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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的三位主子个个魂不守舍,幸好婧娘余威犹在,下人使女无人敢偷奸耍滑。
这一天,再次早早驱车出门去白羽书院的向叔,比平日晚回了一刻钟。
王臻华心不在焉地舀着碗里的清粥,朝着嘀嗒作响的自鸣钟扫了一眼又一眼。
婧娘一向讲究养生,吃过饭歇一刻钟才会喝茶,可现在刚用过饭,也顾不上去花厅理事,只是神魂不守地捧着杯茶,一阵儿抿一口,一会儿工夫一盏茶就见了底。
不知过了多久,向叔喜气洋洋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喜啊,官人考中了!官人考中了……”
婧娘一个猛子站了起来,提起裙摆就往外跑去,刚跨出门槛就遇到被一众下人围住打听的喜笑颜开的向叔,下人们尽皆让开,婧娘一把揪住向叔的袖子,“向叔,臻华可是当真考中白羽书院了?”
“官人的确考中白羽书院了,名列一甲第六。”向叔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老汉打听过了,甲字班一届收二十人,咱家官人稳进甲字班!”
“好!好!”婧娘转身对呆住了的王臻华连声道喜,恢复了一贯的精明爽利模样,对向叔道,“这样的大喜事阖府都该庆祝,咱家守孝不闻鞭炮声,就给下人们多发一个月的月钱以示庆贺吧!”
“恭喜官人!”
“恭喜大娘子!”
“祝官人金榜题名!”
“大娘子大吉大利,恭喜发财……”
下人使女们听到婧娘的话,顿时笑得更实在了,七嘴八舌地谢起恩来。整个院子里吵吵嚷嚷,难得一向爱清净的婧娘一点没发火,笑眯眯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喜气洋洋的庆贺声传入耳中,王臻华这时才仿佛有了一点真实感。
王臻华低头看向依旧苍白劲瘦的双手,长久以来积压在胸口的块垒终于松了一点——她总算不曾辜负这一双读书人的手,不曾堕了原主寒窗十年修来满腹经纶的名头。
不过王臻华也知道,漫漫科举路才迈出了第一步。
再一次踏入白羽书院的大门时,王臻华已经是其中一员了。
这里的住宿确实和打听的一样,四个人一间小院落,每人一间屋子,关起门就自成一家,互不干扰。王臻华想了想,决定就算结交同窗,也只维持亲而不狎的关系。否则关系太近、太不见外,对方出入房间没有半点顾忌,要是不小心撞破她的秘密可就不好了。
这间小院落是王臻华来得最早,她整理完房间,一看天色还早,准备溜达着熟悉一下环境。
白羽书院的学堂共分东西南三大块儿。
南园是每年新人会去的地方,虽然能入学就证明其有足够的实力,但由于各自学习的方式不同,侧重点也不尽相同,为了给学子们夯实基础,达到统一水平的标准,新人第一年都会在此度过。
西园是白羽书院大部分学子们的所在地,基本上新人们经历过一年打基础,都会进入西园求学,这里的讲师讲解全面透彻,只有通过所有门课讲师的要求,才能升入东园。
东园是学习程度最高一级的学子所在地,所授内容都是针对科举而设,在这里的大部分学子顶多在书院待一年时间,就会离开白羽书院,或参加科举,或出门游历,或在家中自学……各自不同。
别的地方王臻华都逛得草草,只有南庄看得最仔细,这儿毕竟是她明天起所待最长时间的地方。
转过一排粉墙黛瓦的学堂房舍,一阵喧嚣声传入耳中。
王臻华抬眼看去,一群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围在一个布告栏前,正交头接耳,对着布告栏上的东西指指点点,讨论得好不热闹!
听了一会儿,王臻华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白羽书院把这次考试中排名靠前之人的卷子贴在布告栏上,一来激励众人奋发向上,二来彰显取士公平。王臻华一开始还踮着脚看热闹,她顺手数了数布告栏上贴了几篇文,一二三四五……
六篇!
王臻华踮起的脚后跟悄悄落了回去,好像她的名次就是一甲第六?
王臻华挠了挠头,她的幸运值应该没那么高吧。隔着人群,王臻华运足目力,往最后一篇文章看去,隐隐能瞧出大致的字形轮廓和排版段落,似乎挺像她自己的那篇……
耻度略高啊!
王臻华默默以袖遮脸,从人群中一点一点往外挪。
然而没等她挪出人群,就有一个满怀恶意的熟悉声音传来,“这第六名的文章一定是找人捉刀代笔所作,我见过此人字迹,跟这篇文章的笔迹一点都不一样!我敢肯定,此人一定作了弊!”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三道考题,引用自清朝最后一次科举的第三场四书五经题
☆、第十三章
“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这位兄台,惹得你当众污蔑至此?”王臻华扬声道。
被背后议论的主人公当场抓住,人群中有一瞬间尴尬的寂静,随即默契地向两边散开,露出了刚才谣言造的开心的陈东齐。
陈东齐一眼瞥见王臻华,心中一怯,他咽了一口唾沫,挺直了腰背,努力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臻华,你我相识一场,我不忍心眼睁睁看你误入歧途。我知道考入书院对你很重要,但你也不该作弊啊!”
“原来是陈小官人!”王臻华心道果然是个熟人,倒是没想到陈东齐也考上了白羽书院。
王臻华在心中飞快分析,在上次会面中,陈东齐除了有一副漂亮的皮相,可以说一无是处。
明明是为他自己娶媳妇,王家出来会面的也是与他同辈的王臻华,但陈东齐就愣是从头到尾躲在他娘背后,就等着事成之后抱美人、坐拥万贯家财。这样一个没有丝毫担当的好色小人,竟能当着一干同窗的面污蔑于她,恐怕手里头有着一些依仗。
王臻华抱拳一礼,一派君子风度,“虽然陈王两家断交,你家赔了一大笔陈年旧账,我能理解你心中不忿,但背后中伤,污蔑我一身清名,就有些过分了吧。”
“我可不是污蔑!”陈东齐痛心疾首地摇着头,手指咄咄地戳在布告板上王臻华的文章上,“你的笔迹我还不认识吗?这篇文章分明不是出于你手!”
“不是我的笔迹?”王臻华心头一松,淡定问道,“空口白话,有何凭证?”
“你若是主动向书院夫子认错,夫子宽大为怀,说不定还会再给你一次机会。”陈东齐看王臻华一副云淡风轻,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不由微恼,“既然你执迷不悟,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王臻华从容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东齐冷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展开向外,让众人都能看清楚,“这是去年你写的一篇策论,距今不过一年,它与你这篇文章相比,却分明不是一个人的笔迹,你还有脸狡辩你不曾作弊?”
众人本来当热闹看,毕竟白羽书院的考试严格是出了名的,没想到这人还当真拿出了证据。
一众学子都挨挨蹭蹭,伸长了脖子比较两篇文章的笔迹。虽然在场没人是笔迹鉴定学的专家,但这不妨碍众人得出自己的结论。
“是不太一样,你瞧这撇、这勾,新旧两稿完全不一样……”
“都一年了,还不兴人家临帖练字吗?明显细节处一脉相承,但新稿有了一些颜体的风骨,改进颇多,此人于字上倒有点天分……”
“在场的谁没习过帖,短短一年就能将颜体练到这种境界?蒙谁啊,反正我是不信的……”
一时间众说纷纭,布告栏前吵成了一锅粥。
众学子吵了半天,谁都说服不了谁,才终于想起来正主儿好像还没说话呢,俱都一个一个安静下来,等待王臻华的解释。
王臻华环顾四周,笑了笑,却没提笔迹的事儿,问道:“陈小官人说这文章非我所写,但众所周知白羽书院考试严格,在场所有人都体验过搜身有多严密,我怎么可能将其夹带入场?”
陈东齐眼珠子转了转,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道:“我一心苦读,从来没把心思放在邪门歪道上,自然猜不出来你用什么法子蒙混过去。”
“所以你的结论是——白羽书院的夫子们监考多年从无纰漏,却独独在搜查我时疏忽大意,使我得以怀挟作弊?”王臻华话中意有所指。
“我可没这么说!”陈东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陈东齐心道这王臻华几月没见,怎么变得这样口尖嘴滑!要是他一不小心被绕进去,可不就成了指责书院夫子收受贿赂,才对王臻华网开一面,使其得以夹带入场吗?
得罪了夫子,能不能再在白羽书院待下去,可就两说了!
“谁知道你使了什么诡计……”陈东齐外强中干地嘟哝了一句,悄悄在袖子上抹掉手心的冷汗,避开了危险话题,“不管怎样,从字迹比较上看,这篇文章绝非你所作,你有什么好狡辩的!”
“这就更简单了。”王臻华从容一笑,“容我当场写字一幅,大家一辨即可。”
“来人,笔墨伺候!”陈东齐一派大家风范扬手一挥,朝着王臻华怜悯地叹了一口气,就像在看一个病入膏肓却毫不自知的可怜蛋。
陈东齐过惯了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富贵日子,但书院可没有僮仆贴身伺候,仅有的几个粗使下人也只是院子里除草扫院的,每日的活儿都是天不亮就干完,白天怕打扰学子读书,从来不露面。
所以陈东齐这一声极有派头的话喊出来半晌,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在场的学子们不乏高门富户之辈,一开始或许没反应过来,但都不是笨人,很快回忆起来白羽书院的特别规定,俱都正经八百地咳嗽望天,坚决不承认自己也跟陈东齐一样犯了傻。
普通人家出身的书生们更是毫不客气的嗤嗤笑了起来。
陈东齐站在中间,被嘲笑地脸色通红。
王臻华十分厚道,没有跟着落井下石,还主动提议道:“罢了,我去找人借一套笔墨纸砚罢。”
陈东齐自然也明白过来自己丢了丑,王臻华的好心解围,陈东齐只当对方憋着坏心肠,心里不知在怎么笑话他,恼羞成怒道:“别忘了你身上还担着嫌疑,这么主动请命,莫非是要畏罪潜逃吗!”
这话一出,原本还站在陈东齐一边的,也不由反感起来,“这人怎么好赖不分……”
众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瞥向陈东齐的眼神鄙视而嫌弃。陈东齐脸涨红得都要滴血了,“这小子惯会装乖骗人,你们别被他给骗了!”
“谁在装乖骗人?”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
陈东齐一腔怒火终于有了发泄之处,咬牙切齿道:“就是这个巧言令色骗人钱财,三言两语挑拨众人反目,颠倒黑白的欺世盗名之徒——王臻华!”
老先生在一个年轻人的掺扶下,缓缓走来,“我倒是不知道,书院何时招进了这样本事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招来了庞老先生。庞老先生是总管南园的夫子,一向不怎么理事,怎么今日被惊动出来,难道这王臻华当真是作弊的?
庞老先生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年轻人放开,独自拄着拐杖上前,“你就是王臻华?”
王臻华没想到庞老先生第一个问的就是她,忙抱拳一礼,“正是学生。”
庞老先生的视线在王臻华身上定了一会儿,大拇指在拐杖龙头上摩挲了一下,“虽说清者自清,但三人成虎,流言噬人,这种事早辩清早好。”
王臻华恭敬低头,“是,学生谨受教。”
庞老先生指了指布告栏旁边的石桌,示意身侧的年轻人,“素问,把东西摆在那儿罢。”
那年轻人躬身应诺,上前将拎着的匣子搁在石桌上,将匣子里的笔墨纸砚一一取出,依次摆开。
围着的学子们本来还看热闹,想看这舞弊一事到底是真是假,但一听庞老先生唤出那年轻人的名字,马上反应过来,素问,这不会是第一名的典素问吧。
一时间,围观王臻华的人倒没几个了,都一个个眼神灼灼地盯起典素问来。
典素问摆好笔墨纸砚,就退到庞老先生身侧,目不斜视地站着。众人看稀罕物一样的灼灼视线引不起他丝毫动容,淡定得都有点嚣张了。
王臻华刚才向典素问道谢,只得到一个几乎看不到弧度的点头,此时听到众人议论,也只是心中一哂就将其撇开,沉下心神,蘸足了墨汁,沉腕开写。
自穿来之后,王臻华就下苦心临摹过原主的字。
虽不能临得十成像,但总归有三四分相似度,再加上王臻华前世的底子,两厢一抵,那些不一样的地方完全可以用这一年刻苦习字来解释。到最后检验成果时,就算是打小一起读书的婧娘也被瞒了过去,更别提这些外人了。
王臻华搁下毛笔,吹干了墨汁,将其率先呈给了庞老先生。
庞老先生却并没有接,慈和地笑道:“当日监考时,我就亲眼看你写的文章,你作弊与否我再清楚不过。这副字就给别人看看罢,老夫就不用了。”
王臻华笑着道谢,将这幅字递给了身旁的一个矮墩墩的书生。
有庞老先生作保,在场众人自然没有不信的。传阅过后,众人俱都点头,“……一模一样,却是同一个人的笔迹无疑。”
陈东齐霍地抢走王臻华的那幅字,扑到布告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
一个错字漏字没有,与当日考场所作的文章无一偏差,那字迹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横着撇捺,每一笔每一画绝绝对对都是出于同一人手中!
陈东齐不敢置信,喃喃道:“怎么可能?明明说是……”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下有人吗?这种刷单机的感觉好心酸,求妹纸们吱一声~
☆、第十四章
陈东齐僵硬地转过身,只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脸上,让他又羞又怒,恨不得立刻落荒而逃!但陈东齐幸好还不算笨,他起码还要在白玉书院待三到五年,这么一逃当时是逃避问题了,但也会错失保住名声的最好时机。
想到这儿,陈东齐深吸一口气,朝王臻华道:“都是我的错,只凭着一点旧日的了解,不曾调查清楚,就莽撞至极地错怪了你,还请你责罚。”
王臻华不免刮目相看。
原只当陈东齐是个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无能之辈,但现在看情势不好,立刻干脆利落地认了错,壮士断腕,示敌以弱,倒显得此人知错必改,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一派君子风度。
要是王臻华不依不饶追究下去,倒显得她得理不饶人了。
王臻华轻描淡写笑道,“有庞老先生做主,又在场诸位同窗为证,舞弊一事当场辩了清楚,我清名无毁,此事不过一场误会,陈官人不必介怀。”
听了这话,陈东齐顿时松了口气。
庞老先生满意地抚了抚胡须,赞许地看向王臻华,“胸怀若谷,是我辈之人。”
王臻华本意不过是作秀,要怎么报复这厮,都是日后私下要做的事,没想到竟得到庞老先生纯然一句称赞,心中不免有点惭愧,忙执学生礼,深深鞠了一躬,“末学小辈,当不得先生如此赞誉。”
“不必过谦。”庞老先生抚须而笑,转头看向陈东齐,“虽苦主不再追究,但无规矩不成方圆,你既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
“学生自当受罚。”陈东齐恭敬道。
“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庞老先生道,“念在你有心悔过,就在耕读园待上一年吧。”
“那我的功课……”陈东齐迟疑道。
“不会耽误你正常的功课,但你要每日早起晚归两个时辰,辛苦劳作之余,还要赶上夫子布置的功课……势必会比一般人辛苦一些,你可能坚持下来?”庞老先生肃容问道。
陈东齐虽没打听过耕读园是什么地方,但他犯错被罚,那儿的活计绝对不会轻松。现在他已经棋差一招,在庞老先生心中落下不好的印象,自然不能再拈轻怕重,于是斩钉截铁道,“我能坚持!”
庞老先生抚掌而笑,“好!”
一场祸事就此消弭,场面和乐融融。
庞老先生对众人勉励了几句,因腿脚不好,拄着拐杖率先离开。
没热闹可瞧,人群也渐渐散去。
陈东齐谋划不成,反惹了一身骚,在人前还装着和王臻华和睦相处的样子,现在人都散了,他心知跟王臻华早就撕破脸皮,也懒得再装,阴阳怪气道:“恭喜王官人入了庞老先生的眼!”
王臻华回之一笑,“多亏了陈官人鼎力相助!”
陈东齐气得一噎,拂袖而去,“白羽书院能人辈出,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看着陈东齐气急败坏离开的背影,王臻华不免一乐。
王臻华正要离开,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最后一个走的。刚才被众学子当西洋景一样瞧的典素问,正站在布告栏前,小心地揭下排在第一位的文章。
揭下来后,典素问随手折起来,收回袖里,回头正看到王臻华。
虽然第一名的文是出自典素问自己的手,但这么撕下来……王臻华觉得自己好像碰上了