日常习惯。
头发依旧整齐挽着书生髻,纶巾挽束,面容干净,长袍除了袍角有一丝褶皱,整肃如常,给人一种只要他手里拿上书,就能立刻上学听课的那种……与这间灰暗肮脏牢房的画风,可谓格格不入。
王臻华的视线落在于莽身上,开门见山道:“现在落得如此下场,你不后悔吗?”
“后悔?”于莽想了想,嘲讽一笑,“我当然后悔,临时起意破绽太多,我要是事前策划得更周密完备一点,也就不至于被人逮住,锒铛入狱了。”
还真是执迷不悟……王臻华皱起眉头。
于莽半靠在栅栏上,看向王臻华的眼神有些恶毒,“其实说到底,是我把事情弄得太复杂,我何必绕弯子陷害你呢?当时直接把刀插在你身上,而非那个歌妓,那你早就命丧黄泉了!”
王臻华一点没有被触怒,反而平静道:“但你不仅要我死,还想让我身败名裂。”
于莽拊掌大笑,“没想到你一个受害人,竟然是我这个凶手的知心人……”于莽笑声一收,语气怨毒而阴森,“是啊,我不仅要你死,还要让你声名狼藉、被万人唾弃,最后被人踩在尘泥里,眼睁睁看着别人金榜题名、紫袍加身……”
“别人?”王臻华敏锐地抓到这个字眼,“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像是被王臻华狐疑的语气激怒,于莽恼羞成怒喊道:“我说的就是自己,那又怎样!”
王臻华似乎明白了一点于莽的逻辑,看向于莽的眼神有点可笑,有点怜悯,“你不会以为杀了我这个拦在前面的,你就能顺理成章考中进士,得入翰林,封官加爵了吧?”
“不止是你,还有典素问,只要你俩一齐落马,没有你们挡路,我何愁得不到夫子青眼?”于莽被王臻华同情的眼神刺激到,反而冷静下来,“十年寒窗,从来拼得不是天分,而是耐性。能一步步考入白羽书院的,哪一个不曾是被看好瞩目的天之骄子?但进了白羽书院,哪一个不是被剥落荣光,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子,再一次从头拼过?”
“大家都重新回到一个起点,我自努力我的,没什么不服。但是,偏偏有一种人与众不同。”
“他们轻轻松松,就能拿到我拼死都无法触及的荣誉。而且他们对此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就好像随手摘了朵花,摘到后信手就扔在脚下,一点都不可惜。”于莽看向王臻华的眼中满是不甘。
被于莽说成是这种与众不同的存在,王臻华有点惊讶。
一直以来王臻华都知道,她比纯正的古人少了十来年的古韵熏陶,只好时时刻刻都紧着弦儿,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学学学。虽然不比于莽头悬梁锥刺股那样拼命,但已经是她能投入的极限了。
王臻华向来认为自己是拼勤奋的那种,没想到竟然被说成是天才……她的心情一下子好复杂。
“我只是替天行道,把你们这种破坏平衡的人除掉,还大家一个公平。”于莽摊平双手,看向王臻华的眼神有种微妙的恶毒嘲讽,“你猜,如果你们一起被毁掉,书院中会有多少人额手称庆?”
这个……好像还真说不准。
王臻华心中摇头,不想探究人心险恶,轻描淡写道:“有人只是想想,与人无碍,又不犯法。”
不待于莽反驳,王臻华又续道:“于莽,别再自欺欺人把你的失败归咎在不公上,谁的成功都不是天上掉馅饼得来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别人也在默默付出努力。”
于莽冷笑了两下,显然不予赞同。
夏虫不可语冰,王臻华索性也闭了嘴。
见王臻华不再费心跟她辩驳,于莽索然无味地停下笑。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煞费苦心才勉强在牢狱中维持住整洁的长袍上,有什么用呢?两天后就是他的死期了。
“说到底,我确实不如你们。”
“我原本计划将玉奴的死栽赃到你头上,哪怕你侥幸脱身,也有典素问这个你最大的竞争对手作为下一个嫌疑人。可没想到,我费尽心思布的杀局,才一刻钟就被你稀里糊涂闯过,典素问的嫌疑也在短短一天之后就被全数洗清。就连在我看来最愚不可及、最适合当替罪羊的陈东齐,也因一桶黑狗血而平安上岸。” 于莽松开栅栏,无力地滑坐在茅草堆上。
“我原以为自己随手设局,就环环相扣,简直智计无双,所有人都被我玩弄在鼓掌之中。”于莽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嘲道,“但结果看来,最蠢的那个人原来是我自己……”
王臻华最后看了于莽一眼,转身离开。
两天后于莽行刑时,王臻华并未到场,彼时她正在考场上,参加升入东园的考试。
也是王臻华之前一直关注案子,虽然没忘记考试一事,甚至在养病期间也一直没落下读书,却忘了自己还有一直伪装重伤不起这么一桩事,结果差点被当做病重无法参加考试处理。
庞老先生难得屈尊亲自来看望王臻华,让她安心养伤,下一次考也无妨。
王臻华好生心急,但三天前还说自己伤重下不了床,以此拒绝到官府作证,总不能立马就声称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只好说伤口虽然还未痊愈,但对偶尔起坐书写并不影响。
她还十分诚恳地表述自己一心向学的决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她自然要迎难而上……
这么一番剖白下来,庞老先生对王臻华的表现十分满意,不但同意了王臻华继续考试的请求,还特地替王臻华打了招呼,给她安排了专人接送,甚至准备了软和的坐垫,研好的墨汁……就连考场外都有大夫随时候着,就怕她伤势太重坚持不下去。
不过伴随高待遇而来的,还有高要求。
典素问是否同样被庞老先生告知,王臻华并不清楚。但庞老先生明明白白告诉过她,他二人谁能成功通过这次考试,谁就会被收为关门弟子。
庞老先生下这个决定,王臻华倒也不算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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